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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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是本县万源当铺的四朝奉,姓古,叫古平原。”古平原知道,若能结交几个官府中人,对自己行事有百利而无一害,“大人,此事解决得越快越好,不然被哪个巡察道知道了,报到省里,恐怕有碍大人官声。”

“嗯,你提醒得好。”余县丞用欣赏的眼光看了看古平原,不过让他们连夜上路,恐怕京里的官差不会同意。又不能把他们安排到县衙去,万一这把野火烧到县衙,事情反倒叨登(叨登:翻腾;重提旧事。亦作“叨蹬”。)大发了。想着他又为了难。

“可以安排他们去城外无边寺。此处万无人能想到,明日连城都不用进,直接上路,出了县境,就与大人无干了。”古平原知道这干循吏,最擅长也最愿为的就是称为“护官诀”的“推、拖”二字,只要这两个字玩得转,即使升官无望,乌纱必定可保。此时古平原出的主意便是“推”字诀,果然深得余县丞的心意。他大喜道:“对、太对了,出了县境一切与我无干,就这么办。”

陈孚恩被人隔着墙骂个狗血淋头,屋里两个差人也怕受连累,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人,陈孚恩一脸木然,对满耳的谩骂恍若未闻,忽然糊里糊涂被人架到马房,然后就听客栈二楼有人高喊“流犯陈孚恩上吊自尽了……”,随后大门打开,门外一群陕西人一窝蜂地涌了进来。谁不要看看这个大奸臣最后的下场,往后回蒲城说起来,自己为王鼎大人报了仇,面上自然光彩。大家都这么想,所以外面连一个人都没留下。说时迟那时快,自己被人推着架着出了客栈门口,黑夜里也不辨东西,踉踉跄跄走了不知多远,恍惚中过了一条河,在一处庙宇前停住了脚步。

听见是县丞大人的吩咐,陈孚恩和两个差人被僧人安排到大殿后院一间青砖僧舍暂住。带他们来的人见安顿好了便离去,只有一个始终一言不发的年轻人还留在房中。那两个差人对望一眼,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早已不见,还以为古平原是县衙的人,陪着笑过来搭话。

“两位差役大哥,我有两句话想和这流犯交待一下,免得明天误了事,又被那伙人堵住。”古平原见他们误会,一时好笑却也善加利用,果然那两个差人忙不迭地点头,避到了隔壁去。

陈孚恩虽然奸诈,可是势力不在人情便不在,差人知道他是万难起复,便没拿他当人看,一路上尽自蹉跎,已是身心俱疲。今晚又受了这番屈辱,在这最讲因果的佛门之地,神情不由得恍惚起来,望着古平原,不知道他要和自己交待何事。

古平原没有马上说话,沉默片刻方才趋前两步,站在陈孚恩的身前,一字一句地问道。“一朝得势,一朝失势,如今黄粱一梦,你可后悔?”

“你,你说什么?”陈孚恩猛地一震。他虽然失势获罪,但并未传旨申饬,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质问他的心地。

古平原也不要他答,只望着他的双目,冷冷问道:“谄媚权奸,把持朝政,如今天理循环,你可后悔?”

陈孚恩须眉一阵抖动,盯着古平原的神情中带了一丝狞恶,过了一会儿才侧过头去,鼻子里哼了一声,摆出一副傲慢的神色:“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老夫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只是天意不许,非人力能挽回,至于做过的事,老夫从没后悔过!”

古平原见他依旧执迷不悟,知道此人一贯诡谲无行,但凭一番言语就想让他幡然悔悟那是痴心妄想,自己也不过是为了替老师出口气罢了,于是又说:“你方才说‘天意’,岂不闻‘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你平生做了那么多欺心害命之事,天道好还,你虽然得意一时,终究要有此报!”

“呸!老夫翻云覆雨之时,你这小子尚在襁褓,也配来与我谈‘报应’二字!”陈孚恩一下子被激怒了。

古平原冷冷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这二百两银票你拿去,这本是你的。”

“银票?”陈孚恩大感意外。

“我是你今天去的那间当铺的朝奉。少算了你二百两银子,现在送来给你。”说着,古平原将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你、你……”陈孚恩枪法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古平原带着怜悯的眼神看了看他,“听说陈大人戴过一品顶戴。你须知道,那卖了良心得来的红顶子,在我眼里并没有生意人的一句承诺来得重!”说毕拱拱手,转身便走。

陈孚恩一世奸雄,自从被逮入狱就知道宦途已断,不管是自宅抄家,还是大理寺审问,面对那些旧日同僚,他的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然而此时这张一介草民送还回来的银票,对他而言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双手撑桌站了起来,伸手抓过那张银票捏在手里就待丢出,口中怒骂也随之就要出口。

便在这时,只听窗外“当、当……”夜半钟声越空而来。深寺晚钟最是发人深省,陈孚恩心头立时便是一震,几十年的往事忽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当年初入宦途,曾与一个交好的同年相约要做一番志在报国的大事业,只是到了那年年底,人家得了“卓异”自己却只是“中平”。他心下一时不忿,略施小计便陷害了这个好友,顶了他的“卓异”之名,自己从此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那个一直在清水衙门当潦倒京官的昔日好友听说去年过世了,其实那人倒真是有真才实学,那年若不是自己起了异样心思,二人携手践约共事,如今……

古平原走到门口,又向后瞥了一眼。就见陈孚恩呆呆地站着,方才那股目中无人的气势已然消失无踪,眼中隐隐有一丝懊悔。

古平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若知悔,此心上天可鉴。你虽然白发远戍,毕竟残生未了,有生之年做几件好事,或可补报万一。言尽于此,告辞了。”说罢抬脚出屋。

古平原此时尚无法知道,陈孚恩到了新疆之后慢慢追悔前事,果然改恶从善。越五年,叛军勾结沙俄军队侵占伊犁,陈孚恩奋勉效力筹饷筹兵,而后叛军攻陷伊犁,陈孚恩身死殉国,以奸臣始而以忠臣终。陈死前曾上书朝廷,力言伊犁十不可弃,遂有左宗棠西征平叛,红顶商人胡雪岩助借洋商巨款为兵饷,最后却弄得身败名裂终落破产。这一连串的因果循环,起因便源自于无边寺中古平原的这一句话,此是后话不提。

古平原步出僧舍,从角门绕到大雄宝殿,他今晚也是颇受震动,他本是儒门弟子,子不语怪力乱神,看了陈孚恩的下场却深感冥冥中自有天意,故此站在殿外,望着佛祖释迦摩尼的金身呆立了许久。

“阿弥陀佛!”古平原正在出神,忽听身后佛号高宣。忙一回身,见是个青鞋布袜、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手里拿着一串迦南念珠,向自己单手合十。

古平原回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老师父,天色已晚,想必贵寺皆已安歇。在下打扰了,恕罪恕罪。”

“施主开口便错!”那老和尚双目炯炯,声若洪钟,在静夜中听闻如振聋发聩。

“错?”古平原疑惑地皱起眉头。

“出家人修行无止,一世都在路上,谈何安歇?出家人四大皆空,既不罪人,岂能恕人之罪?”

古平原心中好笑,自己与这和尚素不相识,怎么一开口却像是专找自己的麻烦。

“那,在下告辞了。”古平原不想多谈,迈步就想离开。

“茫茫红尘,施主往何处去?”老和尚一挑眉,淡淡说道。

短短一句问话,却如电闪雷轰一般击中了古平原。古平原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我往何处去?我往何处去?”他念了几遍,心中一片茫然。

“老衲观施主久矣。施主天庭黄泽见渊,两眉山根有才有停,这一生孽缘丛生,坎坷难明。若不能杜门晦迹,漱石枕流,则施主眼前人与身后人皆受你之累,难得善终。”

古平原心中一凛,马上想到的就是寇连材和常四老爹一家。他平素也有这种想法,觉得这些人都是受了自己的牵累,此刻听这老和尚一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惊疑不定问:“老师父是要度我出家?”

“善哉善哉,出家原为脱此挂碍,若贪恶之心仍在,出家亦如在家。老衲此言,乃是为度施主出苦海。”

“如何出法?”古平原扬了扬眉。

“方才老衲说了,杜门晦迹,漱石枕流。”

那便是说,凡尘俗世中的一切都要与古平原无关,不是出家也是出家。古平原想着自己与常四老爹、张广发、王天贵这些人之间的恩怨,还有远在徽州令自己牵肠挂肚的娘亲弟妹,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名利难舍,恩怨难抛,世人本就难以度化。老衲许下弘誓大愿,此生寸步不离无边寺。为的就是免去口舌之烦,想不到今夜又多言了。”那老和尚嘴角竟也有一丝苦笑。“说也说了,索性再多说一句,施主既不愿远离红尘,老衲送施主四个字——随心所欲!”

古平原遽然抬眼,“随心所欲?”

“施主命途多蹇,好在心地良善,但凭此心去做事,广种福田,便有善果。”“哼,老和尚大言欺人!”古平原还没答话,从寺门方向的拱门处走进来一主一仆,说话的正是那主人——一位翩翩公子。

“阿弥陀佛,施主何出此言?”今夜寂寂古刹之中如此热闹,老和尚却不动容,低眉施了一礼。

古平原凝目看去,却吃了一惊,这深夜闯入无边寺的,竟是个难得一见的俊雅公子,身边还带着个一脸稚气的僮儿。

来人正是苏紫轩。她今夜也是专程去找那陈孚恩,却比古平原晚了一步,刚到时便听得客栈中有人大喊陈孚恩自尽。她素知陈孚恩秉性,知道他绝不会走这一步,于是闪身静观,果然看到古平原施计,差人带着陈孚恩离开。她便与丫鬟四喜在后跟着,等县衙的差役都走了,这才进了无边寺。

刚一进寺庙,苏紫轩便听得那老和尚在劝人行善,说什么善有善报,她因自家境遇,此时最厌便是此语,忍不住出言反驳。见老和尚问,更是冷冷一笑:“依你所说,杀十人再救十人,那便无果无报,若是再多救一个,便胜造七级浮屠了?杀人如麻之辈,多喜到寺庙里布施金钱重塑金身,是否这些人此刻便在西天极乐净土,伴着我佛如来讲经说法得证大道?”

老和尚听她这样说,却也不恼,只说了句:“施主好利的词锋。”施了一礼,便往堂后走。

“怎么,和尚不是最爱打机锋,莫非理屈词穷了?”

“此中深意,我来说予你听。”古平原见这公子一表人才,恍如珠玉在侧,本来很有好感,不料却如此咄咄逼人。他暗中一皱眉,挺身而出。

“老师父说的随心所欲,重在一个‘随’字,正如随意与故意,同是心意,却有云泥之判。”古平原听了老和尚的话,如醍醐灌顶,此时只觉得心境豁然开朗,月下侃侃而谈,那气度令苏紫轩也不知不觉中被吸引住了。

“金刚经有云,‘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则非菩萨。’你方才所说的那些,皆已着相,恰恰犯了修行大忌,岂不闻‘有心行善,虽善不赏’,又岂能望得善报?”

“阿弥陀佛。”那老和尚高宣佛号,满面欣慰,“施主果有慧根,偶引经文便言约旨远,老衲总算没有白费一番口舌。”他走过苏紫轩的身边,向她脸上看了一眼,脚步不停,口念一偈:“时运未尽,宝剑无功,剑有双锋,施主自重!”苏紫轩一瞬间已想出七八个佛典可以反驳古平原,冷不防听了这偈子,心头大震,回头望去,老和尚的身影已然隐没在黑夜中。

她回头看了看古平原,狠狠瞪了他一眼,带着四喜往后院僧舍走去。古平原这些日子里如同海里行舟,虽然知道要去往何处,然则茫茫大海却无处着力。今日巧遇这和尚,恰如看见了一座指引航向的灯塔,心中立时开阔,喜悦得无以言表。他问了旁边一个值夜的小沙弥,这才知道方才那老师父正是本寺方丈,法号上弘下净。

抛开古平原自回当铺不提,苏紫轩移步僧舍来寻陈孚恩。陈孚恩在房中痴坐忏业,那两个差役嫌晦气,又知道天下之大,此人实是无处可去,并不怕他逃了,索性就在隔壁房中呼呼大睡。苏紫轩来到时,隔窗见到一灯如豆,陈孚恩就在灯下怔怔出神,眼下竟有隐隐泪痕。

“陈大人,别来无恙!”苏紫轩像幽灵一般无声无息闪进屋中,四喜便在外把风。

陈孚恩骤然间一怔,他抬起昏花老眼,借着昏暗的灯光努力辨了辨,又摇了摇头:“我已经革职了,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个流犯。恕我眼拙,阁下是谁,若是仇家来取我性命,那就请快动手吧。”

“你当真认不出我了吗,去年中秋,你在后花园湖心亭与人笔谈,难道忘了磨墨之人?”

陈孚恩悚然一惊,站起身来,又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看,讷讷道:“是你,怎么会是你?你是紫萱格格。”

“我现在也只是个草民,那个名字再也休提。”苏紫轩一脸漠然,她坐到桌旁,仿佛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过了半响才道:“陈大人,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若不是你一再怂恿,我阿玛也不至于……”

“唉!”陈孚恩一声长叹,他曾劝人做过谋国之举,然而未曾发动就已被对方先下手为强,当初九鼎之谋此刻具已烟消云散,幸好此事做得甚是机密,半点把柄没有被人抓住,朝中大佬虽察觉蛛丝马迹,但并无实据,否则自己哪会仅仅是个充军发配的罪名。

苏紫轩又道:“但你确实是阿玛的心腹,对他忠心不二,这我都知道,所以我说不知如何对你。”

陈孚恩听得鼻中一酸,洒泪道:“是我误了令尊,令尊以国士待我,我却不能爱人以德,反倒一误再误。事败又不能追随令尊于九泉之下,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苏紫轩听后却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来听你忏悔,你今后有的是时间来做这件事。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陈孚恩点了点头,“老朽自当知无不言。”

“我曾听你向阿玛建议,若是猝然之谋不能成事,便退出关外,挟怡亲王为主,以奉天为都,手握三旗兵马,再缓图之。”

陈孚恩只略颔首,对于这并未实现的计策,他并不愿多说什么。事实上事情若能照此发展,变成八旗分裂各拥一主,则朝廷南抗长毛,西敌捻军,东又要面临八旗自家人的刀枪,那么一定会向己方求和,则另立一国指日可待,自己便是开国功臣。

“你又说,调兵遣将,粮草先行,与阿玛详细谋划了财源所在。当时阿玛提到,在深宫秘档里曾经有李自成宝藏的记载,事后你是否仔细研究过?”

“原来你是问这个,你就是为这个来山西的吗?”陈孚恩张大眼睛。

苏紫轩不答,只用一双明眸静静盯着他。

陈孚恩忽然一阵气馁,“是不是也与我没关系了。我的确研究过那份秘档,当年吴三桂引天朝兵马入关,李闯败走山西,将前明内库中的一万斤赤金全数带走。奇怪的是,入山西时一万斤黄金犹在,出了山西金子就无影无踪了。据当时统兵大将上报睿亲王多尔衮,他们曾在太原府一带发现了几十具闯贼营中士兵的尸身,俱是毒毙,怀疑是埋过黄金后被杀了灭口,不过在附近掘地三尺却一无所得。后来李自成在九宫山失踪,朝廷那些年不断对外用兵,征流寇,灭南明,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把这事儿搁下了。两百多年过去,早成了没影儿的事儿了。”

他说得兴起,苏紫轩也一直不言声地听着,忽然插了一句:“一万斤赤金,按一比二十的数目来兑,就是三百二十万两白银。”

陈孚恩疑惑地看着她。苏紫轩总算是笑了笑:“你说过,调兵遣将,粮草先行!”

陈孚恩吃惊地说:“难道你要……”

“父仇不能不报!”苏紫轩斩钉截铁地说。

“你莫非是想以一己之力去对抗朝廷?”

“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正该有人去做!”

陈孚恩无语,好半天才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天纵奇才,但此事恐非人力所能为。我已误了令尊,不能再误一人,请恕老朽无能为力。”

“陈大人,你与我阿玛相交二十多年了吧?”苏紫轩忽然岔开话题,陈孚恩一愣,不自觉地点头。

“打我记事儿起,你就是我家府上常客。阿玛时常说到你,你的秉性我可谓是了如指掌。关于这笔宝藏,你尚有未吐之情,我说的对吗?”苏紫轩虽是询问,语气却不容反驳。

陈孚恩愣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也罢,就算是我报答令尊的知遇之恩。”说罢,将声音压得几如蚁鸣。苏紫轩也向前趋身,认真地听着。

大概过了一刻钟,陈孚恩出了口气,“就是如此,再多我也不知了,事涉两朝叛逆,不可不慎。再者,我劝你若真能找到那笔宝藏,尽可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不要冒此大险了。”

“多谢了。”苏紫轩淡淡说道,站起身便要离开。

“且慢。我尚有一事相求。”陈孚恩也站起身,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一个丝绸小包,解开扎绳慢慢打开,里面是一轴泛黄的手卷。

陈孚恩说:“这幅手卷是董其昌的《秋兴八景图》,是令尊受先帝御赏,私下转赠与我的。抄家的时候正被我带在身上,故此得留。我想请你将其转赠一人。”

“谁?”

“是这县城里一间万源当铺的朝奉。”陈孚恩不知古平原姓名,说了他的相貌以及方才发生的事情:“银票倒是小事情,反倒是老朽受他一言之惠,细思之下,恍如两世为人。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留着这身外之物早晚被人巧取豪夺,想赠与他,算是略略报答了吧。”

其实这手卷何止是略略报答,董其昌的佳作放到琉璃厂任何一家字画斋,都不会少于五千两银子,但现在陈孚恩却已视其如粪土。

苏紫轩一听便知,陈孚恩说的便是方才那个与自己辩论佛理的年轻人,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的生意人,不禁大感兴趣。她接过手卷答允了陈孚恩,带着四喜飘然而去。

古平原兴冲冲折返万源当,过小南河上的木桥时,河面开阔,北风劲吹,他不由得一激灵打了个冷战。

“大爷,来角酒吧,大冷的天儿可别冻着。喝我这酒,有三样好处:解馋止渴,驱寒暖心,况且酒是水中火,壮了阳气,百邪不侵。”

古平原冷不丁听旁边有人招呼自己,定睛一看却是个挑酒缸卖酒的贩子。也难为他好眼力,这么黑的天,竟能看出自己打冷战。古平原本不是嗜饮之人,但天寒地冻,想起暖好的酒往口中一倾的滋味,不禁也满口生津,心向往之。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酒贩子见揽来了生意,也是眉开眼笑,连忙用手上搭的布巾拂了拂木凳,招呼古平原坐下,拨亮火炭温了一角酒递过来。古平原呷了一口,只觉细细一线如火般入嗓至喉,一饮而尽,便觉胃肠发暖,继而诸经百脉都舒服起来。

“好酒,再来一角!”古平原把空空的角子往酒缸的盖上一放。

酒贩子见客人夸,脸上顿时像飞了金,手脚如飞不一会儿又烫好了一角酒,嘴上不停地自卖自夸着这酒的好处:“这酿酒的水就取自小南河的中流,水质最纯……咦?”

古平原一边闭目品酒,一边微笑着听他说。忽听一声怪哉,忍不住望了酒贩子一眼。只见这酒贩子正上下打量着自己,犹犹豫豫地说:“你、你不是……”

古平原心下奇怪,想了想不记得与这贩子相识,开口问道:“你认得我?”

“不认得,不认得,认错了!”酒贩子突然一悸,缩着头连连摆手。

这人明明认得自己,却又不肯承认。古平原转转眼珠,忽然一掌拍在酒缸上,大喝道:“贩酒便贩酒,干嘛作奸犯科!”

酒贩子被唬得一跳:“大爷,这玩笑可开不得,这是从何说起?”

古平原笑了笑,悠然道:“你岂不闻‘谦为美德,过谦则防诈;默是懿行,过默则藏奸’!你还说自己不奸!”

“我……”这个酒贩子平素口齿最伶俐,人称“快嘴刘”,今日吞吞吐吐本就有违本性,更不肯担个奸名,便忘了忌讳,问道:“恕我大胆问一句,大爷你半个多月前,是不是曾经深夜躺在前面裁缝铺的拐角?”

“我不知道什么裁缝铺,但这事儿是有的,你那夜看见我了吧。”古平原这才明白。

“何止看见。”酒贩子一拍大腿,“不是我丑表功,那一夜大爷你睡得香,全靠我从家中搬柴生火,架了那么大一个柴堆。”

古平原“啊”了一声,藏在心中的一个谜团总算是破解了,他总觉得那堆火与疯丐无关,原来是这酒贩子所为。一问虽解,一问又生:“我与尊驾素不相识,敢问这雪中送炭所为何故?”古平原心中藏了半句,“难道真是心好不成?”

酒贩子也不隐瞒:“山西全省一冬下来,路倒儿没一千也有八百,我又不是菩萨下凡,个个搬柴架火,非累死不成。实话说给你听,是有人给了银子让我这么做的。”

“是谁?”莫非是刘黑塔或常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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