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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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让你体恤老夫人的一片心。她老人家在那里念经诵佛,为你赎罪,你呢,助纣为虐杀的都是好人,那么老夫人将你的恶业揽在己身,将来岂不是要遭受无边惨报!”

老歪闻言大震,手中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人似被重锤击了一下,倒退了几步。

“身孝我替你尽到,心孝却要你自己来尽,毕竟母子骨肉,鬼神皆知,谁也替代不得。”

“那、那……”老歪一时心神大乱,茫然望着古平原。

“我知道你不知该何去何从。何不弃恶从善,你当年不是想要去投军吗,一切恶业都从那一天起,如今何不从头再来过?”

“从头再来,从头再来……”老歪喃喃念了十几遍,回想着多年前的那一夜,如意殷殷相劝,二人影对桃花,自己一番雄心壮志,如今皆成泡影,他似痴了一般,半晌才摇摇头,“晚了!”

“不晚。”古平原要说的话都说到了,他走出殿门,远远留下一句,“难道你想一辈子当老歪?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老歪大睁着眼看着古平原离去,耳边传来大殿中击磬的清鸣,那是代表有一个人刚刚念完了一卷经。老歪忽然悲啸一声,长长的声音仿佛受伤的狼在恸哭嚎叫。

古平原离开无边寺,并没有回到县城里,他还有个地方非赶去不可,那就是平遥的日升昌总号。

“日丽中天万宝精华同耀彩,升临福地八方辐辏独居奇。”古平原站在这几十年的老票号前,眼见这高出路面五层石阶,光正院铺就五大间的票商翘楚,看着那高高刻在门墙上出自状元手笔的对联,心里一时很是激动。

这才叫给生意人长脸!他知道,要做成这么大买卖,那是几代掌柜和伙计辛苦经营而来,看上去柜里算盘有条不紊地打着,伙计满脸是笑地迎客,生意仿佛风平浪静,其实这背后不定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明枪暗箭。

“小兄弟,你来了!”雷大娘穿着一身月白镶红边的裙子,神采奕奕地迎了出来。

“雷大掌柜,一向可好。”古平原躬身要拜,雷大娘真是爽利人儿,一把就把他托住,脸上还是那样亲切的笑容。

“你也真是,在西安分手时就让你没事儿到日升昌来坐坐,怎么现在才来,来了又这么多礼。”雷大娘假意嗔怪道,“还不快进来,那乔小子的大红袍被我硬讨来半两,就等你来喝呢。”说着扯了他一把,古平原只好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随雷大娘走进了票号里面。

满柜上的伙计见一向威仪的大掌柜对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如此亲热,都瞧懵了,直眉瞪眼地看着二人走进后堂大掌柜的房里,这才互相捅了捅,小声议论起来。

“小兄弟,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等茶水泡开的时候,雷大娘已经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

“说吧,是不是王大掌柜派你来借银子?”雷大娘面上一如平常地笑着,其实这些天买卖上的事儿也够她烦的。铜钱这么一折腾,市面萧条冷落,日升昌虽然财大气粗,可是连着几个月没有盈余,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头疼的时候还在后面。要是王天贵来借银子,雷大娘绝不会贪图重利,想都不想就能给他吃个闭门羹,但是古平原这一来,事情就为难了。按说银库里银子要留着备急,可是雷大娘实在和古平原投缘,再则一说当初在西安是他救了自己和众家掌柜一难,如今只要张口,无论如何要答应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雷大娘想错了,古平原说的是另一回事儿。他把自己怎么设母钱桌子,怎么帮助商人和顾客辨别铜钱真伪,又是如何找出了真假铜钱之间的区别一一细说,末了道:“如今太谷县城里有泰裕丰伙计坐镇的几条买卖街又重新开了起来,打今儿起,伙计们就会教大家如何分辨真假,我想用不了多少时候,这假钱在太谷就无处容身了。”

雷大娘听得兴起,拍了一下巴掌:“可真有你的,我明白了,你来找我,是希望日升昌也如法炮制,在平遥也办起母钱桌子。”

“不。我是希望雷大掌柜能以票号龙头的身份站出来,把这个法子推广到全省去,最起码十八家大票号要推行起来,底下的小票号自然跟从,这样用不了多久,那些假钱就如日头下的雪水自然消融不见。”

“真是好。”雷大娘想不到古平原是送计上门,正好解开心里一个驱之不去的疙瘩。她站起身走了几步,想了想道:“这件事还可以走官府的路子,在衙门收税的户房前摆上几个母钱桌子,大不了票号白当差,让老百姓能安心用铜钱缴税,官府一旦准用,立时就可以稳定市面。”

“不愧是日升昌的大掌柜。”古平原见她如此敏捷,也是由衷佩服,同时知道雷大娘如此说,自然是赞同自己的想法。

二人正要往下深谈,从后房匆匆走出来一个丫鬟,俯在雷大娘耳边说了两句,她顿时脸上稍稍变色,抱歉地笑了一下,“小兄弟,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日升昌前后六重院落,有厅堂共六十七间,正院、偏院各三组。其中后面三重院是雷履泰在日升昌原址上买下周围商铺住户扩建而成,作为雷家的私宅,这样照料起买卖也方便。

雷大娘自己住在偏房,而把正房让给她的弟弟雷念珠住。雷念珠自幼聪明过人却体弱多病,雷家请教了高人,为了给他祈福故此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当年雷履泰一心想把家业传给儿子,可是雷念珠的身子实在难耐繁巨,后来雷大娘在佛前立誓终身不嫁,就是为了替弟弟守住这份家业。

“念珠,听说你有急事要找我?”雷大娘步入弟弟的卧房,几个丫鬟连忙侧身站好,肃然相对。一个满头珠翠的少妇也站起身冲着她福了一福,“其实也没什么事。”少妇不安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个男子。

“咳咳,姐姐与我说话,你别插嘴。”那斜倚在床上的男子脸色一沉。他神色灰暗,骨瘦如柴,一双眸子却如潭水般深,此时不过方近中秋,身上却披着貂袍,门窗也是紧闭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雷大娘安慰地抚了抚那少妇的柔肩,这是她做主给弟弟娶进的媳妇。别人都以为日升昌的大少爷要娶的不是家财万贯的商人之女,便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可是雷大娘却偏偏给弟弟挑了一个后街穷花匠的女儿,消息传出一时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奇闻。不过这个花匠的女儿却真正是个贤妻,最是温柔可亲的一个女子,待下人宽厚,待亲人有礼,对自己的丈夫更是百依百顺,从不说个“不”字,雷家上下就没有不夸她好的。唯一让大家纳罕的是,这个笑容腼腆的女子自打进了雷家门后不久,就开始长年累月地穿起长衣裤,虽说女子不露肌肤是守礼,可像她那样一年四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手腕都不露在外面的,也实是不多见。

雷大娘让弟媳站到一旁,自己坐在弟弟身边的炕沿上,柔声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该服的丸药已经派人去京城同仁堂办了,这次特别把从俄罗斯购来的老山熊胆交给药铺,想必制出来的药比往年还要好。”

“多谢姐姐关心。”雷念珠牵牵嘴角,露出些许笑意,“我身上倒没什么,都是老毛病,哪里一时半刻就死人呢。我听丫鬟说,前厅来了个人,姐姐见了像是很高兴,特意想问一问。”

“哦,便是我上次从西安回来说与你听的那个古平原。”雷大娘听说是这样,才放下心来,接着把古平原的来意说了,“他年纪与你差不多,可真是个难得的商才,假以时日,成就不可估量……”她略带兴奋地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嗫嚅了一下把话打住了。

雷念珠苦笑了一下,“人家是个能闯能冲的汉子,我这半死不活的人拿什么去和他比。”

“弟弟。是我失言了,你别放在心上。”听他这样说,雷大娘心里好不是滋味。

“这有什么。不过方才听了姐姐的话,我也有话想说。可这买卖上的事儿,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雷念珠紧盯着姐姐的眼睛。

“你是雷家人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别的不说,财神股里有你一大半的股,你倒说不得话了?”雷大娘假嗔道。

雷念珠点点头,“这古平原想的法子倒是不错,可就是……要是日升昌真的按照他说的去做,甚至照他的指点去联络一省的同行,这事儿传到外间去,不等于雷家以这个姓古的马首是瞻了吗?父亲一辈子创出的声誉不容易,姐姐守着一大摊子也是辛苦,可别一着不慎,倒把几十年的名声拱手让给了外人。”

他费力地咳嗽了几声,妻子连忙上前微微扶起,帮他轻轻拍打着后背,“姐姐,我说这些也不过是白说说,事情还要你来拿主意,我这个废人整天不出门,什么都不懂,说了也不算的。”雷念珠边咳边说。

雷大娘咬着下唇,脸色有些发白,过了好一阵儿才笑道,“怪不得爹爹在日总夸你博学善思,这不是偶尔出个主意就能帮着姐姐拾遗补阙嘛。放心,姐姐心里有数,一定不会损了咱们雷家的名望。”

她见弟弟再无话,便辞了出来。一旁雷念珠的妻子端过一小盘梨片,用西洋进的小叉叉起一片,喂入丈夫口中,柔声道:“这是应季的莱阳梨,最补肺气,多吃几片只怕咳便好些。呀!”

她冷不防失声叫了半声,又立时闭上嘴,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雷念珠手里拿了一把小叉,正扎在她的腿上,鲜血不多时就染红了罗裙。两旁丫鬟都深深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面前的少爷和夫人。

雷念珠看着妻子在忍痛,目中似乎也有痛苦的神色,但却又带了些癫狂与嫉妒,还有一丝不甘的怒意。

雷大娘走出正院,在夹道处停下脚步,回头呆呆地望着高耸的屋檐,她太了解这个弟弟了,既可怜却又……自己这一生不嫁,不也是因为他在父亲面前“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话,方才被迫立了誓言么。她不由自主又想起城外浦口镇上那个为了见自己一面而忘了岁考的痴秀才,他苦等了这么多年,几个月前娶了同乡佃农的女儿,听人说那女人长得与自己很像。

“唉!”雷大娘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忽听到房中传来弟媳痛苦的叫声,她脸色一黯,招过一旁的管家。“打明儿起,给大夫人家中的贴补银子每月再加上五十两,从我的私账上拨。”

雷大娘回到前厅,神色难看极了,她可真不知道怎么向古平原开口变卦。她的脸色就像一本书,古平原一见就知道事情起了变化,一时也开不得口,两个人就这么久久坐着,房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古掌柜……”

“雷大掌柜,”古平原抢着道,“方才古某的建议实在还有许多纰漏,容我回去细思,此事不妨慢慢商议。您日理万机,恕我不打扰了。”说着站起身。

雷大娘一脸歉意送他到门外,看着他上了马,从下人手里接过缰绳递给古平原,低低说了声:“小兄弟,对不住。”

古平原为这件事发愁了好几天,雷大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既然有不能明说的苦衷,自己不能强人所难,可是如果不在全省设立母钱桌子,这假钱就禁不绝,买卖人依旧要深受其害。

他正想着除了日升昌之外,还有谁能在票号里一呼百应?“难道要去找那个毛老头?”他这天正在母钱桌子上喃喃自语,想到那个老谋深算的毛鸿翙,古平原也有些打怵。

“你说哪个毛老头啊!”面前有人挡了太阳,苍老的声音毫不客气却有些熟悉,古平原一激灵,抬头望去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慌忙起身,“毛大掌柜,怎么是您啊。”

“方才你不还在念叨我吗?”毛鸿翙瞪了一眼。

“不、不,我说的是前街那个欠柜上账的毛老头。”古平原面红过耳,连连摆手。

“呵呵,年轻人,要论扯谎你还差得远呢。”毛鸿翙大笑,笑罢正色道,“我是到太谷来办点事儿,顺便来给你道谢。”

“谢我所为何事?”古平原不解道。

“为了这母钱桌子啊。”毛鸿翙在桌上敲了敲,“你不会不知道吧,如今全省的票号都把这母钱桌子视为兴利的不二法门,北到大同府,南到运城县,到处的买卖街上都在设这个物件。嘿嘿,古老弟,你可算是把这一省的票号给救了。”

“……”古平原又惊又喜,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

“原来你真不知道哇。你来看看。”毛鸿翙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几天前,这信就插在我门上,吓了我这老头子一跳。”

古平原急急接过信展开一读,原来里面说的就是母钱桌子的效用,引的都是他自己的话,连同雷大娘所说借用官府之力的计策也写了进去,末了讲得明白,这从头到尾都是泰裕丰三掌柜古平原的功劳。

“后来一打听,不止我,省里但凡有点实力的票号掌柜都接了这么一封信,信上没署名,可是我看呀,怎么有点像那雷大丫头的字儿呢。”毛鸿翙挤了挤眼睛。

古平原没说话,他喉头已然哽咽,眼圈也忍不住红了,向南望了望平遥方向,仿佛能看到雷大娘正在灯下伏案写着一封封的书信。

“好了,要道谢也谢过了,我该走了。不过古老弟,我老头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前辈请讲。”古平原恭敬地说。

“都是图利,可掌柜和掌柜不一样,有的自从生意上着眼,有的嘛,却不那么地道。你本事不小,但要学会识人,别被人蒙哄了去。一句话,事事多留点神。”

古平原心里清楚,毛鸿翙不知道自己和王天贵之间的恩怨,恐怕以疏间亲,可又深知王天贵的为人,担心自己吃亏,于是这样变着法提醒。

他心里感激,但也不能把话说明,深深一揖,“晚辈心里都明白,请您放心便是。”

“那就好。”毛鸿翙呵呵笑着上了旁边的驮轿,与古平原拱手相别。

“乔东家,西安一别,一向久违了!”苏紫轩通名报姓来到乔家堡,一路上乔家族人都来围看,谁也没见过这样丰神俊朗的哥子儿,围着看稀罕,一直到三面临街不与民宅相连的乔家大宅前,人们才停住脚步。

“原来是你。”乔致庸刚从包头赶回来,乔家在包头做高粱生意,但是因为钱都搁在了南方茶山上,只得百般周旋,靠着乔家多年来的信誉才维持住了这笔生意,已然是累得心力交瘁,回到家还没歇上一日,苏紫轩便找上了门。

他看了看大门外还在徘徊不去的族人,先抱歉地说,“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倒让苏公子见笑了。”

“乔家堡坐拥金山银海,若说乔家没见过世面,那可没人相信。”苏紫轩话里有话,她今日来就是打算当面锣对面鼓地和乔致庸打打擂台。她又举头望了望乔家大宅那高达十米的砖墙,“好大气派,真和皇宫差不多了。”

乔致庸也没留神细听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尽着待客之道,沿着一条百米长的石铺甬道将苏紫轩主仆请到主院正厅落座。

二人素无交情,苏紫轩今日贸然来拜必有缘由,乔致庸等着听他说话,谁知苏紫轩却并不开言,坐在座里左看右看,不多时居然站起身,不顾主人在座,施施然走到厅外檐下,东张西望起来。

乔家仆人都是训练有素,虽然环列两旁廊下,对苏紫轩的失礼却是视而不见。乔致庸心里生气却也不好发脾气,心想从来只听说主人慢客,从没听说客人晾主人,今天倒叫我见识了。

他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了,轻咳一声,刚要说话,苏紫轩忽然大惊小怪地走了回来,“乔东家,感了风寒吗?”

“只是小疾而已,不碍事。”乔致庸摆了摆手,“苏公子此来不知……”

苏紫轩根本就不接茬,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听说前明大内御制‘通宣合黄散’治风寒有奇效,虽百年不失药效,如今御药房里还留着一批,乔东家不妨一试。”

“苏公子说笑了,那是大内的药,乔家怎么会有呢?”乔致庸虽然聪明,可也猜不透他的用意。

“不会吧,当年亢家把金子给了你们乔家,建起这么一大份家业,那药散与金子是一个出处,难道就没顺手弄来些?”苏紫轩笑吟吟说了这句话,一眼不错地盯着乔致庸的脸。

谁知乔致庸只是愣了一下,接着万分诧异,“什么亢家,什么金子,苏公子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苏紫轩一言不发瞅了他半天,忽然哈哈一笑,用折扇点指着乔致庸道:“乔东家,你演戏的本事可真大,我要是不知道那首歌,还真是被你蒙骗过去。”

“什么歌?”

“因果歌!”说着苏紫轩曼声而唱,“莫打鼓莫敲锣,听我唱个因果歌。那闯王逼死崇祯帝,文武百官一网罗。那闯将同声敲火烙,金银霎时积满河……”

她才唱了两句,乔致庸的脸色已然大变,他在西安听说苏紫轩在打听亢家的事情,所以这次也是有所防备,但是没想到这个苏公子连这首歌都知道了。

“东窗事发!”这四个字在乔致庸心里闪电般划过。

苏紫轩停下来,看了看乔致庸的脸色,满意地一笑,“这歌,乔东家一定听过吧。”

“没听过!”到了这时候,乔致庸只有硬扛了。他太清楚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了,说什么也不能承认乔家与这笔金子有牵连。

“那歌里说的金子呢。”

“没见过。”乔致庸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这歌里说得明明白白,金子埋在山西,后来‘二人架拐掘地得。’这‘二人架拐’可不就是个‘乔’字!”

“哈哈!”乔致庸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姓乔的多了去了,再说你一口一个歌里说的,你那歌可别是生编硬造出来,专要讹我乔某人的吧?”

“乔东家不认,我也没办法。”苏紫轩心平气和地说,“不过你既然想洗脱这藏匿逆产的嫌隙,就请带我去乔家银库看一看。”

“哼!”乔致庸勃然变色,“我乔家的银库岂是你说看就看的!”说罢端茶在手。

廊下的听差看得明白,立时抻长了声,“送客!”

“乔致庸!你敢这样和我家主人说话。”四喜忍不住了,脸一板怒道。

“四喜,进门是客,不能对主人无礼。”苏紫轩瞟了一眼乔致庸,忽然又变了语气,“不过出门之后,我这乔家的客人可就要变成臬司衙门的座上宾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本省有一个富户,发家致富用的全都是逆产,而且还是前明大内本该收归本朝国库的金子。这一条罪名要是坐实了,只怕免不了杀头抄家吧。”

乔致庸并不畏惧,直视着苏紫轩的双眼,“你要诬告乔某也随你,不过就凭你这无根无梢的一首歌,只怕难以取信皋台大人。”

“不一定。”苏紫轩始终稳稳当当,说话也是成竹在胸,“既然有原告,又是这么一桩能通天的大案子,皋司衙门即使不信,也要照规矩来乔家堡查案。想必你也知道,官府查这种案子就是石头也会扒一层皮下来,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可怜外面那些族人。”说着她向门外望了望。

话说到这份儿上,乔致庸也要考虑考虑了,他沉思不语半晌,忽然抬起头,“好,与其惊动官府,不如让你在这里就看个明白!”

说着他大声吩咐道:“把天地玄黄四个账房里的账簿都搬来!”

“都搬来?”闻讯赶来的总账先生不置信地问。

“对,一本也不许少!就放在正厅之中。”乔致庸向厅中一指。

他是乔家堡的主人,说话就是令,就见乔家仆役如流水不断线般把一摞摞泛黄的账本抱来,不多时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乔家自打先祖乔贵发一串铜钱起家,在包头创立‘复盛公’攒起偌大家业以来,一笔笔的生意都有详细记载,所有的账簿都在这里。你若是看出有一笔账不对,乔某亲自陪你去皋司衙门打这泼天官司!”乔致庸说完坐回椅上,等着看苏紫轩如何查账。

“我的妈呀!这要怎么查呀。”四喜张大双目看着那座“山”,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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