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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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紫轩却不慌不忙,走到近前,拿起最上面一本,一看这纸都糟了,轻轻一捻直掉渣,万不是假造的。再翻开一看,第一页就贴着乔贵发走西口时用运瓷器的垫纸写下的账,这是乔家最早的一笔账,用一文钱喝了碗粗茶都记在上面。

她又接连翻看下去,她真有一目十行之能,不到一个时辰已经看了十年的账,虽然不过才十一之数,但候在一旁的账房先生已然咋舌不已,生平就没见过看账看得这么快的人。

“苏公子,还没找出什么把柄?看样子你今天是看不完了,要不要我给你安排客房。”乔致庸在旁不失时机地讥讽一句。

苏紫轩不答,从最后一摞里抽出乔家最近的一本账册,飞快地翻着,看过之后放了回去。瞧了瞧正看着自己的乔致庸,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乔东家,领教了!”

说完一扭身,带着四喜径直出了大门。

“东家!这人看了底账,就知道咱们的银库已然空了,这如何了得!”账房先生赶紧过来,乔致庸疲惫地摆了摆手,亢氏那笔金子是乔家最大的秘密,与其相比,银库空了的消息走漏出去最不济是破家,可要是牵扯到这笔金子上,那就有可能灭门,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能这样办了。

“立刻派人去查茶车到哪儿了,眼下已经十万火急延误不得。”说完乔致庸转身往内堂走去,他要一个人静静,好好想一想今天来的这人这事。

“小姐,这就算了?他那账册里真的没有毛病?”走出乔家堡,四喜困惑地问。

苏紫轩这才粲然一笑,“没有毛病就是最大的毛病。我从没见过谁家立账会像乔家这样事无巨细都列在上面,好像从早前他先祖走西口起就防着人家来查似的,这明明是心中有鬼。再说我方才一念那歌,乔致庸的脸色就是答案!金子就在乔家,只是没有花用而已。”

“这么一大笔钱,为什么不用呢?”四喜觉得不可思议。

“这我也不知道了。经过这一番打草惊蛇,乔致庸一定会有所动作,不怕他不把我们引到金子那儿。你从今儿起,更要看好他的一举一动。”

母钱桌子在全省设立,假钱立时无所遁形。铜价慢慢涨了上来,回到了官价上,王天贵瞅准时机将手中的铜钱抛出,虽然损失不小,但是比起当初急得火上房时已是逃过一劫了。

王天贵也不是一无所获,全省的票号因为泰裕丰首倡母钱桌子一事,无不交口称赞,无形中把泰裕丰在票号里的地位提到了可与日升昌比肩的程度。王天贵一高兴,决定八月中秋就在票商公会里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堂会,找来艺人班子,摆开酒筵开堂大贺。他心里清楚,酒筵上大家举杯一敬,连日升昌的雷大掌柜都要感谢自己,那自己在票商中的地位就夯实了,即使不能盖过日升昌,也稳稳胜过蔚字五联号。

中秋这天,王天贵早早出发赶往祁县的票商公会。如意也要去看热闹,但知道那些票商掌柜的老婆都瞧不起自己的出身,便懒得赴宴,只想看那宴后的好戏,于是到了日近中午这才动身。她带着常玉儿走出门口,刚想要上马车,忽然目光一闪,看见远处茶店里,李钦正在喝茶。

“你们先回吧,我去街上逛逛。”如意吩咐道。

常玉儿一抬眼也看见了李钦,她知道这两人的把戏,见他们又要去幽会,心里啐了一口,不言声退到了门里。

如意假作不经意,走过茶店时瞟了李钦一眼,他随后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走过两条街,这才进了一辆马车的轿厢。

“乖乖,可想死我了。”李钦伸手就要抱,如意轻捷地一闪,“你疯啦,这是在街上,还不把马车赶到老地方去。”

“今天不去那儿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李钦早有准备。

“去哪儿?”如意不解问道。

“我先问你,方才要出门,是不是去赴堂会?”

“对啊!”

李钦一笑:“我带你去个堂会,保准比那有意思多了。”

“你可别乱来,我和你在一起,怎么能去赴堂会,被人看见可不得了。”

“放心吧。”李钦钻出轿厢,拎起缰绳驾着马车出了太谷县南门。

离开太谷县城往南大概十里地有一座凤凰山,满山黄壤,只有山正中处露出一块石壁,山根碎石杂乱,有泉一泓从石壁流下,水流在碎石中冲出一条小溪,蜿蜒数百米隐入地中。

就在泉水隐没的地方是一大片松林,如今有一半被砍伐一空,留出一个极大的空场,靠边搭着个遮风挡雨的凉棚,棚子里有两椅一桌,都是广式的做工,椅子上铺着苏绣的垫子,两边侍女各一人,正在垂手侍立。桌上摆着四湿四干八个果盘,红绿相衬煞是好看,最难得还有一盘带叶荔枝,下面镇着冰。

再看对面更是惊人,居然用砍倒的树搭起来一个十丈方圆的大戏台,如意喜欢看戏,可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戏台,何况还是在这荒郊野岭的无人之地,只瞧得呆住了。

“坐啊。”李钦扯着如意坐到凉棚里,一旁侍女赶紧煮茶倒水伺候着。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如意糊涂了。

“今儿个我不唱,让他们来唱!”说着李钦一指台上。

话音刚落,就听锣鼓点子一响,一班已然扮上了行头的戏子浓墨重彩走上台来,生旦净末丑各端架势站在那里,有个掌班打扮的人走过来,手里托着个大本子,恭敬地一弯腰,“请如意姑娘点戏!”

“请如意姑娘点戏。”台上众戏子齐声道。

“这……”如意还真没见过这阵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京里四大班之首的三庆班,班里所有的名角儿都被我找了来。据说肃王府和端王府今儿个也要找他们去唱堂会,可惜晚了一步。怎么样?今天月圆中秋,与你赏月吃酒,听曲看戏,这一套班子还过得去吧。”李钦不无得意地说。

如意深深吸了口气,心里一时不辨滋味。别看李钦轻描淡写几句话,可是要建这么大戏台,要把这么有名的戏班子不远千里搬到这儿,甚至连王府的约都推掉了。这要花多少心思,又得费多少银子?他居然只是为了陪自己看一场戏。看了一眼原本以为只是露水姻缘的李钦,如意的眼圈忽然有些红了,为了掩饰,她拿过戏本子翻着,胡乱点了几出热闹戏。

李钦倒没注意她的表情,拿过本子扫了一眼便笑了,“一看你便是不会点戏,这《玉堂春》便是‘苏三起解’,虽然结局团圆,可惜一路含悲带怯,不宜在这喜乐日子演的。这几个全本戏也太长了,吱吱呀呀的过门有什么听头,不如都点折子戏,小而精当最是赶劲儿。”说着他提起笔来,在《惊梦》、《拷红》、《断桥》上密密地画了几个圈。

“李少爷一看就是行家,点的都是班里的拿手戏,包您听得满意。”掌班凑趣道。

李钦大少爷脾气,今日本就是冲着“挥手千金,佳人一笑”这八个字来的,在如意面前被人这么一捧,脸上更是如飞了金一般。从怀中摸出一把银票放在桌上,“看见没有,王府放赏也不过是往台上抛吊钱、银角子,今儿你们要是唱好了,这位姑娘可会撒银票。”

“谢谢爷,谢谢姑娘。”戏班子千里奔波,为的就是这位少爷手面奇阔,如今听了这句话,更是全班抖擞精神,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或矫健敏捷,或虎啸龙吟,或婉转清扬,李钦在京也是个爱看戏的,但也是头回听这么出彩儿的场儿,不时大声喝彩,如意一时也看入了迷。

等到夜色深沉之时,四角八柱支起偌大的轻纱宫灯,把这一片荒野照得是亮如白昼。台上正演到《断桥》一折,白娘子的念白:“哎呀!断桥啊!想当日与许郎雨中相见,也曾路过此桥,于今桥未曾断,素贞我,却已柔肠寸断了!”

如意听得心头一酸,不想流泪于是仰起头来,却正看到一轮明月高挂枝头。她顿时想起那年秋天,也是这样的好月色,自己谆谆嘱咐未婚夫,看着他点头离去,心头自是欢喜无限,还以为终身有托,谁知不过一夜工夫,竟是天崩地裂一般的摧折人心,当时的心境岂不是比白素贞还要凄苦百倍。一念及此,泪再也收不住,便任由滚落面颊。

李钦侧头望来,还以为她在为戏中人感伤,于是伸手相握,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如意却呼一口气,拭去腮边泪水,露齿一笑:“唱得真好!”

“既然好,那就赏!”李钦拿起银票交给侍女,命她抛到台上。

“谢少爷赏,谢如意姑娘赏!”台上的戏子连同掌班齐声道谢,李钦乐不可支,却没留神如意的眼睛没有再看向台上的戏,而是一直深深地望着自己,他更不会想到,就在这朗月悬空的高山松林旁,一个女子会因为一场戏而把心交给了他。

常玉儿见如意与李钦一道儿走了,知道她不会再去赴票商公会的堂会,于是回到房中拿了自己的月钱,想买些饼儿瓜果去看望爹爹。

等她来到集市上,可巧正遇到拎着一串点心包儿的古平原。

“古大哥,你没去祁县?”常玉儿很是意外,今天明明是各大票商给他庆功啊?

古平原笑了笑,他早就想到了王天贵不会让自己去,也唯有自己不去,王天贵才能成为一堂主角。

“我也是去油芦沟村看望老爹。”古平原问明常玉儿后,扬了扬手里的点心。“一同走吧。”

常玉儿听古平原这样说,自然点头,古平原雇了一辆骡驮轿,自己牵着缰绳,往城外小南河走去。

“古大哥,你在想什么?”常玉儿见他一路都不说话。

古平原方才想的是远在徽州的老母和弟妹,每逢佳节倍思亲,他想念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当然也就想到了白发苍苍的老师还有情切殷殷的意中人。他见常玉儿问,本想托词掩饰,话到嘴边却吐露了真情,“我在想我的亲人,还有我的老师……”

常玉儿听他越说声音越轻,心中一动,忽然大胆问道:“你的老师有个女儿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古平原大是惊诧。

常玉儿笑容有些苦涩,她虽是猜的,却也并非全然无据,古平原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甜蜜微笑就是最好的证据。

常玉儿心里酸酸的,忽然想到自己早已立下的决心,心境又随之开朗起来,竟然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古大哥,都说郎才女貌,你这样有本事,你的意中人也必然是个美丽的人儿,对吗?”

古平原心头尴尬,迟疑着:“她……”

“总归是走长路,你和我说一说好吗?”常玉儿倒真是想听一听这个人。

古平原眨了眨眼,像是不知从何开口:“她和你一样,都是打小就没了娘亲,我呢,则是自幼失怙,自从拜在老师门下,交了饭食银子,几个学生的午食都是她在打理。”

课余之时,别的学生都去山坡长草处玩耍,只有古平原看老师的女儿年幼辛苦,总是上前帮手,这样一来二去,又都有丧亲之痛,彼此间自感亲切,话就多了起来。随着二人年龄益长,男的文采飞扬气度不凡,女的温柔贤淑美貌可人,彼此心中渐渐就都存了别样的心思,花前月下不免情意绵绵,终身之盟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是四目相望之时早已是非君不嫁非你莫娶了。

“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常玉儿喃喃着又问道,“古大哥,你在我家养伤时,我见你身上有一根白玉簪子,就是那位姑娘之物吧。”

“是我赴京赶考之时,蒙她相赠。”古平原说着,不自觉又伸手入怀摸了摸那枚玉簪,这份私情表记他几年来片刻没有离身。“离开家乡时,她说无论是否得中,都要我早些赶回来。想不到一晃六年了,我倒宁愿她已经忘了我,不要蹉跎了大好年华。”

常玉儿听得心里一痛,默默低下头去,心想,“古大哥,你只怕那姑娘耽误了几年青春,却不知道身边有个人要等你一辈子呢。”

二人一路再无话,等到了油芦沟村,常四老爹正在帮着村人摆桌椅,一见女儿和古平原同来,高兴得眉飞色舞。

“今夜村里请了草台班子来唱戏,你们算是来着了,正赶上热闹。”古平原是这个村的大恩人,一见他来村民都热情相待,把他和常家父女推到了前面的好位置。古平原几番逊谢,见推迟不过只得坐了。

不多时锣鼓响起,这些戏子穿得虽然不怎样,演的却是卖力,特别是几个小孩子扮成猴儿,满台乱窜,直把人们乐得前仰后合。

“要是黑塔在就好了,这么久了也不来个信儿。”常四老爹忽然说了一句,古平原一愣,他知道刘黑塔的下落却不能明讲,否则非吓坏这父女俩不可。

“刘兄弟一身勇武,到哪儿都吃不了亏,老爹放心好了。”

“我就是担心他闯祸。眼下这世道啊,越来越不太平。”常四老爹说着,见村人都在看戏无人关注,凑到古平原耳旁低声说:“古老弟,有人在村子后山偷偷挖矿。”

古平原身上一震,睁大眼看着常四老爹。

“你看。”常四老爹掏出一个纸包,里面净是一些石头渣子,他伸手扒拉扒拉,“他们很留神在意,只有半夜才推车出来,车轮上带了些矿渣洒在路上被我拾了起来,村里人不认得,可是我却见过。这是……”

“铜矿!”古平原张口道。

“对喽。这私挖铜矿是大罪啊。我知道了也没敢吱声。万一让官府听了去,这些人都得掉脑袋,我无缘无故造这个孽做什么?”

“原来在这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爹你先不要声张,等我过些日子来看看。”

这时村人给古平原端了盘井水镇过的龙眼葡萄,古平原在常家住过一阵子,知道常玉儿平素喜爱葡萄,便将那盘子放在她的身前小几上。

常玉儿不言声摘了一粒噙在口中,丝丝凉意沁人心脾,心中涌起的那股柔情让她几乎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就是一家人在中秋团圆,热热闹闹地欢聚看戏。然而这感觉只是稍纵即逝,回过神来看着戏台上《红鬃烈马》里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当初在西安,自己也曾去过大雁塔旁的五典坡,见过那一孔破旧的窑洞,也读过前朝文人题写于上的对联“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千余岁寒窑向日,看此处曲江流水,想见冰心。”当时不觉怎样,此刻情肠乍冷乍热,眼前心头竟是一片痴意。

“今晚大家都要热热闹闹地把戏听完,谁也不许中途离席。”王天贵被人敬了二十几杯酒,已然是醉意醺然。他今日异常兴奋,只因泰裕丰从来没有如此受大家敬仰,连祁县的知县大老爷都闻讯特意赶来,连着敬了他三杯。

“看见没有,这古平原不简单,一个主意就把泰裕丰给抬得这么高!老曲,你在票号有十几年了吧,什么时候也出出这样的主意”王天贵醉不择言,戏谑地拍了拍曲管账的肩膀。

曲管账表面诺诺地低下头,脸上的肉却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雷大娘和毛鸿翙坐在大厅前排,眼看着王天贵满面得意之色,与众位票商推杯换盏,二人都是冷眼旁观,嘴角均带着些鄙夷的笑容。

“这台下的戏可比台上的戏好看多了。”雷大娘冲着毛鸿翙举一举杯。

“一向如此。”毛鸿翙见怪不怪地道,“不过雷大丫头你这话里好像有点酸味。”

“笑话!他想争票号龙头就让他来,等到了风口浪尖上再尝尝那滋味到底好不好受。”雷大娘双眉一挑。

“呵呵。”毛鸿翙笑了,他这十几年来居于日升昌之后,别人都以为是姓毛的输给了姓雷的,只有雷家人才知道是毛鸿翙甘愿放弃了多少次机会。真正的聪明人都是闷声发大财,只有傻瓜才会把自己架到火上去烤。

雷大娘又自斟自饮喝了一杯,眼见这堂会变得有些乌烟瘴气,她不想再待下去,站起身刚要走,就见门口呼啦一下闯进一队差役,就在大门廊下左右两边依次排开,接着一个旗牌官手扶腰刀,威风八面地往大门口一站,中气十足地喊道:“布政使大人到!”

布政使是藩台的官称,那是掌管一省钱粮的主官,也是票商最希望结交的一省大吏。众票商一听是徐藩台来了,都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好大的面子啊!”雷大娘也呆了一呆。藩台是二品大员,到会馆赴宴,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真是太给王天贵脸上增光了。

“哼,指不定多少钱请来的呢。”毛鸿翙不以为然道。

旁人忙乱,王天贵却是乐得满眼放光,这真是天从人愿,自己想要博一个大大的面子,偏偏藩台大人就锦上添花,如此一来自己在众人眼中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这样想着,袍袖抖动急忙离座赶到大门前,见徐藩台正在步上台阶,头上红灿灿起花珊瑚顶子,身穿九蟒五爪锦鸡补子,足蹬官靴,脑后一根单眼花翎。

竟是全副官服而来,这就更难得了,王天贵喜得赶忙上前一礼,“大人日夜操劳,居然还拨冗前来,实在是票商们的荣幸,快请里面坐。”

毛鸿翙冲着雷大娘挤了挤眼,意思是看见没有,这就把自己当成票商领袖了,雷大娘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

徐藩台看了一眼满脸谄色的王天贵,脸上绷得紧紧的,一丝笑容不见。

“王翁,本官有奉旨的事儿,没空与你寒暄。来人,焚香摆案,众票商接旨!”说着徐藩台抬了抬手里紧握着的黄卷。

这一声虽不大,却立时如同在大厅里炸响了一声惊雷。台上唱着《失空斩》,诸葛武侯正唱道:“军令状纸你立下,执法不阿乃兵家。吩咐两旁刀斧手,快斩马谡正军法。”戏子手里擎了一支大令,听有圣旨到,吓得身子一颤,手一松,大令吧嗒掉在地上。

雷大娘见那管事的手脚乱成一团,眉头皱了皱,亲自过来指挥人撤去桌椅,摆好了香案,众家票号掌柜这才回过神来,参差不齐地跪在大厅之上。

等徐藩台抑扬顿挫把旨意念完,满堂寂静鸦雀无声,过了不知多久就听“咕咚”一声,一个身肥体胖的票号掌柜身子一侧歪倒在地上,竟是急昏了过去。

人们这才好似在噩梦中惊醒,连谢恩都顾不得说,纷纷站起身你一言我一语向徐藩台陈情。

“徐大人!”第一个说话的就是雷大娘,“朝廷怎么能下这样的令。协饷的转运期只限在半个月?这笔银子光是立账就要一个月,再加上熔炼成官宝又要一个月,就算我们快马加鞭半个月赶了出来,票号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放空期又这么短,岂止是白当差?根本就是赔本的买卖!”

“不好这么说吧。朝廷赏识山西票号,才将协饷给大家做,不然为什么不给宁绍钱庄,或是京里四大恒。”徐藩台认得日升昌的掌柜,说话也客气三分。

“哼,这哪里是赏识,分明是坑害!”

“胡说。”徐藩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大人。老朽也有一言。”毛鸿翙听完圣旨知道事情已经到了不能再糟的地步,但是该争还是要争,“自从长毛占据半条长江,山西票号‘汉口大撤庄’以来,票号的生意就只限于黄河以北,可以说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转头看了看同行,众人都点头称是,“如今协饷的事儿朝廷要我们白当差,也罢,毕竟前两年票号因为协饷也赚了些银子,就当此时吐出来还给朝廷好了。可是这代垫赔款……”毛鸿翙摇了摇头。

旨意上一共就两条,一是规定了协饷的半月转运期,这已经让票商吃不消了,可是真正让他们感到晴天霹雳的却是这第二条。

庚申之变,英法联军打到北京,一把火烧了圆明园,接着又要清廷赔偿军费,一议是六百万两白银,后来又议加到八百万两,说好了在通商口岸的关税中代扣,没想到方才这道旨意,竟让山西票号按照大小同行摊派代垫。也就是说,不管将来如何,眼下这八百万两银子要票号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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