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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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只剩忙音。不锈钢的听筒几乎冻在脸上,双脚像踩了钉板。他喊了一嗓子,在原地蹦跳起来,希望驱逐这难挨的冷。老六披着军大衣蹲在台阶上,双手拢在袖管里,鼻孔上结着白花花的霜,活脱脱一个买不到火车票的绝望民工。他歪着头从鼻孔里憋出一股浓烟,忽地就散了:“操你大爷,你丫也惦记上她了。”

陈麦一步蹿上台阶,狒狒般蹲下,抢过他嘴里的半支烟,搂着老六的肩膀说:“咋了?许你们半夜想着她自慰,不许我惦记一下?”老六一把推开了他,揉着冻得发红的耳朵说:“扯淡!那是5401的小王八蛋,我的手淫对象是周慧敏。”陈麦哈哈一笑,掏出一包红塔山道:“冲你这句话,这盒烟赏你一半。”

众所周知,小王八蛋被辛兰迷得神魂颠倒,但这小子虽然菜刀凶猛,打架时像拼命三郎,却有个没出息的脾气,从无勇气跳出来打擂台,只通过一切可能的暗示来感动她。这招显然无用,他便开始写诗,以打发他一个个想念辛兰的不眠之夜。人们都说他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定没人疼,养下这么个自虐性格。对门5401的老三是个糙汉,半夜内急,抓了小王八蛋枕边一张信纸,那上面写满了他的思念狂想。小王八蛋从春梦中悠悠醒来,似乎想起来一句,风急火燎地找信纸。一得知这张纸的下落,立马像只红了眼的斗鸡,把光着屁股的老三从上铺揪下来,打得满地乱爬。老三以为他鬼上了身,抱着头要蹿回上铺去,一条粗腿来不及收,被小王八蛋咬个正着,险些被咬下一块五花肉来。老三打了加倍剂量的狂犬疫苗,从此看见狗和小王八蛋就腿疼。

辛兰很快回电,说校办没人,你的箱子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

“那我回来一趟。”陈麦不假思索地说道,“火车还有6个钟头才开,来回一趟时间还够。”

“好……那你就回来吧……”辛兰诧异道。

寒风里这个温柔的声音,如此简单就暖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见辛兰一面的念头压过了找回那只可恶的箱子。这箱子丢得神圣,最好再也找不着,那样的话这个寻找的过程就会更周折,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有了更多的推进空间。

陈麦上了车。老六怒骂着向他丢去红薯皮。陈麦敞着衣领,吹着口哨,一路想着无数种可能。辛兰会不会找到了箱子?还悄悄打开了,正在床边一边翻看他的日记,一边微笑着等他归来?

345支线汽车敞风漏气,开在城乡之间,开向一个希望。它规律的荡漾将他几乎忘记的幸福感颠了出来,在冰冷的车厢弥漫。他拒绝去那个空出来的座,只微笑着背靠一根冰冷铁杆,看着车厢里颠麻的人群。

临窗有个低头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张苦难的脸,发乱如草,木讷地望着车窗上的冰花。他厚厚的嘴唇干裂着,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爱或被爱的痕迹,只有麻木和卑微。也许是担心售票员那怀疑的眼神扫过,他的指尖始终捏着那张小小的车票,像捏着他时刻会被夺去的尊严。

陈麦摇了摇头,为自己竟对这个男人产生优越感而感到可耻。一阵风从车窗缝隙灌进,他缩起了脖子。这令他想起在阳关市监狱里的大龙,那里想必更冷吧?虽然有小约翰的照顾,但这几年牢狱生活,大龙承受了怎样的悲苦和孤独?

天空开始有碎雪落下,⒌9②陈麦不再想那些尘封的事,他想用饱满的情绪去迎接一段可能开始的新感情。但直觉告诉他,这段感情或许会像这段风雪飘摇的路,他使劲地攥了一下拳头,提醒自己要当这段新感情的驾驭者,而非傀儡。

第二章

少年陈麦:左手书本,右手菜刀

青年陈麦:飘雪的站台

警察陈麦:拆迁战争

1

陈麦的童年充满了坚硬的记忆:窝窝头、钢丝面、点不着的火炉、冒出尖儿的茅坑、还有父子传承的旧衣服、一辆散架的自行车。这童年是灰色的,直到上了初中才看到一抹亮色,如今也早被他锁在心里的角落。陈麦时常想找出一些斑斓碎片,和儿子愉快地共鸣。可回忆就像小学的白墙,除了生硬的标语,便是稀奇古怪的涂鸦;它们又像那时的房檐冰挂,透明冰凉,倒悬如锥,摘下来还没来得及看个究竟,就化作一滩污水。

房顶是少年陈麦的天堂。他喜欢穿着裤衩坐在柏油屋顶上,享受地挤着那一脸青春痘。他叼着父亲的钢花烟,俯视着一排排单调的平房。那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他都了然于心,觉得自己像天国的神,离刚上去不久的毛主席远不了多少。永无宁日吵架的父母、看谁都像贼的居委会大妈、半疯半癫的瞎子、满胡同鬼混的寡妇,他们轮番登场,舞台上你来我往。回忆中,他一度怀疑着,那个坐在屋顶上什么都想又什么都不想的男孩,如何到了今天这副沉重的皮囊里,藏在一身威严的制服之下?儿子懒洋洋地钻出他娘的胎,陈麦并没有预料中的惊喜,反倒有对轮回的恐惧。他多想变回一个婴儿,和儿子懵懂地躺在一起,在他妈的怀抱里肆意哭喊,分享一只饱满的乳房,吮吸浓浓的童年。

陈麦的爸是个退伍排长,雄赳赳气昂昂地刚跨过鸭绿江,战争就结束了。一枪没放的他编造了离奇的战斗,足以令上甘岭的英雄们向他敬礼。他妈是半个文青,爱文学,却不深读,只要有人提文学,她言必称雨果歌德托尔斯泰,陶醉得像吃了鸦片。然而,他妈这些武装无法抵抗他爸嘴里开来的火车,仍是被碾在了床上。事毕,他妈发现这男人腹部的伤疤不像手榴弹炸出的样子,倒像自己的阑尾炎刀口,他所谓的胸前枪眼似乎是烟头烫的。但是,生米既成熟饭,她宁愿对他的故事信以为真了。这世界谎言成灾,骗子无数,不多他这一个。

五岁那年,陈麦像董存瑞一样左手叉腰,高举右臂,在一个土包上高喊:“打倒毛主席,解放全中国……”而那一天伟大领袖刚死,他喊这句话时别人都在哭。这孩子一嗓子喊出来,满街的人一下都不哭了。警察将他爸妈拉去,查户口录口供,过了一夜堂,追问到底谁教这孩子喊出这么句该杀头的口号?陈麦的爸又露出身上的手术刀口,强调在朝鲜的英勇。陈麦他妈则哭得伤心而动人,说小娃不懂事请多包涵……放人时警察对他爸妈说:你家娃儿五岁,懂得啥是打倒和解放?他听见啥就是啥呗!

七岁那年,陈麦看了几本科普读物,用木炭、白硝、硫磺、银粉和喷完的礼花筒做出了土炸弹,炸死了邻居家三只母鸡。九岁那年,他用八厘米的水管和胶泥做了一门土炮,邻居的老狗被轰瞎,血糊糊地跳了河;十二岁那年,他和胡同里十几个孩子比赛弹弓,敲掉了两条街的路灯,一群孩子被抓获,上了晚报的头条。父亲的口头禅是再敢作乱就拉出去毙了,母亲的惯用语是怎么生了这么个畜生?岁月悠悠,这个本该被枪毙无数次的畜生长大成人,四肢壮硕,挂着菜刀满街乱跑。

上小学第二天,陈麦在课堂上对着墙撒尿。班主任马大葱只有十七岁,要用教鞭抽他。陈麦挺着鸡鸡振振有词:爷憋不住了,咋了?又没尿着你……

马老师白嫩可口,细柳如葱。她第一次见识男人那话儿,虽然寸短,却令她如遭非礼,夺门而出,她向校长告状说你们边疆的娃娃才七岁就会耍流氓了。校长见多识广,装作大怒,把陈麦的父母揪来,低声骂了一顿后,校长瞪着眼问:“你家娃娃想干啥?他是真憋不住,还是见色起意?”

马大葱只当了三年班主任就走了,听说要补个本科去教中学。六年后,陈麦考到附中,班主任竟又是她。他指天发誓当年就是被尿憋的,马大葱早已久经考验,戏称你好汉别提当年勇,再敢如此,当场切下。

陈麦上课的时候在地上磨菜刀,被人给马大葱打了小报告。陈麦最恨被人出卖,要回去收拾这厮。马大葱微笑着弹他的刀,刀锋映着她细腻的脸,她淡淡地问他明天还想不想来?陈麦忙说那把菜刀的缘由,说西河沿儿一帮灰小子调戏民女,被他打得满地找牙,正准备置他于死地,不得不防啊!马大葱不屑地抬起下巴,她的下巴又尖又美,抬起来更漂亮几分。“看不出你还是条好汉?那也不行,菜刀留在我这儿,真有人来堵你,我拿着刀上。”

除了她好看的脸庞,陈麦注意到马大葱那波澜壮阔的胸,一笑就泛起波浪。她唇齿清澈,周身散发着红辣椒的味道,这味道刺进他贲张的毛孔,点燃他的血管,那辣横冲直撞,烧得他喉咙发干,目赤如火。他就去摸咕隆隆响的喉结,而马大葱在摸他的脑袋。她的手心略有些凉,像刚用凉水洗过,这和她流汗的脸很不搭调。最后她扶着他的肩膀走向门口,像推着她听话的自行车。

“记住了,千万别搞事啊,否则我给你好看,你真是个不听话的学生呢。”

她的声音比她的手有力。他回头看着她,欲言又止。马大葱歪着头等他说话,见他憋得满脸通红,扑哧一笑。

“长大了倒脸红了?”她笑了,大眼睛就眯成了缝。

政治老师关华站在门外,看着天抽烟,天上啥也没有。这个矮小的愤青喜欢一手叉腰,或抬头或低头作深思状,总之不正眼看人。他的头发明明很少,却非要留成披肩,跟家里用的旧墩布似的,为此没少挨领导批评。关华平时寡言少语,课上却滔滔不绝,写得一笔好文章,尤其是杂文,只是观点颇为反动,为此还受过处分。关华既不招同事喜欢,也不招学生待见。连烧锅炉的老汉都觉得他有神经病,见他去打水,老汉就顺手捉个学生过来,对着关华指指点点。

见陈麦出来,关华只是略微笑了一下,继续看天。陈麦喜欢他的文章,却讨厌他那副德性。绰号蛤蟆的生物老师从楼道里走过来,伸着脖子问关华最近又写了什么大作?有没有投到《人民日报》去给阳关市露露脸?关华瞪着他,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条蛆,但没发作,扔了烟屁走了。

蛤蟆得意地走过陈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嘿,这小伙子,身板真好,我当年下乡的时候也比不过你呢……”说罢向另一头去了。关华拐进了马大葱的屋子。陈麦哼了一声,嘴里泛起一口唾沫,他带着响啐向楼下,听见它在水泥地上摔出脆响。

今天很没劲,他早早地回了家。家里也没劲。老猫窝在沙发上酣睡,他爸沏好了一大杯子茶,把老猫拨拉到一边,心满意足地坐下来,戴起花镜看《中国电视报》,边看边用红铅笔画线,说一会有《巍巍昆仑》看,这片子他爸看了几十遍,他都能背下那些台词了。

“你还没看够啊?”这话他早就问过。

“也没啥新鲜的看呀。”⒌9㈡每一次他爸都这么回答。

他妈又板着脸回了家,皮鞋都没脱就进了客厅。“孙来旺当了副主任了。”她硬邦邦地说,似乎这句话已经忍了一路。

“哦,是吗……”他爸盯着电视,毛主席正在骑驴。

“他怎么能当副主任?就算他工龄比我长三个月,他怎么有这个水平?既不懂技术也不懂管理,连个黑板报都写不好,他肯定是拍刘厂长的马屁了。”

“也不一定,总有人要被提拔嘛。”他爸皱着眉去拿烟,烟盒空了,就一把攥了,打开一盒新的。

“什么不一定?大家都说这副主任该是我的,连孙来旺都这么说过呢,我早就说请刘厂长来家吃两顿饭,可你就是不给安排,这就让孙来旺釜底抽薪了。”

“怎么就怪我了呢?我没有不安排啊?这不最近没时间吗?”他爸叼着烟,两手一摊。

“你每天在家看电视就有时间,我的事儿你就没时间了?”他妈气呼呼地扔下围巾,要在沙发上坐下,老猫慵懒侧卧,占了她的位子,她一把将它拨拉在地上。老猫喵呜一声,怨恨地看了她一眼,伸了个懒腰去了。

“那我不看就行了?这可好,等你回家才炒菜,还等出火来了……”他爸按了遥控器,甩在茶几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重重放下,一边站起一边看着儿子,像找着愤怒的同盟,见他没啥反应就进了厨房。陈麦坐下拿起遥控器,开始看体育新闻。

他妈轰地站起来,嘎蹬蹬地追进厨房。“上次评职称的事我就和你说过,你就是不帮我找找关系,你的战友不是宣传部的吗?不是能找着关系吗?就不帮我去办?这次又是这样?我这辈子真是冤,什么都指望不上你……”说到这里,仿佛又该从他爸那条假伤疤说起了。一个非要说,一个不想听,一个瞎埋怨,一个不承认。他爸切菜切得咣当咣当,他妈的哭声在里面被剁成碎片。陈麦不胜其烦,关了电视,拿起衣服出了门。他妈只要哭起来,从没有在一个小时内停止过。他来到公用电话亭,叫几个兄弟出来一起溜达,那几人犹犹豫豫,但一听去抢军帽就同意了。

秋天是抢军帽的季节,尤其是晚上,戴军帽上街的后生比戴小帽子的回民还多。他们在大学路口汇合了,抽完烟就埋伏在一个十字路口。两个兄弟上去正面吓唬,另一个从后面抢了就跑。这人要敢追,追不追得上是一回事,追上也免不了一顿揍。一小时下来,兄弟们都有斩获,眼见着路上人少了,他就有些手痒,见灯下来了一对推车的男女,在吵着什么,那后生的军帽新得硬挺,新得可爱,着实令陈麦垂涎。

两个兄弟迎上去,问他知不知道在这条路谈恋爱要交钱?那人正在发愣,陈麦从后面接近,一声怪叫摘下军帽,撒腿就跑。照例是没人敢追的。可刚跑了几步,耳后便生了风,回头一看,竟是那女孩跑着追来。陈麦就站住了。

“帽子还我!”女孩杏目圆睁,指着他大叫。她的男友正在和流氓嚷嚷。

“又不是你的,干吗还你?”陈麦仔细看着女孩。灯光下的她仍然漂亮,她身材修长,宽肩乍背,像是个练体育的倔丫头。

“是我刚送给我男朋友的,你还我。”女孩竟不怕他,越走越近。

“你送给他了,就是他的了,是他的就得他来要,你又不是他老婆,做不了这个主。”陈麦诚心逗她。她的男朋友被一串耳光打懵,推着车子在抱头鼠窜。女孩回头去看,想要喊他,但眼眶红了,就憋了回去。陈麦见她走神,拔腿又跑,这女孩看来难缠,别把警察嚷嚷来。

才跑了十几步,他又觉得不妙,那女孩的脚步如影随形,竟又到了背后,还揪住他的脖领子了。一个丫头,好大的胆子,他想。

“还跑?就凭你,你跑得过我吗?还给我!”女孩伸出一只秀气的手说。

陈麦羞红了脸,知道跑不过这丫头,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死。

“……就你这男朋友还要啊?丢下你就跑了,你别跟他了,跟我算了,你答应我,我就把帽子给你。”陈麦用一根指头摇着帽子,无赖得很。听他这么说,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的男友确是没了影,泪便掉了下来。陈麦见她难过,心生愧疚,但他不能拿捏这愧疚的分寸,竟扑哧笑了。女孩被他的笑激了一下,一把抹去了泪,留给他恶毒的一瞪,扭头便走。陈麦登时没了主意,这便宜占得太过心亏啊。

“好了好了,帽子还你,给你……”他追到女孩身边,把帽子塞到她手上说,“我陈麦从不抢女人的东西,⒌92还给你就是了。”

“这不是我的东西!”女孩厌恶地将它丢进路边的水沟。帽子在脏水里打了个滚,灰溜溜钻进了下水道。

她哭的时候依然好看。陈麦跑到她前面,堆着笑脸。

“好了,别哭了,不就一个没用的男朋友吗?我看他那胆子还不如你,哎,我当你男朋友怎么样?保证你不受欺负……”

“你去死吧!流氓!闪开!”女孩冲他大叫,唾沫飞了他一脸。她一把拨开他,风一样跑去,她远远地推起了自己的车,几个兄弟围着她吹口哨。

陈麦在后面追着叫着:“喂!你叫啥呀?是哪个学校的?我叫陈麦,附中的,听见没?我叫陈麦!”

“他妈的,就这么跑了?”见她骑得没了影,他懊丧地站在马路中间发愣。一辆手扶拖拉机喷着黑烟,哇哇地向这个挡路的少年抗议着。他低头走到一边,对司机的谩骂并不介意。可那几个兄弟不干,要把司机拉下来打,追不上就捡起砖头砸,在车屁股上砸出一片坑。他们的骂声比喇叭还要刺耳。拖拉机亡命狂奔,煤渣颠了满地,像只绑着沙袋飞奔的鸭子。

黑暗里,路边的树梢抽着新芽,小草在悄悄探出土壤,他的心里似乎被种下了什么,或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诧异地摸了摸胸膛,很热很紧,心跳如鼓,跳跃如天花板里的耗子。

教室最后一排是他的天堂,他在这里东张西看或是呼呼大睡。墙上贴着马克思和恩格斯,列宁和……那个人不认识。他们的伟大令他不解,也很无聊,他总是在想那么长的胡子怎么亲嘴。高墙上的他们和农民贴的财神似无分别,都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运。上课铃响了半天他才溜回教室,同学们站起来齐声说着老师好,像听见饲养员走来伸着脖子的小鸡。陈麦照例没站,藏在人墙之后。他向往没有粉笔味儿的空气,向往充满冒险乐趣的街头,向往在浪漫诗意中亲历刀光剑影。而他的兴趣似乎无人能懂,父母听了都想送他进精神病院,更别说这里的人。英语老师扶了下眼镜,他永远梳着欠抽的分头,抹着最便宜的“面友”,眉毛都白花花粘在一起,像包老头给儿子错买的浆糊。他颇认真地看着站立的学生们,几秒钟后点了点头。同学们听话地坐下,腰杆依然笔直……他们向来如此。

那个女孩突兀地出现在教室的第一排。因她生疏,坐下得慢,陈麦才看到了她。他一把揪过同桌女生,一个外号“叶皮”的黑女孩,问这是谁?叶皮被他捏得生疼,斜着眼说人们都叫她老梅,上周转学来的体育生,你老不来,不上课,当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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