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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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陆逊盯着眼下的剑，提醒大家他是持节大臣，有生杀大权。看在宝剑的面子上，诸将老实了。

陆逊，你要大家服你，就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别动不动地就拿着尚方宝剑吓唬人。

在夷陵的猇亭，陆逊下令停了下来，就地扎营，与刘备军队对峙。苍天啊，终于不再为刘备做导游了。东吴诸将磨刀霍霍，准备血战。这大半年，都憋坏了。

其实，是刘备自己停下来的。猇亭，在今湖北宜都市东北猇亭镇。猇亭三面环山，只有南面俯临长江，易守难攻，即使是旅游不是打仗，要通过这里也得费不少劲儿。长江从三峡进入江汉平原之后，沿线大多是适合上岸的平缓土坡，而猇亭所在的近两公里江岸却是险峻陡峭的岩壁，水军难以迅速登岸。这样，刘备一直能够相互呼应的水陆两军，在此便被隔断，彼此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此刻，怎么也得发动反攻了吧。东吴诸将纷纷请战，可是，陆逊总是摇摇头，摇完头继续看从远处奔腾而来的江水。

谁也没注意到，他不是在看江水，而是在看岸上刘备军队扎起的军营。看着那些连在一起的军营，陆逊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冷笑。

终结者——

让东吴诸将气炸肺的事情发生了。刘备派吴班为前锋，率领五千人在山下平地上安营——就在东吴军队的眼皮底下，吴班的士兵大摇大摆地在营门前操练。

这不是挑衅吗？东吴诸将再次请战。陆逊这次仍旧是摇头，指着吴班营地前的平地和营地旁边的山谷里茂密的森林，说：“这里面一定有诈，等着瞧吧。”

瞧什么瞧，大家都瞧出你这个书生是个胆小鬼来了。

正在对陆逊百般嘲笑的时候，诸将忽然看到前面吴班营地背后的山谷里走出了蜀汉一方的大部队。据后来俘虏的士兵说，这支部队有八千人。原来，刘备让吴班在那个开阔地带扎营，就是为了引诱孙吴军队出击，而山谷里却埋伏了八千精兵。陆逊不上当，山谷中的八千伏兵只好走了出来。诸将们闭嘴了，不再嘲笑陆逊，转而为自己的鲁莽而惭愧。

夷陵的诸将开始接受了陆逊，而在夷道（县名，治所在今湖北宜都市），有个人却对陆逊破口大骂。一开始，陆逊派安东中郎将孙桓独自率领一支部队在夷道迎击刘备前锋部队，结果被刘备围困，就派人向陆逊求救。陆逊对来人说：“不可。”诸将劝陆逊说：“孙安东是公族，现在被围困，为何不救呢？”孙桓是安东中郎将，人们就用“安东”来称呼他，而他与孙权同宗，因此人们说他是“公族”。孙权对孙桓很器重，称他为“宗室颜渊”。陆逊没有因为孙桓的特殊身份就改变部署，他说：“安东深得军心，城牢粮足，无须为他担忧。等我的计策施展开来，他就会自动解围。”孙桓等不来援兵，只得苦苦死战。他咒骂陆逊：你见死不救，老子死了，一定会变成鬼去找你的！

因为害怕陆逊的尚方宝剑，诸将们开始直接向孙权弹劾陆逊，孙桓也写信向孙权诉委屈。孙权正在为交战以来东吴军队节节后退而苦恼，他再也无法淡定，就写了一封信，要陆逊答复。看样子，陆逊要是拿不出办法来，孙权就要换大都督了。

陆逊答复说：“夷陵地处要害，是国家的西大门。虽然容易占领，但是也容易失守。一旦丢失夷陵，那受威胁的就不仅仅是一郡之地，而是整个荆州。因此夷陵之战必须取胜。刘备违背天命，不守在自己的巢穴里，而敢自来送死。为臣虽然不才，但是凭借主公的神威，以正义讨伐邪恶，马上就能打败他。看刘备前后用兵成绩，多败少成，推此论之，这场大战不足为虑。我一开始顾忌的，是刘备水陆俱进，相互策应，现在他舍掉水军，让部队上岸驻扎，处处结营，估计他也就是这点本事了。希望您高枕安卧，不要担忧。”

这一年闰六月，天气分外炎热。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陆逊要召开军事会议了。天呀，胆小鬼陆逊也会举行军事会议吗？

陆逊高调宣布全面反攻，先前主张进攻刘备的诸将此刻却反对陆逊的全面进攻。他们说：“一开始可以攻打刘备，在他刚入境的时候。现在让他深入境内五六百里，相持七八个月，他的各处要害都已经坚固防守，现在贸然出击，非败不可。”

陆逊说：“刘备老奸巨猾，征战一生，刚开始，他的军队斗志昂扬，不可与他交手。但是现在这么长时间耗过来，他们也没占我们多少便宜。现在他们士卒疲惫，军心涣散，黔驴技穷。消灭此寇，正在今日！”

说完，陆逊就指着一个人说：“你，先去攻打敌人的那座军营。”原来，陆逊这不是开会，而是下通知。军令如山，人家陆逊是都督，而且是大的，何况还持着节，还有尚方宝剑。

那人悲壮地领命而去。结果正如诸将所料，败了。诸将指责陆逊：“你这是白白让士兵送死啊。”

陆逊却笑了：“我已知晓破敌之术。”

如何破敌？已经快被陆逊折磨疯的诸将，期待地望着陆逊，看看他能说出什么高明的破敌之术。

“快到山上割茅草，割一把茅草，等于杀一个敌人，都记在立功簿上！”陆逊此言一出，有几个心理素质差的将领当场崩溃。哎呀呀，天啊，大热天的，割茅草烤火吗？

火——攻！陆逊说出了这两个字。

火攻！

大家的眼睛亮了。刘备的营寨相连，都用草木搭建，如果火攻的话……哈哈，哈哈哈！诸将们这才明白，陆逊这一路退让，原来就是给刘备留出时间和空间搭建营寨，他引诱刘备放弃舟船，到陆上来扎营，原来是为了烧起来方便啊。

一直嘲笑陆逊是缩头乌龟的刘备，惊恐地看到敌人冲过来了——每人举着一把绑成束的茅草，踊跃着，呼啸着，过火把节一样地跑过来，就差载歌载舞了。

刘备设想了很多种与陆逊的作战方案，唯独没设想过与火作战的方案。刘备的士兵平日里训练刀术枪术剑术等十八般武艺，唯独没训练火灾逃生。陆逊一直表现得那么弱，刘备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战败撤退的事儿。

眼看那座座营寨成了火海，一边是险峻的山崖，一边是湍急的长江，不能向左右跑，当然更不能向前跑，因为前面是呐喊着杀来的东吴军队——只能向后逃。可是，长江三峡的特点就是狭、险、长，搞个深度游什么的再好不过了，但要是迅速回撤，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先前无比鄙视陆逊的东吴诸将人人立功：潘璋率部斩了刘备的护军冯习；朱然击溃了刘备的先锋部队，又断其后路；韩当则在涿乡（今湖北枝城西北）大败蜀军；徐盛攻取诸屯，估计其主要任务是放火；诸葛瑾、骆统、周胤也都率部从公安、孱陵赶过来围攻刘备。

旌旗猎猎，战鼓咚咚。每个人都带着对陆逊的无比敬仰加入到这场必胜无疑的战斗中去。

刘备全军溃散，夷陵道狭窄险峻，已经失去指挥的数万大军慌不择路，拥堵而退，实际上把后路堵住了。熊熊大火中，蜀军营寨内惨叫连连，烧死者，溺死者，踩死者，不计其数。刘备手下张南、冯习、傅彤、程畿等人被斩，加入刘备一方参战的少数民族首领沙摩柯也被斩了，杜路、刘宁投降。

夷道，迟迟等不来援军的孙桓，在骂了陆逊一千句之后，突然发现包围自己的蜀军惊慌失措地撤退。孙桓很快得知猇亭那里发生了什么，急忙下令追杀蜀军，蜀军果真是不堪一击，望风而靡。他要求士兵快一点再快一点——快一点，就有可能追上刘备——要是追上刘备，哈哈哈……

可是，孙桓追得太猛了，他追过去了，刘备才逃过来。孙桓得到消息，急忙掉转马头截杀刘备。前后皆有敌人，刘备只得带着很少的近卫跟随，仓皇地向一侧的山上逃去。刘备好歹翻过了山头，找到了一条下山的路，摆脱了孙桓的追杀。刘备站稳后，大喘一口气，拊着胸口，又惊又怒地说：“我当初到京（今江苏镇江）的时候，孙桓还是一个孩子啊，今天他却把我逼迫到这地步！”这时候，刘备62岁，孙桓只有25岁。209年，赤壁之战之后第二年，孙权将妹妹嫁给刘备，刘备到京拜访大舅哥孙权。刘备一生只有这一次到过京。算起来，刘备那时49岁，而孙桓只有12岁。说不定，新郎官刘备还给孙桓派了一个大红包，说不定刘备还做出亲昵的样子，摸着孙桓的头，夸张地说：“这小家伙，虎头虎脑的，长大了一定是员虎将！”现在，孙桓确实成了一员虎将，刘备算是领教了。

孙桓错过了刘备，陆逊却下令不能放走刘备。仓皇之中，刘备跑到了马鞍山（不是今天安徽马鞍山，具体在今湖北宜昌西北，一说在宜都西、长阳南），他在山下布兵设防，摆开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其实，刘备这是在虚张声势，他根本就没打算与陆逊硬碰硬，即使有这想法，他也没这个实力了。他只不过要手下将士为他筑起一道血肉拦路障，延缓陆逊军队的追击，为他逃跑赢得时间。最终，刘备趁黑夜率轻骑突围，向西北方向遁逃。

江东军队穷追不舍，刘备能跑得了吗？

影响历史的往往是小人物。这时，一个保安站出来，把历史的方向盘拨转了一下。

刘备此次东征，是从白帝出发的，前进到六七百里之外的夷陵，为了保持这漫长战线的联系，刘备就沿途设置驿站。每个驿站，都有专人留守，那时叫驿人，现在叫保安。秭归县西，石门驿站，驿人等刘备慌里慌张地逃过去之后，把驿站里的军需物资担到路中间，堆成小山，看着东吴军队快追过来了，他就把军需物资点着了。

东吴军队被大火挡住了去路，刘备终于逃了出来。刘备一生，打仗无数，打败仗无数，这是最后一仗，也是最失败的一仗。他带来的舟船器械、水步军资全被烧光。蜀军将士的尸体，漂流在江面上，甚至阻塞了江流。勇猛的吕布没让他这么败过，机诈的曹操没让他这么败过，如今，书生陆逊却让他败得如此彻底。

孙桓见到陆逊，对他恭恭敬敬地行礼，说：“最初我确实怨恨你不救我，现在大势已定，我才知道你调度有方。”

孙权拜陆逊为辅国将军，这个官职，应该是女婿给岳丈的。汉献帝就曾经拜岳丈伏完为辅国将军。现在叔岳丈把这个官职给了侄女婿。

攻克了荆州，是不是可以称霸天下了……甚至，是不是可以做皇帝了？孙权越想越激动。既然可以做皇帝了，那就不适合再做牧守了。219年，曹操与孙权联合杀了关羽，双方心怀鬼胎地套起近乎来。曹操以汉朝丞相名义表荐孙权为荆州牧，曹操死后，他的儿子曹丕以皇帝名义宣布孙权代理荆州牧。这样，孙权就成了曹魏的臣子。现在，陆逊大败刘备，从此完全可以无视刘备的存在，曹丕这小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孙权让陆逊代理荆州牧，一是对夷陵之战的第一功臣进行奖励，二是借此试探曹丕的反应。

刘备躺在病榻上，很难接受败给一个书生的事实，只能责怪天不相佑，他叹息说：“我被陆逊折辱，难道不是天意吗？”刘备不服。

不行，一定要让刘备败得心服口服。徐盛上表，潘璋上表，宋谦上表……诸将纷纷请战，要求进军白帝，擒捉刘备。就连曹丕也很支持江东，他用白色帛绢抄写自己的著作《典论》及诗赋赠给孙权，还下诏文赞扬孙权的功劳。同时，曹丕亲率大军，驻扎在南阳，做出随时来帮助江东进攻刘备的样子。

“果真如此吗？”孙权问陆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逊说曹丕明着是帮助攻打刘备，实际上是想攻打东吴，因此建议全军回撤。这一次，陆逊有了支持者，元老派的朱然、少壮派的骆统都表示赞同陆逊。夷陵之战前，陆逊说什么都不是，夷陵之战后，陆逊说什么都是。

真的被陆逊说着了，曹丕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攻打东吴，双方在徐陵等地遭遇，展开激战，互有胜负。

曹丕进攻江东的消息传到了刘备的病榻前，刘备的病似乎好了一半，他甚至还颇有兴致给陆逊写了一封信：“曹贼现在已经到了江汉一带，我将要再次东征，陆将军你说我能办得到吗？”陆逊毫不含糊，回信说：“只是你大军刚败，疮痍尚未愈合，这时候应该与我们友好联合，或许还能补救败局，如果你以败军再进攻我们，那就是远远地来送死，恐怕这次你就难以逃脱了，虽然你是刘备。”

陆逊啊，你刚刚差一点儿把人家烧死，追得人家差点儿投江，现在又不要人家报仇，要人家与你联合，这样做可真有点儿欺负人啊。

刘备原本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读了陆逊这封信后，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接受了陆逊的建议：联合东吴。曹丕进攻江东后，孙权不想陷入两面作战的窘境，当年十二月，他派遣邓泉到白帝见刘备，请求和好，刘备正好借坡下驴，派宗纬出使到东吴。

被陆逊打得惨败，最后还得乖乖听他的，真是郁闷啊。第二年，也就是蜀汉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农历四月丙子日，农历二十四日，阳历5月29日，刘备在永安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时年63。

这个枭雄一世的霸主，想不到会让一个书生做了他的终结者。

第三节　竞合关系

弱智作文的深奥思想——

“观兵临江水，水流何汤汤，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

225年三月，曹丕再次兴师伐吴，五月至谯，八月顺涡河入淮，登陆徐州，十月份到了广陵古城，临江观兵，看到自己的十万大军，旌旗数百里，曹丕信心满满，于马上留下了这首诗。可是，没想到的是，吴人严密防守，水面结冰，船只不得入江，曹丕眼望大江，不由惊叹：“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无奈接受了南北对峙的现实。退兵途中，还差一点儿被擒获。第二年正月，曹丕才回到洛阳，他越想越气，像刘备一样气得病倒了，五月份去世，享年四十岁。二十二岁的曹叡即位，但是政权却掌握在司马氏手中。叱咤风云的曹魏帝国开始走下坡路。

先是耗死曹操，接着是气死刘备，现在又气死曹丕，孙权顿觉自己天下无敌，可以见谁灭谁了。孙权得知曹丕死讯之后，攥紧拳头，朝着长江北岸狠狠击打几下：进攻江夏！扫平中原！！一统天下！！！

“不行！”陆逊上表反对伐魏。表里，陆逊说曹叡选用忠良之士，宽刑罚，布恩惠，薄税省役，取悦于民心，因此比曹操还可怕。这篇表就是陆逊的一篇作文，居然以曹叡比曹操还难对付为立论点。

对这篇弱智作文，孙权根本就不屑反驳。多年以后，他还是不能忘记这篇弱智作文，在与诸葛瑾闲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提到了这篇弱智作文。“丕之于操，万不及也。今睿之不如丕，犹丕不如操也，”他摇摇头，说，“他常常计较一些事情，这次上表，是他的一次不大不小的错误啊！”

事实证明，陆逊这次上表，的确是写了一篇弱智作文。曹叡过分倚重民心，忽视对军队的控制，导致军权旁落至司马氏，结果后来大家都知道了。

陆逊，那么一个头脑精明的书生，为何会写出这篇弱智作文？

其实，这篇弱智作文蕴藏着深奥的思想。陆逊强调曹叡对百姓的爱惜和对人才的重视，赞美曹叡采取休养生息政策，并说他因此变得强大。从孔子开始，书生们就开始苦口婆心地规劝掌权者实施恤民仁政。书本历来只记载仁义道德，讲解作弊技巧、送礼要诀、暗箱操作等生活小窍门的书是不会公开发行的。书生们从一开始读到的就是真善美，以为世界真的如书本上的真善美。书生总以为社会的动力就是真善美，总想把书本上写的东西在生活中得到体现。人们总是按照自己的视野理解现实，书生的悲哀就在于他理解的现实是书本上的。陆逊不知道，书生已经走到了末路，中国这时进入暴力季，谁狠谁是王，你这里仁政为先，不折腾，不称霸，埋头抓民生，弯腰种麦子，等到麦子熟了的时候，人家派一支军队杀过来，不仅是麦子，连麦地也占了。娶媳妇不如做山大王抢压寨夫人啊！

这个社会的动力不再是书本上宣扬的社会秩序，而是暴力。孙权虽然也读书，但是他是一个霸主，懂得只有强化暴力才能继续。陆逊夸赞曹叡宽刑罚，恤民力，实际上是在批评孙权刑罚苛峻，暴殄民力。孙权岂能读不出里面的深意？他唯恐陆逊的批评引起连锁反应，所以就提醒诸葛瑾：“陆逊的话，你当耳旁风听就是了，可千万不要信啊！”

当然，陆逊反对伐魏，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世家关心家族生存，在外敌入侵时，世家会奋起反抗，例如赤壁之战和夷陵之战，袭取荆州是江东暴力讨债，也算是保卫家园。至于讨伐北方，世家不仅仅需要贡献人力物力财力，而且即使北方统一了，照在世家檐宇下的日光和月光不会变多，还是那一些。孙权就不同了，他是拥有帝王梦想的人，在他的梦里，江东只是他的后花园而已。陆逊那篇弱智作文成了孙权逐梦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孙权已经有足够的力量跨过这块绊脚石。226年八月，北方曹叡还没给父亲上百日坟，孙权便亲率五万大军出征江夏，围攻石阳，同时派诸葛瑾与张霸进攻襄阳，派审德与韩综、翟丹进犯寻阳。三路大军，不见大都督陆逊的身影——孙权抛弃了他。孙权很快就为自己的意气用事付出了代价：石阳，孙权登岸后偷袭失败，无功而退；襄阳，司马懿大败诸葛瑾，斩杀张霸；寻阳，曹休出战，斩了审德，收降了韩综、翟丹。

带“阳”的地名，孙权你伤不起啊！没有陆逊的战斗，孙权你伤不起啊！

孙权灰头土脸地回师，求安慰，求理解。陆逊拍着大腿喊：“怎么样，不听我的，吃亏了吧。”黯然神伤的孙权收到了陆逊的奏章，这一次，不再像上一次一样遮遮掩掩，而是直言不讳地要孙权施与恩泽，减轻刑罚，放宽赋税征收，停止征调兵员，这其实是在捍卫世家的利益。他还直接说：“大臣们不敢充分陈述正直忠诚的话，请让您身边的侍从小臣们常常把有利的建议报告给您。”陆逊就差指着鼻子骂孙权昏聩了。那些出身草根的人，只有得到孙权的亲近，才能担任要职，例如吕蒙。担任要职而被孙权忽视的，只能是世家成员。陆逊的这封奏章，是世家的维权书。

孙权也不是善茬，面对这封攻击性的奏章，他强硬地答复：“你说刑罚太重，我觉得未必重，这是为了阻遏凶恶防止奸邪；你不敢陈述忠言，那是因为你还不够忠；你说我只相信身边侍从小臣，可是他们有的建议也值得采用，他们如果只是谄媚，我再笨也能看出来；你说要停止征兵，可是天下未定，只有靠兵力才能取得成功。我开始只想坐守江东，可是这样也未免志向太小了，就应该受到鄙视了。”

气冲冲地批复完毕，孙权越想越气：哼，说我刑罚过严，不就是因为我触犯了你们世家利益吗？他下令把所有的规章条例一条不漏地都写出来，然后派郎中褚逢带去给陆逊、诸葛瑾审阅：你们看看，哪一条让你们不满意，你们尽管删改就是了。

本来征求意见修改法律，应该派文职干部执行，可是孙权却派了专业不对口的郎中来操作。郎中是武官，负责警卫皇宫殿堂，孙权的侍卫官。想想吧，主公的侍卫官傲然来到陆逊和诸葛瑾面前，一只手拿着规章制度，一只手放在腰间的尚方宝剑上，不耐烦地问：主公的法律有什么不妥吗？这样的情形下，陆逊和诸葛瑾除了表态坚决拥护主公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本来，孙权与以陆逊为代表的世家关系本来很和睦的。夷陵之战时，无论是世家的生死，还是孙权政权的存亡，都受到来自刘备的威胁，所以整个江东精诚团结，众志成城。夷陵之战以后，江东面临来自曹丕的进攻，世家和孙权政权的利益还是一致的，他们还能共进共退。刘备死后，孙权与诸葛亮讲和结成联盟，陆逊驻守陆口，防区与益州接壤。两国之间有什么事情，孙权总会让陆逊告诉诸葛亮，并且他还刻了一方个人印章，放在陆逊那里。孙权每次写给刘禅、诸葛亮的信，也经常在送往益州的途中经过荆州时拿给陆逊看，有欠妥之处，陆逊可以直接改正，然后用孙权的印章加封后送走。那时，陆逊建议休养生息，孙权就下达公文到各州郡，要求采取宽和措施。陆逊建议让军队屯田，孙权就率领儿子亲自耕田，把拉座车的八条牛分开拉四张犁。

可是，这一切在与蜀汉的联盟关系稳固而且曹丕去世曹魏衰弱之后发生了改变，孙权想进攻北方，拓展势力，世家却觉得现在的日子就不错，无法再好了。于是，双方关系就变得势如水火了。

这让人想起了动物世界的一幕。两只狗正在你咬我，我咬你，他们的脚下有一根骨头，第三只狗走过来，叼走了骨头，前面这两只狗开始合力攻击第三只狗，当第三只狗败逃后，前面这两只狗又相互咬了起来。

当有共同的敌人时，就选择合作；当外敌被消灭后，就相互为敌，展开竞争。管理学上把这种因势而变的关系称为“竞合”。孙吴政权和江东世家的关系始终是这种不稳定状态下的竞合，这也是孙吴集团在三国当中“最长寿”的奥妙所在。就蜀汉集团来说，刘备一进入益州，就让以诸葛亮和张飞为首的嫡系代替了当地世家，世家始终抬不起头来，也不能为政权提供强有力的支持，所以被灭亡；就曹魏集团来说，曹丕死后，曹氏始终疲软，不能压制司马氏的壮大，所以被篡位。

孙权慢慢地也发现：只有当在江东的家园受到威胁时，世家们才会与他合作。孙权于是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邀请北方进攻江东。

孙权解开了他的腰带——

228年5月底的一天，孙权算准了陆逊回来求他。

陆逊果然来了，急得满头是汗。“北方的大司马、扬州牧曹休带领十万大军已经出发了！”孙权还没听过陆逊用如此急促的语气说话。

孙权满意地看着陆逊着急的样子，淡定地说：“曹休仅仅是东路而已！中路，一个叫贾逵的人带领着两万人从西阳直扑东关；西路，司马懿也已经从江陵出发，兵力还未侦查清楚。”

你喜欢，或者不喜欢，战争就在那里，无处可逃。陆逊必须要保卫家园，但是保卫家园必须要依靠强权。一方面抗拒强权，另一方面依赖强权，这种分裂生存状态下的书生，其实已经到了末路——要么自己不再是书生，要么以书生的姿态告别这个世界。

曹休这次大举进攻江东，其实正是孙权的策划。228年春天，诸葛亮第一次北伐，曹魏朝野恐惧，曹叡不得不亲率大军驰援。于是，孙权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就想捡漏给曹魏帝国一击。这一年五月，孙权特命鄱阳太守周鲂诈降，引诱曹魏大司马、扬州牧曹休出兵。

孙权引狼入室，陆逊不得不打狼。

文武百官都看到了，孙权亲自拿着马鞭，站在马前，扶大都督陆逊上马。孙权都做马童了，那文武百官只好都跪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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