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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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迁道:“可刺客为什么要这么做?”百思不得其解。侯彝道:“这是一种威胁的暗示。我推算刺客早知道李辅国有虐待他人的癖好,所以有意剥光元夫人的衣裳,意思是他知道许多丑事,元夫人及元家有所顾忌,自然不敢追查真凶。不过,一个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不了这么多事,当有两名刺客。刺客要么是身负血海深仇,割下李辅国首级带走为亲人祭奠用,要么受雇于人,必须带去首级向雇主交代。既然有两名刺客,又熟知李府内幕,加上有化骨粉这等江湖奇药,应当不是普通复仇行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些。只是唯一一点不能解释的是,为什么刺客已经得手,还要用化骨粉化去了李辅国的身子?”万迁道:“我猜李府人早习惯了解李辅国房内各种奇怪的声音,若不是当晚我冒失冲了进去,说不定要第二天才能发现房内异常情形,也无人知道李辅国已经遇刺,尸骨无存,当场化成了血水。”

  侯彝道:“嗯,老公推测得有理,这样他们为什么脱光元夫人衣裳就说得通了,无论她看见什么,都不敢说出去。不过刺客杀人取人首级常见,取人右臂则有些奇怪了。莫非李辅国右臂上有什么秘密?”想了想,扭头问道,“空兄,你在翠楼所见到的尸首……”空空儿道:“我所见到的尸首只是没有了首级,双臂还在。诚如少府所言,李辅国遇刺当是专业刺客所为,也许有两名雇主分别雇了他们,取去右臂和首级,是分别要向两位雇主交代。不过,通常只有黑刺才会这么做。”

  万迁道:“黑刺,那是什么?”空空儿道:“是江湖行话,相对于官刺而言。”

  原来江湖的专业刺客分为两种:一种为“黑刺”,一只要有人给钱,杀人不论青红皂白,这类刺客大多神秘莫测,身份不为外人所知;一种为“官刺”,专杀官府追捕的要犯、江洋大盗等,杀人后取首级到官府领取赏钱。

  侯彝道:“李辅国遇刺案已有四十余年,怕是难以再从那件案子中找到线索。万老公,李辅国遇刺当晚,你可曾见过这块玉佩?”万迁道:“哎呀,都忘了讲正事了。这块苍玉被李辅国镶嵌在一条腰带上,当晚我亲眼看到他围着这条苍玉腰带,我闯进房时先是被无头尸首和元夫人的样子吓住了,后来回过神来,才留意他腰带前面的玉佩被取走了,因为缺了一块,极是扎眼。不过当时情形很乱,不知道是府里下人偷走,还是被刺客拿走,也没有人追究这件事。想不到隔了四十年,竟然还能见到这块苍玉,所以才吓了我一跳。这位郎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块苍玉?”

  空空儿便说了昨日因酒醉留宿在翠楼客房一事,只是略过罗令则、艾小焕不提。万迁惊道:“又是两名刺客,身上还带着李辅国的那块玉佩,无头尸首又不见了,天啦!”越想越是害怕,忙站起来道:“我该回去了。”侯彝道:“已经夜禁了,老公回不去永宁坊了,我派人送你去南门客栈暂住一宿。”唐朝因夜禁制度森严,因而各坊区都有多家客栈,方便因夜禁困在坊区的客人投宿。

  万迁道:“有劳。”又肃色道:“今日对二位所言,小老儿从未对旁人提起过,就连犬子也不知道……”侯彝道:“多谢万老公信得过侯某。老公请放心,无论有任何事,绝不会牵扯进老公来。”

  万迁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也要谢谢你们二位,今日总算说出了心中积郁多年的秘密,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位郎君,玉佩还给你,犬子不成器,还请你大人大量……”空空儿道:“老公哪里的话。万事都有因果,这玉佩若没有这一番机缘,我怎能从老公这里听到这么多故事?”万迁道:“这么说,你不会告发犬子?”空空儿道:“不会。”万迁又望着侯彝,侯彝哪里有心思去追究万年吏的渎职,只好道:“空兄既不愿告发,没有了告主,我也无从追究。不过老公也该好好管教一下令郎,殊不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万迁叹了口气,道:“少府说的极是。”侯彝便送他到门口,命差役领他到南门的客栈住宿。

  送走万迁,侯彝见空空儿在灯下望着那块温润神秘的玉佩凝思,问道:“你认为凶手会是那两名蒙面女子么?”空空儿道:“有可能。不过,我感觉她们是冲我本人来的,那女子举刀要杀我时,我可以看到她目光中的恨意。”侯彝道:“她们说了些什么?”空空儿道:“那两名女子只反复向我追问‘仰月’一事。”侯彝道:“仰月?那不是一种罕见的铜钱么?”空空儿道:“原来是铜钱。”

  侯彝道:“空兄既不知情,说不定她们是找错了对象,所以后来才只将你打晕过去,并没有杀你。后来她们找上翠楼,杀了真正的寻仇对象,用你的剑割走首级。”空空儿摇头道:“那两名女子用茶水泼醒我时,我的佩剑早已经不见了,她二人均使用匕首做兵器,并没有收去佩剑。而且,我的剑并不是真正的凶器,死者死后,有人拿了我的剑在尸体上乱戳一通,所以剑上才会有那些血。”侯彝道:“你说有人故意栽赃你?”空空儿道:“不是,那人完全是无心的。”

  侯彝道:“空兄,请你再详细描述一下尸首的详细情形,任何能想到的细节都不要放过。”空空儿道:“是。”当即详细描述了经过,又道:“断颈之处刀痕齐整,下手之人一刀断头,手法干净利索,必定武艺了得。他上身那些伤口深浅不一,肉色干白,更无血花。”侯彝道:“人死后血脉不行,戳割尸首的伤口往往血不灌荫。如此,我推断死者当是死在半夜。”空空儿道:“是,我也这样认为。”

  侯彝沉吟道:“这样的话,艾雪莹就难脱嫌疑了。试想那凶手在半夜杀了人,若是要用化骨粉处理尸首,肯定早就处理了。而空兄清晨还见过尸首,赶出去报官再回来不过一刻功夫,这么短的时间,只有艾雪莹才有机会。”空空儿摇了摇头,道:“她绝不是凶手,也不是帮凶。”

  侯彝皱眉道:“空兄昨天不是才第一次见艾雪莹么?”言下之意,竟似在责备空空儿为美色所迷。空空儿忙道:“少府别误会,还有一处细节我未来得及详说……这个,当我赶到楼上的时候,莹娘子一丝不挂地倒在地上,全身伤痕密布,跟万老公所描述的元夫人的情状一模一样。”侯彝大吃一惊,道:“竟有此事?”空空儿道:“我当时只是觉得离奇,所以脱下了外衣给她盖上,刚才听了万老公讲述李辅国被刺一事,才感到其中大有诡异之处。”

  侯彝沉思半晌,恍然大悟道:“那个拿剑刺尸体的人就是艾小焕,是也不是?”空空儿见侯彝转瞬即猜到真相,知道这位少府精明过人,有些事情瞒也瞒不住,当即坦承道:“我答应了莹娘子,绝计不将小焕牵扯进来,还望少府成全。”侯彝道:“空兄宁可自己承受杀人嫌疑也要遵守诺言,如此高义,我当然要成全。”又道,“这件案子着实棘手,怕是刺客和死者身份都非同小可。抱歉,空兄,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可还是要暂时委屈你一下,在万年县狱里呆上两天。”

  空空儿知道他有意如此,好令真凶放松警惕,点头道:“甚好。”又试探问道:“少府是不是已经私自放了刘叉?”侯彝道:“嗯,我们还一道痛饮了几杯,不然我何以能知道你魏博巡官的身份?你能猜到我的作为,足以成为我的知己。”

  空空儿道:“可少府有公职在身,如此不是渎职么?”侯彝笑道:“大不了不做这县尉了。”空空儿见他看淡名利,很是佩服,道:“改天定要与少府好好喝上几杯。”侯彝道:“这是当然。”随即命差役进来,重新给空空儿上了械具,带回大狱监禁。

  刚刚和衣躺下,忽然又有差役来报道:“适才有人到县廨门前投书,是指名给少府的,封皮上写有‘事关翠楼命案’的字样。”侯彝拆开一看,上面只写有“一人即出县廨”六个字。

  侯彝问道:“投书的是什么人?”差役道:“那人戴着顶胡帽,扔下书信就走了,来不及看清面孔。”侯彝道:“好,我知道了。”即携了佩刀,出来县廨大门,左右一望,空无一人,只有西面原杨国忠住处灯火映天,乐声、人声喧闹不止,这是那位新搬进来的波斯公主萨珊丝又在大开夜宴了。

  又等了片刻,忽见北面巷中有火光闪了几闪,侯彝便走了过去,近巷口数步时,听得有男子道:“少府请停步,不然在下可就转身走了。”他这才隐约看到一名戴着胡帽的男子正躲在巷角暗处,当即顿住脚步,手扶刀把,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藏头缩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人笑道:“在下好心来提供翠楼案情线索,少府何以如此厉声见斥?不过少府果然是位信人君子,当真一人孤身前来,在下佩服得紧。”

  侯彝听他言谈彬彬有礼,似是个斯文人,便道:“阁下既然知书达礼,难道不知道匿名投书是不能用作案情采证的么?”那人道:“在下久闻万年县尉侯彝侠肝义胆,豪爽过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拘泥于律法的俗人。”侯彝道:“那好,你有什么线索?”那人道:“少府抓错了人,今日少府从翠楼抓走的那人并不是凶手。”

  侯彝道:“你如何得知?”那人道:“不瞒少府,在下是一登徒浪子,暗中仰慕莹娘已久,只是不得其门而入,昨晚我冒险去了翠楼,打算一亲芳泽。我等在墙外寻找机会的时候,看到了两名黑衣人从墙头翻出,看身形应该都是女子……”

  侯彝道:“你是说你亲眼看见两名女子从翠楼里出来?”那人道:“是,在下所见还不只这些。等那两人走远,我也翻墙进了翠楼,看到一个小孩子提着一把剑躺在墙根下,人已经晕了过去。我认得他,他是莹娘的弟弟艾小焕。”

  侯彝道:“然后呢?”那人道:“在下摸黑进了翠楼,先看见张媪倒在楼梯口,到二楼又看见了无头尸首和全身赤裸的莹娘……”

  侯彝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忙问道:“你可还记得什么细节?”那人道:“我可是吓坏了,没有特别留意,赶紧跑出来,又见东首一房房门大开,有人在呻吟,大着胆子进去一看,是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躺在那里,不过人没有死,只是晕了过去……我再不敢停留,又匆忙翻墙出来,也不敢声张……但心中还是很好奇,今早来到翠楼打探究竟,看到少府抓走的那人正是我见过的晕死过去的酒客……”

  那男子描述的过程十分清楚,也与空空儿所讲述的情形完全相符,相当可信,想来他应该不会是空空儿的朋友,来有意为其脱罪,空空儿自清晨报官后便处在监视之下,没有与外面暗通消息的机会,至今没有公开审讯,他的供词外人也不得而知。况且,以侯彝所观察的空空儿的为人,大概也不屑于做这类的事。

  侯彝问道:“既然你害怕牵扯出你,为何又冒险约我出来?”那人道:“在下不忍见到少府抓错了好人,反而让真凶逍遥法外。”侯彝道:“你要知道,我追查出你身份并不难,你若不是家在虾蟆陵,就是住在翠楼附近的客栈。”那人道:“是,不过在下也知道少府决不会这么做。在下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自然有天大的难处,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再会!”一语既毕,转身就走。

  侯彝道:“哎,你……”他本可以疾步追上去,但既然对方称有天大的难处,又肯冒险来告知所见所闻,比起许多生怕惹事上身的人已是强上百倍,当即对巷中大声喊道:“多谢了。”

  黑暗中寂然无声,那男子早已经去得远了。

  回来县廨,侯彝思索了一会儿,命人自狱中放出空空儿,转述了适才神秘男子所言。空空儿心道:“莫非这人是罗令则?也不对,我明明听见他喊叫了几声就走开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侯彝道:“既然有证人证实你无辜,你也不必再背负杀人嫌疑蹲在大狱了。空兄,实话说,这案子极难,虽然你和今晚那匿名男子都能指认凶手是那两名女子,可现下没有尸首,无从立案,要找到那两名女子也极难。唯一能进一步突破案情的,只有艾雪莹本人,可是她……”空空儿道:“少府是想让我去问她?”侯彝道:“正是此意。”空空儿道:“只怕希望不大,不过我愿意试试。”

  忽听得外面有差役飞奔而来,气急败坏地禀道:“京兆尹到了!请少府快去前门迎接!”侯彝道:“京兆尹住在升平坊,不顾夜禁连夜赶来,莫非也是为了无头命案?”忙嘱咐空空儿道:“空兄可自行在我住处歇息,我去去就回。”空空儿道:“是。”

  等侯彝出去,空空儿和衣躺在床上,哪里睡得着?这起命案实在太多蹊跷,杀人不难,割走首级也不难,可为何单单在他发现尸首赶去报官后有人处理了尸首?莫非真的是艾雪莹所为?可她那么柔弱,那么温婉,她又从哪里弄到传说中神秘的化骨粉?

  正凝思间,忽听得门外有差役叫道:“空郎睡下了么?尹君请你出去。”空空儿立即会意,肯定是田兴知道自己被抓来万年县,所以去找了京兆尹。出来一看,果见田兴正陪着一高大肥胖老者站在堂前,那老者当是京兆尹李实了,侯彝垂手站在一旁。

  田兴一见空空儿出来,惊喜道:“空弟,你失踪两天,倒教我好找!”又道,“你既被抓来万年县,为何不找人通知我?”空空儿见义兄面容憔悴,大有焦虑之色,知道他为找自己费了不少心,只好道:“抱歉……”

  那李实笑道:“找到人了就好。兵马使,我这就派人送你们回崇仁坊进奏院吧。”田兴道:“是,田某深感尹君大恩。”李实道:“兵马使客气!不过说起来其实也是一家人,这位侯少府的兄长,就是魏帅府中的侯臧侯从事。”田兴道:“是,我也早闻侯少府大名。少府,令兄近日即到京城,到时再图良晤。”

  侯彝对田兴态度却甚是冷淡,佯作未闻。李实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侯少府,你明日一早到京兆府来,本尹有话问你。”侯彝道:“是。”

  空空儿久闻京兆尹恶名,担心侯彝会因捉拿自己一事受到李实责罚,正要为他开脱几句,却见侯彝朝自己摇了摇头,当即便住了口。等差役取来空空儿的长剑原物奉还,田兴道:“咱们走吧。”

  有京兆尹派出的官吏持令牌开道,一路畅通无阻。回到进奏院,田兴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田兴是魏博兵马使,朝中之事一旦牵扯进藩镇就更加复杂,空空儿不欲他卷进来,只道:“有人误拿了我的剑,引起一点小误会而已。”田兴素来信任他,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多问。

  空空儿见义兄眉头深锁,问道:“是不是义兄向朝廷求拨军饷并不顺利?”田兴道:“本来圣上已经同意,责成兵部去办,但突然有个比部员外郎武元衡冒了出来,上奏说魏博从来不入赋敛,如今朝廷府库物资缺乏,怕是一时间难以拿出五十万缗拨给藩镇,圣上又听信他的话,说再延缓些日子。”

  空空儿心道:“这武元衡说的其实不错。”他不愿意操心魏博之事,知道义兄自幼喜好读书,熟知朝中典故,便取出那块苍玉,问道:“义兄可知这玉佩来历?”

  田兴接过玉佩,移到灯下仔细打量,道:“这似是朝官佩玉,并非普通装饰用的佩玉。空弟从哪里得来的?”空空儿道:“不是我的,临时借来的。”田兴道:“是块好玉。”将玉佩还给了他,又道,“明日圣上要在大明宫麟德殿赐宴,空弟从没有进过皇宫,不如这次与我一道去吧。”空空儿忙推谢道:“小弟粗陋,哪堪面见天子?”田兴知他性情,只好道:“也罢。”

  再无它话,各自回房休息。空空儿房中早有人灌好了一大桶热水,供他洗浴。他手上犹沾有那无头尸首的血迹,当即脱了衣裳跃入桶中,又将长剑也竖在木桶中,任其浸泡。热气侵入肌肤,通体舒泰。正闭目享受时,忽有人轻轻敲门,空空儿问道:“是谁?”一个女子声音道:“奴家给空巡官送酒食来了。”空空儿被关了一天,只吃了两顿粗食粝饭,一听说有酒,立即来了精神,忙道:“进来吧。”

  一名青衣婢女推门出来,空空儿道:“放在桌上。”那婢女将酒菜放好,又去清检空空儿甩在地上的衣物。空空儿忙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婢女道:“是。”

  等婢女退出,空空儿迅疾跃出木桶,随意抓了件衣服披上,急不可待地冲到桌案旁,抓起酒壶仰头便喝,瞬间已经见底。酒没喝够,酒瘾却被勾了起来,忙穿好衣服,欲再去找些酒来。刚拉开门,正见魏博进奏院都知进奏官曾穆率一群兵士站在门口,心知不妙,问道:“出了什么事?”曾穆道:“来人,将空空儿拿下了。”

  兵士大声应命,上前来拿空空儿手臂。空空儿待要抗拒,却是手脚酸软,使不出半分力气,这才知道酒中事先被人下了药,不由得又惊又怒,道:“曾穆,你凭什么拿我?”

  早有兵士搜出那块苍玉,献给曾穆。曾穆道:“就凭这个。蒙上他眼睛,带他去密室锁起来,我要好好审他。”

  曾穆紧跟进来密室,将那块玉佩举到空空儿面前,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

  空空儿与曾穆并无深交,也不大喜欢此人,不过既然同为魏博属官,若对方好言好语相问,他也许还会实话实说,可这人利用他嗜酒如命的弱点往酒中下药,又将他弄来这么个地方锁起来,不免激起了他心中傲气,当即冷冷道:“进奏官可知道这玉佩的来历?”

  曾穆道:“就是因为知道才将你押起来。空空儿,你不要以为跟兵马使是结义兄弟就有恃无恐。快说,这玉佩哪里来的?”空空儿道:“我不想说。”曾穆道:“我敬你在魏博也是威名赫赫的好汉,不想对你用粗,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空空儿讥讽道:“你给我吃药酒,就是好汉所为么?”曾穆也不动怒,道:“此事事关重大,少不得要得罪了。来人……”

  忽有兵士奔下地道禀道:“兵马使有急事要见进奏官。”曾穆冷笑道:“他消息倒是快。罢了,请兵马使下来密室。”

  过得片刻,两名兵士举着火把领田兴下来,他只穿着单衣,大约得知空空儿被抓时已经睡下,来不及穿外衣便赶了出来。他来过进奏院多次,却还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间地下密室,一见石室中的情形,不悦地问道:“曾穆,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将空空儿扣起来?”曾穆道:“使君有所不知,空空儿是朝廷的密探。”

  田兴道:“怎么可能?他可是我魏博人,他母亲跟我母亲同乡里。”曾穆道:“是,可他自幼到峨眉山学艺,不在魏博长大。”田兴怒道:“这是什么话?人不在魏博一阵子就成了朝廷的密探么?你一直在京师任进奏官,是不是也成了朝廷的密探?”

  曾穆忙道:“使君别生气,下官有证据。”拿出那块苍玉给田兴看,道,“这是昔日大宦官李辅国的佩玉。”田兴道:“那又如何?”曾穆道:“当年李辅国在卧室遭人刺杀,割去了首级、右臂,此后无人见过这块苍玉,直到八年前……”田兴心中一动,道:“那不是我堂兄去世的那一年么?”

  田兴堂兄就是上一任魏博节度使田绪。田绪是首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亲子。田承嗣共有十一个儿子,但其生前最喜欢的养子田悦及从侄田兴,田兴的名字就是田承嗣亲取,认为他将来“必兴其宗”,不过田承嗣死时田兴才十五岁,所以田承嗣在临死前将节度使的位子传给了养子田悦,这也是藩镇世袭之先例。田悦即位后曾公然称王与朝廷对抗,引来战火连年,将士怨言甚多,田绪趁机杀死田悦自代为节度使,又娶了当今皇帝德宗的妹妹嘉诚公主为妻。嘉诚公主出嫁魏博时,德宗亲自到望春亭送行,觉得翟敝不可乘,以金根车代替。公主乘金根车出嫁,遂成传统。嘉诚公主聪慧有识,与田绪成亲后颇得魏博上下敬重,由于没有生育,将庶子田季安收为养子,田季安由此宠异诸兄。八年前田绪死后,魏博节度使的位子就传给了田季安。不过田绪死时才三十三岁,壮年身死,曾经一度引来诸多猜疑,魏博军心由此浮动,当年田季安十五岁,孤弱无力,幸得田兴挺身而出,多方安抚,才算稳定了局面,因而日后田季安猜忌同族,杀了不少人,唯独对田兴十分信任,委以兵马使的要职。

  曾穆道:“正是。”顿了顿,又道,“兵马使是自己人,下官也就实话实说,前任魏帅并不是嘉诚公主声称的暴病身亡,而是遭人刺杀,且被割去了首级。”田兴大吃一惊,道:“什么?”曾穆道:“下官当时任衙将,那晚是嘉诚公主生辰,魏帅和公主都喝多了,下官扶着魏帅回房躺下,婢女扶着公主去了一趟茅房,下官先退出来,左右巡视一番后打算回家睡觉,还没有走多远,就听见房中公主惊叫……进去一看,魏帅倒在血泊中,首级已经被人割去。下官当即要出去调兵追捕刺客,公主却一把抓住下官哭个不停,那时候下官看见地上有块玉佩,就是这块苍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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