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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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百夫道:“不过…琅大爷,你们家该不会是弟弟做哥哥的主吧?”

张琅一听怒道:“什么弟弟做哥哥的主!我弟弟虽然是攒典,但在家里做主的自然是我!”胸口一拍,道:“走!咱们这就进乌石围去!”

陈百夫讶异道:“现在?”

“对!收拾收拾,这就跟我去!”

东门庆他们又有什么好收拾的?几个包袱提起了就走,没多时到了村口,有父老望见的,张琅便说是朋友,将东门庆安置在张厚明家,张厚明见他竟然不顾张琏的禁止将人带了回来,忙将他拉到一边商量,道:“你这会先斩后奏,把人带了进来,待会你家老二回来了怎么跟他说?”

张琅冷笑道:“我做哥哥的,招待几个朋友住几天,也要他同意不成?”

张厚明也惦记着那笔大买卖,心想你既肯在前面冲,我乐得在后面看热闹捡便宜,便问:“那生意还做不做?”

“做!”张琅道:“就按我们原先商量的做!老二那边我去说!我倒要看看他还认不认我是他哥!”

东门庆在里面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见他们进进出出的脸色便料到了几分,他也不理会,周大富找了个空隙低声说:“看他们的神情,只怕内部有些矛盾。到现在张琏都还没出来,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

“不怕。”东门庆笑道:“我们若一直在外边就算了,既然我们进来了,他们还好意思就赶我们走?”

周大富道:“那我们…”

东门庆道:“什么都不用做。急什么!”便与张厚明的老婆孩子扯些家常,到饭点了便跟着吃饭,吃完了饭便找了张藤椅睡午觉,真像到了朋友家一般。

过了中午,张琏带着张宝从外头回来,他回村时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听说他哥哥带了人进村,心头火起,当面指着张琅叫道:“最近不顺心的事一件接一件来,海上的事情就不说了,你弟妹去一趟娘家,到现在都还找不到人!你不帮我分担分担,反而去招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来!我昨天跟你说什么来着?你都当耳边风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张厚明和张宝都在旁边,张琅脸皮挂不住,也跳起来叫道:“是是是!我不该把你的话当耳边风,我该把你的话当圣旨!我知道你从来看不起我!可我怎么说也是张家三房的长子嫡孙!虽然我没你出息,做不了攒典,可我请几个朋友到家里住几天,总可以吧!”

张琏听了这话气得够呛,他心里几件事情同时胶结着,件件都解决不了,被他哥一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出不来,抄了根棍子就往张厚明家走!

张琅见他抄家伙反而有些怕了,叫道:“你做什么?”

张琏怒道:“我去赶人!”

张琅大怒道:“你赶!你赶!你要是赶了,就是不认我这个哥哥!”

张琏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要我把你也赶出去?”一句话把张琅说得心里发毛,张琏不再理他,提了那根棍子就来找那伙客商,到了张厚明家里,张厚明的儿子说那客人借了张藤椅在花场午睡去了。张琏没料到那客商竟然不在,气已泄了两分。

乌石围是典型的潮系土楼结构,土楼的中心有一片好大的花场(即广场),又有西北、西南两口井,东北、东南两堵照壁将广场隔成几部分,使花场虽大而不单调,张琏找到了花场一问,几个老婆婆异口同声指着东南照壁道:“那个王公子啊,他在那边睡觉呢!”原来东门庆嘴甜,但凡走路遇见的村民都打招呼,好几个农妇得了这个公子哥儿的称赞后乐得心里开花,都把他当佳客了。

烈日过午西斜,东南照壁下在午后便形成一片阴影,地方又通风,又有一个花棚,是整个乌石围午后最阴凉的地方,张琏跑到这里,果见花棚下摆着一张藤椅,藤椅上睡着一个人,心里不禁又好气又无奈:“这个家伙,好会找地方!”冲到花棚边上,却见东门庆横躺在藤椅上,垂眉敛目,睡得正香。张琏见他如此,心道:“看来倒像个斯文人,不市侩。只是到了人家围里不到半天,亏他睡得着!”拿棍子敲了敲他的藤椅道:“这位客人,请起来说话!”语气已控制得相当平静。

东门庆翻了个身,手挥了挥,半睡半醒中道:“有什么事先放着,我晚上再处理。”

张琏听得一怔,要推醒他,却觉得太过无礼,心道:“这人风范不俗,和我先前所料完全不同,看来是个儒商,而且心胸坦荡,否则如何能睡得这般稳?老大居然能遇到这样人。”便转头回去了。

才从花棚里走出来,便见张琅匆匆赶来,连连道:“老二,刚才算我说错话,你…”

他还没说完,张琏已经打断他道:“花棚里睡着的,就是那位王公子?”张琅张望了一眼,应道:“是。”张琏道:“这个人的话,就留他一宿吧,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张琅大喜,走近两步低声道:“那生意的事…”

张琏哼道:“不行!”

张琏由惊喜堕为失望,正要再劝,却听张宝道:“族长来了!”便望见一个大腹便便的老者走近,正是仓前村的族长张厚德,他和张琏兄弟打了个招呼,道:“听说围里来了一伙陌生人?”

张琏看了他哥一眼,道:“不错!是我请的客人。”

张厚德又道:“最近盗贼闹得凶,海上有小尾老许栋,山里是郑八萧晚,听说最近都蠢蠢欲动呢!咱们村不比其它村,担负着石下仓大半的干系,你又是攒典,不能出半点差错的。所以要是没什么事情,不要往村里乱带人。”

张琏没好气地道:“族长把自己的儿子管好就是了,别整天跑县城给人捧臭脚!至于乌石围的门户,有我看着,外贼进不来!”

张厚德眼睛一瞪,眼眶的肥肉颤了颤,终于没说什么,冷笑几声拂袖而去。

第八十九章 父仇

东门庆一觉醒来,日已西斜,昏黄中周大富兴冲冲跑来道:“事情有转机了!”东门庆哦了一声问:“怎么?”

周大富道:“张琏请我们吃饭,我刚才见他让他嫂子杀鸡呢。”

东门庆却道:“别高兴得太早,也许人家是煮了鸡汤送客呢!”

晚饭时分,张琏果然在他哥哥张琅家里设宴,主人一方是他和张琅、张厚明、张宝,客人这边东门庆只带了沈伟周大富以及林凤,陈百夫水蛇蔡推说不舒服没来。

八人坐定,东门庆看了张琏一眼,从他眼神表情中半点看不出对方的想法来,心道:“这人不像他哥哥,不好糊弄。这番沈门若激他不得,多半得用强了。”

果然张琏敬了两巡酒,寒暄已毕,忽道:“听说王公子要去潮州府城,我有一封书信,不知能否托王公子捎带过去?”

他这话一出口,张琅的脸色便难看了两分,知道他弟弟始终是不肯答应这事!张琅都听出来了,东门庆如何不知,笑了笑道:“最近道路不平静,我虽然想去,但不知去不去得成呢!”

“不要紧的。”张琏道:“我弟弟张珀去过潮州府,他今晚就回来,我让他给王公子带路。这条路我们走得熟了,沿途村落市镇都有相识,不会出事。若王公子肯帮在下捎一封信,收我书信的那位朋友在潮州府城也有几间房屋,王公子到了潮州府城若不嫌弃大可住在他那里,我那朋友在府城人脉不错,各路行情都熟,生意上的事情王公子可以问问他,或者会有帮助。”

这几句话乍听只是轻描淡写,实际上是在婉拒张琅所答应的生意之余,又帮东门庆做了去潮州府城的安排,就是生意上的事情也有了交代,至于所谓请东门庆捎带一封书信云云则全是托词——他既让弟弟张珀带路一起去潮州府又何必再将信转托他人之手?当然,东门庆也不会蠢到当场揭穿这托词。张琏下午没当场将东门庆赶出去,这会又这般说话,那便是希望双方都好下台,愿意交个朋友了。

若东门庆一伙真是识好歹的生意人,这时多半也没话说,甚至会感到乐意,但沈伟等深知此次来的目的,所谓贩卖潮绣云云其实只是个幌子,哪里希望这样?东门庆却笑了笑道:“若是这样,那可就多谢了。”

张琏见他识相,心里又多了两分好感。张琅、沈伟等一听却都有些急了,张琅心想难道一桩好好的生意就这样泡汤了?若早知道弟弟会把到手的大生意往门外推自己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不但花了工钱请人打扫了那片老厝,今晚还赔了一顿大鱼大肉!心道:“早知道这顿饭就不该和老二抢着做东!唉,可惜了我那只老母鸡!”沈伟等则觉得东门庆松口得太容易,他们认为这时该死缠烂打,最好从张琅身上下功夫让他去说服他弟弟才是!

但东门庆道了那句谢谢之后却绝口不提此事,且吃饭且喝酒,一边和张琏闲聊,说些福建的见闻、人才、事迹,又从福建说到双屿,说到京城,说到日本,甚至说到海外的佛郎机,一顿饭下来听得林凤兴高采烈,张琅眉头暗皱,沈伟心中不解,张琏却想:“这王四果然是大地方来的人,谈吐见识都大为不凡。难得的是还有几分书卷气!”潮汕闽南在文化上本属一系,就是走卒贩夫乃至盗贼娼妓也知道敬重读书人,东门庆虽然没故意亮出自己的曾中秀才的光耀事,但谈吐之间流露些斯文在所难免。

饭已吃完,两人却谈得正投机,张琏又邀他到自己家里喝茶,他亲自把盏推杯,东门庆喝了两巡,心想:“他泡茶的手法有些生疏,不过这茶叶倒也讲究,看来是个喜欢茶的人。”便说道:“这两日多多打扰,无以为报,我有二两好茶带在身边,便拿出来请张兄品茗品茗。”不等张琏回答,便对林凤道:“去把我包袱里那个用青色缎子包着的小瓷壶拿来。”林凤依言去拿了来,东门庆接过,笑道:“难得和张兄投缘,咱们便不论主客,我来泡这一泡吧。”便把茶具挪了挪,煽炉洗杯,下茶刮沫,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一股茶香飘将出来,喜得张琏叫道:“好茶!好茶!”又叹道:“可惜,可惜。”

东门庆有些讶异道:“小弟哪里做错了么?还是这闽侯柏岩长兄看不上眼?”

张琏忙道:“不是,这茶好,王公子泡得也好!我只是可惜拙荆看不见闻不到,回头她知道自己错过了这等好茶叶、好茶艺,非后悔得三天三夜睡不着不可。”

东门庆心道:“原来喜欢茶的是他老婆。”笑道:“原来如此。咱们又不是士家大族,也不用太讲究,如果张兄不计较,便请嫂夫人出来一起品茗如何?”

张琏道:“我们乡下地方,也不那么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不过拙荆到娘家去了,眼下不在家。”

东门庆哦了一声,道:“那就可惜了。”

林凤在旁边,忽道:“表哥,那我们就在这里多住两天吧,等张婶婶来见过了再走。”

沈伟在旁边听了心里不禁喝彩,他们这伙人只要在这乌石围多留一天,便能多一分希望和转机,最怕的就是张琏逐客,所以暗中连赞林凤机灵。

谁知道东门庆却道:“不行!公事要紧!我们这次出门,背后干系着几十户人家的饭碗呢!张兄弟已经帮我们安排去潮州府的事情,咱们还是早去早回的好。反正我们已经和张兄弟交了朋友,这茶什么时候都可以喝,但贩潮绣的事情要是搞砸了,回到泉州得有一路人哭!”

东门庆要是打蛇随棍上,张琏也未必会答应,但听他这样说张琏又不免有些许失望。那边沈伟听了更是奇怪,心道:“吃饭的时候他那样说,现在又这样说,难道王公子觉得事情无望,打了退堂鼓,想早些走了?”

又喝了一巡,外边忽闯进一个和东门庆差不多大的后生来,张琏便给两人介绍,说那后生是他的胞弟张珀,又对张珀道:“你有口福了!才回来便撞上王公子的好茶!来,吃一杯试试。”

张珀一脸有急事的样子,但还是接过茶杯就往嘴里倒,张琏笑道:“你这是牛喝水!”张珀勉强笑了笑道:“我赶了半日的路,口渴。”又暗中扯了一下张琏的衣角,小声道:“他一定要见你。”

张琏稍稍沉吟了一下,对东门庆道:“我有点私事,得去处理一下。”

东门庆便即起身道:“那我先告辞了!”

张琏拦住道:“不用不用,王公子你且坐,我去去就来。”

东门庆却摇头道:“刚才茶也喝了不少了,再喝下去,我怕会醉了。”

张琏再三挽留,东门庆道:“张兄弟,若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弄这客套了。”张琏这才放了他走,让张宝送他们回去,回到张厚明那边,张厚明见张琏不答应接这笔买卖,又听说东门庆急着要走,知道这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不免大感心痛,面对东门庆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张宝走后他也回房去了,东门庆使了个眼色,林凤便说要撒尿跑了。

关上门后,陈百夫水鱼蔡等问事情怎么样了,沈伟一一说了,陈百夫连声道可惜,又问东门庆为何那么轻易就答应要走,是否已经准备放弃云云。东门庆且不回答,却问:“沈门那边有什么消息没?”

陈百夫道:“刚刚我们从后窗和他安插的人竹筒传声,得知沈总管今晚会来找张琏。”

沈伟哦了一声,道:“沈总管跟我们说,张琏那边一直是派他弟弟张珀跟他接头,这么看,刚才张琏说的‘私事’多半就是沈总管来了。”

东门庆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就等等吧,希望沈门能成,那我们就不用操心了。”

诸人便静等起来,乌石围的夜里静悄悄的,静得让人难以忍耐——尤其是那些心里有图谋正在等结果的人!水蛇蔡烦躁得在屋里来回踱步,周大富老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沈伟陈百夫都还坐得住,东门庆则躺在那张借来的藤椅上,手里赶着蚊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张厚明的这进屋子和张琏那进隔了四个门户,听起来那怒吼正是从张琏那进房子里发出的。水鱼蔡喜道:“有状况!”要推门出去,却被沈伟陈百夫按住了,周大富问东门庆:“怎么办?”

东门庆道:“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门板轻轻响了两响,周大富将门开了一条缝,林凤钻了进来,陈百夫沈伟便问:“刚才出什么事情了?”

林凤道:“叔叔你们走后,那张琏就到围口去借了两个人进来,跟着又进了屋,我躲在暗处,看出其中一个人身形很像沈舅舅。”

东门庆点头道:“那多半是沈门没错。后来呢?”

林凤道:“他们进去后就没什么声息了。直到刚才那个张珀才大吼着冲了出来,好像在叫什么:‘我这就去宰了他!我这就去宰了他!’但嚷了没两句,就让张琏捂住了嘴巴扯回去了。”

陈百夫沈伟等对望一眼,东门庆笑道:“沈门做得好!看来张琏他们已经信了。”对周大富道:“你大大方方开门出去看看,若门外有些三姑六婆在打听刚才出了什么事情,你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去打听打听。”

周大富道:“知道!”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回来道:“张琏说刚才张珀喝高了发酒疯,不停跟左邻右里道歉,现在大家都已经回屋了。”

东门庆赞道:“好!听说了杀父之仇居然也这么忍得,这人不简单!”

周大富道:“王公子,你看他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东门庆道:“现在看来,他已经信了沈门的话,不过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我也说不准。”

沈伟道:“最好他要借我们的力去杀了那族长,那我们就可以借这件事情拖他下水了!”

东门庆想了一下道:“他在附近十乡八里的年轻人中声望甚高,听林叔叔说他手段也很了得,真要报仇时未必需要借我们的手。不过手刃仇人之后他总得要寻一条退路,沈门只能从这一点上打动他。再等等吧,天亮之前,应该就会有分晓了。先睡吧,别等明天都变成了黑眼圈,让人看出了破绽。”

话是这么说,但水蛇蔡等哪里睡得着?好容易挨到天色将白,后窗忽然嘎的一声,陈百夫等知道是暗号,赶紧将竹筒伸了下去,小声地和外头的人对了一会话,跳了下来,语气间全是掩抑不了的失望:“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张琏号称饶平的豪杰,没想到这么没种!”

周大富等忙问怎么了?陈百夫道:“你知他怎么答复沈总管的?他竟然说这事隔得太久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但谢谢沈总管告诉他真相!”

沈伟水鱼蔡一听都骂道:“没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要是不相信也就算了,但相信了居然不报仇!这家伙还是不是男人!”

“我看没那么简单!不过他既这么说,那沈总管那边就算失败了!”周大富道:“王公子,这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为免引人注目,屋里并未点灯,天色虽然发白,但门窗未开,那一点日才出的光亮也照不进来,所以他们都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小声对答,彼此看不见对方。周大富问了一声之后,没听见东门庆的回答又问了一句:“王公子?”

这才听见东门庆道:“不知道。先睡觉吧。”

“睡觉?”

“嗯。”东门庆道:“真要不行时,就只能来硬的了。现在还没走到那一步,但究竟该怎么办…先睡觉吧,等睡醒了,或许就会有办法。”

第九十章 妻恨之一

当晚沈门出示了证据,张琏兄弟一见不禁怒发冲冠,张珀当下便提刀冲了出去,大叫着:“我这就去宰了他!我这就去宰了他!”他口中的他自然是他们的杀父仇人、本村的族长张厚德!张琏也是仇恨满腔,但见他弟弟提刀忙赶了出来,一手夺了他的刀,一手捂了他的嘴,将他拖回房来。张珀犹在叫道:“哥你干嘛!你干嘛!”张琏扬起了手,狠狠甩了他两个耳光,喝道:“你给我闭嘴!”张珀才在疼痛中冷静了下来。

张琏又出门去,对来问讯的左邻右里说张珀喝醉了,打发了众人后才回来,这时张珀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问张琏该怎么办,张琏看了沈门一眼,道:“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再追究又有什么意义?”

沈门和张珀一听都不免吃惊,沈门还没开口,张珀已经叫道:“哥!那可是杀父之仇!要不是张厚德那个老匹夫,我们会成为孤儿?这些年他处处和我们过不去,原来是为了这个!幸亏我们命硬,没被他整死!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

他还没说完,张琏已经沉着脸喝道:“我刚刚让你闭嘴,你听见没有!”张珀被他一喝一时窒住,说不出话来,张琏又对沈门道:“沈总管,谢谢你冒险来告诉我们这件事情,我们才没被这个老贼瞒在鼓里。”不让沈门有说话的机会便道:“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已过惯了太平日子,不想多生事端。这件家事我自己会解决,沈总管来告知我们这件事的恩情我迟早也会还,但海上的事情,毕竟不是我们兄弟插得下手的。这一次,让沈总管白跑一趟了!”

沈门万料不到张琏在乍闻杀父之仇下还能如此冷静,又将话说得这样绝,竟不知再如何劝,而张琏说完了这几句话后便请他到隔壁休息,到了四更时分又将他们连夜送走,回来之后张珀问:“哥!这个仇你真不打算报了?”

“当然要报!”张琏咬牙切齿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是这仇都还不报,我们还算男人么!我们小时候碰见过多少次危险,现在想想只怕都和张厚德这家伙有关!可见他心里也把我们当刺了!所以这老匹夫我们迟早要对付!不但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自保!”

“那你为什么把沈门赶走?”张珀道:“刚才我太冲动,闯出去大呼小叫是我不对,但你也不用赶走沈门啊!我们大可借用他们的力量来对付那老匹夫!”

“你懂什么!”张琏道:“你有没有想过小尾老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卖给我们!张厚德当年害死咱们爹爹用的是阴着,知道的没几个!小尾老虽是碰巧知道,但我们非亲非故,他和张厚德又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要来揭他的阴私卖我们的好?”

张珀道:“你是说他不怀好意?”

“当然不怀好意!”张琏道:“他是想拖我们下水!”【奇书网﹕www.qisuu.com】

张珀道:“下水就下水吧。反正现在正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要是落了草,说不定还多几分爽快!”

“胡闹!”张琏道:“邪道易行,正道难走。我们不是单丁汉,背后牵扯着多少人!一落了草,厚明叔他们,琅哥他们,还有你嫂子一家,亲朋友好的至少得有几十户人得受牵连。咱们现在正路子还走得下去,为什么要落草?我忍了多少委屈,才有了这点根基,凭什么白白落草?哼!我要真想落草时,要报仇又何必去借助小尾老他们的力量?咱们这就提了刀去把张厚德的脑袋割了,乌石围里,谁又会拦我们?谁又拦得住我们?不过咱们也犯不上这么做!我大明朝廷是有王法的地方,只要咱们把证据搜齐了,到时候一纸状书告上去,管叫张厚德伏法!”

张珀对他的兄长素来钦服,便道:“好,就按哥哥说的做!”

张琏道:“从今往后我们依旧过日子,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暗中慢慢调查,将证据弄齐了再去告那老匹夫!不过我虽是个不入流的攒典,但从小呆在乡下,县衙里的事情也还不太清楚。以后要多往县城走走,看看能否结交一些县衙六房的朋友。”看看天色将白,又道:“这觉也不用睡了,天亮以后我到各条道路上走走,以防小尾老用计不成来硬的。你留在村里,好生看着那个王四。”

张珀奇道:“王四?他也有嫌疑?”

“暂时还看不出来。”张琏道:“这人见识广,谈吐又不俗,可惜他这次来的时机太不凑巧,正赶上多事之秋,我不敢太信他,要不真该敞开心胸和他做朋友。我会让琅哥去说逐客的话,你亲自送他到潮州府去。”

兄弟俩忙了半夜,都有些饿了,胡乱弄点稀饭吃了,却都惦记着杀父之仇,竟是食而不知其味。吃过了稀饭后张珀便去请了张琅来,由张琏将“送王四”的意思说了,张琅有些不乐意,却也不好说什么,回到家中闷闷不乐,他老婆问他什么事情,张琅告诉他老婆后,摸着那二十两还没破开的纹银叹道:“咱们前前后后花的钱也不少了。现在事情办不成,我们也不好要人家的银两,没想到连这二十两纹银都赚不到!还白赔了不知多少!”

他老婆一听,忍不住也将张琏兄弟埋怨了几句,忽又道:“要不,我们瞒着他们,偷偷干!”

张琅道:“那怎么可能!”

他老婆又道:“没他们同意,我们给不了那么大的数,但偷一点卖给那王公子,总还可以的。”

张琅道:“货少了,只怕人家看不上,而且人家今天也要走了,这会子要去偷出来给他看货、交易,也来不及了。”

他老婆嗤的一声冷笑,道:“你没脑子啊!我看那王公子其实并不是很急着走,还不都是你那兄弟满脸写着‘送客’两个大字,人家才不好意思说要留下。但你要是居中说几句话,这边瞒一句坏话,那边陪一个笑脸,多留人家几天又是什么难事?”

张琅一听喜道:“没错,没错!”就要过张厚明这边来寻东门庆,才出门口便见张琏兄弟匆匆跟着两个差役走了,吓得张琅忙找人问怎么了。

“放心,不是他们兄弟办差了事。”张厚明走近前道:“好像是两天前桥头墟那里捞到一具女尸,刑房的差役来附近乡里问有没有失踪妇女,问到咱们这里来了。阿琏一听急了,赶紧跟了去看。”

“女尸!”张琅惊道:“该不会是…弟妹吧?”

张厚明赶紧在他的嘴前扇了两扇,念咒般道:“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这才说:“别胡说八道了,不一定是的。如今世道乱,今年收成又不好,没饭吃的人处处都有,人命贱,偶尔栽倒一两个下河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月在河里捞到女尸也不是第一次了。咱们围运道好,不会有事的。”

张琅道:“那也是。”聊了一会,忽想:“阿珀也去了,那不是没人送王四他们去府城了么?”心里高兴,便到东门庆住的屋里来,见他们正在打包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二十两银子,上前道:“王公子,走得这么急啊。”

东门庆抬头望见他,道:“此处又没丝绸买卖,我们留着也没意思,还是赶着去府城看看。”

张琅道:“可是阿珀刚好去县城了,要不王公子再等一天?”

东门庆一听,便知他有留客之意,看看屋里没其他人,便摇头道:“对你我才说,张攒典似乎不想我多住呢!”

“怎么会!”张琅道:“他其实还是很敬佩王公子的。而且就算他不识礼数,也还有我呢!”

东门庆道:“但这里又没有潮绣。”

张琅走到他身边,悄悄道:“王公子,潮绣还是有的,不过,不能急。”

东门庆哦了一声,脸露喜色道:“琅大哥有办法?”他在这里混了两日,琅大爷也改成琅大哥了。

张琅道:“我们慢慢商量,总有的。”

东门庆装作犹豫了一会,才道:“那好,我再信琅大哥一次。不过令弟那边…”

张琅道:“我来想办法。”

东门庆又道:“如果那样,挑夫和护卫的安置也要继续。”

张琅道:“这件事情自然也由我来安排。”

东门庆大喜道:“那可多亏了琅大哥了!这单生意若成,事后除了说定的买卖钱银以外,王四另有酬金相赠!”

张琅听得心花怒放,又安抚了东门庆几句,看他们已不收拾行礼了这才出去找张厚明他们商量。东门庆所说的“护卫和脚夫”这时也已到了三四拨人,都由张厚明安排,暂时住进了乌石围外那片老厝,对外就推说是雇来装修祠堂的工匠。下午吴平也到了,他的身份是护卫头领,按照原先的约定不住老厝,却由张厚明带着进围来和东门庆会合,见面后吴平问东门庆事情进展如何,东门庆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还说不清楚,再看看。”

张琅张厚明的作为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族长,他下午得到消息后便赶来找他二人道:“你们弄这么多人来干什么?装修祠堂?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张琅和张厚明面面相觑,这一天里他们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应付张琏,却把张厚德给忘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琅以前被张厚德逼得急了总会说:“是阿琏这么说的,你问他去!”这会子一急也就习惯性地道:“等阿琏回来,你问他!”

不想围口就有人叫道:“张攒典回来了!”

张琅张厚明暗叫一声糟糕,张厚德叫道:“好!我这就去问他!”还没赶到围口,便听那边嗡嗡嗡震了起来,众人急忙走近,却见张琏两手抱着一张草席,草席不知卷了什么东西,一步三跌的在那里哭着,张珀在旁一边扶着那草席一边扶着他哥,忽然草席一歪,掉出一只人手来,吓得几个本围的年轻姑娘大叫。几个知道早上差役来过、知道认尸事件的老人醒悟过来,一起赶着人叫道:“看什么!都回去!”

张厚德本来要责问张琏,但遇到这情形,哪里还好问?

便有几个有年岁的族人上前帮忙抬,妇女们在人堆里议论纷纷,都道:“看来多半是琏嫂子了,没想到这样命薄。”

族中长者将张琏兄弟连同草席里的尸身接入一间旧屋后,便有几个年长的妇女拿了扫把来,将刚才张家兄弟走过的道路扫了一边,又有妇女捧了仙草水沿途扬洒。

林凤躲在人群里,张大了耳朵听着,等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才回屋,对东门庆等道:“张琏他们回来了,不过是带着一个死人回来的。”

陈百夫便问:“谁死了?”

林凤道:“张琏他老婆。”

陈百夫又问:“怎么死的?”

林凤道:“听说是前两天从桥头墟附近的河里,由几个过路人捞上来的。县里的仵作说了,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桥头墟?前两天?”周大富奇道:“那岂不是我们那天捞上来的那女尸?”

陈百夫嘿了一声道:“真没想到,我们和他们张家这么有缘!”

东门庆却道:“不止有缘。”

陈百夫问:“不止有缘?”

“嗯。”东门庆道:“还有孽呢!”

众人不解,东门庆问林凤:“刚才你说,县里的仵作道这女人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林凤道:“嗯,我听说是这样。叔叔,怎么了?”

“如果我们那天从水里捞起来的女尸真的是张琏的嫂夫人,那这件事便大有蹊跷!”东门庆道:“我以前在刑房里呆过一段日子,懂得一点仵作的门道。我们捞起来的那女尸绝不是失足落水,那女人在落水之前就已经死了!”

众人惊道:“那么那仵作…”

“那仵作在说假话!可仵作为什么要说假话呢?”东门庆嘿了一声,对吴平道:“派人告诉林叔叔,让他多等两天,事情还有转机,或许不用硬来。”

第九十一章 妻恨之二

白烛,薄棺。

东门庆带着林凤走进来的时候,尸体还没入殓,昏暗的小屋内只有守灵的张琏和他弟弟张珀。只一日功夫不见,这个豪迈的年轻人已变得如斯憔悴,东门庆心道:“他们夫妻间的感情看来不浅。”轻轻叹了一口气,上了香,到张琏面前说了声节哀,张珀代兄长应了一声,林凤一不小心,蹭到了盖在尸身的白布,蹭落了一角,露出了死者的头,张珀眉现不悦,正要将盖尸布拉好,林凤忽然啊了一声,指着逝者道:“表哥,那不是我们那天捞上来的那位姐姐?”

东门庆闻言走近了两步,看了看尸身,道:“还真是!”

张珀一听问:“真是什么?”

东门庆便将他们经过桥头墟捞起一具尸身的事说了,张珀奇道:“难道说你们当时捞起来的,就是我嫂子?”

东门庆又往尸体上看了一眼,叹道:“当时我们只道是个陌生人,却万万料不到竟是嫂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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