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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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直见他恭谨,这才转愠为喜,见那两块翡翠质地如此之好,块头如此之大,连称难得。

东门庆道:“叔叔,你就挑一块吧。留一块给我,我想雕成菩萨,回泉州孝敬我母亲。”

王直讶异道:“你要回泉州?你能回去么?你爹原谅你了?”

东门庆道:“还没有。不过父子无隔夜之仇。我打算先去求我外公,请他老人家居中调停,有我外公出面,料来我爹爹不会连门都不让我进,等回了家,最多让他打我一顿,下了这口气,也就是了。”

王直点头道:“人生百事,以孝为先!为人子者,理应如此!你能懂得这个道理,那确实是进益了。”因指着那块深绿色的翡翠,道:“欲奉慈母,似当以此为宜。”刚才东门庆请他挑选,他却是为东门庆挑选了起来。

东门庆捧起另外一块紫罗兰翡翠道:“那这一块,就请叔叔笑纳。”

王直也不客气,接了过来,轻抚柔摸,如待美人,因问东门庆:“你说吧,要个什么价钱?”

东门庆忙摇手道:“这块翡翠,得来全靠运气。送给叔叔就是了,哪里敢论价钱?”

王直笑道:“咱们都是做生意的!讲究的是等价买卖。不是做官的,可以巧取豪夺。我今天要是不花一分钱就收了你这无价之宝,传了出去,知道的说是你庆官孝敬我,不知道的,非说我盘剥后辈不可!你还是开个价吧。”

东门庆死活不肯,道:“我这价格开得低了,那些说闲话的人照旧要说闲话。开得高了,那岂不是赚叔叔的钱?那我得折寿!”

王直道:“那你就开个合适的。”

东门庆道:“我不懂翡翠,说实在的,也估不出它值多少。”其实东门庆这话却有些过谦了。他生长于东南豪门,黄金翡翠、珊瑚珍珠见得多了,翡翠如何开、石璞如何看他不懂,但这两日听了众行家的点评,心中对此宝何价已有些底了,这时只是不肯开价而已。

王直见他这么说,便对戴天筹道:“戴兄,他不知什么价位,你总该知道!你来替他开个价吧。”

戴天筹笑道:“黄金有价,翡翠无价。再说你侄子有心要送给你,你若定要给他钱,反而显得生分了。我看不如这样,你也别谈钱了,直接收下,回头送他件礼物,这叫礼尚往来。”

王直默默点头,便将这块紫罗兰翡翠收了,却又敲着额头,道:“只是要我挑一件与这块翡翠相当的礼物,却也难啊。啊!有了!”便入内去取了一件东西来,却是一个黑匣子,交给东门庆道:“我送你这个吧。”

东门庆接过后觉得匣子不重,不知里面是何宝物,也不好当场打开,总之先收了,拜谢了王直,又闲聊了一会便告辞了。

出得门来,对戴天筹道:“我还以为他会把第九寨送给我呢!或者是帮我解决入货的问题。”

“那怎么可能!”戴天筹笑道:“那第九寨,他多半已经许了王滶了,那是他才认的干儿子啊,是他的心腹,如何可以反悔?至于入货的事情,这是你近期的痛处,他就算帮得了你,也不会那么快答应的。”

东门庆摇摇手中的黑匣子道:“那这又是什么呢?”

戴天筹道:“回去瞧瞧,就知道了。”

回到住处,东门庆将黑匣子打开,却是一大叠的欠条!都是实货欠款,数目或大或小,但最小的也值数百两银子,多的则上千两!所有欠条的数目加起来,抵得福建省一年的赋税了!

东门庆看得目瞪口呆,瞧瞧戴天筹,却见他拿了几张欠条骂道:“这个王忤疯!不愧是奸商!拿这么堆废纸来打发人!”

东门庆奇道:“废纸?”

戴天筹取出几张,道:“你看看日期!”

东门庆接过一看,只见那三张欠条所署日期分别是嘉靖二十一年、嘉靖二十年,嘉靖十八年。再看看其它,也有欠了三年的,也有欠了五年的,最夸张的一张欠了足足十年!

戴天筹道:“你想想,他王直是什么人!敢欠他的债而且一欠几年的人,那都是些什么人!而五峰船主收了几年也没收回来的债,那都是些什么债!”

东门庆想想也是,苦笑道:“看来这当真是废纸了。”

戴天筹微一沉吟,忽道:“落在别人手里,那就是废纸。落在你我手里,却说不定另有妙用!”

第一八七章 欠条

戴天筹挑出一张欠条来,递给东门庆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东门庆接过一看,眼珠差点掉了出来!原来这张欠条的负债人竟然是“林文贞”!

林文贞何许人也?那是东门庆的母舅、林希夷的幼子!比东门庆只大两岁,小时候常常一起读书,可以说两人名为舅甥、实为发小,但此时东门庆最惊讶的却是林文贞居然也会欠王直的债!

东门庆再看看日期,却是去年,微一沉吟,已明白过来,失笑道:“我舅舅可真大胆!竟然敢瞒着我我外公做买卖!”

林希夷家规甚严,就是有什么生意,一般也透过东门家去运作,以避通番之名,林姓子弟,个个以读书为正业,无一人敢亲涉此事!因此东门庆料定林文贞的作为必是瞒着外公。

戴天筹又将其它欠条一一看过,这次看得十分仔细,将欠条分作两份,一份多,一份少,不久便将少的那份扔在一边,道:“这些是没用的。”

东门庆问:“为何?”

戴天筹道:“都是些已破落的人家,大概是因还不起债,所以账目烂掉了。料来是压得久了,王五峰也没来得及清理。”又将留下的那一叠细分,这次却是按地域分。剩下的这些欠债者,全都是东南沿海大户,以浙江最多,占了十之七八,其余十之二三则为南直隶与福建人氏。戴天筹将这些欠条推给了东门庆,道:“你认得出这些人么?”

东门庆又看一遍,竟是一个都不认得。戴天筹道:“这些人现在都不出名,但他们的父辈祖辈若说出来,你多半就知道了!嘿嘿,老家伙们总要点脸面,哪里好自己出面?黄、徐、庾、林、陈、谢、荣、周、虞、陆、邵…沿海各府的望族,十之七八都牵涉进来了!庆官,咱们如果从慈溪登陆,先拜访荣家,再走余姚,拜访谢家、邵家,再入绍兴府,拜访俞家、周家,进钱塘,拜访洪家、潘家…哈哈,然后去海宁拜访一下陈家,跟着就在那里登船,一路讨债走下来,不用重复,不用转弯,就能把这些名门望族结识个够了!”

东门庆叹道:“这些人,只怕不好打交道。”

他为什么会如此感叹?原来当时东南通番的士大夫家有一种极不光明的行为,那就是仗着自己的政治特权欺压商人。本来,他们通番也好,赚钱也罢,都没什么所谓,可这些士林豪族却又不肯按生意套路办事,经常拖欠货款——所谓拖欠那还是说好听了,其实他们根本是拿了东西不想还钱!这已经不是在做生意,根本是在坐地抢劫。

海商们上门索债,一开始常常是被谎言欺骗以致迁延时日,若海商们催债催得急了,一些豪族甚至会出言恐吓,说要到官府告发他们!在大明的法律体制下通番商人得不到任何保护,因为出海本身就是一种犯罪,海商们被豪族们拖欠,连到衙门告状都不敢,真可谓有冤无处申!

进一步,便是大明朝廷的海禁大门,是被士林豪族把持了的各类衙门;退一步,便是负债,便是破产,便是大海!许多的商人——包括中国人、佛朗机人和日本人便是这样被逼得铤而走险,从越洋逐利的商人变成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海盗。

由于这种恶劣行径普遍存在于东南豪族之中,所以被拖欠过货款的海商几乎遍及东海!但这股怨念却无法通过官方渠道加以释放,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越来越深重,时至今日,东海商人对此已是怨气冲天!

东门家也干过这等事,只是度把握得不错,没闹到对方活不下去,因此东门家在海商中间竟然就算是信誉较好的家族了。东门庆自幼耳濡目染,对这类事情自是知根知底。以前他处于赖账的一方,这些事听说了也就算了,对可怜的海商们最多报以同情。如今他自己做了生意人,手里又拿着一堆白条,立场转变过来,才有了切肤之痛!

忽然之间东门庆涌起一个念头来,说道:“这种环境,不但是在剥夺商人们的活路,从长远来讲,对士林也不是什么好事!将来我得志之时,必设法扫除这等恶习!让豪强不敢欺凌商贾,让生意人至少能顺顺当当地做买卖!”

戴天筹眼睛一亮,道:“庆官!你若真能往这方面努力,努力到让大家都相信你,那时你就不用自己做生意了,东海之财将任你取用!”

东门庆刚才只是一时愤慨,被戴天筹一提醒,便想起这条道路极为艰辛,但这份事业若是做成了那也将是旷世之功!一时间胸口充满了激情,但激动过后冷静下来,看看手里这些欠条,叹道:“那还远着呢!先说近事吧。先生,你说这些欠条该怎么处理?真要去讨债不成?”

他晃了晃手头的欠条,看了看那些蹩脚的署名,就猜这些欠条多半还是让下人代拟以供敷衍的,望族子弟的书法不至于如此狼夯。如今王直的实力已非同小可,但这些人还敢赖他的账,其不好对付可想而知!想到这里他忽道:“先生,他把这东西送给我,只怕是不安好心!”这句话里的“他”,自然是指王直。

戴天筹道:“他是想看看你怎么处理。你要真拿着这些欠条去讨债,希望能讨到钱,那就是傻瓜!依我看,不如烧了吧。”

东门庆皱眉道:“烧?”他虽然狠得下这个心,却觉得就这样烧了太过消极。

戴天筹笑道:“烧。不过不是偷偷摸摸地烧,而是跑到债主面前去烧。”

东门庆啊了一声,道:“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去和他们结识么?”

戴天筹道:“若是寻常商人,卖了这个人情也不见得有什么用——这些士大夫既不怕王直去索债,就是有决心扛到底的了!但这种事情究竟太不光明正大,对他们来说是心里头的一个疙瘩,你若能给他们去了这个疙瘩,他们必乐意与你结交。”

东门庆想了想道:“那是以东门庆去结交,还是以王庆去结交?”

戴天筹笑道:“王庆在海外虽然威风,可上了岸,按大明律就成了待死犯人!这些士大夫会和一个犯人结交么?但要是泉州诸生东门庆去,有了这个由头,还是可以攀攀关系的。先定下关系,日后再书信来往,一回两回就熟了,攀笼上这些人,对你将来的事业大有帮助。”

东门庆道:“那我们先去哪里?先去泉州如何?”

戴天筹听他这么说,便知他是真想家了,摇头道:“福建那边的人脉,有你外公在,那就都是现成的!需要时找你外公一封书信就可,何必去浪费功夫?不用去了。南直隶那边的欠条太少,这次就去浙江走一趟吧。”

东门庆也不执着,当下与戴天筹定下路线,商议先找哪家,再找哪家。戴天筹又告诉他谢家家主是谁,黄家有什么当朝要人,俞家出过什么前朝人物,荣家有什么避忌,东门庆一边默记,心中甚是佩服,道:“先生,不想你对这些大族如此了若指掌!”

戴天筹一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官场基本功罢了。你的外公,估计也能将一两个省的豪门大族、公卿缙绅的家底一网打尽!就是放眼全国,他多半也能知个十之二三。这种本事,你以后也要多加培养的。”

因是要去见斯文人,东门庆就只带了安东尼作伴,让他换上书生服装,让李荣久、李成泰各带十个看起来没那么凶悍的武士做随从,加上张慕景作个随身医生,戴天筹、杨致忠、于不辞等都留双屿候命。信安和小三郎都闹着要去,东门庆考虑到信安才九岁,小三郎才八岁,都太小,此行又不知会否出事,便不让跟随。

一切准备妥当,这日正要出发,却见李成泰跑来道:“总舶主…”东门庆打断道:“怎么还叫总舶主!说了从现在起叫公子的!”李成泰忙道:“是,公子,外面来了个人,你去是不是个骗子。”

东门庆皱眉道:“骗子?是不是骗子你们自己没眼睛看么?”

李成泰道:“他年纪和公子你差不多大,可却叫嚷着说是你舅舅,要你出去看他。我们想公子怎么会有这么小的舅舅,但看他那模样又…”

他还没说完,东门庆已是一愣,叫道:“舅舅,该不会…”不管李成泰,拔腿便跑了出来,到了大厅,却见一个穿着西洋服装的青年正在那里骂骂咧咧,东门庆认出他来,失声叫道:“细舅!真的是你!

第一八八章 细舅

正在客厅里叫嚷的这个青年,长得竟和东门庆有几分想相像,只是肚子微凸,还没到三十岁就已经发福,鼻子鹰钩,下巴太尖,戴天筹在后面望见他,也不出来转身回房读书去了。

这人正是东门庆的母舅林文贞,他本来正对下人发脾气,见到东门庆,叫道:“庆官!过来告诉你这些无礼的下人!告诉他们我是谁!他们把我当骗吃骗喝的破落户哩!”

东门庆嘻嘻上前,道:“别怪他们了,要怪就怪外公老蚌生珠!给我弄出这么小的一个舅舅来。咱们俩往外头一站,人家只会以为我们是兄弟,谁敢猜你是我舅舅?”

林文贞骂道:“好哇!你出海没几年就没大没小起来了!居然连外公都敢骂!”

两人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东门庆也不管他假发脾气,扯着他的衣服问:“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林文贞道:“这件衣服我有了好久了,在家哪里敢穿?好不容易出一趟海,自然要穿上玩玩。”

东门庆道:“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会出海?还跑到双屿这‘贼窝’来?让外公知道,看不打断你的腿!”

林文贞道:“还不是因为你!我是听说自己的外甥在双屿,所以不辞劳苦,冒着被老爹打断腿也要来看看你。”

东门庆哪里信他,戳着他的肚皮逼他说,林文贞被逼不过,终于说了实话。

原来林家家境虽然殷实,但子弟开销月有定银,林文贞是幼子,钱财方面轮不到他管,每月就只能领了那点例银花费,虽然不至于饿着,但要花差花差的话,这点例银哪里够?再说他读书又不行,现在还有老子罩着,将来林希夷要是两腿一翘,自己势弱,能分到多少身家实在难说。因此从三年前开始,他就瞒着林希夷,东借西凑,凑到了一笔本钱,交给东门序,逼他替自己生息,东门序做投资,那当然是搞海外贸易了。

林文贞又是个小心眼的人,钱投了进去后,事事都要过问,东门序碍着是亲戚,没办法也只得将海外的事情细细与他说,一来二去,林文贞便掌握了门道。恰巧连续两年有赚,那笔本钱连番了五番,再加上他利用王直想通过他走林希夷的门路,赖下了五峰船主的一笔货款,两相凑合,竟然就成了一个小富翁了。

这个时代东南士林的不肖子弟涉身通番做外贸者,大多类此。就算是一些立身甚正、不肯通番的士大夫,也管不了他们的子弟!毕竟人心向钱乃是千古不变之理。

今年林文贞算算自己的小金库里已有一笔不小的积累,利心大起,心想与其遥控投资,让中间人盘剥,不如自己出海,赚一笔大的!因此竟托东门序帮自己买了一条三桅帆船,又购置了不少货物,对林希夷谎称要出外诗文会友,竟跑到双屿来了!

他这几年忙着赚钱,在家中虽偶尔听过东门庆的消息,但具体的情况也不甚清楚,来到双屿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外甥在海外混得这么开!既然如此,那双屿的客店也不用住了,直接跑到找外甥。

这时见到了东门庆,不说其它,就问他有没有店面和出货的门路,东门庆笑道:“咱们是难舅难甥、开裆裤兄弟,见面不要老谈生意的事情!”吩咐下去,将出发之期延后两日,要陪舅舅。又摆了酒席,谁也不请,就舅甥两人喝酒说话。他本来还想请戴天筹,但戴天筹却推说不舒服,竟没出来。

林文贞只是顾着他的钱,没两句话又问他有没有店面,东门庆笑道:“你都有哪些货物?”见林文贞犹豫着,忍不住骂道:“怎么,你连我都不信?怕我算计你不成?那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林文贞这才将他有什么货物,有多少量说了。

东门庆这时已混成精了,对海外商贸的事情通得不得了,又打听了他那艘帆船的料数,心算一番,觉得这料数和他所报的货量不对,便猜林文贞还有所保留,忍不住骂了他两句,道:“人家说,逢人但讲三分话,那说的是对外人!我是你外甥,从小一起读书长大,你居然连我都防!”

林文贞嘟哝着道:“你很会算计人的嘛!”

东门庆呸了一声道:“我算计人?那从小到大,我算计过你没有?哪次不是我算计了别人后分甜头给你的?”

林文贞无奈,只好将自己的货物数量如实相告。

东门庆琢磨了一会,问:“你想出什么价钱?”林文贞反问现在双屿是什么价钱,东门庆心头火起,若眼前是其他人,东门庆也不惮与对方勾心斗角,但因是极亲的舅舅,忍不住不悦道:“你要么就给我交底,我来帮你安排,其它事不用你操心!要是信不过我,你就到外面去!别在这里烦我!”

林文贞无法,只好将自己希望得到的价格一一说了。

东门庆道:“这个价钱,倒也差不多,我再给你提一成,你就都卖给我吧,回头把货物交接了,我让人会银给你。你就在双屿玩几天,等风顺了就回去,别耽搁得久了让外公发现。”

林文贞讶异道:“全卖给你?就这么简单?”

东门庆道:“做生意自然是越简单越好,弄得那么复杂干什么?”

林文贞想了想,说:“庆官,我不是信不过你,不过我这次出来,主要是想多学习学习,多见识见识,多历练历练。而且自家人做买卖,总觉得不大好。所以…”

东门庆瞪了他一眼,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是怀疑自己占他的便宜!气极而笑,道:“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我太多事了!”便叫来赵承武,让他去帮舅老爷寻一个客店。

林文贞奇道:“客店?我住你这里不就行了?”

东门庆道:“住我这里,会妨碍舅舅你历练。”

林文贞拂袖道:“你不帮忙就算了!”

东门庆道:“不是我不帮忙!是你不相信我!既然这样,我何必多事?你就到外面去吧,慢慢去打听价钱,慢慢去被人骗!等钱被骗光了,才知道自家人的好处!”

林文贞一听,似乎是受了刺激,整个人跳了起来,怒吼道:“大鸟庆!你别自以为是!别以为就你一个人会做生意!你舅舅我一分钱没有,靠着东借西凑,才三年不到,如今也有这么大身家了!你真以为离了你我在双屿过不下去吗!”

东门庆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过去三年,是人家送钱上门给你花。现在世道变了!难道你没发现海上人物已经渐渐不买我们家族的账了么?”

林文贞冷笑道:“那是你们东门家!你家根基浅薄,号称数代为吏,其实也就从你老子才开始发家!还是靠李彦直帮你们鼓捣着才能起来!这点根基,岂可与我林氏相比!再说,我出海做买卖,靠的也是自己的本事,和林家没关系!”

东门庆笑了起来,道:“那就好,那就好。希望舅舅你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又叫来李成泰,道:“吩咐下去,准备船只,我送走我舅舅便起行。”

林文贞怒道:“不用你送!”气呼呼转身出门。

他在的时候东门庆一脸冷笑,等他走了东门庆脸色又转阴怒,旁人不敢靠近,戴天筹出来道:“人在海外,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何况是发小?怎么闹得这么僵?”

东门庆怒吼道:“就是发小,我才生气!他这人貌似精明,其实都是自作聪明!自己人不信,却要到外面去被人骗!我看他能挨多久!回头把本钱蚀光了,别哭着来求我!”

戴天筹道:“那你刚才好好跟他说啊,何必冷眼冷语地顶撞?”

东门庆沉吟半晌,人冷静了几分,说道:“先生,我这就要去大陆,鞭长莫及,你帮我照看着他些。他要是被人骗钱骗货,你不用管他。但万一有性命交关之事,千万要帮忙。”

戴天筹笑道:“你放心去吧。”

这一次去浙江,原本是想从宁波登陆,走一圈到海宁,让人在海宁岸边接回来。但因没法准确预计路上行程,手下要到海宁接人的话,在哪里接,什么时候去接,这里头有个操作上的难题在。后来东门庆转念一想,不如直接将船开到海宁,将路反过来走,由嘉兴入杭州,由杭州入绍兴,再由绍兴经宁波入双屿——因双屿就在宁波象山港外,到了宁波也不用手下来接了,随便寻艘小船就能回双屿。众人见了这路线都称善。

这日扬帆出发,因为林文贞的事,东门庆的心情不太好,就在船头吹风,走了不半日,接得属下来报,说有一艘船在后头追来,从双屿到此,越追越近,东门庆奇道:“莫非才出发就遇到海贼?我们这次可低调得很啊,这样都出事?”他也不怕,就命放慢了速度,要等来船走近,看是怎么回事。

不久来船便追了上来,船头立着一个熟人,却是徐惟学,东门庆心道:“原来是他。”

两船靠近,徐惟学跳了过来,责道:“庆官!你这人好没口齿!”

东门庆见他责备,有些讶异道:“徐叔叔这是什么话!”

徐惟学道:“那日在五峰馆门口,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东门庆这才想起那日徐惟学跟自己说“回头有件事与你商量”,他当时也没放在心上,不想自己已经出了双屿,徐惟学还发船追了上来,看来这件事情也非等闲,忙近前致歉,问:“徐叔叔,究竟是什么事情?”

第一八九章 徐海少年时

徐惟学追上东门庆后,责他无信,东门庆慌忙道歉,因问何事,徐惟学道:“本来是一件事,现在是两件事。我本来是想跟你说,过两个月我会有一批湖丝运到,今年湖丝的收成较好,落到我手里的便多了六成!而我今年的需求又反而没有往年那么多,因此想让一半给你,不知你要不要。”

东门庆一听,就知道徐惟学是有意向自己示好!当日剖璞一事,本来是可以悄悄进行,但戴天筹却偏偏让李承泰等招摇过市,搞得双屿皆知,不知道的还以为双头鲤年轻气盛不知收敛,但东门庆却猜出戴天筹是故意如此,目的是为自己造势!果然剖璞一事过后,双屿无论中西倭回,人人都知王庆既豪富又有眼光,连杨致忠于不辞等出外活动都感觉别人待他们与之前不同了。不过,双屿的大佬们却都还比较谨慎,而第一个来向东门庆示好的竟然是四大天王之首的徐惟学,这却让东门庆感到有点意外。

不过人家既来示好,自己当然不能怠慢,何况徐惟学一开口就是针对庆华祥的病症要给东门庆减压除痛呢!当下道:“徐叔叔大德!王庆铭记在心!”

徐惟学一笑,道:“做生意罢了,说不上什么大德。”又问:“庆官你这次出海,也没带大舰队,想来不是要走多远。是要到大陆去么?”

东门庆道:“是。”便将王直送自己一堆欠条、自己准备去浙江一带追债的事情说了。

徐惟学一听,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庆官!这债不好收!王老大在阴你呢!”

东门庆啊了一声,叫道:“不会吧?”

“小声些!”徐惟学说:“你也不想想,敢赖王老大债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要么就是王老大得罪不起,要么就是王老大不想得罪!所以他才会把这些烫手的芋头送给你!你真以为他好心了?奇怪,老戴就没提醒过你?”

东门庆仿佛听得呆了,说道:“戴先生也跟我说这里头或者另有文章,让我小心着点。我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要我好言好语地去跟他们要,就算他们不还钱,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吧。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收上几成回来。”

“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徐惟学笑道:“庆官你毕竟还太年轻了。我告诉你,这些士大夫,平时个个忠孝仁恕,粪土金钱,清高得不行!但这都是嘴里说的。真要干涉到钱的事情,他们比谁都急!这些人大多有官家门路,做事习惯于动用官府的权力,就是在该花钱的地方上,他们也没花钱的习惯!咱们搬点货物上船上岸,还花些小钱雇挑夫,他们可不,直接寻个什么衙门的签押去驱役民夫,或者去卫所调军户,都是让人白干活不给钱的。所以东南沿海的贫民、军户,都乐于帮咱们做事,对那些老爷们则痛恨入骨!你想想,他们连几把铜钱都不愿意出手,何况上百两上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你要去问他们讨债,在你想来你是一个债主,在他们看来你却是他们的杀父仇人!别说好言好语,你就是跪在地上求他们,他们也要忌着你、防着你、谋害你!而且这些人互通声气,消息传得比鸟还快!说不定你的人还在嘉兴讨债,钱塘的老爷们已经派人在路上埋伏你了。你想想,这件事可有多危险!所以我说王老大是在阴你!”

东门庆大惊道:“若是这样,那可怎么办?”

徐惟学想了想道:“庆官,你是不是真缺钱花?你要是不缺钱花,这债还是别讨了。否则我怕你这次去得了大陆,回不了双屿。”

东门庆低头作沉思状,许久,方道:“谢谢徐叔叔提醒,不过我既然出来了,要是就这么回去,徒惹人笑。我还是到处浪荡一圈再回来吧。至于这债,我便不收了。”

徐惟学竖起大拇指道:“好!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东海年轻一辈的领袖!”

东门庆微微一笑,又问:“徐叔叔刚才说有两件事,不知第二件是什么。”

徐惟学道:“我是听说你要去大陆,所以想问问你会不会经过杭州。”

东门庆问:“经过杭州又如何?”

徐惟学道:“我有个侄子,叫作徐海,现在在杭州虎跑寺出家,法号明山。他那性子,断断不是个出家人的料!当初出家那也是没办法。我想带挈他出海一起快活很久了,只是一直不得其便。若是庆官你这次有经过杭州又方便的话,不妨帮我把他带出来,算是帮我个忙。”

东门庆笑着说:“我道什么,原来是这等小事。徐叔叔放心,只要徐海兄弟愿意,我一定带他回双屿。”

咣——咣——咣——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少年明山已经撞了不知多少天钟了,禅院钟声不能使他平静下来,反而让他的身体里涌动着的饥渴越积越深重。

这是一个世风败坏的时代,无论僧俗。明山顶着一个发亮的光头,自己戒荤戒色,却常常发现师兄们的嘴边挂着油腥,偶尔还听见长老们禅房里传出不该有的声音。

“原来,大家都一样。”明山发现:“只不过我只能想,他们却都在吃,在干了!”

少年明山并不痛恨他那些不守戒律的师父、师兄们,他只是想:“什么时候轮到我啊?”

为此,他很努力地背诵经书,提高自己的修养,当然不是为了成佛,而是为了快活。可是背了几本经书后就发现这条道路很漫长,能够少年有成的师兄,大多背后是有大施主支持的,像他这样没什么背景而想混出头来,那就得熬,熬到像长老们那么老,好事才轮得到他。

可明山不想这样。他摸着裤裆里已经长大了的把儿,琢磨着:“难道就没有更快的门道吗?”

但是整天呆在虎跑寺中,他能接触到的天地就那么大,他所能知道的晋身道路就那么两条,寺庙外的花花世界,虽然也有比长老们过得更滋润的,但更多的是比明山过得更悲惨的——许多人连饭都吃不上呢!杭州这边还好,南直隶那边听说还在闹灾荒!没饭吃的人不是一个个,而是一群群!

明山现在在庙里虽然地位卑下,但毕竟还能填饱肚子,单就能吃饱饭这一点而言,已经让寺外许多人艳羡着,想挤进来呢。所以少年明山也不敢轻易放弃眼下的这个身份,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虎跑寺来了一群客人,这群客人是虎跑寺的大护法——钱塘的洪员外陪着来的,所以还没进山门,知客就知道来人非同小可。这群贵客,为首的是一个隽秀的年轻公子,手下有文有武,出手又极为豪阔,主持迎入方丈中,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后几个长老满脸的光彩,似乎修为也增进了几层!这个长老忙着督促整治斋菜,那个长老忙着陪同贵客游寺,直把这位公子当作菩萨来伺候。

明山向师兄们打听,才知道这是福建泉州来的贵客,出身世家,复姓东门,来浙江诗文会友,眼下已与洪员外成了莫逆之交。

贵公子看起来年方弱冠,但出门有豪族为友,行动家丁伺候,到寺院游玩,竟然还有余杭的名妓陪伴左右!艳姬在侧,员外在左,高僧在右,随从在后,当真是说不尽的风流,道不尽的风光!

“什么时候能像他那样,佛也不做了!”明山想。不过现在的他,就想接触到那个贵公子也难。

就在明山怨艾的时候,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贵公子竟主动找上了他。

“东门公子,这个就是明山。”在方丈内,主持介绍道。

正在品茶的贵公子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对明山上下打量,末了赞叹道:“好俊的小和尚!”又问:“你就是明山?”

“是。”近距离再看那贵公子时,明山发现这个贵公子虽然年轻,但神色之间有一种非纨绔子弟所能拥有的摄人气质,至少在这一刻,明山也被这种气质镇住了!

然后,那个贵公子说出了一句让明山更加意外的话:“听主持说你俗家姓徐,我有个朋友,也姓徐,号碧溪,可是你的长辈?”

明山啊的一声,隐隐猜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忙道:“不错,不错!那是我的叔叔!”

那贵公子又问:“那你的俗家姓名是…”

“徐海!”明山有些激动。

那贵公子哦了一声,道:“我来浙江之前,徐碧溪曾托我来虎跑寺走一趟,探望探望你。”

明山一听哭了起来,叫道:“叔叔,叔叔啊…原来你还没忘记海儿!”

那贵公子又道:“你叔叔很想念你,有心接你过去团聚,就不知道你…”

“我去!我去!”明山叫道,声音也有些颤抖了。他终于找到一条或许比当和尚更快的捷径!一条小明山在有用之年就能用上的道路!虽然有些事情还没弄明白,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机会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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