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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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得艾雪莹尖叫一声,发狂般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没有杀人。”黎瑞问道:“他是谁?”艾雪莹道:“没有杀人……这里没有杀人……”

  众人见她目光呆滞,说话语无伦次,人也有些疯疯癫癫,均不大相信她的话。

  唯有黎瑞是个有心人,既然没有发现尸首,主人又否认发生过凶案,真这样的话,他也就没有失职一说了,忙问道:“娘子是说这里没有杀人么?”艾雪莹道:“没有……”黎瑞道:“那这些血迹……”艾雪莹指着空空儿道:“是空郎!他昨日在这里跟人打架争夺卧榻,刺伤了那人,这是那人的血。”

  空空儿满面愕然,道:“娘子你……”黎瑞听了却欢天喜地,又问道:“那个受伤的人呢?”艾雪莹道:“我不知道……他们一打起来我就吓得晕了过去,大概他打不过空郎,自己走了……”她所讲的故事听起来固然离奇,然则眼见她娇娇弱弱,一双妙目噙满泪水,极是楚楚可怜,却不由得人不信。

  正当众人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空空儿时,忽听得门外马蹄得得,似有不少骑士赶到,随即有人高声叫道:“左金吾卫大将军郭曙郭大将军到!”黎瑞道:“呀,怎么县尉没到,倒惊动郭大将军了?”慌忙赶下楼去迎接。

  原来去报案的卫士一出坊门就遇到了巡夜完毕正要回家的左金吾卫大将军郭曙,顺口向他报告凶案一事。郭曙曾在宫中听过艾雪莹的琵琶演奏,印象深刻,听说是她家里出了无头命案,深为关切,便另派飞骑赶去万年县廨报案,命那卫士带路来到虾蟆陵查看究竟。

  金吾卫是宿卫禁军,负责京师治安。金吾卫大将军更是官秩正三品,与宰相同列,自唐朝立国,非立下大功的老成宿将不得出任。这郭曙五十来岁,并没有什么鼎鼎功勋,却是在本朝有“功盖一代”之称的郭令公郭子仪的第七子。郭子仪有八子七婿,尽是朝中重臣,显赫无比。郭曙当然远远不及他六哥郭暖出名,郭暖娶了代宗皇帝爱女升平公主,以敢打金枝著名于世——升平公主是德宗皇帝异母妹,为崔妃所生,与郑王李邈一母同胞,也就是当今最受德宗宠爱的舒王李谊的亲姑姑。她新婚时曾自恃身份娇贵与郭暖拌嘴,郭暖一怒下打了公主,还说:“你不就是仗着你父亲是皇帝吗?我父亲还看不上皇帝的位子呢!”升平公主大怒,回宫去找父亲告状。代宗皇帝听了无奈地说:“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啊,如果郭子仪真的想要做皇帝,天下早就不是我们李家的了。”劝公主回去和郭暧好好过日子。一向小心谨慎的郭子仪知道儿子不但打了金枝,还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大惊失色,立即绑了郭暧向代宗请罪。代宗说了一句著名德话:“不痴不聋,不作家翁。怎么能把孩子们拌嘴的事情太当真呢?”经此一事,升平公主才算知道郭家势倾朝野,就连父皇也心存忌惮,从此老老实实当起了郭家媳妇。只是德宗皇帝即位后,对同父异母的昇平公主并不如何宠爱,甚至一度将公主幽禁在深宫,郭暖也被软禁。泾阳兵变德宗出逃京师时,神策军无一人护驾,以致不得不由舒王李谊提剑开路、太子李诵亲自殿后,幸好遇到郭曙正带数十人在外打猎游玩,闻讯立即赶来随驾护卫,由于是在最患难的时刻伸出了援助之手,由此深为德宗皇帝感激。不久后,升平公主、郭暖也趁兵乱逃出长安,赶往奉天参拜,德宗这才尽释前嫌,对郭家宠信如初。如今郭暖虽已经过世,但生前却看到次子郭钊娶了代宗皇帝的外孙女,三子郭鏦娶了太子李诵最爱的女儿德阳郡主李畅,四子郭銛则娶太子另一女西河郡主,唯一的爱女郭念云嫁给了皇长孙李淳为正妃,又为郭家捞到了一根重要的政治资本。这位皇长孙幼年曾在祖父德宗皇帝怀抱中自称为“第三天子”,被视为殊罕异事,若他将来真能按祖、父、子的顺序顺利登基为帝,那么郭家就要出一位皇后了。

  原以为郭曙来头不小,官架子也一定很大,不料一见到本人,却甚是亲和,他以大将军之尊亲自值宿夜更,也算是武将中身先士卒的表率了。他上楼来略微一扫,也不着急问明原委,先道:“请娘子先去房里穿好衣裳。”

  艾雪莹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仅披着男人的外袍,羞得红了脸,慌忙闪身进卧房,半晌才穿好衣服出来,将外衣还给空空儿道:“多谢空郎。”

  空空儿这才知道自己上来翠楼第一次发现无头尸首时她就已经清醒,那么她肯定也看见了那具尸首,可她为什么要矢口否认这里发生过凶案?又为什么要编造谎话将事情推到他身上?回想起她昨日主动以剑南美酒相邀的情形,这是不是一个事先安排好的陷阱?内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黎瑞早将之前艾雪莹所言禀告郭曙,道:“莹娘已经说了这里并没有发生命案,四下也找不到尸首,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又指着空空儿道:“这人浑身酒气,定是喝醉了酒,一大早就无事生非,谎报案情,大将军既然撞见,可要重重治他的罪。”

  郭曙淡淡道:“坊正说得有理,不过这不是本将管辖范围,一会儿自会有万年县尉来处分。”似是丝毫不关心什么凶案、空空儿的,又皱了皱眉,转头问道:“这里乱得很,怕是一时难以安生,娘子要不要暂时先去寒舍喝杯热茶、暂作歇息?”艾雪莹颤声道:“不……不敢……多谢大将军好意。”

  若换作旁人,早恨不得抱上郭家这棵大树,艾雪莹却因为久在宫中,深知郭家势力固然大,可嫉妒郭氏的人也不少,一个连皇帝都要忌惮的家族,岂不是时刻立在危墙之下么?许多年前郭子仪请人修墙,特意叮嘱道:“好好地修筑这道墙,千万不要不牢固。”面对这位对唐朝有再造之功的大人物,修墙人只傲然答道:“数十年来,京师达官贵人宅邸的院墙都是我亲手所修。我只看见宅邸的主人在不停更换,而我修的墙却都还在。”郭子仪听完怆然动容,感慨良久,当日就以老病向朝廷辞官,此后谨小慎微,虽功高盖主,却还是得以善终。而今令公既逝,郭家贵臣满朝,却再无人有郭子仪那样的威望和声誉,“孝友廉谨”的家规也在慢慢被淡忘。眼前的事,可大,亦可小,对艾雪莹而言当然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一旦扯上郭家,那就不是件小事了,这也是她毫不迟疑地拒绝郭曙的原因。

  郭曙只愣了一下,随即道:“如此,甚好。”便自带了随从下楼。转瞬人喊马嘶,一众人离开,翠楼又重新陷入了沉寂。

  天光明亮了许多,东方露出晨曦的曙光来,今天将会是个明朗的秋日。街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来,虽则大多数是赶早谋生的贩夫走卒,却也昭示着长安城正从沉睡中清醒,正逐渐恢复着活力与生机。

  等了大半个时辰,万年县尉侯彝终于率领大批差役赶到,一见到空空儿即认出他是当日指点自己破获郎官清酒肆无头尸首命案的人,只微微一愣,也不出声招呼。他先耐心听黎瑞说完经过,命同来的录事一一记下来作为文书备案。又问艾雪莹道:“娘子当真可以肯定这些血迹只是两人打架打出来的?”

  艾雪莹见侯彝目光灼灼,语气严峻,知道他并不十分相信打架一说,不敢再正视他,低下头道:“是。”侯彝道:“那好,一会儿请娘子在供词上签字画押。”又转头问空空儿道:“你报称的无头尸首不见了,这里的主人指认这些血迹是你打伤了人弄出来的……”他接过长剑看了一眼,道:“不过从这剑尖的血迹来看,怕不只是打伤人这么简单吧?快说,尸首在哪儿?”

  空空儿平白无故陷入这样一场官司,完全是莫名其妙,正待辩解,黎瑞插口道:“没有凶案,哪来的尸首?少府可别弄错了。”侯彝明白他是怕牵连受罚,冷冷道:“这里没有坊正的事了。请坊正立即去调派人手,四下寻访人头。”

  黎瑞道:“可是连尸首都没有,又哪里来的人头?”侯彝道:“那你怎么解释从这里一直洒到庭院墙内外的血迹?莫非是那被打伤的人自己翻墙出去?”

  空空儿早知道这万年县尉是个极明事理的人,见他上楼之前已经勘验过庭院内外血迹,因而一眼就能断定这里确实发生过命案,心下颇为佩服。

  黎瑞无言以对,只得道:“是,小的这就去办。”又问道,“可这要如何寻找?少府如何知道人头还在?”侯彝道:“凶手取走人头,无非是要祭奠或是交差用,人头一定还在。你只须多派坊卒,四下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个拿衣衫充作包袱提在手中的人。”

  黎瑞道:“万一凶手早已经带着人头出了长安、远走高飞了呢?”侯彝道:“适才我等出来县廨时遇到左金吾卫郭大将军,他告知一听到有命案后已经派人飞马通知城门卫士,会严格搜查出城人的车马、行囊、包裹。”黎瑞道:“可是郭大将军得报时晨鼓已经响了一阵子了,万一那凶手一直等候在城门附近……”他不过是习惯性地狡辩推脱,忽然意识到万年县尉精明,这一套不会管用,慌忙住了口。

  不料侯彝并不生气,只重重看了艾雪莹一眼,道:“莹娘子心高气傲,向来只接待高官巨贾,如果昨夜真有人被杀,想来也是翠楼熟客,那凶手赶来这里杀人,分明是知道死者行踪,谋划已久,他一定不会冒险在清晨人少时出城,那样太容易被城门卫士记住。”黎瑞道:“是,是,少府高见。”

  侯彝道:“记住,这件案子不可声张。”黎瑞自然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少,忙道:“少府放心,小的决计不会说出一个字。”

  侯彝这才转向空空儿,问道:“你将尸首藏到哪儿了?现在说出来,还可以作自首论处。”空空儿道:“少府何以能断定是在下藏了尸首?”侯彝道:“是你主动来找坊正报案说发现了无头男尸,但坊正赶来时却又没有尸首,从翠楼到坊门来回也不过一刻功夫,难道能有人在这一刻时间内将尸首运出翠楼藏到他处?”空空儿道:“确实很难。”侯彝道:“这翠楼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小孩子,他们如何能搬动尸首?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旁人。阁下能用这样的神兵利器,身手一定相当不错,处理一具尸首不在话下。”

  空空儿道:“这剑确实是我的,不过我对一切事情一无所知。”侯彝点点头,道:“那好,你说说是怎么回事。”空空儿道:“我昨晚因醉酒留宿在客房,半夜醒来时被人打晕,随身佩剑早已经不见,再醒来时正是晨鼓敲响,我听见小焕在楼上喊叫……”

  艾雪莹突然惊呼一声,叫道:“小焕呢?他人呢?”空空儿道:“我适才出门报官前有遇到过他,不过后来就……”

  忽见艾雪莹连连摇头,露出哀求的神色来,蓦地明白过来,她是不愿意牵扯出幼弟,所以才极力否认有凶案发生,才有意编造谎话将事情推到他身上,可小焕明明不是杀人凶手,况且如果不说出小焕,他如何能解释清楚手上和剑上的血迹?然而她那乞怜的眼神与一位故人极其相似,又让他不忍心拒绝,还有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回事,但多少能猜到她光鲜的表面下是何等悲惨的境遇,她实在够可怜了,小焕正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一时间迟疑不定。

  侯彝道:“娘子不必慌乱,我这就派人去找令弟。”又扭头问空空儿道,“然后呢?你不会也跟莹娘一般,说是跟人打架吧?”

  空空儿知道这万年县尉相当精明,打架的谎言一戳即破,便实话实说道:“我闻声进来,先看到张姥倒在门后,赶上来又看见娘子倒在地上,卧榻上躺着一具无头的尸首。我原以为他是昨日与我一道饮酒的罗兄,特意上前查看,发现那男子肌肉松弛,才知道是名老年男子……”

  侯彝道:“那么你手上的血是查看无头尸首时沾染上的?”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理由,空空儿本可以把握住机会,但他生平最重信义,不愿意说谎,道:“不是。这其中另有缘由,不过恕在下不能相告。”侯彝道:“很好,那就请阁下跟我走一趟吧。来人,将空空儿拿下了。”

  当即有差役应声一抖铁链,当头朝空空儿套了过来,他也不反抗躲避,任凭差役锁住。

  侯彝道:“娘子,令姨还在楼下,看样子吓得不轻,你先带她去梳洗一下,好生歇息。如果问案需要,我再派人来传唤你。”艾雪莹道:“是。”又指着空空儿道,“那么空郎他……”侯彝道:“你相信他的故事么?醉了酒歇宿在你这里,半夜被人打晕,剑被偷走,成为凶器,然后醒来就发现无头尸首……”

  艾雪莹大约也没有想过这些,微微一愣,才道:“这么说,难道真的是空郎杀人?可他如果是凶手,为何杀了人后不尽快离开,还要主动去报案?”侯彝道:“听娘子的语气,也承认这里曾有过尸首了?”艾雪莹这才知道中了侯彝的圈套,只好道:“没有,我只是顺着少府的意思说。”

  侯彝任万年县尉已经三年有余,妓院集中的平康坊、虾蟆陵均是他下辖范围,知道烟花之地素来是非多,而娼妓口中绝难听到实话,这与她们所经营的营生有关,试问有哪个狎客喜欢嘴巴不牢的妓女呢?艾雪莹是宫里放逐出来的女优,见过大场面的人,更比寻常娼妓多了几分见识,有着诸多顾忌,她大概早就明白守口如瓶是她唯一的出路。要想知道真相,最要紧的是找到那具失踪的尸首,证人可以说谎,但死人决计不会。他也不当场戳破艾雪莹的谎言,只指着空空儿道:“这人我得带走了。”

  艾雪莹慌忙地道:“我……我有句话想跟空郎说……”她明知道这要求没有任何希望,但迫于某种压力,还是无奈地说了出来。不料侯彝竟爽快地答应道:“好。”命差役放开铁链,自己先率人下楼。

  艾雪莹既意外又惊喜,慌忙跟到楼梯口察看,见侯彝等人已经出楼,这才回来握住空空儿的手,泪眼涟涟地恳求道:“空郎,你是个好人,谢谢你刚才没有说出小焕来,也求求你千万不要牵扯他进来,一旦你说出来,我们全家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死了倒也不打紧,可小焕还是个孩子……求求你……”

  她说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但面上的惊惧却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空空儿道:“我答应你。”艾雪莹料不到他如此干脆,惊讶地问道:“你不问清事情原委么?”空空儿道:“娘子既有难处,我又何必多问?”即点点头,带了锁链下楼。

  侯彝正吩咐两名差役留在虾蟆陵寻找线索,见空空儿瞬间就出来,神色泰然自若,颇为惊讶,也不多问,道:“走吧。”领人押着空空儿出来翠楼。

  却见门前已经聚集了一些人,都是看到这里来了许多差役赶来瞧热闹的,不过因为没有尸首抬出,也不知道究竟,只以为翠楼里面出了大事情,翘首张望中,忽见差役牵出一名项带铁链、双手带铐的犯人来,顿时一阵哄然。

  人群中竟然还有空空儿认识的人,那就是昨日一起把酒言欢的罗令则,也是能证明他与此事毫无关联的人——他二人一道被邀来翠楼,之后他酩酊大醉,甚至在那两名女子欲杀他之时,他听见了罗令则在翠楼外叫门,也许正是这一声喊叫救了他一命,而那两名女子身怀武功、手持利刃,深夜出现翠楼绝非偶然,与无头命案也脱不了干系。可是他不知道罗令则知道些什么、又看到过什么,会不会牵连出艾小焕来?尚在迟疑间,罗令则却忽然扭头而去,仿佛极不情愿卷入进来。

  侯彝问道:“你看见什么人么?”空空儿若说出罗令则是证人,侯彝定会派人去追捕,但他是摇了摇头。侯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们走吧。”

  万年县廨位于宣阳坊的东南隅,因为是天子脚下的京县,建制远非普通县城所能比拟。县门古朴庄重,为隋朝著名建筑师宇文恺所建——这位宇文恺出身北周宇文皇族,多技巧思,擅长工艺,尤善建筑。隋文帝杨坚多位当上皇帝后,大杀北周皇族宇文氏,宇文恺也在被杀的名单上,仅仅因为他长于技艺,才名远扬,意外得到了赦免。杨坚派使臣飞马传旨,从刀口下将他救了出来。几乎所有的在隋朝修建的著名工程,宇文恺都有参与,眼前所见的长安城,正是宇文恺的杰作——昔日高宗皇帝与武则天之爱女太平公主下嫁薛绍,婚席就设在万年县廨,太平公主嫌县门太窄,进出不便,打算拆掉,高宗皇帝因门是宇文恺亲手所造,特下诏阻止,到如今两百余年,犹坚固如初。

  空空儿被径直带到县廨的佥押房。侯彝命人松了铁链,道:“我猜这件事跟阁下确实无关,不过本官职责所在,少不得要做个样子。”空空儿颇为惊奇,问道:“少府何以如此肯定?”侯彝道:“阁下身处重大嫌疑中,却因为艾雪莹一个眼神就不肯说出最有利于你的证人证据,有这等侠义心肠,料想也是个敢作敢为的人,若真是跟你有关,你一定会爽快承认。”空空儿这才知道一切都没有瞒过侯彝的眼睛,因为应承艾雪莹在先,不便多说什么。

  侯彝道:“你既不愿意吐露实情,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不过我既然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等找到尸首和艾小焕,你若还是不肯说实话,休要怪刑罚无情了。”空空儿只是沉默不语,侯彝便不再多说,命人带他下狱监禁。

  差役押着空空儿来到县狱,移交给典狱。典狱姓万,又是万年县的狱吏,所以人称“万年吏”,听说是犯人牵涉命案,不敢怠慢,命狱卒给空空儿上了颈钳、手杻。狱卒照例搜身时搜出一块深青色的玉佩,杂有血色斑纹,形为双螭纠结状。那万年吏登时双眼放光,一把抢过玉佩,细细摩挲打量。狱卒心领神会,一推空空儿道:“进了这大牢,可有得你苦头吃了。不过这里全是吏君说了算,你是想吃甜头还是吃苦头?”

  空空儿当然明白狱卒是在暗示自己用玉佩贿赂典狱,本来身外之物他也不放在心上,可这玉佩取自昨夜要杀自己的女子身上,翠楼凶案多半也与这两名女子有关,要找到她们,还得从这块玉佩着手,况且这典狱公然向犯人索要贿赂,着实令他反感,只冷冷道:“这玉佩事关重大,典狱可不能拿走。天子脚下,王法森严,还请典狱自重。”

  万年吏勃然大怒,道:“你这杀人犯、阶下囚还敢跟我谈王法。”一名狱卒忙道:“这犯人不识抬举,典狱君何必跟他生气?不过瞧他寒酸土气,怎会有这样的玉佩?多半是从哪里偷来的。”万年吏道:“嗯,你说得有理,得拿去好好问问原来的主人是谁。”顺手将玉佩收入怀中。

  空空儿知道当此境地,万难要回玉佩,不如暂且由这贪心的典狱拿去,日后再寻机取回不迟。万年吏见他一言不发,以为他已经服软,也不再为难他,道:“带他进去,给他找间人少的。”狱卒道:“是。”拉着空空儿来到关押重罪犯人的重狱,推他进去牢房前又顺手将他怀中的几吊铜钱摸走。空空儿始终一声不吭,那狱卒认为他软弱可欺,笑道:“你是外地人氏吧?可有亲戚朋友在长安,我愿意代劳通知一声,这样好有人来给你送饭。”

  唐朝制度,监狱犯人伙食须自理,这自理就是需要家人每日往大牢送饭,若犯人没有亲属,监狱也提供饭食,但饭费要算由犯人或家属按价出钱。狱卒表面是好意,其实是想从犯人家属身上得些好处,这也是大狱中老一套捞钱的法子了。

  空空儿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言语中颇有落寞凄凉之意。那狱卒颇为扫兴,不快地锁了牢门,自己出去狱厅找同伴玩樗蒲去了。

  牢房内早有一人一直在留意着动静,见空空儿转过身来,惊呼道:“当真是你?空空儿,你……你怎么会……”

  那人正是昨日大闹郎官清酒肆的刘叉。空空儿乍然见到他,也极是诧异,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刘叉“呸”了一声,恨恨道:“我一大清早出门,打算去乐游原看日出,没想到正好遇到京兆尹上朝,没有及时回避,被他下令抓起来关到这里。最可气的是,那些差役还直说我运气好,赶上京兆尹有急事,不然肯定被当街杖死。”又问道,“你为什么……你难不成也是冲撞了京兆尹?”空空儿道:“不是……我昨晚留宿的地方发生一些事情……”他不愿意多提,只慢慢靠着墙背坐下来。

  刘叉适才亲眼见到狱卒抢走空空儿怀中的铜钱,他却任其作为,当即冷笑道:“想不到名震河北的空空儿今日也会受小小狱卒的气,你为何不亮出你魏博巡官的身份?”空空儿摇了摇头,道:“我那巡官只是挂名,做不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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