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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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贩子把话说到这里,不好再隐瞒。何况面前还是个主顾,于是四面八方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卡着嗓子低声说:“前街泰裕丰有个王大掌柜你可知道?”

古平原被他问得一愣,敷衍着点了点头:“难道是他?”

“不是,不是,人家王大掌柜体尊身贵,哪有空管这闲事儿。”说完他又觉着不对,轻轻打了一下嘴巴,“我这嘴,就是太快,家里婆娘说过我好几回了,还改不了。大爷您的事儿不是闲事。”

古平原又好气又好笑:“你且说是谁?”

“王大掌柜有个常伴身边的长随,实则是他的护院保镖,一年到头歪戴着帽子挡半边脸,人称‘歪爷’,您总见过吧?那晚他到我这儿喝酒,走了不久便回头,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给您老生个火堆。想必是看见您倒卧街头,怕冻坏了。”

“会是他?”古平原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一点人味没有的人,竟然帮了自己。他摇着头喃喃说:“真是难以置信。”

“别说您不信,我也不信,那歪爷是什么人?叫他一声姓名,就割人家舌头。从没见他对谁笑过。”酒贩子念念叨叨。

古平原目中波光一闪,他想起来了,王天贵曾说这个歪帽是个武举人,莫非是真的不成?他把这话一问,那酒贩子连连点头:“不假,半点不假,他是咸丰七年的武举,在太原府中的试。”

“听你的口气,仿佛对此人知之甚详。那么他既是武举人,怎么会屈身当了个护院呢?”

酒贩子张了张口,却没言声。歪帽的事儿他本来不知,但是那天之后他好奇心起,借着走街串巷卖酒,得便儿便打听两句,时间长了,竟被他七拼八凑知道了个大概。但是越知道越不敢说,说了便招祸,于是装在肚子里跟家里婆娘都不敢提起。他又是个快嘴,只觉得憋得舌尖都发痒。今天在古平原这儿说了几句倒是痛快,但忽然想起“歪爷”那张恍如木雕泥塑一样的脸,心头便是一凉。“蚊虫招扇打,只为嘴伤人”,自己这不是自找不自在嘛。

古平原见他忽然发了呆,等了一会儿,不免催促两声。他不催还好,一催之下,那酒贩子连炉上的火都不顾,挑起酒缸拔脚就跑。古平原愕然不解,在后叫了几声,却见他越跑越快。自己的酒钱还没给,卖酒人却跑得无影无踪,古平原看看手中尚温的角子,摇了摇头,将酒钱搁在锡角子里,放在了桥下树旁。

等他回到万源当铺,雪地之中遥见一人正站在当铺门口。古平原心下疑惑,放缓了脚步到近前,慢慢看出正是祝朝奉双手笼袖,背对当铺大门,显见得是在等自己。

“好个守规矩的四柜。本当铺冬日定更落闩,二更熄火烛,你却到了三更才回,请问何故啊?”祝朝奉见他走近了,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声音不大却气势汹汹。

古平原看见是他来查铺,便知必有这番诘问,又知道祝晟早就想找自己的麻烦,只怕说什么都无用,索性闭口不答。

“是狎妓,还是赌钱,哪怕是抽大烟也算是个缘由,怎么不说话呢?难不成像那街上的乔疯子喊的,是被天兵天将请去发财了?”祝晟脸上嘲讽之色愈重。

古平原沉默着,始终一言不发。

“金虎!”祝晟一声喝,“他不说,你来说!方才就见你在二门内鬼鬼祟祟,定是给他做内应,你若不说,明日便逐你出铺。”

金虎从门后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扑通往地上一跪,苦着脸看了看古平原。古平原气急道:“大朝奉,你不要牵连别人,我是给主顾送银票去了。”

“送银票?”祝晟倒没料到有这样的回答。

“便是今日昧了那流犯的二百两。流犯本是受苦之人,虽有穷凶极恶之徒,但其中受屈被累之人也不少。帮不得便不帮,但还要与差人通同作弊,昧他们的当钱,古某忝为四朝奉,窃以为此举不妥。”

祝晟冷笑一声:“所以你就良心发现,去还钱了?”

“钱是古某自己所出,与铺上无干。”古平原刚饮了酒,微醺之下口气不知不觉变得极是硬气。

祝晟听他顶撞,倒是一怔:“你用自己的钱去填补顾客?还是二百两之多,你知不知道自己一年的俸金也不到这个数目?”

“在大朝奉的眼中,一年的俸金很多吗?”古平原有些愤愤然,“值得用一个‘信’字去换?”

“你说什么!”祝晟脸色本就不好看,此时更是阴沉。

“四朝奉,您、您少说两句吧。”金虎暗暗叫苦,古平原这样不识起倒,大朝奉一会儿发起威来,自己也跟着倒大霉,只得硬着头皮劝道。

古平原根本不听,也不去看祝晟的脸色,反而提高了嗓门:“商者以信义为本,失了信义做生意就是死路一条。今天柜上的做法虽是赚了一笔银子,也可用同业循例来为良心开脱,可惜的是坏了大朝奉这块金字招牌。你号称是省内鉴定名家,太谷眼力第一,难道说练眼力就是为了昧主顾的银子?”

金虎听他越说越厉害,吓得体如筛糠,头都不敢抬。

谁知古平原还没有说完,“大朝奉也是生意人,岂不闻‘店里算盘响,店外听分明’?当年有人不顾信义联手官府害了令尊,今日他的名声如何?如今你却也不讲信义,勾结官差坑骗主顾,岂不是与此人无异?”

金虎听他提起此事,知道这是祝晟的大忌,脑子里“轰”的一声,就好像耳边打了一个炸雷,炸得自己七荤八素。他腿一软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心想:“这下完了,完了。”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只觉古平原在身边拉了自己一把,轻声道:“起来吧。”他站起身一看,才发现祝朝奉不知何时已然走得不见踪影。

第二天早起,伙计们起身打扫,写票先生磨墨润笔,几个朝奉有的闻鼻烟提神,有的指挥做事。金虎一夜忐忑不安,只想在大朝奉面前多做些事,或可稍减罪责。他刚去卸板准备开张,祝朝奉忽然在后面叫了一声:“慢着!”

金虎吓得心里一翻个,还以为大朝奉要发作自己。手一松,拿着的板儿落在脚面上,险些砸折了大脚趾,疼得呲牙咧嘴不敢出声。

“去把后面的伙计都叫过来。”祝晟声音有些发闷,等伙计们齐了,他环视一圈,在古平原脸上停留了一下。

“我宣布一件事。从今日开板起,再有差官押流犯来当当,皆以实价给之,银票交予流犯手上。从我之下,无论何人再与差官沆瀣一气,压价欺瞒顾客,一律开除出号。”

金虎本来低垂着脑袋,心里直念佛。听大朝奉这么一说,大出意外,抬眼去看古平原,就见他也是一脸惊诧之色。

丁二朝奉比什么人都要吃惊。等伙计们散了,他找到祝晟诉苦道:“大朝奉,这笔利润可是不小,若是少了它,年底盘万金册,只怕比不得去年。”

“比不得便比不得,再说如今不过才二月,今年打起精神做几笔好买卖,也贴补得过了。”

“是。”丁二朝奉不敢再说什么,心中却道,“别的都不怕,只怕王天贵来找麻烦,以往当铺的业绩好,他挑不出什么毛病,今年若是万金册变成了万银册,那还得了。”这个当铺里的朝奉、伙计都是祝晟一手招来,与他既有东伙之情,又有知遇之恩,彼此相处甚为得宜,故此丁二朝奉不由得暗自担心。

祝晟却没理会他的心思,他走到后院偏房自己的休憩之所,关起门来,一壶老窖,一只龙泉青瓷的凤尾杯,自斟自饮喝了几杯,忽地把酒杯一顿,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姓古的年轻人昨夜说的话,与自己当年初入典当行时几乎一模一样。那时候自己还放出话说,要做这世上最公道的当行买卖!可是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随波逐流,做上当年瞧不起的买卖了呢?那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祝晟想着想着,一杯杯往肚里倒着酒,直至酩酊大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经过此事,祝晟对古平原虽然还是淡淡地不予理睬,不过却按照铺规让他参与当铺的日常经营。除了金虎之外,当铺众人对此无不诧异,只有古平原心里明白究竟,对祝晟也暗暗生了几分敬重之意。

古平原聪明好学善于举一反三,加之又读了一肚子的典当掌故,所以一上手参与生意,不长时间便有模有样,经年累月的学徒都被他比了下去。祝晟虽然不动声色,却暗中点头称许。

古平原本想借此机会缓和与祝晟的关系,却不料没过几日又出了岔子。

这天下午说来也巧,当铺里的三个朝奉,一个赴同业公会的宴,一个请假回籍省亲,剩下一个丁二朝奉有个疟疾底子,忽然发作起来,只得回家卧养。偌大的当铺,就只剩下古平原与众伙计面面相觑。

当铺里本来轮不到古平原发号施令。看伙计们都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他也知道凭自己的眼力,若真是碰巧来个当古玩珍宝的主儿,非闹笑话不可。人贵有自知之明,与其硬撑着出丑,倒不如大大方方下个台阶。想到这儿他倒笑了,走出柜台回头道:“今天既然三位朝奉都不在,那我这四柜就僭越了。各位连日来辛苦,兄弟做主给大家放个假,今天早早上板歇铺,回家去吧。”

伙计们没想到他会这般处置,愣了一下都有些不敢置信。古平原看他们不动,又道:“既是我说的,大朝奉回来自会寻我说话。便有责怪,也是我一人之事,你们放心歇着吧。”

谁不愿意早些回家,哪怕无事可做,坐在炕头上抱抱娃子和婆娘说几句话也是好的。众伙计无不面露喜色,便张罗着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走了,剩下几个住在店里的学徒,古平原正在指挥他们上板,忽然听得街对面大吵起来。

对面是另一家当铺,名叫祥云当,规模不如万源当,买卖做得也不怎么样。近几年那大朝奉接连收了几件打眼货,银子亏了不少,据说去年的财东大会上有不少人要撤股,但是没人接手,死当的东西一时半会也处理不掉,只好约定了再维持一年看。祝晟私下里曾说,这是当铺的名字没有取好,当铺是集万家之物的所在,取名“万源”就是此理,然而取名“祥云”,云乃流散不定之物,怎能聚财?

现在听祥云当里鸡飞狗跳,几个学徒毕竟年轻好看热闹,放下手中的门板,就在大街一侧观瞧起来。只听得里面有人破口大骂:“你们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真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一两银子?老子拆了你的当铺,再赔你一两银子!”说着就听里面“哎呦”两声,一个人直直摔了出来,躺在街心抚着腰,哭爹喊娘半天爬不起来。伙计们一看认得,是祥云当的二朝奉,一张嘴最是尖酸刻薄,当铺客人公认若是能打他两嘴巴,宁可当票少写二两银子。

随后从当铺里怒气冲冲走出一个须髯如戟的大汉,看上去还不解气,走到街心,冲着那二朝奉的屁股又是一脚。那二朝奉在地上像驴一样滚了几滚,爬起来抱头鼠窜。万源当的伙计也恨这二朝奉,因为按当铺规矩,自家人不能当自家货,只能到别家去当。伙计们有时手里钱紧,也会当些不急用的物件,忙起来便到对面祥云当去当,没少受这二朝奉的气。此刻看他被打,竟是人人解恨。

那汉子打了人,回头冲着祥云当唾了一口,一抬头看见万源当的招牌,走前几步厉声问:“这里可也是当铺?”

几个伙计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是一翻个。有个胆大的战战兢兢开口答道:“是当铺没错,不过已经上板了。”

“大太阳头上,上什么板?待我当了东西再说!”说罢,那大汉抬脚就往里闯。几个伙计也不敢拦,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这祸水跑到自家来了,几个朝奉都不在,这莽汉发起急来,还不把店拆了?

那汉子一脚踏进店里,金虎毕竟年纪大些,迎上来陪着笑脸道:“这位老客,实在对不住,我们几位朝奉碰巧都不在,要不,您去别家看看?”

那汉子四面望望,正看见古平原,他一见这个人气度不凡,穿着打扮都与伙计不同,便指着问道:“他是什么人?”

金虎被问得一窒,古平原想了想,毕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客气地拱拱手道:“在下古平原,是当铺的四朝奉。未请教总爷高姓台甫?”

他这一说,把那大汉听得一愣。自己打量打量身上,没戴顶戴也没穿补服,这人怎么一眼就认出自己是个武官?

古平原就像看到他心里一样,不待问就说道:“您穿着鹿皮马靴呢,手上还有拉弓用的铁扳指。”

原来如此。那人不由得佩服古平原好眼力,答话道:“我姓邓,叫邓铁翼,你看得不错,我是个把总。”

把总是七品,虽说武官顶子不值钱,但古平原丝毫不敢怠慢,叫了一声“大人”。

“想来是手头偶有不便,要当些东西,请到柜上来谈。”

邓把总见他彬彬有礼,脸上的怒气便收了几分。古平原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个长形布包,放在柜台上打开一看,是个铁皮长匣。邓铁翼小心地将长匣的扣子扳开,盖子翻处,里面是一把用绒布包住的腰刀。

邓铁翼轻轻拿起这柄刀抚了抚,粗豪的脸上忽然有些怅然,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这才仿佛有些不大情愿地往古平原手上一递。

“拿去看,小心着点。”

古平原心想,不管你这是战国古刃,还是前朝宝刀,我都辨不出朝代,看不出真假,但人家递过来了,只得伸手接过。

这刀制作得着实精美,熟铁皮制成的刀鞘上,用铜钉排出虎豹纹,一颗颗擦得铮亮,宛如黄金,刀把的护手上还嵌着一块墨玉。古平原轻轻一按板簧,将刀抽出一半,虽是数九寒天依然觉得一股寒气逼来。两道血槽上隐有鸣音,刀锋闪闪锋利至极。

“好刀!”古平原由衷地赞了一声。他将刀翻了个,发现刀身刻得有字,最大的一行字写着“殄灭丑类,尽忠王事”,再往下还有一行字略小:“涤生曾国藩赠”,后又有一个数字“四十七”。

古平原立时就明白了,眼前必定是个老湘军,而这刀自己虽然没有听闻其事,肯定是眼下在两江统兵大战长毛的曾国藩曾大人所赠。看样子,这是化用曹操铜雀台比箭夺袍的故事,借以激励湘军士气。

古平原隐约猜到此刀来历,语气更加婉转,“此刀并非古物,但确是一把好刀。请问当多少?”

“五……一千两!”邓铁翼本想说五百两,但转念一想当铺必定还价,索性要了一千两。伙计们听说一千两,都吃了一惊,不由得围上前看。当铺的伙计久浸此道,没眼力也练出三分,拿眼一扫,均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其中一个暗自伸了伸手,比出一个巴掌,在指根处划了一划,其他人都不言声,悄悄点了点头。

随后大家都注目古平原,看他怎么说。出乎意料的是,古平原倒没有太吃惊,拿着这刀颠来倒去地看着。邓铁翼始终用目注视,终于不耐烦道:“怎么样?能当多少?”

“就一千两。”古平原居然一口应了。几个伙计都吓了一大跳,金虎怕古平原吃亏,壮胆子说了句:“四朝奉,这刀不值这个价!”其实是远远不值,金虎害怕挨打,没敢说得太过直白。

邓铁翼没想到古平原居然允了自己的狮子大张口,也不知这朝奉是癫是痴,大喜过望之下,倒没计较金虎的话,只是瞪了他一眼,随即伸出手来:“那好,拿银票来。”

“且慢。我说的是死当的价,活当只当五百两。”

“嗯?五百两?”

“死当活当,价不一样,我劝你当个死当。”

“那不行,这刀不能死当。再说我只当一天,明日正晌必定来赎。”邓铁翼斩钉截铁地说。

“你可想好了。”

“不用想,就是活当。”

“好吧。那便五百两,我给你写当票,拿银子。”

古平原转回身写当票,金虎猫腰进了柜,低声急急地说:“四朝奉,这可使不得!您又不是不知道铺规,三朝奉也只能当一百两的东西,过了这个数就要报给二朝奉和大朝奉,您是四柜,就敢当五百两,这大朝奉知道了非大发雷霆不可。而且那刀真是不值,顶多也就是……”他往外看了看,“五两!”

“值不值那是我的眼力,只是你说按铺规三朝奉只能当一百两,那四朝奉呢?”

“这……”金虎哑口无言,一般当铺里三个朝奉就到头了,没有四柜这一说。祝晟也没想过要设四朝奉,所以铺规上压根就没有这一条,想不到被古平原钻了个空子。

“虽然铺规没写,我劝您还是……这明摆着……”金虎搓着手,不知怎么措词,还不敢大声让外面的客人听见。

“我知道了。”古平原此时已经写好了当票,取过丁二朝奉交给他的钥匙,开了柜上银箱,拿出五百两银票,一并递给邓铁翼。

“当票最少写三个月,我给你写了半年,尽可提前取赎。不过即便如你所说,只当一天,也要付一个月的利钱,这是规矩。”

“省得省得。”邓铁翼接过银票点点数,心下大喜,看了看古平原,“你这朝奉有点意思,爽快!识货!刀可给我放好喽,明日正午之前,我就来赎。”

等他快步走了,几个伙计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互相摇了摇头。金虎担心地说:“四朝奉,你可闯大祸了。”

“不要紧。”古平原望着那人的背影,微微一笑。

第二天一早,祝晟手里拿着他最爱的琥珀鼻烟壶,大腹便便地从南城那边的小巷走过来。昨日在同业公会,他因为收当了廖财主家那件珍稀的古玉屏风,颇受了一番奉承。还有人提议要从京城请来几位鉴赏名家,一同研究研究那玉上的古墨,若能还原制法,则今后玉上能题字,可谓是文玩界的一大盛事。觥筹交错,坐而喧哗,祝晟也不禁熏熏然、陶陶然,多喝了几杯。今日早起还在头痛,嗅了些岭南产的薄荷鼻烟,方才舒服些。

他远远就看见祥云当的胡大朝奉站在门前,还当他在望闲儿,却不料正是在等自己。

“哟,祝朝奉,早啊。”胡朝奉见了祝晟眼前一亮,遥遥一抱拳。

“早,您早!”祝晟还过礼,便待进自家的店。

“别忙走啊,兄弟我还没恭喜您呢,您可真是收了一件好东西啊。”胡朝奉把“好东西”三个字咬得死死的。

祝晟一愣,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更何况比邻而居。这胡大朝奉向来眼红万源当的买卖,昨天在同业会馆所有人都到席前敬酒,只有他脸色铁青自斟自饮,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却变了脸,反倒跑过来恭喜自己。

他一时想不明白这事儿,只能先笑着应了句:“不敢当。昨日兄弟已说了,咱们典当行是坐着吃饭,能不能收到好东西一半看眼力,一半看运气,运气不到,任谁也是枉然。”

胡朝奉笑眯眯地听他说完,然后故作惊诧道:“您说昨天,是说在同业公会的席上吧?那时您还没收这件东西呢!”

祝晟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胡朝奉眯起眼似笑非笑,不像是真心祝贺的样子,便把脸一沉:“胡朝奉,莫非是戏耍兄弟不成?”

“我哪里敢,您老是典当界的前辈,我只有尊着敬着的份儿,岂敢戏耍您。”胡朝奉见祝晟要走,连忙跟上说道,“昨儿咱们都在堂会时,有人到我这祥云当来当当,一把刀要五百两!我那二朝奉左看右看,连五两都不值,就推了出去。没想到贵当不愧是业界翘楚,真能辨宝识货,五百两要多少就给多少,原价收了。我虽然没看见那把刀,想必一定是价值连城,莫不是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被您得了去?不然典当行的规矩,怎么会当主喊多少就给多少呢?故此我才来恭喜祝朝奉,得了一件宝贝。改日同业公会再办堂会,兄弟我一定给您好好宣扬宣扬,绝不昧了您的名声去。”

“这……”祝晟倒吸了一口凉气。五百两银子是小事,可名声丢不得。人家二朝奉也不是白给的,那五两和五百两比起来,一是物,一是宝,轻易不会看错。难不成是丁二朝奉看走了眼,不会呀,他就是再走眼,也不会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典当行的朝奉,哪有这么给价的道理。

他也顾不上细问,急急往自家当铺里走去。耳边就听胡朝奉冷笑自语道:“说什么我这祥云当开不长,这么败家子做生意,我看万源当才快关张了呢。”

祝晟快步入店,遇到伙计问好也只是略点点头,四下一看并不见丁二朝奉的踪影,便问道:“二朝奉在后面吗?”

金虎答道:“二朝奉犯了疟疾,昨日就回家休养了。原说好一些今天便来的,眼下还没到,恐怕是病得越发重了。”

祝晟更是心疑,“我且问你,昨日是不是有人来当刀?”

金虎一缩脖,心想怕什么来什么,为难地看了看站在柜后的古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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