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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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有贵公子接引,洪员外作保,明山还俗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那贵公子无意在虎跑寺久留,所以第二天明山也改了俗装,跟随那贵公子出寺,离开了这个并不清净的佛门之地,走向外面的花花世界,走向正在等待着他的万里汪洋。

自此,人世间少了一个叫明山的小和尚,而东门庆身边,则多了一个叫徐海的少年。

第一九零章 开荤

由于徐海是徐惟学的侄子,想来将来有可能成为东海众的一员,因此有些事情东门庆就不太避他,不像在士大夫面前那般,展现出来的言行都经过精心设计。

也正因此,徐海有幸领略到东门庆和他的团队办事时的真正风采。他惊讶地发现,这些人在人前与人后的作风完全是两回事!

在虎跑寺时,徐海见到的只是一个贵公子和他的一群随从,看起来与其他来游寺的士大夫及其随从没什么不同。但出了寺门,当东门庆跟安东尼、李荣久、李承泰等坐在一起,商议对下一站的士大夫该怎么应付时,那种类似于战前参谋的氛围是徐海前所未见的。在虎跑寺时,东门庆表现出来的是一掷千金的豪爽,但在士大夫与僧侣们看不到的时候,东门庆却与安东尼一起锱铢必较地计算起了整个事件的成本,旅途之中,也再没有徐海所预期的山珍海味,而只是很普通的饭食,吃的甚至没有徐海在虎跑寺时吃的那么好。

但是徐海没有因此而对这群人感到失望,相反,他觉得这帮人大不简单!他隐隐想到:这帮人的势力与豪富也许不是继承来的,他们此刻拥有的一切与他们的这种作风是有关的。他感到,如果能学到他们的这种本事,他自己也可能会拥有这群人此刻拥有的一切!

队伍从嘉兴上岸,过杭州,进入绍兴府境内,无论杭州还是绍兴,相对于海外来的荒芜说那都是天堂一般的地方。庆华祥待遇好,纪律也严明——这一点是东海其他势力所不具备的,李承泰等一路走来,事事都按照东门庆的安排行事,不敢有逾规矩,但江南市镇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们在海上本是半商半盗,匪气不浅,这一路来在东门庆命令的约束下,连正常的生理欲望都没法发泄,见到美食不能动食指,见到美女不能脱裤子,到后来不免有些抑郁。

东门庆也感觉到队伍出现状况,经过嘉兴与杭州的接触,可能涉及此事的浙江士林已对他产生了好感,消息传开,灵通一点的都知道东门庆此来只是“诗文会友”,不是来讨债,东门庆料想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所以到绍兴后便决定让伙计们放松一下,分批出去花差花差。

李承泰等知道了东门庆的这个决定无不欢呼雀跃,高喊万岁。只有安东尼还在那里聒噪着:“哦!上帝啊!公子你就不能做个好表率,引导他们树立美德吗?公子你总是这样放纵他们,其实不是对他们好,是在害他们啊!”但哪里有人理会他?

这时东门庆正要结交浙江士林,如果放纵手下成群地去寻欢作乐,这种类于黑道老大的行为若传了出去恐怕不符合东门公子的书生形象,于是东门庆在钱清江租了几条船,大队人马都在船上休息,轮到去放松的伙计由向导领着,分别去开荤。

东门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安东尼要守十诫,李荣久有家室且本人对野花不感兴趣,所以整个队伍只有他们和徐海四人没出去。

去花差花差的伙计黄昏而往,次日返回,回来后就在船上与同伴分享,大夸江南女子如何如何好,把徐海听得口水直流,好几次都想求东门庆让自己去,可这毕竟是庆华祥内部的福利,而徐海却是半个外人,别说功劳,连苦劳都没有,所以总开不了口,这日看看最后一批出去了,晚上徐海在船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船都是男人的汗臭与渔船的腥臭,和同伴们描述的温柔乡真是判若天渊!不知不觉间裤裆里的玩意儿就硬了,只是想着:“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终于忍耐不住,哇一声跳了起来,旁边的人惊道:“你干什么!”

有人就掌了***。

东门庆这次带来的人个个警觉性极高,听到声音见到***便都醒了过来,几艘渔船***齐亮,过问出了什么事情。徐海甚是羞愧,转出船头,他这条船的掌灯人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是徐海忽然叫嚷着跳了起来。”

几条船的灯光一齐向船头照去,忽有一人哈的一声道:“瞧小和尚的裤裆!”众人一齐望去,却见徐海的下体搭了好挺一个帐篷,这一来所有人便都明白了,几条船一齐轰笑。

徐海大感羞耻,就要跳下河去浸灭这欲火,却被东门庆拉住了道:“天冷夜凉,小心受寒。进舱去吧,摸出来就好。”又喝众人:“别笑了!你们就没这样过么!灭灯!”但他自己却忍不住莞尔。

众人才掩嘴偷笑,灭了***,东门庆又让大家让出一条船来,让徐海独处,也不多说什么,徐海甚是感激,见东门庆要回船,徐海忽扯住了他道:“庆大哥!明天也让我去开个荤吧!”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江船夜静,还是很多人都听见了,江中不免又爆出一阵笑声。

东门庆笑道:“好!明天就为你多留一日!”

徐海大喜,有了这盼头,便不顾别人耻笑了,回到船中,自己摸了一会,忽然想:“不对!明天就要开荤,现在弄出来,明天就没得用了!”竟强忍着,一夜无眠。

好容易挨到到第二日,最后一批开荤的伙计回来,其间不免互道昨夜见闻,徐海的事又被拿出来笑话了一番。其中有个机警的人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见附近好像有不寻常的动静。”

李荣久一听,忙派人出去打探,原来他们这伙人在这几条船上一呆就是几天,不是打渔,不像路过,行迹诡异,不免惹起本地势力的怀疑,捕头保甲已在关注他们,怕他们是要做大买卖的江洋大盗(确实是)。李荣久见形势不妙,忙劝东门庆赶紧离开。

东门庆也知此地不宜久留,便下令继续启程。徐海道:“那我开荤的事怎么办?”东门庆哈哈笑道:“大丈夫不患无妻,何况只是开荤!放心,早晚会给你安排的!”

他们潜行绕路,过了山阴,到上虞才又恢复贵公子的形象。在上虞办完了烧契交友的事情,眼看只要与余姚谢家、慈溪荣家交涉得顺利,这次的行程就算完满成功。不想在去余姚路上却遇上了倾盆大雨,避雨之后继续赶路,却又错过了宿头!看看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幸好那向导知道附近有个破庙可以歇息一晚,便往破庙而来。离破庙还有二十几步,李荣久忽道:“有古怪!”

那破庙早有人入驻了!不但庙中点着火,而且四周有人巡视,从对方安插巡视者的方位东门庆和李荣久都看出对方不是等闲路人。东门庆不敢造次,先派李承泰去试着试探交涉,过了一会李承泰便跑了回来,道:“巧了,原来是双屿的熟人!他们听说是公子,都很高兴地邀请我们进去歇脚。”

李成泰道:“是啊,领头的还是一个佛朗机人。”

东门庆为人谨慎,又让安东尼先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过了一会安东尼回来,道:“果然是认识的,那人叫兰沙洛特?佩雷拉,公子你没见过,不过不辞与我和他做过生意。不过庙中的情景好像有些古怪。”

东门庆问有什么古怪。安东尼道:“他们好像刚刚干过抢劫之类的事情,我闻到一些血腥,而且神像后好像有俘虏。”东门庆又问有多少人,安东尼道:“我略点了一下,他们内内外外加起来不到二十个人。”

李成泰插口道:“十九个!其中有七个是番鬼。神像后面有五个俘虏。我看影子数的。而且好像有女人。”

东门庆看看李荣久,李荣久道:“大家人数差不多,就是他们想动手也不怕!”东门庆得他这句话,这才入庙。

这时双头锦鲤之名早在东海传开,人人知道他是势力极大的商号首领,那兰沙洛特?佩雷拉不过是一个小船长,那张番鬼脸只能拿去吓唬别人,吓唬不了见多识广的庆华祥众,不过徐海第一次见到这种人还是不免暗中吃惊,但见同伴都不把这些人当回事才定下心来。东门庆一进庙,佩雷拉就上前来巴结,东门庆随口敷衍。佩雷拉让出大半个破庙来,两伙人各据一边休息。

东门庆对佛朗机人来中国做生意没什么意见,但不喜他们胡作非为,见到佩雷拉衣衫带血,便指着那血斑道:“这是怎么回事?”

佩雷拉中文不甚精通,说了一句半生不熟的“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东门庆道:“你的船停在双屿吧?我是东海商会的理事,你进了我们的地盘却不守我们的规矩,也叫没什么?”

东门庆也会一些泰西番话,但这两句话他是用汉语说,佩雷拉大半听不懂,安东尼便在旁翻译。

佩雷拉一听,甚是气氛,站起来说:“不是我想胡作非为!是你们中国的老爷们太过分了!”

李荣久听不懂他的话,见他站起来也挺身而起,手按刀柄,蓄势待发,哗的两边的人全部都站了起来,个个戒备。

东门庆却还坐着不动,喝道:“做什么!都给我坐下!”

佩雷拉看看形势,挥手安抚手下,双方才又慢慢地收敛、安坐。徐海见东门庆如此威势,暗中羡慕,心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他这样威风!”

第一九一章 千金小姐之一

佩雷拉终究不敢得罪东门庆,被他一喝之后,脾气反而收敛了,坐在火堆旁,指手画脚,诉说他这次来余姚的遭遇。

这余姚他几个月前就来过了一次,当时他刚刚在印度发了一笔小财,买了一艘帆船,运了几舱香料,到中国来希望能换一些陶瓷回欧洲。作为第一次踏足中国的欧洲人,他对浙江的风土人情可说全然不通,就像这个时代的中国人不可能了解伊比利亚半岛的风土人情一样。

当时佩雷拉几乎一句汉语都不会听、不会说,在一个稍微懂得一点佛朗机话的南洋向导的指引下,买通了观海卫的官兵,误打误撞就到了余姚。他通过那个南洋向导的翻译,听到当地人说一家姓谢的老爷又有钱又有势,便在这个中间人的带领下到谢府运气。

有些意外的,那位谢老爷竟然接见了他,虽然只让他们从后门进去。双方经过一个下午的沟通,总算明白了彼此的意图,谢老爷看过了佩雷拉的货物样品以后很感兴趣,表示可以帮佩雷拉把这批香料换成等值的陶瓷——这里的等值当然是按照中国的价格基准,佩雷拉算了一下,如果按照谢老爷所许的价钱换成陶瓷,再将这批陶瓷拉到卧亚,卖给中转商,然后再拖一船香料回来卖掉,那时就有余钱买更大的船,然后做生丝生意,去一趟日本,然后再回大明。这样一个来回,两年之后他就能拥有一条装满陶瓷与茶叶的帆船了。那时再回欧洲去,这笔财发的可就大了!

在前景无限好的鼓励下,他答应了谢老爷,双方约定以一月为期。协商好了以后,佩雷拉就把货物交给了谢老爷,自己到双屿去等待。

不幸的是,佩雷拉虽一直很清楚什么是强盗,这次却忘记了什么叫骗子,而且他也高估这位谢老爷的信誉。一个月过去了,谢老爷这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佩雷拉派人来催,又去找中间人,中间人说情况有变,必须再等一个月。在人家门口,佩雷拉也没办法,只好等多一个月再来问消息,但那中间人却忽然消失了,派人去谢府拜见谢老爷,却连谢府的门都进不去,门房说谢老爷上北京去了,要过半年才能回来。

佩雷拉在双屿听到这个消息心都凉了,其实从第二个月开始他的经济就已经陷入困境,两个多月等下来,不但手头仅剩的钱花光,还欠了一大笔债。他不敢再空等,只好将船卖了,卖船的钱分作三份,一份用来做盘缠,一份用来还债,还有一份是用来贿赂卫所官兵好通关过路。

这回他是带了人亲自上门,但门房还是不肯通传,说谢老爷不在家。佩雷拉带人在门口埋伏了整整七天,才等到谢老爷的轿子要进府,一帮人就冲了出去将轿子拦住。谢老爷被他截了个正着,只好请他进府,听佩雷拉说了经过后十分诧异,说自己想找佩雷拉还钱很久了,只是找不到中间人,还以为佩雷拉出了什么意外。又叫来管家门房,痛骂了一顿。

看着谢老爷没有要赖账的意思,佩雷拉也就接受了这个解释。谢家的人也一改之前的冷漠,好酒好肉地款待,并给他们安排客店,答应三天之后给陶瓷他们。

听到这里,东门庆暗中冷笑,安东尼却说:“他肯还钱,那事情不就结了?”

佩雷拉一听几乎就要跳起来,屁股抬了抬,看看李荣久,才忍住坐下,却骂了一句佛朗机粗口,旁边那个翻译皱着整张脸说:“他哪里肯还钱了?我们到了客店,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有捕快围了上来要捉我们。还好那些捕快捉人也不卖力,才让我们从后门逃脱。船长还捉住了其中一个捕快,逃到了郊外拷问,才知道我们一离开谢府,谢老爷就派人报了官,说地方上出现倭寇,要县太爷捉拿!”

安东尼叫道:“上帝啊!那个谢老爷怎么可以这样!”

东门庆却想:“还好这次我不是来讨债,要不也得落这样一个下场!这些佛朗机人都不是善类,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他猜的没错,佩雷拉是敢越洋数万里从欧洲跑到中国来的人,给谢老爷骗去的身家有一大半是他沿途抢来的!强盗被人骗了,如何甘心?

他在郊外寻个偏僻的地方躲了几天,看看风声松了,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竟闯进了谢老爷府中,把府邸洗劫了个精光,临了不忿,还放了一把火,把偌大一盘楼台亭榭烧成了白地。谢老爷在混乱中不知踪影,佩雷拉报不了仇,又随手掳了谢府的一些女眷——就是神像后面瑟瑟发抖的那五个了。他们干了这票买卖之后,连夜逃出老远,不想又迷了方向,本要向东往观海卫去坐船,谁知却误入西南荒野,在县城外的村落中绕了两日,这天遇到大雨,跑到这座破庙暂避,不想却遇上了东门庆。

东门庆辨言察色,觉得佩雷拉的这番话多半不假,心道:“这件事情,他们双方一个理亏在前,一个作恶在后,我和那谢老爷同是中国人,但与佩雷拉却同是走私商,无论道义、立场,都没法偏向哪一边。”道声:“原来如此。”便决定两不相帮。对佩雷拉说:“你要回双屿,我却还要去余姚一趟。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各奔前程。现在晚了,睡觉吧。”

佩雷拉有心向东门庆问路,但见他对自己冷冷的,这时又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便不好开口,想等明天再说。

睡到三更,徐海起来撒夜尿,回来后听见神像后面女人挣扎的声响,心便不安分起来,偷偷摸摸过去看,看守的人见到,推了他一把说:“干什么!”

徐海说:“看看也不行啊?”

看守的人瞧了东门庆一眼,便不拦他,徐海探头张望,见那五个女眷里有三个老的,两个年轻的,便起了个馊主意,摸出东门庆给他的二两散碎零花钱,凑到佩雷拉身边跟他谈买卖,说:“我想跟其中一个女的睡一觉,行不行?”

这时东门庆鼾声微作,李荣久虽然见到,但因为徐海还没正式加入庆华祥,不算他的下属,不好以命令喝阻,只是皱眉摇头。

佩雷拉掂量掂量那散银,看了东门庆一眼,就答应了。徐海大喜,就去神像后挑人,那两个老的自然看不上眼,那两个年轻的却都蓬头垢面,他伸手去拨其中一个的头发,另一个扑上来哭道:“别碰我们小姐!”听这句话像是个丫鬟,因为手脚都绑着,所以只是和身扑过来,挡在她家小姐面前。

徐海大喜道:“还是个小姐!”虽然还没看清眼前这女子相貌的美丑,但也管不着了,想来既是个小姐,总差不到哪去,就推开那个丫鬟,拖了那个小姐要去后面办事,那丫鬟登时大哭起来,徐海忙抓了一把烟灰塞了她的嘴巴,但已经来不及了,全庙的人都被吵醒了!

东门庆醒转,喝问:“怎么了?”

李荣久三言两语说了,东门庆叫来徐海喝道:“你闹什么!”

徐海甚是委屈,道:“庆大哥,你本来答应过我让我开荤的。后来起了变故,我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好容易有个机会,我又已经交了钱,你就让我快活一回吧。”

庆华祥众是半商半盗,海盗们烧杀抢掠、奸淫妇女都是家常便饭。王直与东门庆麾下的直属队伍比较克制,但开荤买春那也是常有的事。在君子们那里,破人妇女贞操是十恶不赦,但在海盗眼中,妨碍男人快活那才是罪大恶极!

东门庆在知道佩雷拉洗劫谢家之后决定不加干涉,便算是默认了佩雷拉在谢家所得的“合法性”(海盗逻辑中的合法性)。按海上的规矩,这女人被佩雷拉掳走了便算是他的货物。徐海向佩雷拉购买一个晚上的性行为使用权,钱既交了,按照海盗的行规,他就有享受的权力!因此东门庆虽怪徐海胡闹,却还是犹豫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对。

徐海可不是个等人决定的人,趁他犹豫便拖那小姐到后面去了。

安东尼劝道:“总舶主,你还是阻止他一下吧!这样太不好了。”

东门庆道:“阿海是徐叔叔的侄子,我之前已答应过他给他开荤,怎奈出了事他没去成。海上的规矩…”说没两句话,后面忽然传来徐海的惊呼,众人讶异道:“怎么女的没叫,男的先叫?”

李成泰笑道:“青头小子多作怪!多半是不知道哪里是门户,进错了门!卡住了…”

东门庆骂道:“尽知道胡说!”早已跳起身来,冲到后面去,却见徐海的裤子已脱了一半,手里抓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再看那少女时,衣服却还完好,颈项染着鲜血,如同挂了一条红绸。东门庆一见,指着徐海骂道:“寻快活就寻快活!你干嘛杀人!”

第一九二章 千金小姐之二

听东门庆责备自己杀人,徐海抗辩道:“我是抢刀,不是杀人!我见她一声不吭,以为挺老实的,就给她松绑,没想到她一能动就抢过我的匕首自刎!”那匕首,还是东门庆送给徐海的,一直佩戴在身,他自己都没用过。

东门庆一愕,那边张慕景早已在抢救,幸好这个少女自幼养在深闺,手无缚鸡之力,这两天又总挨饿,力气就更小了,虽然奋力摸到了徐海的匕首,自己割喉时却伤得不深,而且她的自杀水平太过业余,割喉也没割对位置,只是弄出了一点血,根本不算重伤,这会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四肢如同瘫痪,实际上却是饥饿加上心理脆弱所致,与颈项上的伤势没有很大的联系。

张慕景给她包扎过后,将她的身体情况跟东门庆说了,东门庆又骂徐海道:“虽然是买春,但你就不能温柔点么!竟搞到人家自杀!”

徐海大感没脸,佩雷拉也走了过来,看过伤势,很不高兴地说徐海糟蹋了他的货物,脖子上多了这么一条疤痕,他还怎么拿去双屿卖?

东门庆瞧了那少女一眼,见她虽然灰尘掩面,但眼神中满是求死之色,心道:“却也是个贞烈的女子。”便生了几分敬意,对佩雷拉道:“你这几个俘虏,让给我吧。”

佩雷拉看了他一眼,说:“王理事你要去拿赎金吗?”他自己是有过这想法,只是绑票待赎这种事情比较复杂,佩雷拉的力量比较薄弱,对这一带的环境又不熟,不敢耽搁太久,所以才打消了念头,只想到了双屿当作寻常人口卖了。

东门庆道:“我这次来浙江,不干海盗的勾当!这女孩子很有勇气,就冲着这一点,我想放她回家。”

佩雷拉哦了一声,他并不是很相信东门庆会这么好心,但他也不深究,说道:“你要这些人也可以,反正我这次抢到的东西,足够抵偿我的损失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东门庆问:“什么条件?”

佩雷拉道:“你得派个认得道路的人,带我们回双屿。”

东门庆一笑,心想原来你们迷路了,便满口答应,佩雷拉道:“你可不能欺骗我们!”东门庆冷笑道:“欺骗?我王庆一句话出口,无论在大明还是在日本,都能换到真金白银!”

佩雷拉也素闻这位王理事在海商、海盗中很有信誉,是东海最值得信赖的大人物之一,便不再说什么。

第二日佩雷拉一伙先出发,东门庆派一个知道道路的下属带他们前往双屿。这时那五个女眷都已经被松了绑,三个老的正捧着破碗瑟瑟发抖地啜着粥,那个丫鬟正劝着她家小姐多少吃点,但那少女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不知是吃不下,还是不肯吃。

东门庆道:“你还是吃点吧,要不然待会走不了路。”

那丫鬟有些吃惊地问:“走路?要去哪里?”

东门庆笑道:“当然是去余姚啊。”

那少女这才抬头望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那丫鬟说:“你们居然还敢去余姚?就不怕官府捉拿你们?”

东门庆听这丫鬟竟懂得这些,说话也有条理,看来不蠢,心道:“不知小姐是否更聪明?”口中笑道:“我又不是强盗,怕官府干什么!”

那丫鬟道:“你们不是强盗?”

东门庆指着佩雷拉远去的方向道:“那伙人才是强盗。我们昨晚只是错过了宿头,不得已跟他们共处一夜罢了。”拍拍自己的行头,道:“你看我这样子,像个强盗么?”

那丫鬟看他作书生打扮,长得又斯文俊秀,确实不像强盗,便问:“那…那你打算拿我们怎么样?”

东门庆道:“我和那伙强盗井水不犯河水,本是不想接入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过见你们家小姐如此贞烈,心中佩服,所以昨晚才与他们交涉,让他们放人。你们放心吧,等到了余姚,我自会派人送你们回家。”

那丫鬟听到这里喜道:“小姐!你听到没有!他愿意送我们回家!”

那少女却还不太肯相信的样子,又抬起头来,打量了东门庆一番,她打量东门庆时,东门庆也打量着她,昨晚局势混乱,也没细看她的容颜,这时离得近了,多看了两眼,便觉这个少女的五官都甚端正,料来不丑,只是披头散发、满脸灰土,便看不出有多漂亮。他是泉州***场的班头,看女人时眼神与寻常人不同,一对眸子亮得让那少女发慌,赶紧低了头,跟她的丫鬟耳语了几句。

那丫鬟便道:“这位公子,若你真能送我们回府,我家老爷必有重谢。”

东门庆笑道:“重谢就不用了,我不图这个。不过你们住在哪里,却得和我说说。”

那丫鬟道:“公子到了余姚,只需寻着万安桥,打听‘大方伯第’,便能找到了。满余姚的人都知道的。”

佩雷拉对中国士林的情况了解不深,对于欠他债的人,来来去去只说“谢老爷”三字,余姚一带姓谢的极多,东门庆也不放在心上,这时听到“大方伯第”四字暗中吃了一惊,问道:“大方伯第?莫非这位小姐是谢阁老昆仲的后人?”

那少女听到这句话,第三次抬头,但还是不肯开口,那丫鬟则又是欢喜,又是骄傲,道:“你也知道啊!”

东门庆为何吃惊?那丫鬟为何骄傲?原来这个少女出生于余姚泗门谢氏,这个家族可不是简单的家族,而是名门中的名门,望族中的望族!

谢氏宗派远的不说,但论近祖,从少女的曾祖父谢迁开始便累科高举,甲第连云。

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官至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是正德年间的“天下三贤相”之一,与李东阳、刘键齐名,时称“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秉节直谅,人所景仰。在谢迁致仕回乡之后,当今天子还遣官存问,浙江大小官员上至本省巡抚下至余姚知县都时常登门拜访,为此还特在其府邸东面修造“万安桥”,取“万岁问安”之意,其家族声望可想而知!

谢迁的二弟谢迪是弘治十二年进士,官至广东左布政使。谢迁的次子谢丕是弘治十八年探花,官至吏部左侍郎。谢迁其他五子也各有荫封:长子谢正官礼部仪制清吏司员外郎;三子谢豆官大理寺左寺副;四子谢亘官左军都督府经历;五子谢至官山东武定州判官;六子谢绛溪官胶州同知。

其中,谢亘后来过继给谢迪承宗,而谢亘便是这少女的亲祖父了。

东门庆虽然不能像林希元那样,对东南士林了如指掌,但像谢家这样的显赫家族却还是知道的,何况谢亘本人也在债单之中,忙施了一礼,道:“晚生不才,也是泉州诸生。外祖父林次崖公为正德十二年进士,说来也是士林一脉。”

那丫鬟听了道:“原来公子还是个秀才公!”脸现喜色,对那少女叫了一声:“小姐!”这声叫唤里充满了希望。

那少女这才搭着那丫鬟的肩头,勉力站了起来,敛衽回礼,道:“原来公子也是名门之后,落难之际,得蒙援手,想是上苍眷顾。素素在此拜谢公子活命大恩。”说着便盈盈下拜。

东门庆听她音韵如黄莺出谷,言语显大家风范,心道:“果然是个名门闺秀!”赶紧虚扶,但只是做个样子,不敢真碰到她,自有她的丫鬟扶她起来。

李荣久进来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出发吧。”

东门庆略一沉吟,便问谢素素是否走得了路,她的丫鬟墨儿道:“我家小姐,平居不出闺阁三步,走不得远路。”东门庆便命李成泰去弄一顶轿子来。

李成泰心想:“这附近哪里找轿子去?”但东门庆开出难题来,他也只好想办法交卷,走出数里,在附近的农家买了张有靠背的竹椅,用大竹竿绑了抬回来,东门庆嫌椅子硬刺,取出自己的貂皮长袍铺上,这才请谢小姐上坐,道:“乡间无轿,还请小姐将就。”

谢素素碎步上轿,东门庆命勿要高抬,又派了八个属下在轿子左右随行,当作两道人墙挡住,让路人看不清谢家小姐的姿容。谢素素对东门庆的身份本来还有些存疑,这时见他安排得如此妥帖,心想:“这必是世家子弟无疑了,否则如何能这样细心。”

她自被佛朗机劫持出来,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谁料一转眼间却遇到了东门庆,回家在望,命运登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由地下到了天上,人坐在铺着貂皮袍子的椅子中,便如被这领又柔软又温适的大袍包住了一般,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含羞。

第一九三章 逃庵之一

谢家的府第在当地十分有名,像东门庆这样的人一找就到。其宅邸占地极广,前有柱国坊、葆光堂,中为颐益堂,左寿春右怡秋,其后又有一栋保誉楼,雕梁画栋,接檐如云,果然不愧是三朝宰相府,士林领袖家。此为阁老第,又称太傅宅。

谢素素家在太傅宅西南,人称大方伯第,因谢迪最高官至广东左布政使,相当于是一省之长,古称大方伯,伯者霸也,大方伯为一方诸侯之领袖,如商末周文王便是西大方伯,后世沿用,作为对省长级地方高官的美称。

大方伯第前后二进,前为光范堂,后为祗训楼,此时祗训楼已被佩雷拉烧毁,瓦砾狼藉,不成样子,但门前两根柱子还在,柱子上悬挂的对联也被熏焦了,字迹勉强尚可辨认,却是谢迪的亲笔:“难弟难兄方伯第连阁老府,世家世泽三门堰对万安桥”

谢素素见家园破败,心中哀伤,东门庆打听得她家的人都搬进阁老府暂避,便来到柱国坊前,递上拜帖求见。

不久便见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快步跑了出来,一边还在叫道:“素素!素素!”

谢素素虽然矜持,听到这个声音也忍不住哀呼道:“哥哥!”从轿子中挣扎起来,踉跄几步,早被那个青年抱住,兄妹两人劫后相见,均是涕泪交下。

门内又走出一个三十好几的儒服男子来道:“子文,先进去再说!”此人便是谢迁的长曾孙谢敏行了。

那青年哦了一声,道:“是,是!”赶紧带了谢素素入内。谢亘是谢迪的继子,生父实为谢迁,传到谢素素这一代,虽号两支,实为一家,平时往来甚密,谢素素的闺房虽已烧毁,但阁老府自有姐妹扶持她,帮她梳洗装扮罢,重新由哥哥带出来拜见恩公。

他们大家族的规矩自非寻常,虽是拜见恩公,但男女有别,仍然隔着珠帘。

这时东门庆正与谢敏行攀谈,听说小姐出来,慌忙在帘外回礼,珠帘内的人影钗妆黛饰,但只看得个隐约,见不得仔细。

谢素素的哥哥出来与东门庆相见,道:“小弟谢敏学,字子文。”因请教东门庆姓名,东门庆道:“小弟东门庆,字赖之。”又各报家流渊源,有些话东门庆刚才本已与谢敏行说过,这时对谢敏学又说了一遍。谢素素在门内听着记着,一字不漏。

谢敏学对东门庆救了他妹妹千恩万谢,东门庆以谦虚言语相应,二人相谈甚欢,便互相称字,谢敏学道:“可惜家祖父抱恙在身,否则见到赖之,定甚欢喜。”

谢素素听了这话惊道:“爷爷病了?”

谢敏行道:“那夜大火,叔祖受了惊扰,现今在状元楼静养。”

谢素素一听,在帘后起身给东门庆行礼,道:“蒙公子加手援于水火之中,本不当无礼离去,只是听知祖父有病,心急如焚,欲往探访,还请见谅。”

东门庆也起身还礼,道:“小姐孝道感人,敬请自便,不必以此为虑。”

他这般尔雅言行,真是说有多斯文便有多斯文,若非世家子弟自幼熏陶那是怎么也出不来的。此时若跟谢敏学、谢素素说东门庆还有啸傲东海、杀人如麻的一面,只怕打死也不相信。

谢素素这时也想不到这些,入内后坐了府间穿行的小轿,到状元楼去探望祖父。

这状元楼却是谢迁、谢迪的祖父谢莹所置之业。谢莹曾任光禄寺珍馐署丞、福建布政司都事,后以孙子谢迁而累赠光禄大夫、柱国少傅、武英殿大学士,所以他的遗宅便称大学士第。状元楼在大学士第之北,原只是普通平房,是谢迁小时候读书的地方,他中状元之后加以扩建,才改名状元楼。此楼三间二弄,东西阔五六丈,南北深四五丈,七柱九梁双重檐,四角上翘似飞亭,当地人敬爱阁老,便将这种建式号为“五岳朝天”。

谢素素在楼前下了轿,入内拜见,还没进门,泪水已忍不住渗了出来,谢亘听说孙女回来,仍躺在床上没起身,谢素素跪倒在床边,哭道:“爷爷,素素回来了!”

谢亘在床上哦了一声,道:“你回来了啊。”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里,竟无谢素素所期待的惊喜,而含着一种若隐若现的失望,谢素素心头一颤,又是害怕,又是不敢相信,心想:“一定是我想多了。爷爷只是病了,没力气。”

谢亘却已挥了挥手道:“去吧,我累了。”

谢素素本有好多话要和祖父说,但真见了祖父,看到他这般反应,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已有老妈子过来搀扶她,谢素素内心挣扎着,仍抱着希冀,道:“祖父,这次素素能回来,是多亏了一位东门公子的救护。”

谢亘嗯了一声,却没接口,转过身去面里,道:“知道了。”

谢素素听了这话,顿时觉得整个肺腑透着寒气,被老妈子搀着道:“姑娘,老爷说累了,走吧。”谢素素眼泪又流了下来,但入门时的眼泪是热的,这时的眼泪却是冰的,咽喉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在蒲团上给祖父磕了头道:“爷爷,素素…素素去了…”掩面而出,到了外面,却见乌云满空,就像整个天都要掉下来一般!

从状元楼里出来后,谢素素便被送去一间僻静的小屋中住,一路上她总觉得家中上下各色人等看她的眼神似乎也不一样了,好像她身上沾染着脏东西一般。到了那间小屋中,却见窗木、床板都甚陈旧,墙角长着青苔,虽然打扫得干净了,却委实不像一个大家闺秀住的地方。谢素素便对送她来的老妈子道:“住在这里我害怕,我去跟姐姐妹妹们挤一挤吧。”

老妈子却道:“老爷吩咐了,请姑娘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话说得客气,那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谢素素差点当场哭了出来,老妈子等都走了以后,房门关上,谢素素这才哭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刚才还不是这样的,怎么一转眼间…”

旁边丫鬟墨儿已在抹泪了,劝道:“小姐…”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谢素素左思右想,总想不明白,忽然省起一件事来,对墨儿道:“恩公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墨儿,你去打听打听。顺便跟我哥哥说…说…”一时不知怎么和哥哥说,便道:“请他过来一趟。”

墨儿应了一声,出去了,过了好久就回来,道:“小姐,我见不到孙少爷,只听说老爷让他设宴款待恩公。”

谢素素道:“这么说,他们对恩公还好了?”

墨儿道:“是。”

谢素素怔了半晌,喃喃道:“那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呢?”过了有半个时辰,见天色已黑,算算宴席已经结束,又让墨儿去请谢敏学。

这次墨儿没去一会就回来了,跟她一起来的不是谢敏学,却是两个老妈子,看墨儿那副委屈的样子,倒像是被押解回来的一般。

老妈子送了她进门后,就当着谢素素的面骂墨儿道:“小蹄子!黑漆漆的别乱跑!这会有外人在府上呢!要是撞上了,惹出闲言闲语来可怎么得了?相府侯门规矩大,容不得不干净的事!不干净的人!”

谢素素可不是逆来顺受之辈,外表温柔,性子却烈,要不怎么敢抢徐海的匕首自杀?这时一听,肚子里傲气怨气一齐爆发,娇喝道:“什么不干净的事!不干净的人!”

那老妈子却不太怕她,眼睛看着墨儿说:“这小蹄子被那群天杀的倭寇劫了去,过了几晚才回来,谁知道这会还干不干净!”

墨儿一听,哇的哭了出来,谢素素却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再也动弹不得!这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那样待她,这才明白这些下人怎么会变了脸!她本也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孩子,只是这么可怕的事情,一个闺阁小姐平时是连念头都不敢动的,所以尽管内心隐隐猜到却还是不敢往那个方向想,这时被老妈子指桑骂槐地道破了,方才无可回避地醒悟了过来!

那两个老妈子瞄了她两眼,也不管她,便都出去了。墨儿见谢素素在那里久久不动,十分害怕,推了她一把,叫道:“小姐…”谢素素却还是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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