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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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凤祥每日与他互相拆招练习,楚瀚对点穴之功体会渐深,知道点穴的效用,全掌控于自己出手用劲的深浅,对手受伤可轻可重,确实是一门极为有效而并不凶狠霸道的功夫。楚瀚感念王凤祥依循自己的资质功力,特意选了这门特殊的功夫传授给自己,对他的感激崇拜更甚于前。

  

  第五十三章 卜隐仝寅

  

  这日四人将近江西首府南昌。南昌是个繁华热闹的大城,楚瀚不愿到人多的地方,便在城外的一个小镇停留。此地离鄱阳湖不远,沿湖再往北行,到达九江府之前,便是庐山了。楚瀚替王凤祥和雪艳略作装扮,来到一间虽小但十分干净的客店下榻。他到外边找客店的掌柜张罗食物,忽见一个形貌清奇的青年来到面前,躬身说道:“楚师傅,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瀚心中又是惊诧,又是警惕,他初到此地,怎会有人识得自己?莫非是京城旧识,还是仇家?他正忐忑未答,那青年已道:“楚师傅不必惊慌。在下周纯一,乃是仝寅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往年在安邑师门,曾与楚师傅有一面之缘。”

  楚瀚这才认出,这青年正是当年他在安邑采盘时曾见过多次的仝寅的小弟子周纯一,仝寅接见他时,这小弟子也随侍在侧。当时周纯一只有十三四岁年纪,如今他已年过二十,面貌仍旧白净温和,优雅淡然,似乎岁月更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楚瀚望着这个青年,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出手取三绝之一紫霞龙目水晶时,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比周纯一还要小上几岁;如今七八年过去了,自己在这许多年中所经历的种种沧桑险难,绝非那一道道咪縍曾细数轻抚的伤痕所能说清道尽。而眼前这个青年却一如往昔,丝毫未变。可想他所过的这两千多个日子,大约每一日都平淡稳定,一成不变吧。

  周纯一望着楚瀚,心中似乎也动着同样的念头。他们彼此都清楚,即使二人年龄相近,然而他们所处的世界天差地远。周纯一永远不需要面对楚瀚曾经经历的种种困境磨难,而楚瀚也永远不会明白周纯一长年跟随师长钻研星相卜卦,过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两人互望了一阵,周纯一才垂下眼光,行礼说道:“楚师傅,家师着我来请您入房一叙,有事相告。”

  楚瀚惊道:“仝仙老人在这儿?”周纯一道:“正是。家师刚好经过此地,临时动念卜卦,算到有位故人在此,便令我出来寻找,邀您相见。”

  楚瀚心中惊异,请周纯一稍候一阵,回到房中,向王凤祥和雪艳禀报了此事,说道:“我往年与仝老仙人曾有一面之缘,这去拜见他老人家。酒菜我已让店伴准备了,一会儿送进房来,请二位自用。”

  王凤祥自然听说过仝寅的名头,知道他是当世大卜,双目虽失明,但卜术高妙,精准无误。他点头道:“你快去拜见仝老前辈,不用挂心我们。”楚瀚便告退出房,跟着周纯一来到一间客室之中。

  王凤祥和雪艳吃过晚饭后,雪艳抱着仪儿在房中休息,王凤祥独自出来走走。但见那客店外厅甚是空旷,只有一对夫妻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男孩儿坐在角落,那丈夫约有四十来岁,一身灰布长袍,高鼻长脸,相貌特异。他向王凤祥望了两眼,便起身走上前来,行礼说道:“这位可是人称虎侠的王凤祥王大侠?”

  王凤祥没想到在这荒僻客店中也会被人认出,站起身回礼道:“正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那中年人目光深邃,说道:“敝姓凌,名九重,忝为家师仝老仙人座下大弟子。”

  王凤祥肃然起敬,他知道仝寅一生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便是卜名已传遍山东的凌九重,另一个便是关门弟子周纯一,年纪尚轻,还未出师。当下说道:“原来是凌先生,幸会,幸会。不知令尊师和凌先生怎会来到这小邑?”

  凌九重道:“此地是家师的祖坟所在,他老人家每年都要来此祭拜。我则是从山东赶来,专程来请家师替犬子取名的。我夫妇中年得子,只盼他将来有点儿出息。”

  王凤祥问道:“却取了什么名?”

  凌九重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头望了妻子怀中的男孩儿一眼,说道:“家师说道,这孩子腹中有江有河,颇成气候,因此给他起了个‘满江’的名儿。然而这孩子没有继承家业的命数,在卜卦一道上难有大成。”

  王凤祥笑道:“子女有无成就,在我看还是次要。凌先生爱子身强体健,已算好的了。我们只教小女能活过一岁,便心满意足了。”

  凌九重惊道:“令嫒却是何事?”王凤祥叹道:“先天不足。”凌九重闭上眼睛,掐指略算,才睁开眼,说道:“有救。你们此行,是去寻扬钟山扬大夫吧?”

  王凤祥一怔,说道:“凌先生何由得知?”凌九重瘦削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我随家师学艺二十年,并非白学。”

  王凤祥望着他,怀疑道:“未来之事,当真能算得准吗?”凌九重神情凝重,说道:“个人小事,往往不准。天下大势,却再精准不过。”

  王凤祥凝视着他,说道:“阁下可为天下卜一卦?”凌九重低下头,沉吟半晌,才道:“时机恐怕未到。”王凤祥问道:“令师往年曾为天子卜卦,不知阁下志在何方?”

  凌九重凝思一阵,才回答道:“依我浅见,卜者有两条路可择:出世和入世。家师乃是天下奇人,大半生过着出世隐居的生活,只在危急存亡之秋,挺身而出,入世替先帝英宗占卜,指点迷津。我小师弟纯一和家师性情相投,都是出世之人了。”

  王凤祥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问道:“那么阁下却是入世之人?”

  凌九重沉思一阵,才道:“我自知不论存心出世或入世,都不免卷入世间纷争。与其隐遁躲避,不如坦然面对。因此我决意这一生只卜天下兴衰,他人得失,却绝不卜我一己一家之祸福荣辱。”

  王凤祥哈哈大笑,说道:“好,好!或许哪一日,在下也会有事向阁下请教,到时还须请阁下费心了。”

  凌九重笑道:“能为天下第一侠客占卜,乃是九重的荣幸。王大侠随时来山东敝居凌家庄赐教,或遣人带个话来便是。但有所命,无不谨遵。”

  这两人当时并不知道,在许多许多年后,他们的命运还会再次交错。虎侠将遣手下来向凌九重求卜惊天一卦,引发日后的种种江湖剧变,风云际会。而今日仍在襁褓中的两个婴儿——凌满江和仪儿,也将在数百里外的虎山密林中重遇,结下一段短暂而动人的情缘。凌满江的独子凌霄,则将成为虎侠王凤祥虎踪剑法的唯一传人。

  却说周纯一引楚瀚进入内室,便见到一个老人在床上拥被而坐,正是当世第一大卜仝寅。他体型仍旧肥胖,但原本全黑的须发却已转为灰白,无神的双目显得更加黯淡,笑声依旧洪亮,却参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容貌神态较之数年前已显得苍老了许多。即使从楚瀚一个少年人的眼中看来,也看得出这老人已行将就木了。

  仝寅听见门声,抬起头来,面向门口,一边咳嗽,一边招手道:“孩子,你来啦。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楚瀚心头一震,记得数年前自己第一次去山西安邑取龙目水晶,见到仝寅时,他说的也是同样的这几句话。他连忙上前磕头拜见,说道:“小子叩见前辈!”

  仝寅挥挥手,拍拍床边,说道:“不必多礼。上回见面,是你寻我;这回见面,却是我寻你。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楚瀚来到他的身前,在床边坐下了。

  仝寅伸出干枯的手掌,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你大了。这双手,十一岁时就捧过紫霞龙目水晶。如今十九岁了,嗯,摸过龙纹屏风了,也碰过血翠杉了。啊,你身上就佩戴了一段血翠杉。不容易得到啊!这事物。”

  楚瀚甚是惊讶,脱口道:“您怎知道我身上有血翠杉?”仝寅指着他的胸前,说道:“就挂在你胸口,味道奇香,我老远就闻到啦。”

  楚瀚这时才终于确定,他在靛海丛林之中,重伤时倚靠的那株奇木,便是传闻中极为罕见的血翠杉。他当时折下一段,一直戴在身上,这血翠杉便如护身符一般,不断保护着他,将他从重伤死亡边缘救回,助他伤势渐渐痊愈,更曾避免他受到蛊物的引诱。

  仝寅笑着,说道:“这宝贝用处可大了。你好好收着,贴身而戴。它能让佩者逢凶化吉,袪邪除害,治病疗伤。”

  楚瀚心中激动,将血翠杉从颈上取下,放在仝寅手中,说道:“仝老先生,这事物请您收下吧。”

  仝寅推回他的手,摇头道:“我已是风中残烛,要这东西无用。你还年轻,此后不免遇上凶险,应当留着护身。”

  楚瀚还想再说,仝寅已摇着手,咳嗽良久,才缓过气来说道:“时间不多,该说正事了。孩子,你听好,我觉知龙目水晶就快重新出世了,大约就是未来一两年间的事。”

  楚瀚心中一跳,问道:“先生是说,明君就要现世了?”仝寅点头道:“正是。不用怀疑,所谓明君,就是那个你一力保护、一心爱惜的孩子。他不能再躲藏下去了。他得出来,成为太子。”

  楚瀚听了,又惊又喜,他虽一心保护泓儿,却并未想过泓儿有一日真能成为太子,这时听了仝寅的话,不禁满心激动,颤声问道:“泓儿能成为太子?”

  仝寅点头道:“不错。但是阻难甚多,我得教你如何做,才能让事情顺遂一些。你听好了。你需每夜观望水晶,见到它呈现一片紫气时,便表示它去见新主人的时机到了。你得亲自将水晶带去见它的新主人,旁边不能有任何其他人,包括他的母亲。”

  楚瀚仔细聆听记忆,应道:“是。”

  仝寅又咳嗽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要对那孩子说,仔细听,仔细瞧,这水晶有话要告诉你。之后便让孩子捧着水晶,往里边瞧,等他瞧懂了,事情就成了。你自己该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不必担心,也不必害怕。”

  楚瀚应承了,心中却好生疑惑:“我又能做些什么?”

  仝寅沉思了一阵,又道:“该去的,要让它去,不必挽留,也不必哀伤痛惜。”

  楚瀚听出这句话的深意,忽然若有所悟,声音有些发颤,问道:“老先生可是说,有人会丧命?”

  仝寅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自古皇子不得已而藏匿多年,重新现世之时,不可能没有牺牲。”

  楚瀚在皇宫中待过数年,自然明白其中凶险,他早已下定决心,宁可自己死了,也要保护泓儿周全,心中一阵激动,说道:“如果当死的是我,我在所不惜。”

  仝寅摇了摇头,说道:“不,你不能死。你得留下保护太子,直到他长大成人。”楚瀚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尽心竭力,保护他不受到伤害。”

  仝寅一双无明的眸子正对着他,似乎能清楚望见面前这瘦小青年肩上沉重的负担。他哈哈而笑,说道:“你当初来向我取水晶时,可没料到自己揽上了多大的麻烦吧?哈哈,哈哈。我想求人接过水晶,都不可得,当年却是你自己找上门来!”

  楚瀚回想往事,这才知道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思之不禁慨然。

  仝寅止了笑,神情转为哀伤,又道:“孩子。”说完,又不停地咳嗽,腰弯得如虾子一般,直咳得喘不过气来,似乎哽着了气。楚瀚眼见不对,惊叫道:“仝老先生!仝老先生!”

  凌九重和周纯一在门外听见,双双奔入,一个替师父拍背,一个替他捏手上穴道,盼能纾缓他的咳嗽。但仝寅仍旧咳个不停,愈发严重。直过了半盏茶时分,他的咳嗽才略略止歇,两个弟子松了口气,扶他躺倒歇息,守在床边不敢离去。仝寅气若游丝,勉力向着楚瀚挥了挥手,说道:“孩子,你去吧。”

  楚瀚磕头告辞,退了出去。他出门之后,仍能听见仝寅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从房内传出,他最后的几句话似乎仍在耳际回响:“悲欢离合总无情,是非善恶岂由己?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楚瀚不禁暗想:“世间诸事本来就由不得我自己。仝老先生说这都是值得的,但究竟什么是值得的呢?”

  在遇见仝寅之后,楚瀚心中愈发挂念京城诸事,担心泓儿的安危。他一路护送王凤祥和雪艳来到江西庐山山脚,晚间在一间客店下榻,准备次日陪二人上山。二人看出他心中有事,盛情向他道谢,请他留步。王凤祥道:“楚小兄弟,我知道你另有他事,护送我等这一段路,实已太过烦劳你了。明日我和雪艳姑娘自己上山寻访文风流,安全应是无虞,能否探出扬大夫的下落,自要看我们的运数了。”

  楚瀚听他说起过凌九重的预言,说道:“但盼凌先生的占卜灵验,两位能顺利找到扬大夫,将仪儿的病治好。”

  雪艳望向怀中女儿,说道:“但愿如此。她若能保住性命,大半要归功于楚小兄弟指点迷津,并一路高义相护。雪艳永生不会忘记你的恩德。”

  楚瀚受宠若惊,连忙说道:“能为两位效劳,乃是我的荣幸,两位请千万别放在心上。”心想:“虎侠和雪艳都是何等人物,今日我恰巧在他们需要帮助时遇见他们,而他们又对我信任有加,让我相助,实是极为难得之事。我又怎会期望他们对我心怀感恩,甚至报答?”

  当晚楚瀚待他们歇息之后,心中想着体弱多病的仪儿,他亲手照顾了她这些时日,对她好生疼惜,左思右想,决定应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当下也不告诉王凤祥和雪艳,自行去镇上向人询问,探得了文风流结芦隐居之处。他展开飞技,疾行百里,趁夜上了庐山,跋山涉水,在戌时正来到文风流的草舍之外。

  他见到草屋中仍透出火光,便上前拍了拍门。过了一会儿,有人出来开门,楚瀚一看,竟然便是当年在扬家的那个刘姓小厮,心中大喜,忙问:“小刘,是你!扬大夫在这儿吗?”

  小厮见到他,也十分惊讶,连连点头,回身奔进屋去。不多久,扬钟山和一个面貌清秀的文士一同迎了出来,扬钟山见到楚瀚,大喜迎上,拉住他的手,说道:“楚小兄弟,我的小恩人,你可来啦!文兄弟,这就是我跟你说过好多次,当年帮助我从京城逃出来的楚小兄弟。楚小兄弟,这是我的好朋友文风流。”

  楚瀚向文风流行礼见过。文风流知道他在夜里上山,必有要事来寻扬钟山,也不寒暄,只招呼书僮看茶招待,自己告一声失陪,便转入后面去了。

  扬钟山问起来意,楚瀚当下说了自己陪同虎侠王凤祥和雪艳来此为女求医之事。他生怕扬钟山听闻了雪艳的作为,知道她与正派为敌,不肯揽上这个麻烦,婉拒相助。但扬钟山长年住在山中,加上性情单纯天真,虽约略听说过雪艳的事迹,也久闻虎侠的名声,却丝毫不以这两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为意,只关切地问道:“女孩儿多大了?什么症状?危险吗?他们现在在哪儿?不如我立刻便跟你下山去看看。”说着便吩咐小刘收拾药箱,准备连夜出诊。

  楚瀚连忙道:“不急,不急,女娃儿性命暂时没有危险。他们明日便上山来,不差这几个时辰。”他见到扬钟山情急关心的模样,不禁想起在京城扬家祖宅那时,扬钟山为人看病从不收诊金,还总掏腰包替病家买药,弄得家中住了一大群存心占便宜的病家,赖着不走。没想到事隔多年,扬钟山的性情半点没变,仍是一心只为病家着想,呆气依旧,关怀急切也依旧,心中甚是感动。

  楚瀚见夜色已晚,自己得尽快赶下山去,告知王凤祥和雪艳扬钟山确实在山上这个好消息,便向扬钟山告辞。扬钟山拉着他的手,诚挚地道:“楚小兄弟,你当年帮助我逃走,我好生感激。然而我最感激你的,还是你替我早早收起了先父留下的重要札记和医书,没被那些豺狼虎豹搜去或毁掉。今日不管你带了谁来求医,我都一定尽心救治,不论需花上多少时间精神,我定会努力治好了这位小姑娘。”

  楚瀚听了,十分感激,说道:“如此多谢大夫了。我身有要事,明日我指点王大侠和雪艳两位上山找您求医,自己便不再来叨扰了。”当下与扬钟山作别,赶下山去。

  次日清晨,楚瀚便将昨夜造访扬钟山的经过告诉了王凤祥和雪艳,二人喜出望外,一齐向楚瀚拜谢,楚瀚连忙避开不受,他指点了二人上山的路径,三人便洒泪作别。

  楚瀚知道扬钟山定会尽心医治仪儿,放下了一桩心事,送走了王凤祥等后,便带着小影子径往北去,赶赴京城。

  本册中提到的大越国是汉化非常深的中国属国,在明朝永乐、洪熙、宣德的二十年间,曾被明朝出兵征服,直接受明朝统治,称为“交趾”,设府、州、县,由中央直辖。明廷统治期间,在交趾大力推行儒学教化。后来大越人民不堪明朝官员的压榨,起兵抵抗,其中清化豪族黎利势力甚大,多年潜藏于老挝,暗中储备抗明。因明朝派去大越的文官武将皆所用非人,黎利多次大败明军,明宣宗皇帝终于决定撤兵,黎利便建立了“后黎朝”,后世称他为“黎太祖”。宣宗很不愿意封他为王,不断饬令他寻访前朝陈氏后裔,但黎利坚称寻访不着,并上表称各头目耆老皆推举他为王,宣宗始终不许。直到宣宗宾天,黎利也死去,他的儿子黎麟才被继位的英宗封为“安南国王”,自此对明朝朝贡不绝。

  《大越史记全书》是越南的编年体通史,以文言汉文写成。据记载,黎圣宗洪德十年,皇帝命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司业吴士连编修《大越史记全书》。编史的起因,是因黎圣宗“禀睿智之资,厉英雄之志,拓土开疆,创法定制,尤能留意史籍。”亦即这位皇帝武功也有了,文治也有了,转而留心历史文化,因此下令修史。

  可能由于《大越史记全书》是由圣宗下旨起编,书中对他的褒辞特别多。除了前述仙童托生的故事外,还有说到他年轻之时样貌神俊异常,“帝之生也,天姿日表,神彩英奕,岐岐然,嶷嶷然,煌煌然,穆穆然,真作后之聪明,保邦之智勇也”。一出生就端庄得如天神一般。又说他后来奉藩入京师,“日与诸王同经筵肆学,时经筵官陈风等见帝容止端重,聪睿过人,心中异之。帝愈自韬晦,不露英气,惟以古今经籍、圣贤义理为娱。”从小就喜爱读书,乐于学习圣贤道理,真乃孺子可教。而且还懂得韬光养晦,谦虚退让,不引人妒忌。

  臣子对皇帝拍马屁是没有底线的。书中继而说他“天性生知,而夙夜未尝释卷,天才高迈,而制作尤所留情。乐善好贤,亹亹不倦,宣慈太后视若己生,仁宗推为难弟”。不但将黎圣宗说成生而知之的圣人,更称许他热爱读书,早晚书不离手,擅长作诗填辞,兼且热心慈善,亲近贤人,勤奋不懈,连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当朝摄政太后宣慈太后,他三哥的母亲,也对他特别好,当他亲生儿子一般;甚至跟他是竞争对手的三哥,也当他是难弟(即贤弟之意),真是非常成功完美的一个人。

  然而无论黎灏有多么聪慧贤明英俊,他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哥哥,原本做皇帝绝没有他的份儿,按理这皇位是轮不到他的。而他为何能当上皇帝,关键在于他的大哥黎宜民。

  黎灏的父亲黎太宗名叫黎元龙,亦名黎麟,是黎太祖黎利的次子。他十一岁即位,是个沉缅酒色,不怎么成材的皇帝,最后死于女色,得年二十岁。他十六岁时生了长子黎宜民,黎宜民一出生就被封为皇太子,但其母杨氏贲母以子贵,骄纵不堪,少年皇帝一怒之下,将杨氏贲废为庶妇,顺带将皇太子之位也革掉了。太宗死后,二儿子不知是早死还是母亲不够厉害,总之继位的是三子黎邦基,当时才两岁,由母亲宣慈太后阮氏英摄政。那时四子黎灏才刚满一岁。

  许多年后,始终不服气的废太子黎宜民二十岁了,竟然发动叛变,率兵攻入升龙,杀了十八岁的三弟仁宗皇帝,他的母亲宣慈太后自杀,黎宜民便当上了皇帝。但他篡位不过八个月,就被大臣阮炽、丁列等发兵声讨诛杀,史称废帝。众臣见太祖二子皆死,只好迎立天纵英明、刚满十八岁的四子黎灏为帝,黎灏便在兄长的自相残杀下当上了皇帝。从太宗到废帝、仁宗以至圣宗即位,二十六年间连换了四个皇帝,都是父子兄弟,而且不是儿童就是青少年,年纪最大的才刚满二十岁。

  大越国的皇帝称号一本正经,与中国如出一辙,从太祖、太宗、仁宗、圣宗、宪宗、肃宗,以至德宗、明宗、昭宗,到每况愈下的神宗、真宗、玄宗、愍宗,凡历二十八帝,三百六十一年,比明朝的十六个皇帝、两百七十六年还要长久。即使撇开史书中对黎灏的加意吹捧,客观地说,黎灏乃是在位较久,而文治武功都卓有成就的一位皇帝。

  《大越史记全书》本纪中对他的评价为:“帝创制立度,文物可观,拓土开厚,真英雄才略之主!虽汉之武帝唐之太宗莫能过矣。然土木之兴,逾于古制,兄弟之义,失于友于,此其所短也。”说他的功绩连汉武帝、唐太宗都比不上,这在我们看来,大约是很有疑义的。最后跟中国史书一样,仍旧冠冕堂皇地损了他两句,说他也有短处,就是太爱营造华美的新式建筑,而且对兄弟不怎么友爱,但这点不禁令人怀疑,他又能如何友爱兄弟呢?大哥篡位叛乱被诛,二哥史书没提,三哥被大哥杀害,最后就剩他自己孤伶伶的一个,要让他友爱谁呢?

  附带说一句:后黎朝首都升龙,又称东京,即今之河内。升龙在当时乃是大越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与中国和爪哇等地有蓬勃的海上贸易,人口众多,物产丰饶,交通发达。

  大越国素为中国各朝代的藩属国,文化交流密切,典章制度和文字都以中国为宗。至今我们仍能从以汉文写成的《大越史记全书》中一窥明代大越国的历史,而早已舍弃汉文传统、使用新创越文的今日越南人,却只能从翻译中得知自己的历史了。

  

  (第二部完)

  

  神偷天下.3,悲欢无情

  

  第五十四章 太监汪直

  

  在见过仝寅之后,楚瀚便清楚地知道自己必得回去京城,就近保护小皇子。但他记着自己对怀恩的承诺,仍未想妥应当如何入京,才不会自毁诺言、触怒怀恩。他在京城外的小镇上待了几日,此地离京城不远,他想探听一些京城中的消息,再作打算。

  这日他带着小影子走在街上,忽见一个童子迎面走来,向他行礼,递上一封信,说道:“楚师傅,主人派我送信来,邀您相见。”

  楚瀚甚是惊奇,低头望向那童子,见他十来岁年纪,面孔白净,却是从未见过,怎会认出自己?他惯见宦官的神态举止,看出这童子是个小宦官,不知为何却穿着常人的衣服。他打开了信,但见里面写着一段字:楚公公钧鉴:睽别多年,急盼相见,有要事相商。善贞字楚瀚一惊,他知道“善贞”是纪娘娘的名字,连忙问道:“人在哪儿?快带我去!”那小宦官道:“请跟我来。”

  楚瀚随那小宦官走去,心头十分兴奋,盼能即刻见到纪娘娘,但随即想起:“娘娘怎可能离开皇宫,来到这京城之外的小镇之上?那么这小宦官究竟要带我去见谁?是了,想必是娘娘派出来传话给我的使者。”

  他跟在小宦官身后,走入一条小巷,进入一扇偏门,里面是一座隐秘的宅子。二人穿过天井,来到影壁之后的一间厅堂上。但见堂上安然坐着一人,身着宦官服色,手中拿着一只茶碗,正自悠闲地啜着茶。他听见二人进来,眼也不抬,只淡淡地道:“你来啦。”挥挥手,那小宦官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楚瀚望向堂上这宦官,但见他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身形高瘦,面目清秀,浓眉大眼,皮肤略黑,光滑细嫩;手指纤长,指甲整齐,衣衫纤尘不染,显是个极为谨慎精细之人。

  楚瀚感到这人有些眼熟,但宫中宦官逾万,他曾照过面的总有数千个,却始终想不起他是谁。他走上前去,向那宦官行礼,问道:“请问公公高姓大名?找我来此,是否有话要传给我?”

  那宦官微微一笑,放下茶碗,抬起头来,但见他双眼精光闪动,面容隐含着一股难言的戾气和野心。他说道:“楚瀚,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咱家姓汪名直,我们在宫中会过几次。”

  楚瀚微微一凛,他当然听过汪直这名字,知道他曾在万贵妃的昭德宫中担任给事,后迁御马监太监,颇受万贵妃的信任,跟梁芳的交情也不浅。但他长年被万贵妃派去外地物色名驹,很少待在宫中,因此楚瀚对他的印象不深。这样一个万贵妃的亲信宦官,怎会持着纪娘娘的信来寻找自己?他忍不住问道:“原来是汪公公。这封信……”

  汪直微微一笑,说道:“那是假造的,专为骗你乖乖来见咱家。”

  楚瀚脸色一变,但见汪直仍旧微笑着,说道:“你别担心,纪女官的事情,宫中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怀恩和他的亲信之外,就只有我了。只要我不去跟万贵妃或她手下那姓百里的爪牙说,就暂时不会有事。”

  楚瀚心中一凛:“他这是在威胁我了。这人怎会知道小皇子的事?就算怀恩和手下口风不紧,但小皇子的秘密也不可能传到汪直这样的人耳里!”心中对眼前这人充满了不信任,冷冷地道:“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话说?”

  汪直笑容收敛,面色转为冷酷,说道:“楚瀚,咱们先说说往事吧。你的事情,咱家知道得可多了。你原是个流落京城的小乞丐,后来被三家村的胡星夜收养,学了一身胡家飞技。胡星夜死后,你跟锦衣卫作对,受了重伤,被扬钟山救活了,并治好了腿伤。之后你为了保护扬钟山,自愿跟随梁芳入京,被下入厂狱,打得半死不活。在牢中待了一年多,升格为狱卒,混得还算不错。成化五年,你被梁芳送入净身房,入宫服役。表面上你在御用监任职,但暗中干的,却是专替梁芳刺探皇帝和娘娘们的秘闻,偶尔也出京去替他罗织罪名,陷害忠良,盗取珍奇宝物。成化六年,你在宫中撞见了纪女官和初生的皇子,从此出手保护,日夜守卫。后来锦衣卫百里缎追查太紧,你不得不向大太监怀恩输诚求助。怀恩答应出手保护小皇子,条件是你得立即滚出京城,你才逼不得已,狼狈离开。怎么,楚公公,咱家说的可都对吗?”

  楚瀚听到最后,只觉得全身冰凉。他在宫中的经历虽有不少人知道,但能从他做乞丐说起,以至发现小皇子和离京前后的,却绝对没有。他立时想到:“我定是被梁芳和怀恩出卖了,才让这人得知我的一切来龙去脉。”转念又想:“但是怀恩为人正直,行事谨慎,又怎会轻易对人说出小皇子之事?梁芳知道我出身三家村和我在宫中替他干些什么勾当,但并不知道我曾在京城做乞丐,也不知道小皇子和怀恩把我赶出京城等情;小凳子和小麦子知道我入宫后在梁芳手下办事,也知道小皇子的秘密,但不会知道我的出身和我暗中替梁芳办事的细节。张敏和他手下的宫女,甚至吴娘娘和她的宫女,对我的事情知道得更少。这汪直怎会对我的往事了如指掌?”

  他离京已久,宫中有何变化,自然无法掌握,此时只能尽量镇定,说道:“你想如何,就直说吧!”

  汪直脸上满是得意之色,更带着几分鄙视和不屑。他笑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说道:“你再听下去,便会明白咱家所为何来了。你当年在京城外被锦衣卫围攻,滚下堤岸,醒来后却出现在扬钟山家中。你可知是谁将你送去扬家的?”

  这件事情楚瀚从未想出个头绪,他在大越时,曾向百里缎问及此事,但她也并不知道内情。难道当年出手救了自己性命的,竟是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太监?这人又为何如此沉得住气,多年来从未现身,从未说破?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汪直见他脸色变幻,露出微笑,举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似乎非常享受眼下这一刻,缓缓说了下去:“那时你年幼无知,不自量力,竟然出手去救那个姓上官的小娘皮。咱家当时便坐在那城门旁的茶馆之中,将你放走她的经过都看在眼里。后来咱家跟上那群锦衣卫,见到你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等他们走后,咱家便爬下河岸,将你送去了扬钟山家。”

  楚瀚隐约记得,当时茶馆中确实坐了一个年轻宦官和一个小宦官,但他仍旧不敢相信出手救了自己的就是这人,说道:“我怎知道你所言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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