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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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遭遇困境时,脑袋通常会比较清醒,可一旦得意了,就很容易忘形。这是人性的普遍弱点,安禄山自然也不会例外。

就在升任平卢讨击使不久,安禄山奉张守珪之命讨伐奚和契丹,因为这些年从没打过一次败仗,所以就骄傲轻敌,贪功冒进,结果被打得丢盔弃甲,大败而回。张守珪念其骁勇,不忍诛杀,就把他执送东都(当时玄宗住在东都洛阳),交给朝廷发落。

这是安禄山的第二次劫难。

正常情况下,将领出征因主观原因而打了大败仗,就必须按军法论处,其结果只能是两个字——杀头。

但是,安禄山的命运奇就奇在——每当大祸临头、身处绝境的时候,总有人把他从阎罗王手里头抢回来,并且将他的人生推上一个新的台阶。

上一次的贵人是张守珪。

而这一次的贵人,就是唐玄宗李隆基。

安禄山被押到东都后,当时的宰相张九龄亲自审问他。两个人对答许久,张九龄深感此人绝非善类,就在他的案卷上写下批语:“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资治通鉴》二一四)意思是按照军法,张守珪本来就应该把安禄山就地处决,现在就算把他送到了朝廷,也不可能从轻发落,还是一个字——死。

关键时刻,玄宗发话了。

他认为,安禄山作战英勇,而且立过战功,理应特赦,只须免除官职,让他以“白衣”之身回军中效命,戴罪立功。

张九龄坚决反对,说:“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旧唐书·张九龄传》卷一)

张九龄不是神仙,他当然不可能预见十九年后的安史之乱。但是,作为一个阅人无数的宰相,凭直觉看出安禄山“外若痴直,内实狡黠”的本性,预感他日后有可能危害社稷,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安禄山本来就犯了死罪,就算他将来不造反,现在杀他也不能算错。假如玄宗能够采纳张九龄之言,当时就把安禄山除掉,那么后来的唐朝历史,乃至整个中国历史,或许就将因此改写了。

然而历史没有假如——玄宗最后还是把安禄山放了。

安禄山再一次死里逃生,并且因祸得福。

为什么说因祸得福?

因为他得到了天子的关注。

偌大的帝国,像他这个级别的武将不知凡几,皇帝哪能认得过来?而安禄山却因触犯死罪而受到皇帝的瞩目和关照,不是因祸得福是什么?

又一次逃出鬼门关后,安禄山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

他意识到,光靠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是没有用的,即便拿命换来一官半职,一着不慎就会前功尽弃,满盘皆输。也就是说,要想出人头地,不仅要会打仗,更要会做人。

怎么才叫会做人?

答案就一个:钱。

具体而言是四个字:学会花钱。

每个人都喜欢钱,那些有权的人更喜欢。所以,只要你学会给有权的人送钱,他们自然就会喜欢你,而且乐于拿手中的权力和你交换,让你也变得更加有权。

从古到今,社会一直在变,制度一直在变,但是这条真理则亘古常在,历久弥新,永远不会过时,永远在支配着这个物欲横流、权力至上的世界…

从此,安禄山一边打仗,一边不遗余力地贿赂前来视察的每一个朝廷使臣。“上(玄宗)左右至平卢(营州)者,禄山皆厚赂之,由是,上益以为贤。”(《资治通鉴》卷二一四)

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安禄山升任平卢兵马使。次年,御史中丞张利贞出任河北采访使,赴平卢视察军情,“禄山谄佞,善伺人情,曲事利贞,复以金帛遗其左右。”(《安禄山事迹》卷上)张利贞回朝后,拼命替安禄山说好话,玄宗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旋即擢升他为营州都督、平卢军使,兼奚、契丹、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

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正月,唐朝廷将整个帝国边境从西到东、由北至南划分为十大藩镇,设置了安西、北庭、河西、朔方、河东、范阳、平卢、陇右、剑南九大节度使,外加一个岭南五府经略使。其中,安禄山正式出任平卢节度使,负责镇抚室韦、靺鞨两大部落,统辖平卢军、卢龙军、榆关警备区(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军队屯驻营州(今辽宁朝阳市)和平州(今河北卢龙县),总部设在营州,总兵力三万七千五百人。

安禄山就此强势崛起,成为手握重兵、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

这一年,他刚好四十岁。

此时,距离安史之乱爆发,还有十三年。

【一个男人的心灵G点被撩动了】

天宝二年(公元743年)正月,安禄山奉玄宗之召入朝觐见。

这是安禄山生平第一次来到长安。

秦中自古帝王州。大唐帝京的高贵、繁华与富庶给这个北地胡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龙首原上那座巍峨壮丽的大明宫,以及凝结在大明宫上空那股磅礴雄浑的帝王气,更是让安禄山激动莫名、叹为观止,并且前所未有地撩拨着他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让他周身的血液不由自主地开始了一种无声的沸腾…

在大明宫的含元殿,安禄山第二次见到了玄宗,第二次见到了他事业上的明主、生命中的贵人。为了向天子表达自己的感恩之念和忠诚之心,安禄山对玄宗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去年秋天,营州闹了蝗灾,蝗虫遮天蔽日,把禾苗都吃光了。臣焚香祝祷,面对苍天说:‘臣如果心术不正,事君不忠,就让蝗虫把臣的心吃掉;倘若臣不负天地神灵,就请让蝗虫赶快消失吧。’臣刚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一群大鸟从北方飞来,顷刻间把蝗虫吃得一干二净,臣欣喜万分,感动不已。陛下,这是稀世祥瑞啊,请陛下宣付史官,载诸史册。”玄宗大悦,立刻命史官载录。随后的日子,玄宗对安禄山“宠待甚厚,谒见无时”。(《资治通鉴》二一五)旋即又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

离开长安的那天,满载着天子眷宠欢喜而归的安禄山走出了很远,忽然又回头遥望了一眼。

他望着大明宫阙那一角华丽的飞檐,目光中有一种微妙难言的东西在闪动。

这一眼的风情,要到十二年后,才能让大唐君臣读懂——用血泪浸泡的心去慢慢读懂。

毫无疑问,此次长安之行已经准确无误地撩动了安禄山的心扉,给他的生命打开了一个全新的空间——一个足以让欲望起舞、让野心飞扬的充满想象的空间。

后来的几年中,安禄山频频出击奚和契丹,并屡屡获胜,因而在朝野的声望直线飙升。与此同时,他对朝中高官的贿赂也从来没有停止。到后来,不仅是钦差们说他好话,连首席宰相李林甫、户部尚书裴宽、礼部尚书席建侯等人,也都众口一词地盛赞安禄山。

在玄宗看来,这就叫众望所归。

此时的安禄山,已经被玄宗视为“镇清边裔”的“万里长城”。(《安禄山事迹》卷上)

既然是万里长城,当然就要赋予他更大的权力和使命了。

天宝三年(公元744年),玄宗又让安禄山兼任了范阳节度使。

在当时的十大藩镇中,范阳镇绝对是最牛的一个。因为,无论是它所节制的军队,统辖的州境,还是拥有的兵力,都是十大藩镇中最多的。“范阳节度临制奚、契丹,统经略、威武、清夷、静塞、恒阳、北平、高阳、唐兴、横海九军,屯幽、蓟、妫、檀、易、恒、定、漠、沧九州之境,治幽州,兵九万一千四百人。”(《资治通鉴》二一五)

当时,十大藩镇的总兵力是四十九万人,而安禄山兼统两镇,兵力相加已经将近十三万人,占了四分之一。

然而,玄宗对安禄山的宠信还远远没有到头。

毋宁说,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天宝六年(公元747年),安禄山又以平卢、范阳节度使兼摄朝廷的御史大夫。随着权势和地位的提升,他奉召入朝的次数越来越多,对玄宗的巴结谄媚也日渐升级,甚至不惜以得罪太子为代价,曲径通幽地向玄宗表达他的忠心。

有一次,安禄山上殿觐见玄宗,当时太子也在场,可安禄山却视若无睹,只拜皇帝,不拜太子。旁人提醒他,他却装作一脸懵懂地说:“臣是胡人,不懂朝中礼仪,不知太子是何官?”玄宗笑着向他解释:“这是储君,朕千秋万岁后,将代朕君临天下。”安禄山似懂非懂地说:“臣愚钝,向来唯知有陛下一人,不知道还有储君。”说完才不情不愿地向太子行礼。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安禄山这是在演戏。但是这出戏却没人愿意拆穿。因为安禄山不可能不知道太子是什么人,但他偏偏要装傻充愣,目的就是要拐着弯儿向玄宗表达赤胆忠心。在场的人大多受过安禄山的好处,当然也会帮他一起演戏。而对于玄宗来说,安禄山竟然为了讨好他而不惜得罪未来的皇帝,这份忠心当然也是无人可及的。

玄宗当时正宠着杨贵妃一家子,如今又宠了安禄山,于是干脆把他们撮合在了一块,叫杨贵妃的两个哥哥和三个姐姐都和安禄山结拜为兄弟姐妹。从此,安禄山更加频繁地出入宫禁,和杨贵妃的关系也日渐亲密。不久后,他又向玄宗提出了一个请求——要认杨贵妃为干妈。

玄宗当然是笑呵呵地同意了。

随后,安禄山每次入宫,都是先拜贵妃,再拜皇帝。玄宗不解,问他何故。安禄山恭恭敬敬地说:“我们胡人的习俗,都是先拜母亲,后拜父亲。”玄宗释然,对安禄山的憨厚和朴实又平添了几分好感。

史称安禄山“晚年益肥壮,腹垂过膝,重三百三十斤”,连走路都要左右两个人搀扶着他。但是,每当在玄宗面前跳胡旋舞的时候,安禄山却总能“疾如风焉”。(《旧唐书·安禄山传》)要论当时胡旋舞跳得最好的人,天下只有两个——安禄山和杨贵妃。

“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白居易《胡旋女》)

为什么一个连走路都显得有困难的人,能把胡旋舞跳得跟杨贵妃一样完美呢?

因为他是为皇帝而跳的。

天宝十年(公元751年),玄宗为了方便安禄山入朝觐见,就命有关部门在亲仁坊为他建立一座宅邸,并下令只求富丽堂皇,不必顾惜财力。豪宅落成后,里面的所有家具器物全部是御赐的,而且极尽高档豪华之能事,连厨房里头的锅碗瓢盆、马厩里头的筛子箩筐等物,都是用金银打造的。从开始修建豪宅的第一天起,到竣工之后的种种器具添置,玄宗本人都跟得很紧,而且经常对监工的宦官说:“胡人眼高,别让他笑我吝啬。”

这一年正月二十,是安禄山的生日。玄宗和杨贵妃作为干爹干妈,当然赏赐了很多珍宝、衣服、酒食。三天后,杨贵妃命人用锦绣绸缎缝制了一件特大的襁褓,然后召安禄山入宫,让宫女和宦官用襁褓把他团团裹住,装在彩轿里抬着走。玄宗听见后宫忽然一片嬉戏喧哗,忙问在搞什么名堂,左右说:“这是贵妃分娩的第三天,所以在给禄儿洗澡(民间的“洗三”习俗)。”玄宗赶紧跑过去看热闹,一看三百多斤的安禄山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襁褓里头,仅露出一张憨厚的胖脸,不禁捧腹大笑。

干儿子洗三了,他这个干爹当然要有所表示。玄宗随即赐给了杨贵妃“洗儿钱”,又厚赐了安禄山,“一家三口”又嬉闹了大半天,才尽欢而罢。

从杨贵妃为安禄山“洗三”的这一天起,安禄山就有了自由出入宫禁之权,过后他经常陪杨贵妃一起吃饭,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留宿宫中。日子一长,宫中自然就传出了绯闻。朝野上下的人们私底下议论纷纷,都怀疑皇帝被那个大胖子戴了绿帽。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玄宗自始至终没起过半点疑心。(《资治通鉴》卷二一六:“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上亦不疑也。”)

天宝十年二月,安禄山又向玄宗提出了一个请求——兼任河东节度使。在旁人看来,这绝对属于非分的请求,只能用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来形容。

可出人意料的是,玄宗居然一口答应了,并随即把当时的河东节度使调回朝中,任左羽林将军,然后立马把职务给了安禄山。

河东镇,负责与朔方镇互为掎角,共同防御突厥,统辖天兵、大同、横野、岢岚四军及云中警备区,屯驻忻、代、岚三州之境,总部设在太原,兵力五万五千人。

至此,安禄山已一人身兼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辖下的总兵力已达到十八万五千人,足足占了全国藩镇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强。

除了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还兼任河北采访使,受封上柱国,赐爵东平郡王。

大唐开国一百年多来,外姓武将封王者,唯安禄山一人。

安禄山不仅本人权倾天下、位极人臣,而且一家老小也都跟着他鸡犬升天。他母亲、祖母皆赐国夫人,十一个儿子都由玄宗赐名,长子安庆宗官任太仆卿,次子安庆绪官任鸿胪卿,安庆宗后来又娶了皇族的荣义郡主…放眼当时满朝文武,安氏一门可谓显赫无匹、荣宠绝伦!

有谁能料到,此时的安禄山已经“包藏祸心,将生逆节”了呢?史称,安禄山每次入宫,“常经龙尾道,未尝不南北睥睨,久而方进。”站在大明宫前的龙尾道上,这个昔日的偷羊贼正在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南北眺望,并且久久伫立,迟迟不舍得离开…

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

史书的回答是——“凶逆之萌,常在心矣。”(《安禄山事迹》卷上)

是谁撩动了安禄山的野心?

答案只有一个——唐玄宗李隆基。

正是他对安禄山毫无原则的宠信、无休无止的纵容,才孕育了安禄山觊觎皇位的野心,助长了安禄山睥睨天下的欲望。

此时,历史的指针正指在天宝十年,距离安史之乱爆发还有四年…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朝臣也日益受到玄宗的宠幸,正在朝着帝国的权力巅峰跑步前进。

这个人的到来,将对天宝末年的帝国政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而且,正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才在客观上给安禄山提供了起兵的借口,并加快了安禄山反叛的步伐。

这个人就是杨国忠。

【杨国忠:小混混的华丽转身】

杨国忠,本名杨钊,蒲州永乐(今山西永济市)人,杨贵妃的远房堂兄。他的父祖辈皆默默无闻,但却有一个舅父大名鼎鼎,就是女皇武曌的晚年男宠张易之。张易之得宠的时候,杨钊尚在襁褓,没能沾上舅舅的光,等他稍微大一点,张易之早就在神龙政变中翘了辫子,而且身后还留下了恃宠乱政、死有余辜的骂名,所以这层关系对杨钊丝毫没有帮助。

虽然杨钊的祖上也是名门望族弘农杨氏,可杨钊这一支比杨玉环那一支败落得更厉害。杨玉环她父亲好歹还是个七品官,相当于今天的处级公务员,可杨钊的父亲却是个平头老百姓,家境还很不好,所以杨钊从小就没受到什么正规教育,成天在社会上瞎混,长大后别的本事没有,就只学会了喝酒跟赌博。

不过,一个人要在社会上生存,没有文化不可怕,没有文凭也不可怕,怕就怕没有一技之长。杨钊喜欢赌博固然不是什么有益身心的爱好,可他却从赌博里面玩出了一样本事,那就是——对数字的敏感,以及出众的运算能力。

我们千万别小看这种本事,因为当时还没有电子计算器,甚至连算盘都还没有(现在的算盘大致是北宋时期才出现的,唐代使用的计算工具是用竹签削成的筹码),如果一个人眼睛一眨就能给你来个多位数的加减乘除运算,你当然要惊呼他为天才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正是因为这样的本事,以及在此基础上发展出的理财能力,加之杨贵妃的裙带关系,杨钊才从一个小混混一步步登上了权力巅峰,成了天宝末年的天子宠臣和帝国宰辅。

然而,尽管杨钊很早就具有数字才能,可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却认识不到他的天才。在他们眼里,他始终只是个不学无术、狂饮滥赌的混混,所以一直对他敬而远之。

由于长期遭人白眼,杨钊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终于有一天,他发愤图强了——老子要去从军,当一个大官回来给你们瞧瞧!

杨钊发愤的情形,大致与哥舒翰类似。不过人家哥舒翰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一跑到边境就噌噌地立功,可他杨钊却恶习难改,到了四川当兵后,还是喝酒赌博两不误,有一回估计是因此触犯了军纪,还被上司狠抽了一顿鞭子。

所幸杨钊还有一技之长——理财能力,所以入伍之后没被送上前线,而是留在后方负责屯田工作。屯田是当时边防军队的主要经济来源,一贯受到军方和朝廷的高度重视。在这个岗位上,杨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干出了一些成绩,随即受到上峰赏识,被提拔为新都县尉。

杨钊在这个职位上干了三年,可惜一直没能升迁。按当时的人事制度规定,官员任职期满,若无升迁或调动,就只能暂时赋闲在家,每年到吏部去挂号,得到补缺机会再出来任职。杨钊在新都县尉任上干满三年后,赋闲了,经济来源一下子中断,过了一段坐吃山空的日子,手头越来越拮据,以至连回蒲州老家的路费都没有,于是被困在了川中。

就在杨钊陷入窘境、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人及时向他伸出了援手。这个人叫鲜于仲通,不仅见多识广,才智过人,而且家财万贯,在当时的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麾下担任采访支使,是节度使的心腹幕僚。这个鲜于仲通为人非常精明,他见过杨钊几次面后,就认定杨钊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便时常慷慨解囊,不遗余力地接济他。

鲜于仲通相信,杨钊是个很好的政治投资对象。所以,必须在他万分饥渴的时候给予他滴水之恩,以此换取他日后的涌泉相报。

天宝四年(公元745年),杨玉环被册封为贵妃,章仇兼琼决定搭上这根“天线”,就把鲜于仲通找来商量,说:“我现在很受皇上器重,可要是上面没人,很容易受到李林甫的排挤。最近我听说杨贵妃正受皇上宠幸,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若能替我到长安跑一趟,跟杨家人结交,我就有备无患了。”

鲜于仲通立刻意识到,只要让杨钊走这一趟,这个年轻人日后必定飞黄腾达,而自己的投资也必将取得丰厚的回报!果然不出鲜于仲通所料,短短几年后,已然成为天子宠臣的杨国忠就给了他一个绝对超值的回报——剑南节度使之职。这是后话。

主意已定,鲜于仲通就对章仇兼琼说:“我是蜀地人,从来没去过京师那种大地方,恐怕会坏了大人的事。”他瞟了章仇兼琼一眼,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我可以为大人举荐一个人,此人若出马,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杨钊的好运就这么来了。

章仇兼琼闻言,随即召见杨钊。一见之下,章仇兼琼大喜过望。他发现,这个杨钊不仅长得仪表堂堂,而且口才伶俐,为人异常机敏,确实是入朝打点的合适人选。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杨贵妃的族兄。裙带关系在任何时候都是官场上最好用的通行证,所以,啥也别说了,就是这小子了!

随后的日子,章仇兼琼不仅任命杨钊为推官,有事没事还经常召见他,并且总是嘘寒问暖、关照有加,把杨钊搞得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天宝四年秋天,章仇兼琼命杨钊负责运送贡品入朝,临行前,忽然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对他说:“我有一点东西放在郫县,可以给你作几日盘缠之用,你路过时顺便带走吧。”

杨钊到达郫县后,一看到章仇兼琼所说的那“一点东西”,顿时惊呆了。

那可是满满几十大车的礼品啊,都是蜀地的著名特产和奇珍异宝,杨钊凭着自己的心算能力大致估算,价值起码在千万(一万缗)以上。

杨钊明白了——这趟差事不仅是向朝廷上贡,更是向贵妃一家子上贡,不仅是帮章仇兼琼“搭天线”,更是帮自己“跳龙门”啊!

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美差吗?

杨钊欣喜若狂,随即拉上几十车礼物,昼夜兼程直奔长安。

抵达长安后,杨钊带上礼物马不停蹄地走访了三个堂妹,告诉她们:“这都是节度使章仇大人送的。”杨氏三姐妹喜笑颜开,当即笑纳,随后天天在玄宗跟前吹风,极力鼓吹章仇兼琼如何有才、如何能干等等。不久后,章仇兼琼就如愿以偿地调入朝中,荣任户部尚书了。

在杨氏三姐妹之中,杨钊并没有将礼物平均分配,而是把其中的一半给了二堂妹(也就是后来的虢国夫人),另外一半才给其他两个堂妹平分。虢国夫人之所以占了大头,是因为她和杨钊并不仅仅是堂兄妹的关系。

早在她们三姐妹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当时杨玉环还小),杨钊就常去她们家串门,并且跟这个二堂妹有了私情。后来二堂妹嫁人了,杨钊自己也混得很不像样,两人的关系就中断了。如今,好多年没见的这位远方堂兄再次出现时,居然带来了这么贵重而丰厚的见面礼,怎能不让虢国夫人心花怒放?并且巧合的是,虢国夫人不久前刚刚守寡,满怀寂寞正无处安放,杨钊居然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又岂能不让她旧情复燃、芳心荡漾?

所以,一到长安,杨钊就顺理成章地住进了虢国夫人的家里。

接下来的日子,杨氏三姐妹就经常跟玄宗提起她们的这位堂兄,尤其是虢国夫人,更是不遗余力地向玄宗推荐杨钊,宣扬了他的一大堆优点,而其中最能打动玄宗的一点就是——杨钊善玩樗(chū)蒲。

所谓樗蒲,是一种类似于掷骰子的博彩游戏,但规则比普通的掷骰子复杂得多,胜负结果需要有精密的计算,正是杨钊所擅长。

玄宗当时最喜欢玩,一听说有人善玩樗蒲,立马召见,随后就任命杨钊为金吾兵曹参军,并准许他以供奉官的身份出入禁中。从此,每当玄宗在宫中玩樗蒲,杨钊就专门在一旁负责计算点数和输赢,每次都算得又快又准,玄宗不禁大为赞叹:“好度支郎!”(《资治通鉴》卷二一五)

度支郎就是财政官员的意思。当时玄宗除了爱玩就是爱钱,谁要是能帮他大把大把搞钱,保管一夜之间平步青云,比如早年的宇文融,以及后来的韦坚、杨慎矜、王鉷,都是因为善于聚敛而成了天子跟前的大红人。

杨氏三姐妹随即抓住玄宗的这句话不放,天天缠着他,要他给杨钊封个管财政的官。玄宗拗不过,只好让杨钊到户部当差,不久又擢升他为度支郎中兼侍御史,让他在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王鉷的手下任职。

后来的事实证明,玄宗的决定是相当英明的。因为杨钊搞钱的本事不仅没有让他失望,而且还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从杨钊被任命为度支郎中的这一刻开始,他就彻底告别了穷愁潦倒、郁闷不堪的过去,从此左右逢源、顺风顺水,就好比从艰险崎岖的蜀道直接拐上一览无余的高速一样,周遭景物豁然开朗,前程顿时变得无限远大…

在此后的几年中,杨钊使尽浑身解数,细心窥伺玄宗好恶,千方百计加以迎合,同时拿出看家本领大肆聚敛,迅速博得玄宗的赏识和宠幸,于是不断获得升迁,在短短几年间就兼任了十几个财政职务。

天宝七年(公元748年),杨钊又“迁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主管全国财政工作),恩幸日隆”。(《资治通鉴》卷二一六)

从前混迹市井、狂饮滥赌的小混混,几年前还抑郁不得志的这个蜀中小吏,如今已然脱胎换骨,成了位高权重的当朝大员。当初对他敬而远之的那帮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现在肯定懊悔不迭——过去怎么就没看出这小子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为了让天子对自己的政绩有一个直观而美好的印象,杨钊自从当上财政大臣后,就下令全国各地一律将上缴中央的粮食兑换成绸缎,同时又用各种苛捐杂税的收入购买布帛,全部收进国库,然后频频上奏玄宗,宣称国库中的财帛已经堆积如山,达到了有史以来最富裕的程度——“帑藏充牣,古今罕俦!”(《资治通鉴》卷二一六)

国家不差钱了,玄宗当然高兴。天宝八年(公元749年)二月,玄宗召集文武百官,兴高采烈地前去参观国库,一看之下,果然如同杨钊所说——府库盈满,财物山积,放眼古今,罕有其匹!

目睹如此盛况,满朝文武无不咋舌,大唐天子也止不住两眼放光——如今的大唐帝国岂止是不差钱,简直是富得流油、富得冒烟了!

玄宗兴奋得无以言表,当即宣布:满朝文武通通有赏,一律按官阶大小赐给相应布帛;同时赐给杨钊三品紫袍和金鱼袋,以示无上恩宠。

自开元后期以来,玄宗在赏赐宠臣的时候就已经是不把钱当回事了,自从这次“国库观摩”之后,其思想更是获得了空前解放,达到了视金钱如粪土的境界,“赏赐贵幸之家,无有限极。”(《资治通鉴》卷二一六)俨然把国库当成了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天宝九年(公元750年),杨钊向玄宗呈上一道奏疏,请求为他的舅舅张易之、张昌宗平反昭雪。玄宗二话不说,当即准奏,以二张当年曾劝武皇迎回中宗、对社稷有功为由,下诏追复二张的官爵,并赐其一子为官。数日后,杨钊又以自己名字中含有“金刀”,暗合某图谶,对天子和朝廷不吉为由,请求玄宗赐给他一个新名字。玄宗有求必应,立刻赐名为“国忠”。

有道是名正则言顺,杨国忠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搞出这两个花样,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而是几年来深思熟虑的结果。换言之,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重新包装自己,为日后攫取大权铺平道路。首先,通过为二张平反,他就不再是逆臣余孽,而是摇身一变,成了功臣之后,从此拥有了一个非常光荣的出身;其次,通过改名,既能告别不堪回首的过去,和从前的自己一刀两断,又能通过皇帝赐名,让所有人意识到他的身份是何等尊贵与不同凡响。

从今往后,这世上就不再有那个叫杨钊的小人物了,取而代之的是天子亲自赐名的这个功臣后代杨国忠。

昔日的小混混就此华丽转身。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从今往后,杨国忠就将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眼里,向权力之巅发起冲锋。

当然,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从来都是险峻而狭窄的。正如自古华山一条道一样,你要想在这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上快速攀登,就必须千方百计把挡在你前面的家伙从悬崖上挤下去。直到你毫不留情地把所有挡路者推入万丈深渊,你才能先于众人到达无限风光的绝顶。

事实上,从天宝六年开始,杨国忠就已经在这么做了。

在幕后策划并且与他配合无间的人,就是李林甫。

天宝中后期,他们联手掀起了一场又一场血雨腥风的大狱,强力打击一切政治上的反对派,“所挤陷诛夷者数百家”。(《资治通鉴》卷二一六)

而在被他们铲除的异己中,死得最难看的,就是先于杨国忠受到玄宗宠幸的两大理财高手——杨慎矜和王鉷。

【天宝大狱】

杨慎矜,隋炀帝杨广的玄孙,为人沉毅有才干,尤其是财政工作方面,能力特别突出,历任监察御史、太府出纳、含嘉仓出纳使、京畿采访使、户部侍郎、御史中丞等职。天宝五年,杨慎矜在李林甫的授意下,整垮了另一个理财高手韦坚,进而将其取代,成为玄宗心目中最能干的财政大臣。

毫无疑问,在李林甫的手下干活,有一条高压线是绝对不能碰的,那就是得到天子的信任和赏识。而韦坚一死,杨慎矜又渐渐“为上所厚”,自然就引起了李林甫的嫉恨。

对李林甫来讲,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他的整个宰相生涯,几乎都是在为这句话作注脚。

如今,杨慎矜既然无视前车之鉴,再次走到五百万伏高压的边缘,李林甫当然要想办法让他领教一下碰触高压的滋味。

李林甫的整人手法是相当高超的,不管什么人,他都能准确捕捉你身上的弱点。即便你是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他也能找出你身上最脆弱的那个脚踵。一旦找到你的阿喀琉斯之踵,他就能像阿波罗那样一箭把你射穿。

那么,杨慎矜最脆弱的脚踵在哪呢?

结交术士。杨慎矜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他经常和一个叫史敬忠的术士暗中交往。

为什么大臣不能与术士交往?

因为早在开元十年,玄宗就曾经颁下一道诏书,宣布“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资治通鉴》卷二一二)

虽然早有明令禁止,但杨慎矜还是一直把史敬忠奉若上宾。因为在他眼中,这个史敬忠和芸芸众生大不相同,简直就是个神人。

据说有一次,杨慎矜祖坟旁边的草木忽然流出红色的液体,看上去就像流血一样,十分可怕和诡异。杨慎矜极为不安,就问史敬忠该怎么办。史敬忠马上告诉了他一个禳解之法,让他在家中的后花园设置一个道场,然后每天退朝后,必须赤身裸体、披枷戴锁在道场中静坐。杨慎矜依言而行,一直坐了十天,祖坟旁边的草木果然就止血了。杨慎矜顿时对史敬忠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不管碰到大事小事,必定要让史敬忠帮他预测吉凶。

杨慎矜自以为皇帝不可能知道他结交术士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把几十年前颁布的那道禁令当一回事。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没过多久,玄宗还是听说了杨慎矜与术士暗中交往的事。玄宗很恼火,但考虑到他在财政工作方面一直干得很出色,也只好隐忍下来,没有发作。

可是,玄宗不发作,不等于杨慎矜就太平无事了。

因为,一心想让他死的人不是玄宗,而是另外三个人。一个是李林甫,一个是杨国忠,还有一个就是杨慎矜的表侄——王鉷。

王鉷,太原人,武后时期的名将王方翼之孙,是玄宗一朝继宇文融、韦坚、杨慎矜之后的又一个理财高手,历任监察御史、户部郎中、户口色役使、京畿采访使、关内采访使、御史中丞等职。在户部任职期间,王鉷曾在正常赋税之外,拼命向百姓搜刮,一年就给玄宗的内库增收了上百亿的收入,专供玄宗赏赐之用。尽管民间为此怨声载道,他却因此备受玄宗赏识。

当然,王鉷之所以能在政坛上崭露头角,除了他自己聚敛有术之外,也要归功于他表叔杨慎矜的引荐。

杨慎矜既是王鉷的长辈,也是他入仕的恩人,可没有人会想到,王鉷最后竟然会恩将仇报,亲手把杨慎矜置于死地。

这对叔侄最终之所以反目,说起来双方都有责任。

刚开始,其实王鉷对杨慎矜也是感恩戴德、敬重有加的,可自从当上御史中丞后,在官职上就和杨慎矜平起平坐了,心气自然也就高了,对杨慎矜的尊重便日渐淡薄;再加上他后来又攀上了李林甫,自以为有了更坚实的靠山,于是越发不把杨慎矜放在眼里。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王鉷受人恩惠没有记住,可杨慎矜却偏偏是个给人恩惠牢记不忘的人。在他眼中,王鉷能有今天都是他的功劳,而且官当得再大也是他的晚辈,所以丝毫没有给予这个表侄起码的尊重,总是在朝堂上直呼其名。此外,王鉷是私生子,平常最怕人提起他的出身,偏偏杨慎矜又喜欢揭他的疮疤,总在人前人后嫌王鉷的母亲出身微贱。久而久之,王鉷不但把杨慎矜对他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而且对他产生了越来越深的恨意。

而对于王鉷的这种内心转变,杨慎矜却丝毫没有察觉,平常还是习惯跟这个表侄聊一些家常话,甚至把他与史敬忠交往的一些细节,也毫不隐瞒地透露给了王鉷。

杨慎矜绝对没想到,他这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了王鉷手里。

对于杨慎矜和王鉷的恩恩怨怨,李林甫和杨国忠始终洞若观火。

李林甫是因为杨慎矜碰触了高压线而想收拾他,杨国忠则因为杨慎矜是老资格的财政专家,挡了他的升官之道,所以要把杨慎矜扳倒。

他们两个人都在寻找杨慎矜的破绽,自然对他和王鉷的关系特别关注,此外,杨慎矜与史敬忠暗中交往的事情,也没有躲过他们的眼睛。后来,当杨国忠得知玄宗对杨慎矜结交术士一事甚为不满时,就意识到收拾杨慎矜的机会来了。他当即把消息透露给王鉷,告诉他皇上很生气,时机很合适,要下手就赶紧。

紧接着,李林甫也向王鉷暗示,可利用杨慎矜系隋炀帝后人的这层关系做做文章。王鉷依计而行,随即在长安坊间到处散布流言,说杨慎矜与术士往来密切,并且在家中暗藏谶书,计划复兴祖先隋炀帝的帝业。流言不胫而走,很快传进了玄宗的耳中。

玄宗暴怒,马上命人把杨慎矜扔进监狱,命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进行三堂会审。

代表御史台出面审讯的官员有两个,一个是杨国忠,另一个叫卢铉,也是个心狠手辣的酷吏。案子开审后,卢铉立刻逮捕了杨慎矜的一名亲信——时任太府少卿的张瑄,对其百般拷打,逼他承认与杨慎矜合谋造反。没想到张瑄是条硬汉,不管怎么打,死活不说一个字。卢铉大怒,命人动用酷刑,将张瑄的双腿绑在木头上,然后命几个壮汉抓住他脖子上的枷锁,同时用力往后拉。

可想而知,这种酷刑的作用与五马分尸类似,都是把人的身体拉长撕裂。可是,五马分尸是让人当场毙命,痛苦较为短暂,这种酷刑却是只把人拉长而不把人撕裂,让你在咽气之前感受长时间的痛苦,比五马分尸更为残酷,可谓酷刑中的极品。

据《资治通鉴》记载,张瑄的身体当场就“加长数尺”,而且“腰细欲绝,眼鼻出血”。不可否认,史书的描写是有些夸张了。暂且不论几个壮汉的力量能否把人拉长“数尺”,就算能够,人也早死了;而且最先被拉长拉细的部位肯定不是腰,而是脖子。但是,即便史料记载失实,我们也不难想见这种酷刑的可怕程度,并且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种刑罚手段并不以致人死命为目的,而是要让人在清醒状态下感受痛苦。然而,尽管动用了这种令人发指的酷刑,卢铉还是没能从张瑄嘴里抠出一个字。

没有人证和口供,案子就定不下来。而史敬忠早在案发时就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李林甫和杨国忠顿时有些犯难。

怎么办?

关键时刻,吉温上场了。

杨慎矜案发后,史敬忠当即潜逃,一口气逃到了老家汝州。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所以三法司也一筹莫展。而吉温接受任务后,没有经过任何调查,就带上人马直奔汝州,并且直接在史敬忠家里将其抓获。

吉温之所以这么厉害,并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因为史敬忠是他父亲的世交,吉温小时候没少被史敬忠抱过,所以史敬忠躲在哪里他最清楚。只是史敬忠没料到朝廷会派这个知根知底的吉温来抓他,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躲在家里。

吉温逮捕史敬忠后,一句话也没说,命人用铁链锁了他,给他戴上头套,然后押了就走。一直走到临近长安的时候,吉温才命人对史敬忠说:“杨慎矜已经招供了,现在就差你一个人的证词,你要是聪明的话,也许还能保住一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前面不远就是骊山了(当时玄宗在骊山华清宫),要是到了那儿,你想自首也来不及了。”

史敬忠吓傻了,恳求给他一张纸,他全部招供。可吉温还是没搭理他,继续拍马往前走。史敬忠一路上拼命哀求,吉温都装聋作哑。直到距离骊山十里开外的地方,吉温才停下来,给了史敬忠三张纸,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思,让史敬忠一五一十写下了供状。

拿到供词后,吉温才除去史敬忠的头套,下马向他行礼,说:“在下皇命在身,请世伯千万不要怪罪!”

史敬忠归案后,杨慎矜就彻底屈服了,乖乖承认了他和史敬忠交往的所有细节。可当问到阴谋造反的谶书时,杨慎矜却矢口否认。三法司派人搜遍了杨宅,也没找到谶书。

李林甫随即指示卢铉再去搜一遍。

卢铉心领神会,在袖子里藏了本谶书,进入杨宅转了一圈,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这个叛贼真狡猾,原来把谶书藏在了密室里。”

至此,人证物证全都有了,杨慎矜死定了。

天宝六年十一月底,玄宗颁布诏书,将杨慎矜和两个在朝为官的哥哥同日赐死,将史敬忠杖打一百,妻儿老小全部流放岭南,同时还株连了数十个朝臣。

李林甫、杨国忠和王鉷虽然联手除掉了杨慎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将因此成为同盟。

因为在政治的角斗场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同盟,更何况他们的利益联结本来就是短暂而脆弱的——一旦共同的敌人消失,他们必然会拔刀相向,展开新一轮的权力厮杀。

不杀到剩下最后一个,这种残酷的权力斗争就不会停止。

唯一的问题只是——谁会笑到最后?

杨慎矜死后,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王鉷了。他先是被玄宗擢升为户部侍郎、御史大夫,赐紫金鱼袋,继而封太原县公,又兼殿中监、京兆尹,同时在短短几年间陆续兼任了二十几个特使之职,可谓权宠日盛,连李林甫的风头都被他抢了大半。

面对王鉷的强势崛起,李林甫心里虽然颇为忌恨,但却始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李林甫之所以一反常态,没有对王鉷下手,按照史书的解释,原因是“鉷事林甫谨”,所以李林甫“虽忌其宠,不忍害也”(《资治通鉴》卷二一六)。就是说王鉷虽然得势,但对李林甫依然毕恭毕敬,所以李林甫不忍加害。

其实,《资治通鉴》提供的这个原因是很没有说服力的。众所周知,从李林甫就任首席宰相以来,任何一个在客观上对他构成威胁的人,最终都没能逃脱他的“口蜜腹剑”和“罗钳吉网”。按照《旧唐书》的说法,李林甫“性沉密,城府深阻,未尝以爱憎见于容色”,是玩弄权术的绝顶高手。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被王鉷表面上的尊重和恭敬所迷惑。所以,李林甫不对王鉷下手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他“不忍”,而是因为他“不能”。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政治格局早已非同往日了。

以前,他在朝中一人独大,可以为所欲为地大唱独角戏,可如今,王鉷和杨国忠显然已经跟他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尽管从表面上看,李林甫的权位最高,仍然是首席宰相,可事实上他已年届古稀,斗志和锐气都已大不如前,其政治能量已属强弩之末;反之,王鉷和杨国忠不仅年富力强,而且皆以其突出的理财能力深得玄宗宠幸,在仕途上正处于快速上升期。在此情况下,李林甫当然不能轻举妄动,而只能采取守势,以不变应万变。如果说李林甫在以前的政治斗争中总是主动出击、以攻为守的话,那么鉴于目前的这种复杂形势,他所能采取的最佳策略也只能是按兵不动、以守为攻了。

当然,李林甫之所以按兵不动,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料定,目前这种三足鼎立的态势不可能维持太久,因为杨国忠迟早会对王鉷发难。

既然如此,李林甫何必急着动手呢?等他们两个人先干起来,他再相机行事不是更明智吗?

这就叫一动不如一静。

这就叫保存实力,后发制人!

正如李林甫所料,对于王鉷的日渐坐大,最感到愤怒和不安的人就是杨国忠了。

从杨国忠入朝以来,王鉷就始终是他的顶头上司:王鉷当户部郎中时,杨国忠是他的手下判官;王鉷升任御史中丞时,杨国忠是他的手下御史;到了杨国忠升任御史中丞了,王鉷又成了御史大夫…可以说从头到尾,王鉷都压着杨国忠一头。

此人不除,他杨国忠岂能有出头之日?

但是,王鉷的资格比他老,帮玄宗搞钱的本事又不比他低,这些年创造的政绩工程又不比他逊色,一时间,杨国忠也找不到什么有效的办法对付王鉷。

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四月,当李林甫、王鉷和杨国忠这几个帝国大佬正处于紧张对峙的状态中时,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面忽然被打破了。其实,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有先动手。

局面是被一个局外的小人物打破的。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物就是王鉷的弟弟王銲。

王銲,时任户部郎中,平日里仗着王鉷的权势,经常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有关部门碍着他老哥的面子,不敢拿他怎么样,于是这小子越发狂妄。有一天心血来潮,他忽然把一个叫任海川的术士叫到家中,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说,我有王者之相吗?”当场就把任海川雷得晕头转向。

大哥啊,这种话是随便说着玩的吗?这可是要杀头的啊!

当然,任海川没敢这么说,他只是哆哆嗦嗦地应付了两句,然后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任海川没敢回家,当天就跑没影了。

这事很快被王鉷得知,他意识到弟弟闯了大祸,立刻派人追查任海川的下落。刺客在离长安不远的冯翊郡追上了任海川,旋即将其灭口。

可王鉷没有料到,知道这件事情的居然不止任海川一人。还有一个叫韦会的朝臣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此事,就在家里面议论。本来韦会在自己家里嚼舌头,王鉷也不会知道。可偏偏这个韦会倒霉,说的话都被一个婢女听了去,婢女马上又把事情告诉了一个相好的佣人。这个佣人平日很不受韦会待见,常对他怀恨在心,现在一听说这事,立马跑去跟王鉷告了密。

王鉷一听,眼睛都直了。真他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且让他感到棘手的是——这个韦会又不是普通人,而是中宗女儿定安公主之子,也算是皇室成员。

然而,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不采取手段也不行了。王鉷随即找了一个罪名逮捕了韦会,并且当天夜里就派人把他勒死了。

本以为这回总算把屁股擦干净了,可王鉷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丧门星王銲马上又给他捅了一个天大的娄子。

什么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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