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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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瀚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容小子冒昧,请问夫人是何方神圣?”

  王凤祥露出微笑,说道:“她不是我夫人。她来自西北,乃是白雪一族的领袖,名叫雪艳。她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奇女子,此生能有机缘与她萍聚一场,也是我的福分。”

  楚瀚肃然起敬,他自然听过雪艳的名头,知道她就是那个来历不明,孤身闯入少林夺走了金蚕袈裟,将正派武林搅得天翻地覆的奇女子。他大为好奇,还想再问,忽听内室一声惊呼,王凤祥脸色一变,连忙起身抢入内室,问道:“又发作了?”

  屋中传来雪艳和王凤祥的低声谈话,语音甚是惊慌忧急。楚瀚不知发生何事,又怕女子仍在喂奶,不好跟入,只能战战兢兢地坐在炕上,侧耳倾听。小影子此时已走了回来,在楚瀚腿上睡了下来,狠狠地瞪着那包辣牛舌,似乎余怒未息。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王凤祥和雪艳两人才一齐出来,雪艳手中抱着婴儿,婴儿已然熟睡。两人在炕上坐下了,脸色都有些苍白,但已镇静下来。楚瀚忙问:“没事吗?”

  王凤祥摇摇头,说道:“我们这女儿一出生,气就虚了些,时不时会面孔发黑,停止呼吸,昏厥过去。我们四处拜访名医,都说是先天不足,无药可治。”

  那少女雪艳轻叹一声,脸望窗外飘落的细雪,微微蹙眉,脸上神色又是疲惫,又是忧心。楚瀚看得出她内心的挣扎,她虽爱这女儿,但养儿育女、哺育婴儿这等琐事却非她所惯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办,实在不愿被这体弱的婴儿牵绊住,但母爱出于天性,又由不得她放弃松手。

  王凤祥又喝了一碗酒,轻拍她肩头说道:“别担心,我们总会找着一位好大夫的。”

  楚瀚此时忽然想起了扬钟山,说道:“我知道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姓扬,往年曾住在京城……”

  王凤祥一听,顿时双眼发光,急切地问道:“小兄弟说的可是扬钟山扬大夫?你识得他?”

  楚瀚点点头,说道:“是的。扬大夫是我的恩人,约莫六七年前,我在京城身受重伤,扬大夫救了我的命,替我治好了腿伤。”王凤祥忙问道:“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尽管事隔多年,但楚瀚的印象仍十分清晰,那时他在扬钟山家中养伤,梁芳得到百里缎的密报,率领锦衣卫来包围扬家,意图捉捕自己。他们找不到自己,又在扬家大肆搜索,想找出血翠杉和一本什么医书,正当扬钟山一筹莫展之际,自己出头帮助他逃走,曾问他可以去何处躲避,当时扬钟山想了半天,才说出他先父往年有个朋友的儿子,住在庐山,曾邀请他去小住。楚瀚便替他收拾了银两包袱,让他带上一个老实的小厮,叫他们赶紧骑马去大运河乘船南行,自己挺身面对梁芳,阻止他派人追捕扬钟山。

  自己被梁芳带走后,便惨受鞭刑,又被打入厂狱,那段经历血迹斑斑,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向王凤祥道:“那时有个宫中太监来扬大夫家骚扰,百般威迫,扬大夫不得不远离避难。那时他说在江西庐山有个好友,叫作文风流,可以去借居一阵,只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在那儿。”

  王凤祥和雪艳两人同时站起身,脸上满是喜色。王凤祥大笑起来,向楚瀚抱拳说道:“多谢小兄弟告知!我们千方百计,走遍大江南北,就是为了寻访名医,替我们的女儿治病。扬钟山大夫许多年前离开京城老家,一去不返,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我们早已放弃了找寻他。没想到竟从小兄弟口中得知了他的去处!”

  楚瀚迟疑道:“但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也不知他现今是否还在庐山。”王凤祥道:“不要紧,不要紧。只要找到文风流,想必能问到扬大夫的下落。”

  雪艳冷艳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说道:“多谢小兄弟告知关于扬大夫的消息,姊姊感激不尽。”

  楚瀚听她自称姊姊,心想自己年纪或许比她大些也说不定,但一句话才到口边,震于她的威严,又吞了下去,只道:“不必客气。”

  王凤祥道:“我们这就启程去往庐山。小兄弟却往哪儿去?”楚瀚道:“我打算北上回往京城。前阵子被几个邪教教众盯上了,最近才摆脱了他们。”

  王凤祥道:“你若有仇家,不如便跟我们一道行走,让我替你打发了。”

  楚瀚心中好生感激,知道自己若跟在虎侠身边,李孜省那帮人绝不会敢来找他麻烦,当下说道:“如此便烦扰两位了。江西庐山离此应当不远,我跟两位往东行去,到了庐山再分手便是。”他一心想回去京城看看泓儿,便打算跟他们顺道去往江西,再折往北行。

  三人便同往东行,一路上楚瀚也不闲着,尽心帮忙雪艳照顾她的初生女儿仪儿。有时仪儿啼哭不止,但只要楚瀚一抱起她,她便立时停下不哭,乖乖入睡。王凤祥和雪艳没料到楚瀚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竟然如此懂得照顾婴儿,都甚是惊讶。却不知楚瀚第一个照护哺喂的婴儿,便是当今皇帝的长子;他那时尚不只偶尔照顾一下,往往是彻夜单独看护初生没多久的泓儿,亲手保抱哺喂,换洗尿布,早是带养婴儿的一把好手。虎侠和雪艳的这女娃儿体弱多病,敏感易哭,往往彻夜不眠,只将她父母累得眼圈儿都黑了。这时有楚瀚帮手,两人夜晚才得以安稳地睡上一觉,自都对楚瀚极为感激。

  楚瀚心中却也极为感激两人对他的信任。他在江湖上默默无闻,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初出道的飞贼,尽管数年前曾靠着梁芳的提拔,在京城中混得不错,也曾在二帮面前施展过身手,近期又因盗取了巫族蛊种而一夕成名,但在江湖武林之中,仍无任何可以称道的名声地位。虎侠和雪艳二人却对他这初见面的少年如此信任,竟放心将亲生爱女交给他照顾,这对他来说可是比什么都大的荣耀。

  他照顾仪儿时,总忍不住会想起泓儿和那一整年躲在夹壁中偷偷照顾泓儿的时光。他回想着泓儿健壮活泼的体态,嘻笑可喜的脸庞,心头就又是温馨,又是挂念,真想赶紧回去京城,看看泓儿现在长得多大了,模样有没有改变。

  三人带着仪儿一路行走,数日后便进入江西境内,来到一个小镇。一行人到客店下榻,雪艳和仪儿先入房休息,王凤祥和楚瀚来到食堂坐下,点了酒菜。二人才坐定,楚瀚便觉有些不对劲,四下观望,发现这客店中有不少鬼鬼祟祟的人物来往,仔细瞧去,登时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马山二妖之一的麻脸妖所扮。

  楚瀚低声对王凤祥道:“坐在角落那家伙,便是追赶我的邪教徒马山四妖之一。”

  王凤祥道:“马山四妖,就是那帮以法术惑人骗财的邪教徒?”楚瀚道:“正是。我刚离开苗族时,马山四妖曾率众围攻我,向我索取苗蛊。”

  王凤祥听他说起苗蛊,微微皱眉,说道:“他们乃为此追来?”

  楚瀚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当下老实说道:“苗蛊的蛊种,我老早全数沉入巫山的深水潭中了。他们不信,仍旧跟着我,纠缠不休。”他在王凤祥面前不敢有所隐瞒,又道:“当时我无意中留下了一种剧毒的蛊,叫作‘万虫啮心蛊’。他们围攻我时,我施放这蛊,杀死了马山二妖。后来这蛊被一个叫作百花仙子戚流芳的女子夺去了。”

  王凤祥嗯了一声,说道:“百花仙子戚流芳,也非正派人物。”

  二人说话间,马山二妖已率领手下围了上来,总有三四十人。马山二妖当先叉腰而立,直望着楚瀚,麻脸妖喝道:“三家村姓楚的,你逃了几个月,别妄想逃出我们的手掌心!李大师吩咐了,要尽快捉住你,将你偷去的物事都搜了出来!”

  楚瀚还未答话,王凤祥已开口道:“这位小兄弟身上没有苗蛊,苗蛊都已被他毁去。你们要有胆量,自己去找苗族巫王索讨蛊毒。要没胆量,这就给我滚!”他最后一句话中用上了三成真气,声震耳膜,二妖的手下功力稍差的,登时便吓得脸色苍白,连退几步,坐倒在地。

  二妖凝目望向王凤祥,圆脸妖怪笑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对我等说话。”

  王凤祥虎眉一竖,冷笑道:“就凭我手中这柄剑!”右手挥处,一柄长剑陡然出鞘,二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背后众人齐声惊呼:“额头,额头!”二妖感到额头冰凉,伸手一摸,却见手掌心中出现两道交叉的血痕,这才发现额心已被对头快捷无伦地划上两道剑痕。二妖面色煞白,赶忙后退数步,心想对手剑术高妙出奇,自己一条命竟然还留着,已该谢天谢地了。

  麻脸妖较有见识,低声嗫嚅道:“莫非是……虎侠?”

  王凤祥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众人。

  二妖心中有数,狠狠地望向楚瀚,暗想:“浑小子去哪里找来了这个大靠山?”不甘就此离去,两人各自偷偷从袖中掏出毒粉,随风散出,才挥手道:“大伙儿走!”率领手下匆匆退去。

  

  第五十二章 惊世对决

  

  王凤祥哼了一声,拿起酒壶正要倒酒,楚瀚却站起身,用筷子打落他手中酒壶,说道:“贼人走前下了毒!”

  王凤祥登时警觉,屏住呼吸,运气在身体中走了一个周天,说道:“毒粉十分厉害。你感觉如何?”

  楚瀚运动内息,感到气息通畅,并无阻碍,说道:“我还好。王大侠,你没事吗?”

  王凤祥也运起内息,微微皱眉,说道:“我吸入了少许毒粉,幸而不深。待我用内力逼出便是,应无大碍。”

  楚瀚听了,仍不免担心。二妖所下之毒无嗅无色,十分险狠,若非他随身带着血翠杉,令他不受毒粉侵袭,不然此刻早已身中剧毒。王凤祥凭着高深内功,才能让毒性不曾深入体内,但也不免微受其害。

  楚瀚甚觉过意不去,忙扶他回房休息,自己去外边张罗了干净的酒菜,重新送入房中给王凤祥和雪艳二人食用。王凤祥在床上静坐运气,缓缓逼出毒性。楚瀚担心二妖又回来,若再使出什么阴毒手段,伤害到仪儿,那可是万死莫赎了。待得王凤祥练功告一段落,他便催请二人赶紧上路。

  王凤祥和雪艳商议了,也认为此地不宜久留,决定及早动身。三人当即纵马上路,晚间在郊野小睡,次晨又往东行。将近正午,一行人正行在官道之上,王凤祥忽然脸色微变,翻身下马,将脸贴到土地之上,倾听一会,说道:“有十多人追来,步行,轻功不坏。”

  楚瀚惊道:“是马山二妖他们吗?”王凤祥摇头道:“不,来者武功更高。我想他们不是来追你的。”转头望向雪艳,说道:“你先行一步,我随后跟上。”

  雪艳心中明白,来者必是武林中人,想是来向她讨还失物、清算旧账。她也不多问,抱着女儿,纵马便行。

  楚瀚跟在王凤祥身旁,担心道:“你身上的毒伤……”

  王凤祥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来人不易对付,你在一旁观看便是,不必现身。”

  楚瀚左右观望,见到路旁有一株大树,枝叶茂密,便一跃上树,在枝叶中隐藏好身形,但见王凤祥从腰间取下剑鞘,盘膝在土道当中坐下,将剑鞘横放膝上。

  不多时,便见道上一群人快步奔来,衣着褴褛,却是一群乞丐。领头的乞丐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身形瘦削,袒露着瘦骨嶙峋的胸口。楚瀚见他面目好熟,微一凝思,认出正是曾在京城操练场上见过的丐帮帮主赵漫。

  数十步外,赵漫已感觉到王凤祥身上传出的杀气,忽然挥手,命帮众止步。他独自缓步上前,来到王凤祥身前一丈,但见一个魁伟的汉子持剑坐在道路当中,须髯满面,虎眼含威。赵漫知道不可轻忽,抱拳道:“这位仁兄在此拦路,不知有何指教?”

  王凤祥站起身,缓缓说道:“在下想讨教阁下的打狗棒法。”

  赵漫脸色一变,望了他手中长剑一眼,说道:“这位莫非便是虎侠?”

  王凤祥仰天而笑,声震天地,说道:“正是。”一跃起身,横持长剑,眼望赵漫,静待他出手。

  赵漫没想到会在这城外土道上遇见生平最大的敌手,从腰间拔出青竹棒,凝神备战。

  楚瀚虽知这二人乃是当今天下两大高手,却不知这是两人之间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极为关键的决斗,更是打狗棒法和虎踪剑法的重大对决。这场惊世激战,直到数十年后仍为人所津津乐道。

  但见两人对峙了许久,彼此相望,却并不出招,显然在度量揣测对手的武功能耐。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赵漫才大喝一声,抢先出手,青竹棒如一道影子般飞出,点向王凤祥的面门。王凤祥不守不避,长剑疾出,也是直指赵漫的面门。这二人都是当世高手,出招之奇巧,实非寻常人所能领悟,这两招看似蛮打,却各自蕴含着深厚的武学理路,攻敌之不得不守,逼敌自救。

  两人都看出对手招数精湛,同时收招,赵漫青竹棒一个回旋,向王凤祥胸口扫去;王凤祥长剑灵动,也是一个回旋,直斩对手手腕,转瞬间一棒一剑过了数十招,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这打狗棒法乃由丐帮帮主代代相传,到了武学奇才赵漫的手中,更达炉火纯青之地。这时他手中竹棒幻化作一片青影,巧妙灵活,在王凤祥的剑刃之旁穿梭游动,伺机攻击,稳占抢攻的地位;王凤祥的虎踪剑法则应对自如,每出剑反击,则力道雄浑,总能将青竹棒震开,丝毫不落下风。

  自古兵器之中,长剑乃是君子侠客所用的兵器,有一股尊贵之度,正义之气;竹棒却素来是乞丐隐者所用之器,因其随地可取,唾手可得,既可打狗防身,亦可充作手杖行路登山,更可挑下树上果子充饥,再方便实用不过。但这两样都不是杀伤力强大的兵器,不似刀、枪、矛、戟、锤、斧、钺、叉、鞭等那般明目张胆是为了杀伤对手而打造。剑薄而软,需得配上高深内力方能使动;竹棒直脆易折,无刃无锋,既不能挡敌兵器,也不能进攻伤敌,乃是十分不利的兵器,唯有配上神妙无比的打狗棒法,才能与高手对敌。打狗棒法之诀窍全在一个“巧”字,一个“快”字;使棒者需得将竹棒使得极快极巧,才能出其不意,趁敌之暇,攻敌之隙,借此取胜。

  此时王凤祥和赵漫这场对决,以长剑对竹棒,可说是君子与乞丐之争,侠客与隐士之斗;尊与卑,贵与贱,入世与出世,就在这当世两大高手和他们所使的兵器中作出殊死之争,旷世之斗。

  但见二人一剑一棒,来回反复,战了足有两个时辰。有时两人同时抢快,楚瀚在一旁更看不见剑和棒,只见到两个人和两个人之间飞旋盘桓的一团剑影和棒影;有时两人同时放慢,一剑一棒之出,有如打太极一般,慢到极点,攻者一寸一寸递出攻击,守者也一寸一寸转移防守,剑棒尚未相交,便又各自移开。

  楚瀚看不明白,心中好生疑惑:“出招这么慢,守招也这么慢,这是在做什么?”他隐约能看出两人都在运动内息,很可能施展慢招之时,乃是在比拼拼内力,但他自己武功根底十分有限,自也看不懂其中奥妙。

  有时两人的招数又陡然从慢势转为险狠,招招抢攻对手要害,刺目、挑喉、戳心、抹腕、斩膝,都是不能不挡避的凌厉攻招。楚瀚只看得手心捏满冷汗,在他眼中看来再也不可能解救的攻招,场中两人却似举重若轻,毫不费力便挡避了开去,甚至连双脚都不必移动半点。

  忽然之间,二人同时开始施展轻功,奔驰跳跃,从不同的方位攻击对手。剑招棒招仍是一般快捷无伦,但在身形快速移动之中互相攻击挡避,招数之灵动变化又有不同,这是在比拼眼急手快和轻功造诣了。

  楚瀚在旁只看得心动神驰,心知这二人武功高绝,自己除了飞技略胜一筹之外,其余各种高深武学也仅能领会其中十之一二,只约略看出两人不相上下,旗鼓相当。

  两人又战了许久,楚瀚抬头望向日头,心中暗暗担忧:“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王大侠昨日中了马山二妖的毒,尚未全数驱出体外,久战之下,内力若有不济,情势将甚是不利。”

  但见两人的招数由快至慢,又由慢至快,从静止至施展轻功四处快奔,又回复到相对不动,转眼已到了第三个时辰。此时情势已甚是清楚;两人招数功力相当,唯一还能一较高下的,只有耐力和谨慎:看谁能支持得较久而不疏忽出错。

  此时王凤祥果然因为前一日毒伤未愈,气势略显虚弱。赵漫自已看出,不知他是故意示弱诱敌,还是真正力有不逮,心中寻思:“他在这儿挡路向我挑战,自然早已作好万全的准备。他明知这是一场大战,绝不可能挑在内力不济时出手。难道他的内力当真输过了我,激斗三个时辰便撑不住了?”

  他心中怀疑,又试探了数招后,终于决定进攻,使出打狗棒法的凌厉攻招“屠狗真英雄”,刺向对手后颈穴道。

  王凤祥见这招从甚难意料的方位攻来,立即往前一跃,避开了这一棒,但对手随即攻来的一棒却已直指他胸口。这招虽甚巧妙,王凤祥并非没有见过,但内力不济之下,再也无法实时跃起避开,只能将真气聚集在胸口,勉力抵御这一棒,长剑随即直攻对手眉心,逼敌自救。赵漫仰头避开,这一棍却不收回,棒尖的真气已袭至对手胸口。王凤祥惊觉自己体内真气受毒性所制,竟无法集中,抵御不了这一棍的真气,他一个闭气,闷哼一声,已受内伤。

  赵漫见此招奏效伤敌,终于分出了高下,心中大喜,当即罢手,收棒后退。他虽小胜一招,但对虎侠的武功衷心佩服,抱拳说道:“王大侠,承让了!”

  王凤祥收剑抚胸,运息在体内走了一遭,知道受伤并不重,但毕竟算是在赵漫手中输了一招,也抱拳说道:“好说。”

  赵漫望向前路,说道:“在下为追寻偷走少林金蚕袈裟、武当七玄经的女子雪艳而来。听闻她尚有意偷取峨嵋派的龙湲宝剑,正派中人正大举出动追捕她。王大侠可知她的下落?”

  王凤祥没有回答,却再度举起了长剑。赵漫凝视着他的剑尖,若有所悟,长叹一声,说道:“乞丐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得遇王大侠并与阁下过招,痛快淋漓,喜甚幸甚,所愿已足。”说完一抱拳,率领丐帮弟子转身离去。

  王凤祥见他如此干脆爽快,倒也颇出意料之外,收回长剑,目送着丐帮众人离去。

  待丐帮众人去得远了,楚瀚才从树上跃下,但见王凤祥脸色甚白,他方才尽全力与赵漫相斗,体内毒性未能驱尽,又受了内伤,此时已有些支持不住。

  楚瀚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想起数年前在京城见到青帮和丐帮起冲突,肇因就是雪艳偷走了少林的金蚕袈裟,青帮因好奇而来京城瞧热闹,丐帮为保护少林名声而出手驱赶青帮离京。如今这少女仍旧我行我素,不但偷了武当的七玄经,更打算去偷取三绝之一峨嵋派的龙湲宝剑。

  楚瀚自己是当代神偷,如果下手的是他,定当小心谨慎,更不会让人知道他想出手取物,也绝不会让人知道事物是被他取走的;但这雪艳仗着绝世武功,心高气傲,年纪轻轻便有着帝王般的气势,公然出面夺取秘笈,更不在乎与全中原武林为敌。如今她分娩未久,女儿幼小,正是最虚弱、最需要保护的时候。虎侠为了保护她,什么都不顾了,甚至抱伤去与赵漫决斗,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他想到此处,不禁暗暗为虎侠的深情所感动,至于雪艳为何偷取这些秘笈,王凤祥既不曾告知,他便也不敢多问。

  王凤祥喘了口气,说道:“我没事,运一下气便行了。”当下盘膝坐下,凝神运气。不到一柱香时分,他便睁开眼睛,说道:“上路吧。”

  二人一起上马,往雪艳离去的方向缓驰而去。楚瀚见他脸色仍甚苍白,骑在马上似乎摇摇欲坠,这一场剧战显然对他的消耗损伤甚大,短期内不可能再与人动手,忍不住劝道:“王大侠,你为了保护雪艳姑娘,不惜与整个正派武林作对。但你二位武功就算再高强,雪艳姑娘终究需要休养身子,照护婴儿,你一人也敌不过这许许多多的敌人。不如还是躲起来一阵子,避过锋头再说。”

  王凤祥脸上神色有些哀伤,却并无半点困窘无奈。他缓缓说道:“楚小兄弟,男子汉该做的事情,不论多么困难艰险,都得去做。雪艳姑娘是我心爱之人,我便豁出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楚瀚听他说得斩钉断铁,语意坚决,心中感动,说道:“王大侠,我不是说你不该保护雪艳姑娘,而是想劝你大丈夫能屈能伸,当此关头,还是能避则避才好。”

  王凤祥转头望向楚瀚,微微一笑,说道:“世间偏偏有许多让人无法躲避的事情。我这一生做过不少傻事,很多人笑我愚蠢,但回想起来,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当年我若没有去做这些傻事,我也就不会是今日的我了。”

  楚瀚对他的过去所知不多,不明所指,说道:“愿闻其详。”

  王凤祥吸了口气,说道:“十七岁那年,我武功初成,虽不能称天下无敌,也可说是少有敌手。但我却为了相救一个被奸商陷害的乡里小贩,甘愿代他入狱。当时要越狱也不是难事,我却乖乖地在黑牢里蹲了两年的时间。”

  楚瀚听了,不禁极为惊讶。他听闻虎侠的大名时,只知道人们对他的绝世武功敬佩无已,对他的性格则褒贬不一,有的说他重义轻生,有的却说他偏激执着,然而不论褒贬,人们言语中对他都充满了敬畏。楚瀚却料想不到,虎侠和自己一样,年轻时也曾蹲过黑牢。

  王凤祥续道:“这两年中,多亏一个好友四处奔走,终于凑足了钱,将我赎出了牢狱。武林中人都笑我是个蠢蛋废物,若非武功太差,不然怎会被衙役捉住关起?也有人鄙夷我曾坐过牢,视我如瘟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那时有位鲁东大侠窦广收留了我,百般讨好于我,盼我替他效命。不多久,我便发现这人表里不一,侠义名声虽响亮,暗地里却无恶不作。我揭穿了他的假面具,令他身败名裂,却被武林同道说我这是恩将仇报,狗咬主人。”

  他说到此处,苦苦一笑,又道:“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世间的是非黑白,不是由人们评说出来的。是非黑白只存在我自己的一念之中,我不再依附任何人。至今我仍保持这个信念,如果我的良心不让我做什么,我便绝对不会去做;而如果我的良心告诉我该去做什么,我便勇往直前,宁可让天下人指责耻笑,也要坚持到底。”

  楚瀚专注而听,心中激动,说道:“我现在才知道,虎侠的这个‘侠’字是怎么来的!”

  王凤祥哈哈大笑,说道:“今日人们称我虎侠,昨日却唤我‘囚徒’、‘走狗’,明日说不定又叫我‘虎贼’了。我对于他人的评价称谓,只当它是个屁。百年之后,谁知道后世会如何看待我这个人,或许彻底将我遗忘了,或许当我是千古罪人。但是人生在世,哪能去理会这许多。我只求自己心安理得,每日喝得下酒,睡得着觉,那就是了。”

  楚瀚听了,不禁暗暗点头。他自小到大,从没有人教导他做人的道理,也从没有人勉励他成为英雄侠者。然而虎侠的这一番自述,却让他豁然开朗,原来人是该这么做的,侠客是该这么当的。他第一次体悟到:自己学了这一身的飞技取技,绝非命中注定要做一辈子的飞贼偷子,端看如何运用而已。

  王凤祥抬头望向天际,说道:“我今日尽我所能,保护雪艳姑娘,不只是因为她是我的伴侣,为我生了孩子,而是因为我打从心底敬重她是个光明磊落的奇女子。或许许多年后,岁月会证明,雪艳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楚瀚抬起头,露出笑容,说道:“王大侠,我明白了。你是个侠者,你有你的坚持。我是个乞儿出身的飞贼,但心中向往侠者的风骨,也有我的做法。”

  王凤祥一笑,问道:“是吗?你打算如何?”楚瀚道:“这一路上,我请两位作我的客人。我一定好好地护送两位和令千金到庐山去,找到扬钟山大夫。”

  王凤祥笑了,纵马驰近,伸出手来,与楚瀚双手互握。楚瀚心中感动,知道王凤祥是真正将自己当成朋友了,暗暗下定决心:“我定要保护他们周全,不让他们受到半点损伤。”

  楚瀚果然说到做到。他下手偷盗了一笔为数不小的银两,扮成个富商,租了两辆大车,购置了一些布匹,让王凤祥、雪艳和仪儿坐在大车中,以布匹作为掩护。他一路小心谨慎,拣最不起眼的市镇客店留宿,张罗饮食衣物,将三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让王凤祥得以安心养伤,雪艳也能专心照顾女儿,休养身体。即使沿途不断有武林人物前来盘问追查,楚瀚总能不露破绽,不动声色地设法将人引开。这一段路走下来,即使正派武林中人紧紧搜寻,几乎没将地皮都翻了过来,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雪艳的半点踪迹。

  王凤祥对楚瀚的这番心意十分感动,这晚他唤了楚瀚入房,问他会些什么武功。楚瀚说了自己在三家村中所学,说来说去都不外乎飞技和取技。虎侠暗暗摇头,心想:“这孩子除了轻功和偷窃手法外,什么也不会。”问道:“受人攻击时,你如何保护自己?需要制服恶人时,你如何出手?”

  楚瀚搔搔头,说道:“受人攻击时,我便逃走;制服恶人,我是不会的。我们三家村家规极严,只可出手取物,不可伤人杀人。”

  王凤祥道:“我并没要你伤人杀人,只要你懂得自保和制服恶人。你飞技虽高明,但在受人围攻或遭高手攻击时,也难以自保。遇上恶人时,你若半点制服人的手段也没有,也不是办法。这样吧,让我教你点穴的法门,加上你的轻功,至少能自保和制人。”

  楚瀚大喜,他从没想过名满天下的虎侠竟会答应教自己武功,连忙拜谢道:“小子能得王大侠指点武功,感激不尽!”

  王凤祥当下问他是否熟悉人身上的诸多经脉穴道。楚瀚许多年前在扬钟山家养伤时,曾稍稍接触到一些经脉穴道的名称,但这时都已忘得差不多了。王凤祥并非医者,也不要求他记清所有的经脉穴道,只教他记得人身上的十多个重穴,如死穴、昏睡穴、麻痹穴和哑穴等等,并且教他运劲点穴的技巧。点穴乃是一门十分高深的功夫,需得配合内家真气方可运用自如。楚瀚长年练习“蝉翼神功”,在体内累积了源源不绝的清气,运用于奔跑纵跃之间,因此方能随时使出超卓的飞技。这时他将清气转用于点穴,倒也能驾轻就熟,王凤祥教了数日,他便领会了大半。但学会了点穴并不足够,如果对手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楚瀚还没来得及近身点穴,便会被对方击伤或震飞。

  王凤祥道:“你本身武功不强,只能靠轻功身法和灵巧指法,出奇不意地制服敌人。敌人若是已有防备,切莫与敌人正面交手。”楚瀚点头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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