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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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几个战士将我爹抬到营房里的一张床上,另给丁思梵安排了房间,两间屋子门前各派了两名战士站岗,避免任何人打扰他们的睡眠。

六个小时以后,我父亲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在睡梦中预感到了一种危机。

预感,这是一个战士在战场上形成的最直接的本能,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此前我父亲就是靠了这种预感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可是在这里,他怎么会突然有了这种可怕的预感?

阴姹那邪物因为没有能够吸到他和丁思梵的阴阳精元,最终功败垂成,被地下熔岩烧得灰都找不到,这种情况下,他们还会有什么危险?

突然之间我父亲想起来一件事,他疾叫一声,猛的跳起来冲出门去:“丁思梵,丁思梵你在哪儿…”

丁思梵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回答。

我父亲的心顿时沉落了下去,他知道,他的预感再一次应验了。

(8)一睡不起

“哐”的一声,我父亲一脚踹开丁思梵的门,冲了进去,几个战士惊慌失措的跟在他身后。

房间里,丁思梵静静的躺在床上,睡态安祥。

但是那种安祥,带给人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所有的人都仿佛面对着一具美丽的大理石雕像,她那洁白的面孔与祈长的睫毛,透露出一种为人们所陌生的静止中的美丽。

那种静止,一如永恒。

我父亲疾步上前,喊了一声:“丁思梵!”

丁思梵没有任何反应,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我父亲一把抓住她放在胸前的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她的指缝中,有一只淡青色的小花正在悄然吐放,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一下子缩了回去。

再掰开她的手掌,我父亲一眼就看到了她掌心中的那个孔洞。

我母亲的手掌特别美丽,掌形纤丽,指如兰花,此时那白晰的掌心中突然多出来一个孔洞,那鲜明的对比,让人不寒而粟。最可怕的是,那孔洞隐隐透出几根细嫩的茎叶,站在她的身边,我父亲仿佛听到了那神秘的植物从她的心灵上贪婪的汲取养份的细小声音。

功败垂成!

他们牺牲了八个战士,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穴宫中与邪恶的阴姹展开了如此艰难的血搏,才终于将这个女孩子救了出来,而如今,她已异化为冬虫夏草,用不了多久,就会衍变为一株只能躲藏在不见天日之处的可怕植物,这个结果让我父亲感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夏疯子最受不了这个,无论他的对手是谁,他只要一个结果,而眼前的现实,正是他最为切齿痛恨的。

“来人!”他吼叫了起来:“把她连人带床抬出去,要放在阳光之下,注意把床底下垫上橡胶,千万别让床腿直接碰到地面。

几个战士进来,将那张床抬了起来,搬到了外边的阳光之下。然后我父亲又吩咐道:“给我准备好火焰喷射器,要最好的,美式的那一种,再来几个人,给我用锹把这屋子里的地面掘开,连屋子也他妈的给我一块扒了!”

战士们拿来工兵锹,开始挖掘地面,我父亲在一边指挥着:“要小心,注意脚下,千万别让泥土里掘出来的东西碰到你们…”

“蛇!”一个战士突然惊叫起来,他以为自己掘出来一条蛇。

但那并不是蛇,只是种植物的根茎部分,只是这根茎扭动起来显得阴毒丑陋,所以才带给他们一种挖出毒蛇来的感觉。

那根茎甚至比毒蛇更让人恐怖,它在地面上扭动着,断裂的截口处淌出紫黑色折粘稠液态物,竟然向着战士们的脚上噬咬过去,战士们惊叫着急忙跳开,我父亲厉声吩咐道:“火焰喷射器给我喷,烧死它!”

一道炽烈的焰流喷射过去,那蛇一样的根茎痛苦的扭曲起来,焚化化灰的刹那,有人仿佛看到了一条白嫩的女人手臂在扭动。

他们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丑陋的根茎,无论如何也跟女人的手臂搭不上干系。

“再给我往下挖!”我父亲命令道:“我倒要瞧瞧这东西能钻地下多深,它就是钻进阴曹地府阎王爷那儿,老子也要他妈的把它给挖出来!”

下达这道命令,不是我父亲非要跟那些冬虫夏草过不去,而是他太了解这些东西的邪恶秉性了,它们是王莽的护宝恶灵,不允许任何人将深埋地下的秘宝带走,如果有人这样做了,那么它们就会死缠不放,直到世界末日。

而现在,父亲将地下宝藏中最珍贵的宝物丁思梵带了出来,那冬虫夏草岂肯善甘罢休?

(9)除恶务尽

挖掘工作持续了几个小时,担心战士们在挖掘的时候遭受到冬虫夏草的袭击,我父亲吩咐每一个挖掘的战士都要在腰上系一条绳子,拴在近前的一棵大树上,战士们对于首长这样对待他们心中颇有不满,可是随后,他们才意识到我父亲的办法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正当几个战士向地下深处挖掘的时候,突然轰的一声,他们立足的地面突然坍塌,凹陷出一个大洞来,那几个战士毫无防备,惊叫一声,向着洞中栽了下去,幸好他们的腰上都系着绳子,这才让他们悬在空中,没有跌入洞中。

幽洞中立即伸卷出几根颜色深污的植物茎叶,向着那几个战士卷了过来。我父亲却是早有防备,手疾眼快,伸手揪住绳子猛的向上一拉,那几个战士惊慌失措的逃了回来:“首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我父亲词不达意的解释道:“这就是罪恶的反动统治阶级对劳动人民欠下的累累血债…”

“是不是老蒋的秘密武器?”一个战士问道。

“反正都差不多,”我父亲嘀咕道:“不管是老蒋还是王莽,都他妈的一丘之貉,来人,给我他妈的用火焰喷射器往洞里死命的喷,对于这些至死不悟,甘当统治阶级的狗奴才的东西,就不能跟他们客气!”

战士们听不明白我父亲都在嘀咕些什么,但执行命令还是不打折扣的,十几支火焰喷射器架起来,对准了洞穴喷出炽热的焰流,那几千度的高温将洞穴中映得通明。只见那洞穴并不深,不过是一个地下空洞而已,但这个洞里边挤满了深污色的怪异植物,枝叶相接茎根相连,密密麻麻纠葛成一团,那阴秽的感觉让人心里有一种忍不住的呕吐欲望。

烈焰熊熊之下,就见那深污色的植物惊恐交加的扭动起来,这些被王莽精选出来的最“忠贞”的宫人,她们情愿让自己承受永世的孽劫,甚至不惜身入火狱,只为了满足那邪恶的暴君成仙得道的一已之私愿,真正称得上至死不悟了。对这种东西我父亲说不出来的憎恨与厌恶,如果不是这些东西那深入骨髓的奴性起到的作用,这世上根本就不会存在着什么暴君。说到底,正是奴性创造了暴君,所以我父亲对这种东西是向来心狠手辣的。

烈焰喷射之下,战士们齐声惊叫起来,他们再一次的以为自己眼花了,居然看到了几个身体修长而白晰的女人在火焰中痛苦的挣扎,我父亲唯恐让这些战士们看出破绽,万一有谁被冬虫夏草所迷惑,那可就糟了,所以他急急下令:“再他妈的给老子弄几枚燃烧弹进去,老子要把这个洞给烧成青花窑…”

我父亲说,他将部队能够弄来的火焰喷射器和燃烧弹全都给祸害了,挖得那片地到处都深洞,烧得地表细腻洁白,釉质晶莹肥厚,色泽浓艳,蓝中泛有黑斑…由此我父亲断定,那块地含铁、含锰量比较高…

我父亲甚至还想入非非的琢磨着,等把全世界人民全都解放了,他就回九华山去烧窑…他一边这么没边没沿的胡思乱想,一边数着被烧成灰烬的八株冬虫夏草,不仅数火焰中挣扎的女奴才的个数,还要数她们的胳膊腿,生怕漏掉了一点,足足折腾了一天,才总算是把那邪物彻底的清除干净。

接下来我父亲坐在地上犯起愁来,他已经向上面报告说丁思梵安全获救,可是实际上,现在丁思梵已经成为了第九株冬虫夏草,一想到如果他就这样把丁思梵送回家去,等到了家,她已经异化成为了一个人形草籽,我父亲的头皮就忍不住的发麻。

如何才能够怯除丁思梵体内的毒素,我父亲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果我祖爷爷他老人家还在,这事就好办了,可问题是我祖爷爷早就辞世了,虽然我爷爷还在,可是我爹知道我爷爷那人是满脑子剥削阶级的享乐思想,按照高贵者最愚蠢的逻辑,我爷爷他应该也是拿冬虫夏草没辙才对。

但是,或许我爷爷曾听我祖爷爷说起过如何怯除中了冬虫夏草之阴毒的办法,也未可知。

没办法的情况下,我父亲只好回家“认祖归宗”,看我爷爷有没有办法救丁思梵一命。

(10)认祖归宗

就这样,我父亲背着丁思梵回来了。

他之所以选择要“背”丁思梵,那是因为此时丁思梵已经成为了一株名符其实的“大毒草”,沾者虽然不死,却很快就会变成和丁思梵一模一样的人形植物。我父亲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为了以此逼迫我爷爷,让他那怕是想破脑袋也得想出办法来,想不出来他儿子就完蛋了。二来呢,我父亲认为,如果丁思梵不能获救,那就意味着这次营救行动的彻底失败,他无颜得见江东父老,又不能留着这两株冬虫夏草在世上害人,所以他的考虑是,如果我爷爷也没有办法,那么他就会带着丁思梵找个干净的地方,一把火痛痛快快的把他和她都烧了,让我爷爷哭去吧,谁让他只知道好吃懒坐一味的剥削劳苦大众来着?

总之,我爹把他在战场上最经常使用的“与汝偕亡”的招术拿来跟我爷爷较劲了。

当时我爷爷坐在地上就哭天抢地,呜哩呜噜的骂我父亲不孝,我爹则威胁道:“老头,你别嗷嗷乱叫了,这女孩子的情形你已经看到了,你儿子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去,你到底管还是不管吧,给个痛快话。”

“我不是不想管啊,”我爷爷哭道:“可我不懂这个啊…”

“那麻烦你弄一辆手推车来,把我们俩个推到个没人的地方,再替我们浇上汽油,放一把火,”我父亲建议道:“你儿子背叛了你的剥削家庭,投奔了革命,你肯定是对我恨之入骨,早就想这么干了吧?”

“胡说!”我爷爷气哼哼的道:“你不是正当兵打仗吗?怎么沾到了这东西了?不会是你们当兵的也天天到处乱挖找宝藏吧?”

“哼,等我给你讲清楚的时候,你儿子早就变成一个大草籽了。”我父亲顾不上多说:“老头,你真的没办法?”

“我…”我爷爷扭头看着我父亲,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这让我父亲大为愤怒:“老头,你好狡滑,你知道居然不告诉我…别逼我开你的批斗会!”

“不是当爹的我不愿意告诉你,问题是…”我爷爷吞吞吐吐。

“问题是什么?”我爹质问道。

“问题是自打早年你走之后,我已经开了祠堂,把你从族谱上除名了…”我爷爷解释道。

“除名就除名…老头,你什么意思?”我父亲警惕起来。

“哼哼,”我爷爷端起了架子:“你要想认祖归宗,除非…你跪下来管我多叫几声爹。”

“干吗要那么费事?”我爹不乐意叫:“刚才进门的时候我不是叫了好几声吗?”

“我耳朵背,没听到。”我爷爷耍赖道。

“老头,你想再把我拉拢回到你的剥削阶级阵营里去,休想!”我爹急了:“革命战士,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你做梦去吧。”

“亲爹你也不肯跪?”我爷爷气得浑身颤抖。

“问题这不是爹不爹的问题,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是两个阶级你死我活的斗争…”我爹辩解道。

“我费那么大力气生下你来,怎么就你死我活了?”我爷爷理解不了。

“你哪生得出来我,是我娘生的我。”我爹哼哼的道。

我爷爷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放悲声,哭了好久见我爹也不理他,只好气愤愤的爬起来:“你这个逆子,早知道干吗生下你来…出去,弄一只羊,两口猪回来。”

“你做梦!”我父亲正气凛然的道:“还想过大鱼大肉的资产阶级腐朽生活呢?没门!以后你跟我在一起,就得过野菜和水煮的艰苦日子…”

“让你去弄猪和羊,不是吃,”我爷爷急道:“老子那是为了救你们的命啊,操你妈的,你怎么就听不进人话去呢?”

“哦,谁让你不早说?”我父亲白了我爷爷一眼,转身出门去吩咐了。

第九章:古宅秘井

(1)乌龙家庭

我爷爷的办法说出来很让人扫兴的,就是先弄一口大锅,锅里放满水,上横一宽板,我父亲和母亲躺在宽板上,由我爷爷往灶下添柴加火,这是用热气熏得寄生在他们身体内部的草籽呆不下去,骚动着想要寻找新的寄生宿主。

然后再弄一口肥猪,四蹄固定在地上,下堆薪柴,时刻准备引火,将肥猪的屁股上划破一道小口,凑近我父亲的嘴吧,就见一株深阴色的茎叶蛇一样的窜了进去,那肥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这猪之所以惨叫,并非是因为痛疼,而是因为这种动物比人更敏感,情知大限到了,所以恐慌不已。

男人要用猪,女人要用羊,之于道理何在,大概同男人与女人的生理结构差异有关吧?

那头猪倒还罢了,那只羊可就惨了,当我爷爷把羊凑近丁思梵手掌上的孔洞的时候,眼看着一株枝叶肥大的植物嗖的一声窜进了羊的身体内部,霎时之间,那只羊从头到脚,连花带果盛开得琳琅满目,可怜那只羊连惨叫都来不及,就已经异化成了冬虫夏草,被我爷爷一把火,连猪带羊,烧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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