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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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富一听心都凉了,众人也都感心慌,周大富颤声说:“还…还有个老娘在家里。”

东门庆问:“船上有人知道你老娘的下落没?”

周大富想了一会,说:“有。”便指出两个水手的名字来。

东门庆问明白了,说道:“好,那批生丝,我会替你运营,这次去日本回中国,中间生了多少利,将来都会派人送给你老娘。你放心去吧。”

周大富当场就哭了起来,众人都感凄凉,荣久、卡瓦拉等都来求情,安东尼也说:“总舶主,周大富虽然是犯了错误,但这样的处罚未免太重了。看在他是初犯,且饶他一饶。”

东门庆道:“今天幸而没出事,但已经被害了两个兄弟,若真被他们夺了船,就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要葬送在这里了!怎么能饶他!”

荣久忽然道:“可是总舶主,方才他赌博的时候,你也没阻止!论错,你也有错!”

大家一听荣久指责东门庆都觉得他好大胆,但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东门庆愕了片刻,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荣久说:“要罚,你也得受罚。”

唐秀吉忙叫道:“那怎么可以,总舶主怎么可以受罚?”

荣久说:“他自己不受罚,却要杀周大富,这怎么服人?”

杨致忠说:“可叛徒也是因为总舶主谨慎,派我们巡船才发现的。所以总舶主在这件事情上就算有点小过,可也有大功!”

众人都道:“对啊,对啊,总舶主对大家有恩,在这件事情上有功。”

阿银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不但总舶主有些过错,就是所有参加赌博的人,都有些错。不如这样,大家把错误一起担待担待,别杀周大富了。”

众人都道:“阿银姑娘说的对!”

东门庆见众人都如此说,只得道:“那好,这件事情,论错,是我一开始就没想周到!船开以后,我便罚自己在船舱面壁,除非出了什么意外,否则不能出门一步,直到大船靠岸。大家说行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道:“总舶主公道。”

东门庆又道:“这件事情也给了我们大家一个教训,从今往后,航行期间,有职司者,不得聚赌酗酒,狂欢失职,违者无论职位,一律重处!再不饶了!就算是我自己也一样!”

众水手都道:“应该如此。”

东门庆又对周大富说:“今晚的事情,错不完全在你,性命便记下了,不过处罚难免。我就罚你今后不准再赌!”

周大富的脸扭曲了起来:“总舶主,你…你不如要了我的命好过!”

东门庆脸色一沉:“真的么?”

周大富对着沙地狂擂了几拳,终于叫道:“好!我…我不赌了!谁借刀子我一借?”

秀吉问:“你干什么?”

周大富说:“放心,我不是自杀。”

众人看看东门庆,东门庆说:“给他。”

周大富接过刀,一把将右手拇指砍了下来说:“我若再赌,就像这根指头!”

第二日,东门庆的船队仍在小岛上休息,东门庆主持着将四艘船的水手打散了,重新整合,又订明了几条简明易记的赏罚章程,以及各级水手的薪俸责任,编成歌诀让手下传唱。奇Qīsūu.сom书这时东门庆的信用已经建立,他开口一诺,众水手便都相信他会兑现,心想按照这些章程,只要跟着他,活着有钱可拿,死了也有个抚恤和着落,便都愿留在这支船队效力了。

安东尼看着福冲号上那海盗旗觉得难受,请东门庆将那旗帜取下来,东门庆虽然觉得那骷髅很养眼,但经不住阿银说害怕,便听从了安东尼的劝告。

“总舶主,我们不如弄个自己的旗帜吧。”不知谁建议道。

“自己的旗帜?”

“是啊,就是一个图,或者一个符号。”

便有人说挂个“王”字,但东门庆心想这个王字只是当初随便胡诌的一个假姓名,何况他此刻势力渐大,自己的出身来历已越来越没有守秘的必要,早晚要跟下属们说的,因此不愿用这个王字。

众人见总舶主摇头,就知道他不想用这个“王”字,又都商议起来该用什么图案符号。

有人说:“用龙吧。这是在海上啊!用龙最威风了。”

“用龙?”杨致忠惊道:“你找死啊!挂上龙旗,只怕到了近海一招摇,马上被人说我们造反!别的事情地方官吏都敢瞒,就这件事情他们不敢。咱们是商号,不是肆无忌惮的海上毛匪!将来还得到沿海甚至内地做生意的!这事情一透露出去,一百个庆华祥都得被人连根拔起!”

“呃…那…那用什么好呢?”

东门庆道:“不如先去船上看看用什么布料。”

几艘船上丝织、棉布成品甚多,但或是花,或是寿星,或是神怪,或是鸟,或是鹿,东门庆都不满意,直到发现有一块双鲤锦缎,才有些心动:“这块怎么样?”

众人都道:“不错,很好看。”

杨致忠也道:“嗯,鱼也是水里的东西。鲤鱼跃龙门,意头也好,又不犯忌。”

唐秀吉却道:“只是这鲤鱼有些奇怪。”

安东尼道:“是啊,好像少个个尾巴。”

原来那对鲤鱼乍看似是两尾重叠,但仔细一看,又缺了一只尾巴,倒像是一尾鲤鱼长了两个头,且一头下垂似有退守之意,一头昂扬极具怒冲之志,东门庆听唐秀吉安东尼指出其古怪处,反而更加喜欢,道:“就用这个!”

当下就决定将这双鲤图作为船队的标志,从此东门庆的船队又被称为双鲤船队、双鲤商队或者双鲤舰队,而叫东门庆双鲤舶主。

然而东门庆头上这双鲤二字也没用多久,因见过这旗的人多认为此图非是双鲤,而是双头鲤,渐渐的大家私下里又都改口,而作为舶主的东门庆也多了个外号:双头锦鲤。

双鲤船队在这个小岛旁休息了一天,第二日杨致忠等老水手看看风向好,便将货物水食装毕,告别了陈家村,扬帆启航,不久便进入五岛地区。

第一三六章 五岛

接下来的航程倒也顺利,没多久便进入五岛地区。因为离平户已近,双鲤船队便不在五岛停泊,直接开往目的地。

平户未到,却先遇到了一支船队的前哨,吴平得小尾老传授,知道一些北东海的规矩,从旗帜中认出是许、王一系的船只,赶紧派人联系,表明身份,同时通知总舶主东门庆,说遇到了王直的部属毛海峰,对方请总舶主出舱相会。

南澳上寨未破败之前,李大用、林国显尚能与许栋、王直分庭抗礼,近年南澳上寨破败,退居澎湖,而许栋、王直一系的势力却蒸蒸日上,双方一降一升,差距已甚明显,此时单论实力的话,林国显比许、王座下四大天王任何一人都还有所不如!但林国显是许、王的老盟友,相互之间仍以旧谊沟通,不因眼前一时之势力升降就翻脸不认人,徐、叶、谢、方四大天王便都让林国显一席,东海群豪之排位以及相应礼节,由此可以推知。

东门庆不知毛海峰是谁,一问众人,众人也都不知,杨致忠历数许、王手下四大天王,由徐惟学、叶宗满,数到了谢和、方廷助,并无毛海峰,就猜是次一级的人物。东门庆便让人告诉吴平由他处理就是,道:“我已立誓,船不靠岸,不出舱门,你便替我应付吧。”

那边毛海峰听说后大怒,认为东门庆慢己,一声令下,调来了十余艘战船,拦住了双鲤船队的去路,喝令他们回福建去!

众人见了这等阵势无不骇然,吴平赶紧派出使者,重述己方与林国显的关系,希望对方看在林国显的面子上放行。同时又让聪明伶俐者旁敲侧击,放长了耳朵打听这毛海峰的来历。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明白了无不暗暗叫苦。原来毛海峰乃是王直麾下爱将,年纪虽轻,但这一两年里连立大功,风头之盛已直逼四大天王!东门庆的一众下属,要么就都是惯于在南洋行走,要么就是离开东海已久,对北东海青年一辈所知不多,对毛海峰这颗才崛起的新星更是一无所知!这才闹出了这场误会来。

毛海峰听了林国显的名字后微有退让之意,但望了望双鲤船队主舰上飘扬的双头鲤旗帜,又冷冷道:“既是南澳、澎湖一系,怎么挂着这等陌生旗帜?你回去告诉王庆,让他把这旗撤了!恭恭敬敬捧到我船上来,再改挂个林字,我就放他去平户!”

东门庆听到了回话,在船舱里气得跳脚!怒道:“我才开号立帜,他就要叫我撤旗!真依了他,我以后还用在东海混么!”便说宁可开战,不能屈服!

左右连忙来劝,于不辞道:“这都是我们事先疏忽了!没打听清楚!听说这毛海峰是能在危急情况下直接调动王五峰三成舰队的人,这也不说了,就说他现在已经调动的人手船只,我们就未必抵挡得住!”

杨致忠道:“不错!何况我们是远来之客,他们是久居之主,以客犯主,以弱击强,这场仗打不得!”

东门庆说要硬拼其实也是一时气恼,但要他真的低头降旗,那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

于不辞等也觉得这旗要真降了,只怕庆华祥商号这牌子就砸了!因道:“待我去周旋周旋,看看有没有转机。希望双方能各退一步,以和为贵。”

东门庆道:“也只有如此了。”

于不辞去后,东门庆在舱中反省自问,便知方才于不辞等虽然已当众把过错往自己头上揽,但这事最错的其实还是东门庆,他之所以矜足不出舱门,也不见得是因为那个誓言,实是因长岛一战、陈家村整合之后生了骄傲,又被众人一捧,飘飘然便觉自己可以与林国显比肩,将徐惟学等四大天王也视作等闲,至于四大天王以下,派吴平去打发就算给对方面子了!谁料一个不慎,却闹出这等麻烦来!

这边东门庆在舱中戒骄反省,那边于不辞虽然舌绽莲花,却还是说不动毛海峰,恹恹回来向东门庆请罪,东门庆这时已冷静下来,道:“这次是我们不对在先,但他现在这样逼人,不给我们留有余地,那就是有意为敌了!”

于不辞听他言语中偷出一股寒意,暗觉不妙,道:“总舶主,你该不会真的想打吧?”

“现在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这里,怎么能打!”东门庆道:“这旗他既然要,那我就捧去给他!”

他这句话说将出来,舱内杨致忠、于不辞等感受得最深的不是屈辱,而是心寒!东门庆的语气中透着阵阵杀机,众部属都想:“总舶主看来是要先忍胯下之辱,然后再伺机报复!以总舶主的性格,一起杀机,只怕王五峰来了都镇他不住!”又想若是东门庆和毛海峰斗将起来,平户只怕就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李荣久性子较直,犹自愤愤道:“怎么可以就这样给他!就此一战,未必便败!”

东门庆森然道:“不!先把旗给他!不过荣久你把刀磨利了!等在平户站稳了脚跟我就要用!”

李荣久大喜,于不辞却慌忙劝道:“总舶主,毛海峰毕竟是王五峰的爱将,我们初来乍到…”

“就是初来乍到,才不能让人家欺负了不还手!”东门庆道:“现在跟他打没把握,只好先给他旗,再抢回来!除此之外,你还有其它办法么?”

杨致忠、于不辞等都无语以对,叹了口气,均感无奈,两支船队就这样对峙了一夜,第二天东门庆等正要去降旗,吴平匆匆派人来道:“前方又开来几艘大船。”

众人便暂且停手,静观其变,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吴平派人来报,这次却是喜讯,原来新来的大船竟是李光头的座舰!他问明情况后便开口调停,现在来邀东门庆过去相会。于不辞、杨致忠等听了,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李光头威名赫赫,又是福建人,算来与东门庆是老乡,是海盗中闽派第一人!在这等情况下庆华祥的人倒也不担心对方是摆鸿门宴。

东门庆想了想,便让于不辞去回复李光头,重申自己立誓不出舱门的原因,又恳求能到附近一处小岛上停泊,在岛上拜见“李大叔”。

李光头为人凶狠,对东门庆这要求却显出不寻常的宽容,呵呵一笑便许了。三方就在最近的一个小岛上停船上岸。李光头和毛海峰先上了岸,李光头居中,毛海峰侧立,东门庆亲自捧了见面礼,满脸堆欢,先拜见了李光头,就近仔细打量时,但见这个纵横东海数十年的海盗头上果然一根头发都没有,眉间颊边都有伤疤,然而眼神中的杀意却比预料中来得暗弱,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凶狠,东门庆偷看了一眼他那两条已经半白的眉毛,心道:“他老了!不知许栋、王直又如何。”

李光头也不客气,就收了他的礼物,又指着毛海峰给他引见。东门庆这才与毛海峰见礼。李光头道:“你们两个小子都是不错的人才,陡然间冲在一起,又互相不认得,出点误会也是常事!不过年轻人相互闹一闹也不要紧,当年我还曾和小尾老打过架呢!来!要都还叫我叔叔,就握握手,把昨天的事忘了!”

东门庆便立起手来,道:“是我不对在先,还请毛兄宽宏大量。”

毛海峰也立手与他相握,手上较劲,各不示弱,口中却也颇有礼貌,道:“听说过东门兄弟一些事,只是没想到今日才见着面,幸会,幸会!”

东门心里一怔:“他知道我的来历!”脸上却不动声色,微笑以答。

两人的这梁子就算揭过去了,但彼此言语总不投机,毛海峰便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岸边只剩下两人时,李光头忽道:“庆官啊,你来迟了两年!”

东门庆一呆,道:“这是怎么说?”

李光头笑道:“当初才听说你被你老子赶出来时,我们这边可有多少人想栽培你呢!但左等右等,不见你来!都还以为你命不够硬,被海龙王找去做女婿了!”

这两句话把东门庆说得怔了,他从月港出发后一直战战兢兢,唯恐自己的来历被人发现了遇害,谁知这个“秘密”原来满东海的顶尖人物全都了然!然则自己出海后的许多自以为精明的作为,在这些前辈眼里只怕都如过家家一般!忽然之间,东门庆觉得过去的两年里自己就像一个傻瓜!

便听李光头继续道:“没想到不久南边又传来一个‘哑巴’的消息!我们便猜可能是你。只是你今日才来,时机却有些不巧了。两年之前和今天,局势大大不同了啊!”

东门庆问道:“有什么不同?”

李光头道:“这两年海上局势,每一天都不同!钱来得凶,人冒得快!比起两年前来,我们的钱至少多了十倍!人至少多了五倍!船也造了,炮也买了,再不是当年的模样了!就是小一辈的人里,已经出头的也有三四个了。十年之前,我们都万万不敢想象两年之内能发展得这么快的!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也说不清楚。不过庆官你现在才来,迟了,迟了,排不上号了!”

东门庆一听,心中便对李光头生出了几分意外的亲切来,知道这几句话若非亲信,本不能随便出口的,李光头却才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份情谊当真不小!东门庆嘿了一声,道:“时机不时机的,那是老天爷在安排。不过咱们福建人不笨,在海上的人又够多,总不会一辈子跟在徽人、浙人的屁股后面吧!”

李光头听了哈哈大笑,道:“你才几岁?口气倒不小!罢了,咱们福建人里,有你这等气概的却也不多,我就再赠你两条消息。”

东门庆忙凑上前聆听,李光头道:“先说一个小的。今年这场风来得不巧,早一步出发的还好,凡是被那场风卷进去的,十艘船里能到平户的不及一艘!至于发船日期预定在大风之后的,算来现在也早该到了,却是一艘也没见到!如今平户那些商家个个把脖子都望断了,就盼着有新船进来!庆官你还有货没?若是有货,当能卖个好价钱。”

这几句话要是让杨致忠、唐秀吉听见,非乐得手舞足蹈不可!中国的货物运到日本,就算在淡季也有两倍以上的利润!在中国八十两一担的生丝,运到日本可卖到两百多两!这还是寻常时节的收购价,若是紧俏时期,这个数字就是再翻一倍,平户的商人也还有盈利空间!双鲤船队这次的货物装载量极大!真要能都按照这个价格卖出去,庆华祥商号马上就有机会跻身东海第一流商号之列了!

东门庆心中暗喜,眼睛眨了眨,道:“对别人要扯谎,对大叔你不敢。货嘛,多了去!”

李光头哈哈大笑,道:“若是这样,那就预祝你发财了!”

东门庆又问:“就是能发财,那也是托了李大叔的福!”又想万里远来只为钱,李光头透露的这个消息对东门庆来说极为重要!但他竟然说这只是一个“小”的!那么那个大的岂不是更了不得?便躬身相询。

李光头淡淡道:“过一阵子,海上的老家伙们也许要聚一聚,到时候应该会有几个年轻人列席。嘿嘿!”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东门庆一听却深深一揖,道:“一切都得请李大叔多加栽培!”

李光头道:“那也得你自己争气才行!我是个粗人,有些话说不清楚,还是等明白人来跟你说吧。”顿了顿,忽道:“那人南下找你去了,你见到他没?”

这句话当真是没头没尾,说得东门庆莫名其妙,问道:“谁?”

李光头道:“这么说来,你还没见过他。”

东门庆道:“李大叔还没说是谁呢,怎么就知道我还没见过他?”

李光头道:“这还不简单?以你这么聪明的人,本来应该是一听我提起就会明白。现在不明白,自然是还没见到。”

东门庆脑子一转,道:“李大叔说的,是五峰船主么?”

李光头一笑道:“你既然还不知道,那我就不和你说了,你也别再问。我答应过他不向任何人提起的。”

东门庆心中奇怪:“听他这语气,又不像是王五峰在找我。可值得他这般特别过问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人物!那会是谁呢?”

第一三七章 平户

一场深谈后,东门庆回到主舰,这才将自己的身份公开向部属们说了。众人听说总舶主原来是泉州大地方的人,又曾考得功名,不免增添了几分景仰。东门庆道:“我这东门二字,在日本叫着也无妨。但出海之后,尤其是到了江南、闽广海域,大家对外还是说我姓王吧。”

海上易姓行走,以避法网,这也是常有的事,因此部属们都不以为意。

第二日李光头便亲自率领船队,将东门庆的船队引入平户岛的港湾。

平户岛与松浦半岛隔着一道狭隘的海峡相望,自中国与佛朗机商人陆续到此开辟贸易基地,大明货物与佛朗机珍品年年充斥,京都、界港等各地商人闻风而至,不数年间便形成一个好生繁华的港口,被日本人称为“西都”!

佛朗机番人因其人种罕见,在这场东海贸易中容易被人记得。但若计算交易货物的数量,则来自中国的货物占了大头。来自欧洲的货物虽称“珍品”,其实大多数并不贵重,只因万里远来且物以稀为贵,这才显得珍奇,但说到交易的主流货品,绝大部分还是来自大明的生丝、丝织品以及丝绵、锦绣、麻布、红线、水银、缝针、铁锅、陶瓷器、铜钱、古书籍、书画、黑白砂糖及麝香、土茯等药物。就是佛朗机的商船,贩卖的也大多是这些——而他们的货源则主要来自双屿,赚取双屿和平户之间的价格差。

在李光头的帮助下,庆华祥商号的船在平户岛的港口中占据了一个好位置,东门庆将船队安置工作交给了吴平,船还没停好,就见岸上挤满了人,有商贩,有挑夫,甚至还有和尚、女子!三教九流,人头涌涌,而且个个都像已经渴了三天三夜而当庆华祥如天降甘霖一般!东门庆不知岸上形势如何,一时不敢上去,便要来向李光头请教该如何上岸落脚。

李光头道:“我在平户虽有店铺,不过你其实不用求我。”

东门庆奇道:“为什么?”李光头还没回答,便见陈百夫和周大富来禀告说岸上有人求见,周大富插口道:“总舶主,这人不见也罢,多半是个骗子。”

东门庆问:“为什么这么说?”

周大富道:“他刚才求见,说什么是自家人——咱们才到平户,哪里来的自家人?”

东门庆还没回应,李光头已笑道:“来得好快!”东门庆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其中必有玄机,便让周大富请上船来。

求见的却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胖子,裹巾束发,一身福建商人打扮,全没半分日本风情,见到了东门庆打量了好几眼,终于叫道:“四公子!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东门庆一呆,听他的口音倒满是泉州味道,再将他从头到脚细看一遍,竟也觉得有些眼熟,便道:“你…”

那人道:“四公子,小的杜国清,是咱们东门家在日本的掌柜!我出海前曾到府上走了一趟,几位公子也都拜见了,当时公子才十四五岁吧?不过事情都过了五年了,也不知公子还认不认得小人?”

东门庆哦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家在日本也是有店铺的!中国人在平户、博多、界等处开设商铺,其源久远,近二十年发展得尤快!此事中日史籍多有记载,只是中日文化同源,人种相类,同化起来极易,中国商人居日,只需姓名一变,过得二三代人便会忘了本源,甚至就是姓名不变,也不过是将一中国姓氏带入日本社会而已。正德、嘉靖年间的中国海商来到日本,有的只是走一遭、两遭,来了便走,发了一两趟财便不再来了,一般只有决定留在日本定居不回去的,才在这里开设店铺。但部分谋虑较远的东南大姓则会考虑在这边开设店铺,作为自家商队来到时的接应。

五年前杜国清来时,东门庆已十五岁,他是少年早成的人,当时已帮着父兄料理些家务,既要学会理事就得学会记人,因此被杜国清一提马上记起他就是东门家在这边的掌柜,心中生出亲切感来,拉了他近前,小声道:“老杜啊,我这次是被老头子赶出来的,这事你知道不?”

泉州平户隔着大海,就算有什么消息,传了这么远无论严重性还是味道都会有所变化,东门庆被赶出家门的原由在两年前的东海乃是一条大新闻,大家都当作一则趣闻来传,不知道的人还真不多!杜国清自也听说过,这时却道:“四公子,听说老爷在福建那边追得挺紧的,不过他的命令又没过海,我就当不知道吧。再说,父子哪有隔夜的仇!我看你走了这趟回去,老爷见你有出息,气多半就平了——再要不成,最多请你外公林大人出面劝上两句,那就更是十拿九稳了。”

东门庆大喜,叫道:“老杜!早知道你这样通情达理,我两年前就该来了!”

其实他若真是两年前来,却未必能得杜国清如此厚待!这次杜国清这样奉承东门庆,为的其实是他自己的收益。

当年东门家要在平户开设店铺时,考虑到要杜国清远在异国经营,不能不加厚待,因此店铺虽是东门家独力投资,却约定了店铺是归双方共有,平时的收入都归杜国清,只有东门家的商船来到时,店铺才重归东门家派来的人掌管,且贸易所得会分给杜国清一定的比例。尽管如此杜国清还是日日盼着东门旗下的商船,因为平日所得虽然独占,交易量毕竟不大,商船一到,尽管自己分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但却是一笔大财!何况这次因为遭了海风,许多后续商队误了档期,日本的商人都担心今年大明的走私商船再来不了了,致使平户供给奇缺需求奇大!交易价格每日都在涨!所以庆华祥的船还没入港,消息就已不胫而走,杜国清自己的势力在平户商界连二流都算不上,本来没指望能第一时间抢到新入港的货,不想却从李光头那里得到了消息,说东门家的四公子也在船上,这番惊喜当真非同小可,赶紧跑来相会。

东门庆这时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为自己有了个落脚点而大喜,李光头道:“你们家的人也来了,相互也见过了,以后的事就不用**心了!你忙吧,我们岸上见!”

东门庆恭恭敬敬送他下船,然后才拉了杜国清道:“来!老杜,看看四公子我的本钱!”却不带他看货,而带他看人、看船、看刀、看炮!

杜国清本来也没怎么将东门庆当回事,只道这个纨绔子弟是哪里拖了一船货来罢了,这时见到了李荣久、陈阿金、新五郎、新六郎所率领的四支冲锋队,看看卡瓦拉、布拉帕所率领的火枪队,越看越是心惊。东门庆又叫来了吴平、于不辞、杨致忠、安东尼等一干头领给双方介绍,安德鲁和拉索也被叫了来相陪!一时甲板上人才济济!杜国清不知不觉中腰便弯了两分,他不敢和吴平说话,和于不辞杨致忠只谈了两句话便知道这二人都是老手,再看看安德鲁和拉索老老实实听东门庆使唤更是吃惊,干笑道:“四公子,咱们家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我几年没回去,都成乡巴佬了。”

东门庆哈哈大笑道:“什么咱们家,这些兄弟和泉州的家里没关系!这副身家,都是我这两自己赤手空拳拼来的!”

杜国清要待不信时,看看于不辞李荣久等对东门庆的态度,那绝不是部属对第二代子弟的态度,而是对创业者的忠诚!心中便不敢不信,因之更是敬畏,心里再不敢欺东门庆年轻,躬身道:“四公子当真好本事,强胜父兄!”

东门庆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用恭维了。我在海上叫王庆,但来到了这里,也不怕重提东门二字!既敢称东门,便仍认泉州那个家。你是我们家的老臣子,我也当你是自家人。咱们的家风你清楚,对自家人从不亏待。”

杜国清连称:“是,是。”又道:“既然四公子这么说,那国清就不见外了。四公子,咱们家的规矩,素来是公事优先。我虽在店里准备了上好的床铺,却没料到四公子的事业这么大!看来这生意上的事得重新琢磨才是。该如何料理,请四公子示下。”

东门庆道:“我想先上岸,到店里看看再说。如何料理,回头你和不辞他们商量。”

杜国清道了声甚好,这次他匆匆赶来,原没料到东门庆有这么大的排场,只带了两个伴当来,这时见庆华祥商号如此气派,觉得就让东门庆这样走回去太过怠慢,也显不出自家的威风,便说了情况,道:“不如我先去雇顶轿子,再来接四公子。”

东门庆挥手道:“你安排吧。”跟周大富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自己却召集船队的大小头目,命李荣久、卡瓦拉他们先去穿扮整齐,这边却和几个大头领商议要事。

崔光南道:“总舶主,这个杜国清可信么?”

东门庆笑道:“应该可信,就算不可信也不怕。刚才应该已把他镇住。等到了店里,分派人手把店铺一占,那地方就是我们做主。主强仆弱,有什么好怕的!”

杨致忠道:“听说平户颇为繁华,可比月港,大伙儿苦得久了,但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最忌放纵,可不能一到这里就被声色犬马迷住了!”

东门庆道:“你也知道大伙儿在海上苦得久了,要他们到了这里还像老和尚一般,如何能够?我心中已有道理:将人手分为三班,轮到值班的需恪守规矩,没轮到的尽管乐去!不过上岸的前三天需得谨慎,各处头领要把人管好,等我们把地方、人脉弄熟了,才好去乐。这先苦后甜的道理,需要和下面的人仔细地说清楚,他们有了盼头,才不会生乱。”又问于不辞道:“听那日李叔叔给我们透露的消息,此刻平户是货物紧缺,你看这生意该怎么做?”

于不辞微微一笑,道:“总舶主,这做生意的窍门,第一条无它,沉得住气四字而已!现在是钱多货少的局面,货又在我们手上,急什么!”

东门庆道:“这个道理我懂,但我是怕后续的商船来了,那我们就卖不了好价钱了!”

杨致忠一听这话心道:“总舶主人虽聪明,毕竟还嫩了点。”要知这“沉得住气”四字真言,天下人人听过,但遇到了情况真能做到的人却不多!东门庆刚才这句话分明就是有些沉不住气,但杨致忠也不说破。

于不辞微微一笑,说道:“就算后续商船明天就到,我们也不能急!要不然那些买家就能冲着这点将价钱往死里压!”

杨致忠见东门庆心志未坚,说道:“总舶主你放心,这后续商船,我看未必会来了。就算要来,也不是十天半月之内的事。”

东门庆愕然道:“这是为何?”

杨致忠便命人取海图来,道:“舶主,从中国到日本,大致的航道有二,一条是先取道琉球,然后顺列岛北上,这条是老航道,既曲又远,近年已经很少人走了。还有一条,则是从浙直一带,调准了方向,直接到达五岛——走这条路,顺风的话只需几个昼夜,要不了十天!自从这条航道开辟以来,就成了华人来倭的主要路径了。”

东门庆道:“但我们走的,却是那条老路。”

“对!”崔光南接口道:“咱们是被那场大风的前哨打乱了方向,但误打误撞之下却先去了琉球一带,然后转到这里,因避开了那场大风的主力,这一路竟颇为平顺。至于我们后面的船只至今还没到,我估计要么是被大风吹了个正,要么是看见风大,不敢来了!所以杨老说后续商船未必会来,我也赞成。”

唐秀吉大喜道:“要真是这样,那这次平户的商家岂不是任我们宰割了?”

东门庆呸了一声,笑道:“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宰割!咱们只是要将货物卖个合理的价钱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三八章 松浦之邀

商议完大事之后,轿子也到了,吴平、杨致忠、崔光南、唐秀吉留在船上候命,东门庆换上了一身儒者衣饰,跨入那顶日本式的轿子里,布拉帕率一队火枪手在前开道,左新五郎、右新六郎,各率八名盛装武士,按刀随行,于不辞、安东尼、安德鲁、拉索等在后面骑马跟着,李荣久率队保护,两旁围观的平户居民,前排的惊羡赞叹,后排的不住地跳起来唯恐看不见,庆华祥商号已经统一了对外口径,不说经商,只说是大明一位公子海外游学,来到此地——商人们自然不信,但愚众却乐于轰传。

此时日本列岛诸侯割据,平户岛亦为海商所控制,而海商中又以中国海商为主体,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平户、五岛地区此时已成为中国海商的殖民地。不过对于这段短暂的历史,日本的记载自然为之深讳,仅于只言片语间泄露了一些历史的端倪。

举目望去,码头上行走着的人里面,中国衣饰与日本衣饰平分秋色,但如果仅以衣饰来判断中日人口在这个岛上的比例却又非错不可!因中国人里也有贪图新鲜而穿日本衣饰者,日本人里也有好慕荣华而穿中国衣饰者,又有一般人别出心裁,融合两国风味新制衣饰,更有人是没什么讲究地乱穿!此外泰西服饰、南洋服饰、朝鲜服饰夹杂其中,熙熙攘攘的倒也颇有国际化的感觉。

轿子离开码头不久便进入市区,两旁围观者依然不见减少,这里面不仅有看热闹的,有大商家派来打探消息的,更有不少和尚念咒持符称卖平安,茶匠捧着茶具高呼着夸耀自己的好茶,都是希望能吸引得轿子里的贵人停下赚上一笔,谁料东门庆却不为所动。

进入市区后,走了七八步,便闻莺莺燕燕之声,那倒不是一两个女人高声大叫,而是不知多少个女人嘤嘤细语汇成了一个温柔海!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据日本史籍记载,中国海商来此开埠后,松浦半岛乃至整个九州岛的町民人口忽然出现明显的减少——无论男人和女人。男人减少,那是跑到平户岛来做打工仔,女人减少,则是跑到这里来抚慰越洋千里的水手。此时道路两旁浓妆艳抹的歌女舞女妓女,搔首弄姿者有,摺扇半遮面者有,直接将两个白花花的乳房抱出来晃荡的也有。

东门庆坐在轿子里为保持一种神秘感,就连窗帘也不掀开一下,但外头李荣久布拉帕等却已被这景象逗引得暗中直吞口水,只是碍着东门庆的命令不敢妄动。好容易来到杜国清主掌的那两间店铺前面,东门庆这才下轿。

因开铺时平户地贱,几乎是任海商一指那地方就归其所有,所以这两间店面倒也十分宽大。前门挂着两块木牌,一边写着东门,一边写着个杜字。

杜国清看看东门庆的眼光落在那个杜字,赶紧陪笑着摘了下来,东门庆道:“我在这里居住期间,就再挂上另外一块牌子,写上庆华祥三字。”杜国清应是,又请东门庆入铺内观看。

这铺子不但门面大,纵深也够,只是货架上虽还不能说是空空如也,可也没几件东西,东门庆眉头一皱,道:“这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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