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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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抱鹤在空中躲闪不及,被她打得连连翻滚。空中无处接力,大倌的掌劲愈加显得狂猛恣肆无伦。

凌抱鹤又中了几拳,身上疼痛,陡地狂气发作,大喝道:“看剑!”倏然自拳劲中闪出一道闪电,蓝森森的,有如毒蛇的利齿,一晃而过。大倌密集凌厉的掌风立时被撕开一条口子。凌抱鹤身剑合一,夭矫如乘云御气的九天神龙,奋力斩下。

大倌冷笑道:“自寻死路!”双拳鼓劲,冲天击出。她的内力比铁恨犹强了许多,盛怒之下,内力连环增生,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登时卷起两条粗长的龙卷,将满地沙石一齐吸起,黄茫茫地向着凌抱鹤溅去。

凌抱鹤也是嗔目一声大喝,眼中紫芒闪动,全力运剑,猛攻而下。沙石被真气鼓动,凌厉之处不下于刀剑,凌抱鹤公然不惧,只将内息尽数鼓于清鹤剑上,全然不管身上被斩得点点血出。嗡然声响中,长剑破瀚海长风而下。

凌抱鹤手腕微一转折,剑尖指在了大倌的脖子上。大倌的双拳也抵在凌抱鹤胸前。

大倌怒喝道:“杀了我!”身子倏然前挺。凌抱鹤手腕微挫,依旧指在大倌喉前三分。大倌怒道:“你不杀我,我杀你!”手掌猛然击出!

她这瀚海长风掌何等凌厉,先前数度无功,是因为凌抱鹤实在太过精灵古怪,身法又骇人听闻之极。现在两人近在咫尺,这一掌全力出手,凌抱鹤却哪里能够躲得开?只听一声闷响,他的身子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而出,落在地上,顿时一动也不动了。

大倌怒道:“你这坏人,咎由自取,我今天杀了你,乃是你本来的罪过,须怪不得我。”

眼见凌抱鹤一声不吭,胸口的鲜血不住沁出,转瞬就被黄沙吸干了。瀚海茫茫,他若是化为一具枯骨,那便如何?究其原因,不过对自己轻薄了一点,当真就必死不可么?大倌怔怔地想着,突觉胸口烦乱,竟然倏然起了万种头绪,一时再也理不清了。

二小姐很无辜地说:“你不能怪我,连你这潜行追踪的大高手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行?”

铁恨突然抬头,道:“有血腥气。”

二小姐拍手笑道:“我有一只狗狗,名字叫做忽悠,长着长长鼻子,没事总爱嗅嗅…”

铁恨沉声道:“那流血的也不知是凌抱鹤,还是你大姐?”

二小姐仍然笑嘻嘻道:“忽悠爱吃肉肉,最不爱啃骨头…”

铁恨忍不住道:“你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大姐武功盖世,什么人都打不过她。”

铁恨摇头道:“未必。凌抱鹤武功颇为怪异,你大姐功力虽高,阅历却浅,真斗起来,未必不会中他的诡计。咱们赶紧看看去吧。”

凌抱鹤僵直的身体突然动了动,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大倌心下犹豫,也不知是该扶他起来,还是该一掌下去,将他打死。

突然,凌抱鹤喘了几口气,那流溢而出的鲜血竟缓缓回流,从他的伤口中沁回身体里去。这等怪异的情景看得大倌一时呆住了,恍惚间就见凌抱鹤缓缓站了起来,他胸前被瀚海长风掌击破的道道血口中,鲜血慢慢反渗回去,看起来说不出的妖异。

凌抱鹤清秀的脸庞也透出种秘魔般的阴森,长天阴沉,压得更低了下来。只听他森然冷笑:“不死神功,当真是无论如何都死不了。为什么我要修习这样的武功?为什么你打不死我?”

他忽然抬头盯着大倌,目中尽是仇恨。

大倌一怔,道:“原来你故意触怒我,就是为了要我杀你?”

凌抱鹤仰天一阵狂笑:“人说女人自恋,你不以女人自居,却也改不了这自恋的恶习!你要杀我——你杀得了我么?”

他双目渐渐变成浓紫,恶狠狠地盯着大倌,冷笑道:“我把你杀了,喝干你的血,然后将你斩成一块块的,风干了撕着吃,你看如何呢?这大漠又干又热,烤出来的东西想必别有一番风味,我倒很想试试。”

大倌听他言语中渐有疯狂之意,怒斥道:“你疯了!”

凌抱鹤笑声更狂:“我就是疯了!不过你也要陪着我一起疯!”猛一扬手,抓了过来。大倌心情烦恶,冷笑一声,举拳迎了上去。嗤嗤风响中,一拳将凌抱鹤砸得倒飞出去。

人影翻飞,凌抱鹤倏然冲了回来,剑光一闪,当头向大倌罩下。大倌双拳齐出,霹雳一般擂出。凌抱鹤长剑有如灵蛇出洞,化为万千萤火,纷纷而下。这等剑术与郭敖所运大不相同,灵动中带着森森鬼气,邪意十足。凌抱鹤此时面孔狞厉,配合此等剑法,当真如魔神行法,修罗施怒。

大倌闭上眼睛,不去看他,连环几拳击出,在身周交织成一道强悍的真力之网,将凌抱鹤隔开。凌抱鹤身形越变越快,身形渐渐模糊,围着大倌不住疾刺。但大倌的掌风实在凌厉,凌抱鹤连变几种武功,却依旧攻不进去。天色渐渐阴暗,虽看不到太阳,但想来也已是黄昏了。

两人越斗越久,凌抱鹤越来越焦躁,猛地一声大喝,整个人化为一道光剑,向大倌撞了过去。轰然震响中,剑气掌力硬生生击在一处。凌抱鹤功力稍逊,飞弹而出。就听他狂笑声中,又卷起一道光剑,猛然袭来。

两下相接,又是一声大震,凌抱鹤本就重伤,这两下猛撞,真气震动剧烈,却哪里能够承受得住?一口鲜血喷出,飞弹更远。

就见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嘿嘿冷笑了几声,强运起剑气,斜斜向大倌撞了过去。

大倌眉头皱起,不明白他为何这等拼命,眼见他来势歪歪斜斜,随手发出一掌,将他打得倒退回去。但凌抱鹤竟然怎么打都打不退,随即又举着剑冲了上来。

这次他受伤已然极重,却依旧奋力前行,向大倌杀至。大倌心中烦恶,也不知他为什么一定要拼命,遥遥发掌,再度将他震开。凌抱鹤倒在地上,良久良久,方才爬了起来。但他一旦爬起,就向着大倌冲去。只是凌抱鹤此时内力大失,踉跄了许久,却仍然迈不出一步。大倌冷冷地看着他,手掌扬起,却不知道该不该挥出。

突听一声娇喝:“不要伤了我姐姐!”

就见一名女子凌空盘旋飞舞,铁恨则宛如一尊铜像,轰然落下,正挡在凌抱鹤与大倌中间。铁恨一落地,两道冰冷的目光就瞪在凌抱鹤脸上,再也不移开分毫。

凌抱鹤大笑道:“好!好!你也来了!你们都来杀我,那就杀好了!”说着,胸膛一挺,向铁恨冲了过去。哪知他重伤之下,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铁恨冷冷地望着他,道:“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凌抱鹤,你跟我归案去吧!”

凌抱鹤狂笑道:“不义!什么是义!什么是不义!我杀人是不义,别人杀我就是义!你口口声声说替天行道,惩恶扬善,可是天在哪里?善在哪里?今日我为恶、你道是恶,昔日别人为恶,怎么就不见你管?为什么?”他越说声音越厉,脸上伤口迸发,鲜血点点落下,脸孔狞恶至极。

铁恨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我是捕头,只管手头的案子,别的一概不问。但我相信头上七尺有青天。”

凌抱鹤狂笑道:“青天!青天!有什么青天!如果有,我这就一剑劈你下来!”说着,举起剑一阵乱劈。

众人见他几近疯狂,都是微微变色。凌抱鹤却全然不觉,劈之不休。

天色阴暗至极,隐隐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大倌、二小姐熟知大漠中事,知道此乃大风将来之兆,这天变之象与平日更为凶险,二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铁恨盯住凌抱鹤。在他看来,凌抱鹤是疯了也好,装疯也好,有隐情也好,没有隐情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抓他回去,交付上司审讯。而凌抱鹤将万事都置之度外,只是一剑一剑向着空中砍出,砍一剑,便是一声怒骂。空中隐隐的雷声也愈来愈强烈。

突听二小姐惊叫道:“不好!是龙卷风!”铁恨、大倌都是一惊!

——猛然就觉天地间腾起一阵狂啸,刹那间由无穷尽的遥远之处直逼了过来,迅速又消失到另一端的无尽远处。这啸声撕耳欲裂,三人脸上都是微微变色。紧接着,天上累积到千万里厚的黄云轰然坍塌,直冲入沙漠地面。顿时宛如万马奔腾,万鼓齐鸣,轰隆隆便是一阵怒响。

那黄云才一落地,便与激起的沙石卷在一起,霎时变做灰茫茫上接于天、下临于地的巨大龙卷,摆身摇尾,疾旋了起来。黄云不住倾下,那龙卷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到后来几十百条通天彻地的灰黄柱子一齐凌空傲立,带着宇宙间无上的威力,卷地而来。

铁恨脸上变色,叫道:“不好!”身子退后一步,闪身挡在二小姐身前。他虽然艺高胆大,但也没想到天地之威,一强至斯!

凌抱鹤却一声狂笑,道:“你总算肯出来了么?你号称青天,却也不过是混浊一片!你既无眼,看我今日手中之剑将你天眼劈开!”说着踉踉跄跄向龙卷迎了过去。

铁恨惊道:“回来!”伸手去拉他。突然侧面一条龙卷呼啸冲来,铁恨急忙一个千斤坠将身形稳住。

突听二小姐一声娇呼,被龙卷风卷得飞空而去。铁恨顾不得思索,拔身而起,直扑二小姐。这沙漠之风凌厉至极,铁恨就觉身子全然不是自己的了,什么轻功、掌力全都用不上,宛如一捆稻草,被卷得乱转一通。他奋力伸手,居然抓住了二小姐的手腕,随之借力,好容易将她拉近身侧。那龙卷风更加猛恶,卷起的沙石凌空疾旋,打在人身上宛如铁刺。

当此之时,也顾不得避嫌,铁恨张开双手,将二小姐抱在怀中,护身真气腾出,勉强将两人护住。好在铁恨的内力虽称不上登峰造极,但是基础打得极好,乃是出了名的坚韧,虽在大风之中,仍鼓动不休,减去了许多伤害。怒风呼啸,有如翻江倒海一般,耳目口鼻俱为之废,当下只有紧紧抱住二小姐,将她裹在披风中,静守心神,等着风停之时。软玉温香虽在怀抱,但当此之际,铁恨又如何转得出香艳的念头来?

大风鼓荡,吹得大倌扶摇不定。她的瀚海长风掌本就是在大漠狂风中锻炼出来的,今日的暴风虽然格外凶猛,吹得她也自控不得,但比较铁恨、二小姐,总归要好很多。大倌极力压缩着身周真气,随着龙卷风的来势浮沉,风吹则偃,风偃则起,脚不沾地,随着风势来去,倒也并不多难受。她知道这等狂风必不能持久,漠上风势,往往一急一缓,急时就似现在这般天塌地动,等一缓,便又云开月明,天空一片清朗。那时再想办法回铁木堡,便可无事。只是不知道二妹怎样了。方才影影绰绰看着她被铁恨救走,或者情形不会太糟。想到此处,大倌心下定了些,玄功默运,转以己身之功力,与天地之威相抗起来。欲借这等无情之力,来磨砺自身本就旷绝一世的修为。

突然就见前方沙地上伏着一条黑影,隐隐约约看来,似乎是凌抱鹤。他似乎受伤太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空中满是相互倾轧碰撞、大声嘘呼的龙卷风,而凌抱鹤宛如沧海中的小小一粟,眼见旁边一股硕大的风暴凌空一阵摇摆,直向他压了过来。

铁木堡虽僻居边陲,却也是仁义以治,当此之时,若是见死不救,可大违大倌的素习。她真气一沉,身子随着所在龙卷风的涌动之势,盘旋飞舞而下。她的真气极为深厚,这时全力施展,带动得龙卷风硬生生横移两丈,跟旁边那条龙卷“轰隆隆”撞在了一起。这下风尘暴起,两条龙卷去势都是一弱。大倌就借着这一暴之力,凌空扑下,抓着凌抱鹤盘空而上。

那龙卷风被她硬驱着赶了过来,顿时破坏了原有的平衡。只听撞在一起的龙卷风之间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厉啸,两股风暴一下套在了一起,一条龙卷风慢慢涨大,将另一条吞了进去。大倌就觉身上一松,去掉了一条龙卷风,身边压力顿减。但那厉啸之声却依旧不停,反有转急转厉之势。

驰目望去,汇合后的龙卷风此刻几乎增大了一倍,疾旋的速度也跟着增加,四周的龙卷被它触及,不是被远远撞出去,就是被它吸收进来,更增加了它的粗度。

大倌脸上微微变色,就听凌抱鹤叹道:“我这一次又被你害死了。”也不知怎的,听到他的话声,大倌就觉生气,恨恨道:“我从这暴风底下将你救起来,你不感谢我,还说我害你?”

凌抱鹤苦笑道:“难道你们沙漠上的人,竟然不知道大风来的时候,趴在地上才是最佳的躲避方法?”

大倌不由一怔。风吹到地面,本就是力量最弱的时候,习武之人真气充盈,发力吸住地面,当真多大的狂风也吹之不动,倒是躲避的最佳法门。自己以前为了磨砺掌力,所以从来不避风暴,这种法子,可是想也没想过。

虽然想到这一层,大倌依然冷笑道:“想得倒美!一会儿龙卷将沙卷了起来,埋也将你埋死!”

凌抱鹤不再说话,大倌“咦”了一声,道:“你的伤好了?”

凌抱鹤淡淡道:“不死神功,当然是死不了啦。你小心,风暴又来了。”

陡地一声呼啸,大倌吃惊抬头时,就见先前的龙卷风已经涨大了四五倍,几乎遮住了半边天空,呼啸声更是强到宛如万千高手一齐发出“狮子吼”,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大倌奇道:“你为什么要我小心?难道你不躲么?”

凌抱鹤舒舒服服地抱住她的腰肢,叹道:“你将我打得这么重,当然应该照顾我了,这等小事,你打发了就是。”他此时已没了方才的狂态,便又恢复为轻薄的嘴脸。

大倌轻轻“啐”了一口,道:“专会耍赖的滑头,今日就让你看看我的瀚海长风掌!”一声娇叱,双掌也卷起一团旋风,向那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龙卷风上撞了上去!

铁恨用两只手紧紧抱住二小姐,全力运起千斤坠,宛如一尊万年铁桩,立在长风之中。他的功夫沉稳至极,这一招千斤坠运起,当真宁折不弯,要吹断他的腰容易,要将他吹倒,却是想也休想。良久,铁恨把握着风势稍歇的间隙,陡然跨出一步。这一步跨出之后,他的身形又是端凝不动,静静等着下一次风势稍歇的来临。他的耐心极好,风若不歇,他便一动不动。

二小姐悄悄将脸露出了一点,眨巴着大眼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他二人的脑袋相距极近,铁恨倒也能听见,只是他全力运功,便没有余力回答,良久,方才应道:“风眼!”

二小姐脸上闪过一阵疑惑,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突然一股巨大的龙卷风斜剌里冲了过来,向二人猛扑而至。铁恨呼道:“来得好!”千斤坠运到极处,双脚连膝盖直陷入沙子里面。二小姐突然就觉身上一轻,大风竟似就此消失了一般。

这下不由得她不惊,眨巴着眼睛看时,就见四处的天地泛发着一片奇异的亮黄色,脚下几丈远处沙石波波作响,仿佛被什么巨力连环画过,自动跳成一个极大的巨圆。身周的空气虽然宁静,却有些窒闷。铁恨仍不敢大意,紧紧抱住她,盯着那波波暴响的沙圈,眼睛一眨不眨。

二小姐奇道:“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我们这是在龙卷风里面。这龙卷风外面虽然猛恶,但里面却极为安静。遇到了此等暴风,最安全的方法便是躲到它里面来。”

二小姐点了点头,道:“这可真是个好办法,不知道姐姐知道不知道。”

铁恨方要回答,两人面前的沙圈突然退了一尺。铁恨更不怠慢,立即拉着二小姐退了一步。过不一会儿,那沙圈又左移几分,铁恨两人便又跟着移动几分,始终保持着站在沙圈中心。好在这沙漠上聚集了颇多龙卷,彼此之间相互制约,是以移动得不是太快。若是在海面上遇到单个的龙卷,瞬息可移千里,那便无论如何也无法躲到其中了。

突然,二小姐脸上变色道:“不好!”

那本来移动极慢的龙卷风,此刻却猝然加快了起来!

第七章 天意高隔缈难寻

大倌一掌击在龙卷风之上,那龙卷风自然动也不动,却猛地一阵摇摆。以大倌真气之强劲,也被它摆得头晕眼花。她心下暗道不好,果然那支无比硕大的龙卷风受激之下,发出一阵嘶哑的啸声,突然就是一沉。这一下猛地粗了一倍,带起的狂风携着势不可当之威,如海潮决堤,向着两人直扑而下。

大倌登时心中一滞,急忙运起掌力,急推而出。但这等天地之威何等猛烈?只听一声呜啸,大倌就觉一股腥味迎面扑来,身子宛如腾云驾雾般倒飞了出去。

耳中就听凌抱鹤急道:“你怎么样?”

大倌猛地清醒,一咬牙,道:“没事!让我来!”猛然就觉自己乃是被凌抱鹤抱在怀里,不由大羞,强挣着就要坐起,

凌抱鹤肃然道:“这等强攻不行,看我来对付它!”也不待大倌反对,他手臂一紧,抱着她蹿了出去。

只见凌抱鹤轻功运开,宛如一道轻烟,绕开风势凌厉之处,向一股龙卷风背后避了过去。那股庞大的龙卷风猛扑而至,与他们闪过的龙卷撞在一起,立时便是一阵暴响,去势稍缓。当下,凌抱鹤又向着下一支龙卷风奔去。这样不住躲避,背后的龙卷风越来越大,而小的龙卷越来越少。凌抱鹤、大倌二人乘云御气,后面紧跟着一条大大的灰色沙龙,当真凶险万分。

突地就听凌抱鹤道:“你相不相信命运?”

大倌摇头道:“我不相信。就算有命运,也要诞自我手中。”

凌抱鹤看着她,脸上慢慢漾起一丝笑容,淡淡道:“我和你不同,我相信的。现在我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也想说服你相信这点。”

他仰头望了望夭矫天空的灰龙,笑声中竟含了种奇异的秘魔之声:“所有的沙龙都聚在这里了…我突然有一个直觉,好像命中注定这沙龙并不能杀死我们,你相信么?”

他的双目中突然射出一阵疯狂的光芒,大倌看得心中一寒,只觉身子一顿,凌抱鹤竟然止步不走,就这样仰面对着那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龙卷风,竟似乎在迎接它的到来,让它将两人一起撕裂!

大倌心下一阵大急,忍不住出力挣扎。但她两臂被凌抱鹤紧紧抱住,穴道也隐隐受制,却哪里能挣扎得开?眼见那龙卷风越来越大,灰色渐转成墨色,终于轰然一声,将两人一齐吞没。

死亡已迫在眉睫,而大倌突然觉得,此刻和凌抱鹤一起,其实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

沙圈骤然扩开,然后突然收紧,这等剧烈运动所引发的巨力顿时压得铁恨跟二小姐喘不过气来。二小姐的娇靥憋得通红,只觉胸口一阵跳动,仿佛心脏都要从腔子里跳了出来。铁恨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皮套,大声道:“套在头上!”也不管二小姐反不反对,一扬手,给她套在了头上。那皮套甚大,连二小姐上半个身子都给盖住了。

当下,铁恨猛吸一口气,右拳轰然击下。漠上沙土久经吹磨,本就松软软地不甚结实,铁恨这一下全力出手,当真有崩山坏岳之能。就听“卡拉拉”一阵大响,沙地被他击出个一人深的大坑。铁恨更不怠慢,拉着二小姐就跃了进去。耳听噼里啪啦地一阵响,大风卷起的沙土层层落下,顿时就将他们两人盖了起来。

二小姐先前还一阵惊惶,但随即觉得那沙石压在身上并不特别难受,不算很重,手脚尚能微微转动。尤其惬意的是,铁恨套下的皮套中竟源源不断流出新鲜空气,虽被压入地下,却并不十分憋闷。那地面上的大气呼啸、龙卷肆虐,这一埋入沙中,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相较那冲突激荡,这地下可真是乐土了。

大倌就觉身子被用力摔了出去,高速的旋转登时让大脑中一片空白。她武功虽高,终究天威难抗,当此之境,也不再挣扎,紧紧抱住了凌抱鹤,就觉凌抱鹤也同样紧紧抱住她,身形微微颤抖着。

一时之间,大倌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本来几乎已脱了风暴之灾,却被此人突发奇想,说了几句关乎命运的废话,就自个儿跳入了地狱之门。大倌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但身子感觉到凌抱鹤轻轻的颤抖,猜想他定然也是从未见过此等塞上荒漠的天地之威,此刻想必已经吓到极处了,何必再骂他呢?

大倌暗暗叹了口气,反而怕凌抱鹤一失手落入风暴中,转眼就被绞碎了,当下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有心以掌力硬破龙卷风而下,但这龙卷实在太过巨大,一个不好,反而立即便有性命之忧。好在按照经验推算,这次暴风没有多久也就该结束了。只要挨过一时三刻,那便极有得救的希望。

当下不敢多耗体力,瀚海长风掌的内息缓缓吐出,将自己跟凌抱鹤护住,任由龙卷风将他们两俩卷得越来越高。越达高处,压力便越强大,初时仿佛周身都被绳子勒住,到了后来,这绳子收缩成铁箍,箍得两人浑身生痛。风压逼迫,几乎连口鼻都张不开了。

一时又升了几十丈,大倌便觉神智也快给压得散了,突然,似有似无之间,头顶的天空似乎裂开了一道很小的口子,露出一丝湛碧的天色来。这一喜当真非同小可。大倌急忙用力睁大了眼睛看时,那一道湛碧越扩越大,有如春神降临,风度玉门关一般,霎时席卷过整个天空。横绝天际的龙卷风仿佛毒蛇被一刀刺中了七寸,极力挣扎了几下,突然暴跌而下!

瀚海长风,起得快急,落得也快急。头上的一痕青天恰恰初露,一下便如绸布撕开个头一般,稀里哗啦,片刻已是晴空一片了。天气一晴,那庞大的龙卷风立时就如雪狮向火,黯然消解下去。轰然暴响中,疾旋陡然停止,就如万丈高楼坍塌一般,垂直倒了下去!那被龙卷风卷起的沙土,何止千担万担?这一落下,就如天坤倒挂,黄茫茫的沙土布成一条几十丈的天路,层层堆叠,刹那间在大漠上堆起了一个百余丈的高台。

且喜凌抱鹤与大倌被风势吸得老高,此时埋得便不是很深。大倌掌力连运,击开一个大洞,顺手将凌抱鹤也拉了出来。

但见晴空一碧无翳,玉滑如洗。长风吹了多时,此时的天幕就如最通透的琉璃,再也看不到丝毫瑕疵。当中一轮清幽的明月,孤独地高悬着,彩光滟滟,将大地照得一片通明,却见不到一颗星。

这天地间仿佛只有这轮明月,此外再无一物。风声既息,寥廓天地间便再没有别的声音,越发显得这座天造地设的高台孤独而苍茫,人在其上,就如木石化就的一般。

大倌走到台边,向下看了看,那沙台极高,灰茫茫的几乎看不到地面。壁立千仞,更如悬崖峭壁一般。

大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狂笑:“没眼的老天!你有本事,怎么不杀了我?是你没有这能耐,还是你不敢!枉有人打着你的旗号,说什么行侠仗义,你却好像缩头乌龟,脑袋都不敢露!你算什么老天!快快滚出来,再吃我一剑!”

大倌摇了摇头,知道凌抱鹤的疯病又犯了。

此人不知如何,行事总有些颠倒错乱,当其好时,那便是风流蕴藉的浊世佳公子,说出话来让人说不出的欢喜;当其不好时,则变得狂猛凶狠、浑身邪气,令人心冷。

大倌不由自主想起他在比武高台上所说的话:“眉疏不画,自青于黛,颊淡未扫,更赤于脂。外物不御,心正眸中,当真是天上之人。”他那时的目光清澈有神,自己莫名地便觉他说的一定是真话,竟相信了他。哪知后来他突然转变,难道竟是戏弄自己的么?但观他疯疯癫癫,似乎先前那个面色温柔的凌抱鹤并不是他。究竟孰是孰非,大倌可越想越糊涂了。

眼下高台百丈,只有一轮明月与此狂人相伴,明月是高悬着不理人,凌抱鹤也是怒骂着不理人,大倌怔怔地看着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由得痴了。那轮明月的万点银辉撒下,照得她是孤零零的,凌抱鹤也是孤零零的。

大倌素以男儿自居,这等儿女情怀,可说是从未曾领略过的。她在铁木堡中久称堡主,威严素著,哪有人敢对她说这些风言风语?何况她武功绝伦,铁木堡又僻处塞外,见的人本就少,就算见了,也当她是一代女侠,谁敢失了半点礼数?是以她虽长到二十五岁,轻薄欢爱的话,却是第一次从凌抱鹤口中听到。哪知竟是这轻轻的几句话,加上一阵暴风,就此便打开了少女尘封的芳心。自然,凌抱鹤并不知道,大倌虽然有所颖悟,却也并不很清楚。

苍苍茫茫的夜色中,凌抱鹤突然仰面摔倒,怒骂声立绝。他躺在地上,看着这轮冷碧的明月,竟似已看得痴了。一时两人一个想着心事,一个望着明月,都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大漠之上,一片寂静。

良久,凌抱鹤突然轻轻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啊…”声音温柔无比。

大倌心中一动,难道他竟是对自己说么?凌抱鹤一语说完,更不再说,依旧盯住那轮明月。大倌心思潮涌,突然就见凌抱鹤坐起身来,喃喃道:“三年大比之日就要来临,我读了一辈子的书,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不辜负家亲的期望,可是家中贫穷,无处筹借路款,这便怎生是好?”

大倌听他说得奇怪,心下狐疑。大比之日?难道武林中有什么别的比武大会,每三年就要召开一次么?怎么自己却从没听说过?凌抱鹤年轻豪侠,怎么会说什么家中贫穷,无处筹借路款?一时百思不解。

偶然与凌抱鹤相对,但见他两只眸子全陷于深湛的紫色,映着清冷的月光,幽幽深紫,妖异至极。大倌心中一沉,知道有些不好,但究竟不好在哪里,却也说不出来。

凌抱鹤也不理她,慢慢在沙丘上踱着步,自己喃喃道:“这便怎生是好?这便怎生是好?”

大倌听他转来转去,口中所说的尽是什么大比、参试、期望云云,越听越是糊涂。凌抱鹤目中的紫光越来越盛,所说的话也越来越模糊。

突然,他抬头对着大倌道:“你肯帮我么?”

大倌见他满面焦急地望着她,眼中尽是求肯之色,虽不明白他言下所指,却也不愿让他失望,当下柔声道:“你只管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无不尽力。”

凌抱鹤嘴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脸上的痛苦之色却越来越盛。

大倌急道:“什么大比?你是要钱?还是要我陪你去?你说吧,这世间的事情,还当真有我俩做不到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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