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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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那年轻女子的目光在摇曳的灯影里遥遥对视,她傲然一笑,仰着脖子从我们身旁走了进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注意到了她的手,指节有力,垂在身旁十分自然的做出半握的姿势。那是一双握刀的手。

悠扬的乐声响起,标志着宴会开始了。罗光转过身,我们面朝不同的方向,我的面前是夜色笼罩下的宫城,穿着白色盔甲的侍卫仪容严整的穿梭在夜色里。

头顶是一弯上弦月和数点寒星。

我身后的宴会出奇的和谐,柔和的音乐声中,似乎宾主皆欢。

但是我心里那一点不安却丝毫也没有减弱,脑海里始终晃动着那年轻女子的傲然一笑。

宴会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蒙安带着他的随从最先告退了,他那张微醺的脸在步下台阶之后就变得万分清醒,这个细节让我心里又是微微一动。再看那一双男女,跟在他的身后正垂着头窃窃私语。这几个人的身影在宦官的引导下慢慢的穿过了仁泰殿前面宽大的露台,消失在丛丛树影的后面。

他们刚刚走,佟贵妃的香车就到了大殿门口。几个老嬷嬷来接舞秀了。

自从太子拒绝让我接舞秀回记府之后,我就悄悄的托清蓉去求了佟贵妃,同时也让敏之去找明仪,就说舞秀在东宫里缺少有经验的老嬷嬷照顾。因为太后让人不放心,皇后是韩家的人,就更让人不放心了。只有明仪的母亲佟贵妃出身低微,无论是沈家还是韩家都跟她没有什么牵扯。舞秀暂时住到她的宫里养胎,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算是最理想的了。

舞秀被几个老嬷嬷扶下台阶的时候,我留神的观察韩妃的表情,她的嘴抿的很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舞秀的背影,幽沉沉的眼神很象太子,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从长廊的另外一边走过来一队内廷侍卫,领头的是沈沛。交换了腰牌之后,我和罗光提着兵器从长廊的另外一头退了出去。

隔着丛丛树影,我再一次停下来朝着大殿里张望,韩妃和太子已经起身走到了大殿的门口,她正侧着身跟太子说着什么。

一个白色的影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微微偏向左边,这影子也侧向了左边,我再往右挪,他也挪了过来——竟然是风瞳。

他正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两只碧绿的猫眼雾气缭绕,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

我的视线从他的颈窝里穿过去,只能看到韩妃的侧影,从她头顶上的凤冠垂下来两串长长的珍珠,摇摇晃晃的,反而显得她姿态有些僵硬。

“在看什么?”风瞳伸出一根指头在我眼前晃了两下,颇有些不悦的说:“你眼前的东西,还有比我更值得看的吗?”

这么自然而然的说着自大的话,让我险些笑出来,旁边的罗光也不禁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来。我微微垂了一下头,客气的说:“风堡主好走。”

风瞳挑起一边的眉毛,“我说要走了吗?”

我仔细的打量他,这个一贯冷冰冰的家伙今天话好象格外的多,难道是因为喝了酒吗?我刚才隐隐听见这家伙头头是道的跟蒙安将军描绘了一番日后跟大楚国通商合作的前景,这也许就是太子请他参加宴会的目的了。蒙安和身边的随从似乎轮流敬了他几杯酒——这个家伙不会这么量浅吧?不过,喝醉酒的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于是我又客气的说:“那风堡主就接着看风景好了。”

风瞳还是那样看着我,然后转脸看着罗光:“你说,她也没有什么姿色,人又这么泼辣……”

罗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与其说我有些恼羞成怒,倒不如说是吃惊来的更恰当些。这家伙是借着酒劲来找碴的吗?我没好气的说:“我们现在在值勤,你最好滚远些!”

风瞳好象没听见我的话一样,歪着脑袋,目光又落回了我身上,很恳切的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又没有什么优点,我怎么总想着你呢?”

“切!”我不以为然的白了他一眼:“想着怎么抢我的马吧?”

风瞳的手在我肩膀上用力一拍,哈哈一笑,说:“聪明!”说着把脸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说:“我这人啊,什么金银珠宝、什么美人、什么享受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好马,看到了就放不下。过些日子我要宴请殿下,你也来吧。咱们比赛一场,如果我赢了墨龙就归我。怎么样?”

我还真是想不到他这样的人喝了酒之后会变得这么孩子气——这是他的真面目吗?

从他的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淡淡酒香,原本冰冷的眼神此刻在摇曳的灯影里显得有些飘忽,春水般的眼眸波光流转,雾气缭绕中流露出丝丝不经意的妖娆和——寂寞。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把他的手甩开,摇摇头说:“我品阶太低,太子能去的地方我可去不了。我劝你还是死心吧。墨龙已经认主了。”

风瞳的手又搭了上来,还是一副很认真的神态:“我已经跟太子说过了,他同意让你去。你是不敢吧?你这样好强的人最怕输了,对不对?”

我拍开他的手,瞟一眼旁边的罗光,这家伙眼睛虽然扫着别处,脸上分明是看好戏的表情,一点也没有要替我解围的意思。我忿忿然的说:“我赢了呢?”

他毫不犹豫的说:“我归你!”

罗光忍耐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忍住。

我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不过就是挖了他哥哥的坟头——谁让他犯法呢?!至于这么戏弄我么?我板起脸不再理会他,转身要走。

风瞳却伸手拉住了我的袖子,“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罗光还在笑,我踢了他一脚:“不笑会死吗?”

罗光让开一步,把脸扭到另外一边,只有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动。我甩开风瞳的手,在心里不停的劝慰自己:跟个醉猫有什么好计较的,明天酒醒了他自己都不记得曾经说过什么,算了算了。我把他的手搭在罗光的胳膊上,拿出哄明华的语气说:“乖,罗哥哥送你出去啊——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

他果然听话的抓紧了罗光的胳膊。

我趁机逃之夭夭,罗光在身后喊我:“西夏,你太不仗义了吧?”

我没有出声,心里想的却是:让你笑!

我们虽然在宫里值勤,但是对于宫廷里的消息反而接触不到了。偶尔从沈沛那里听来只言片语的,和谈似乎进行的颇为顺利。

五天之后,我们接到了命令,皇帝陛下要在仁泰殿宴请蒙安将军。

虽然还是在仁泰殿,但是因为是皇帝陛下设宴,规模和前一次又有所不同。我们十二个人都被安排在了仁泰殿的附近,其中两个换了内侍的服色守在御座的旁边,大殿的左右两侧还有两组共四个人。罗光和里林守在偏殿的殿顶,我和另外一个叫张栋的侍卫守在殿门口。殿外巡逻的内廷侍卫数目也比平时增加了两倍。

张栋目光警觉的扫视着鱼贯而入的宾客,也许因为和谈顺利的原因,每个人的脸上都笑盈盈的,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做为商业代表,理所当然的又看到了风瞳,他的目光冷冰冰的扫过我,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看过了他酒后的表演,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让我想笑。

蒙安将军带的随从之中并没有那天所见的一双年轻男女,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那个年轻女子的傲然的表情,我心里都会没来由的掠过一丝不安。

我站在殿门外,只能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先是皇帝陛下的开场白,无非是两国交好,和睦相处之类的官话,然后就是蒙将军的发言,内容与皇帝陛下的说辞类似。然后就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宴会正式的开始了。

这样一派祥和的气氛,反而让我心里的那一丝不安变得紧迫了起来。

仁泰殿的台阶下又聚集了一堆人影,领头的是两个品阶很高的宦官,看样子似乎在等殿里传出命令来。他们的身后,是一只巨大的花盆,里面是一丛奇怪的植物,在寒冷的空气里舒展着蒲扇一般的大叶子,碗口大的紫红色花朵在灯影里看去影影绰绰,仿佛一群艳装的妖姬。我的心咚的一跳,该来的果然会来。

交代了张栋一声,我悄悄的沿着台阶窜了下去,领头的两个太监看到我,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说:“这位大人,我们正等着陛下召见呢。”

我围着花盆转了两圈,从近处看,碧绿的叶子,紫红色的花朵在夜色里越发显得妖娆多姿,桂花一般甜蜜的气息中带着淡淡的酒香,让人闻到了情不自禁就生出几分醺醺然的醉意。领头的太监误会了我的意思,笑嘻嘻的解释说:“这是大楚国国王送给陛下的礼物,果然是罕见的品种。”

我点了点头,目光扫向后面的人,那是四个戴着面纱,身姿窈窕的艳装女子,看样子也是送给皇帝的礼物。他们的后面是一群舞姬打扮的红衣女子,蒙着面纱,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拉住了一个上菜的太监,在他耳边低低的交待了两句。能做的都已经做完,我的心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此时此刻,只能静观其变了。

不多时,从殿里走出传令官,将那盆花色奇异的植物搬进了殿里。身后的大殿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啧啧称赞的声音。然后就听蒙安大声说:“除了这一株世所罕见的紫瑶和我们大楚国的美人,老臣还给陛下带来了大楚国的歌舞。”说着,双掌一拍,侯在殿外的乐人鱼贯而入。

我对殿外的几个侍卫打出了手势,乐声已经响了起来,我和张栋换了一下位置,同时握紧了刀柄。

大殿中央,大楚国的美女们和着悠扬的乐曲开始婉转起舞。我的目光扫想御座两侧,侍卫队里的兄弟一左一右,客人们的背后,两组侍卫也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我的手心里微微有些发粘。蒙安将军的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似乎已经沉醉在美妙的歌舞之中。他的的对面就是风瞳,他似乎从我的目光之中察觉到了什么信息,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也变得警觉起来。

变故猝然发生,视觉上好象有一枚炮弹掉在了舞姬当中,层层红浪翻卷开来,浪尖上刀光闪动,大殿里顿时乱成了一团。我只来得及看到侍卫们护在御驾之前退入了内殿,紧接着,我全部的注意力就被廊檐下出现的黑衣人吸引了。

这些黑衣人宛如一个个硕大的蜘蛛一样,沿着飞索飞快的降落。一想起守在偏殿殿顶的罗光和里林并没有发出警报,我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我的弯刀挡开了两个人的进攻,一侧头,正好看到一截鲜红的刀尖从张栋的后背上伸出来。鲜红的血映在银白色的盔甲上,宛如突然间开在他后背上的一朵邪恶的花。张栋踉跄了两步,颓然摔倒在我的脚边。

一股狂燥的热血瞬间冲上头顶,我用弯刀挡开侧面落下的一刀,冲到了张栋的身侧,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光,毫不犹豫的划过了这杀手的身体。他胸腹之间突然迸裂出一道血泉,然后一声不吭的扑倒在张栋的身旁。

我回身挡开从背后袭来的一刀,一脚踢在这名杀手的胸口上,趁他后退了两步的工夫,我的弯刀飞快的划断了他的胸甲。一起一落之间已经用胸甲的带子将他的双手缠绕在了背后。顺手用刀柄在他的后脑上敲了一记。

殿里殿外都已经乱成了一团,一眼扫过,隐约觉得黑色的人影都已经被白色的人影团团围住了,而穿白衣的侍卫还呈现出不断增加的趋势。这样的情景让我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两个头发凌乱的红衣女人就从大殿里冲了出来,手里的长剑上还挂着血迹,大殿里的内廷侍卫正在围攻剩余的两三个舞姬,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舞姬的尸体,看样子,她们无法功进内殿只能暂时退出来。这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就象有默契似的一起朝我扑了过来。

这两个人的剑法相互配合,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势。突然,一阵热辣辣的感觉漫过我的左臂,左边的红衣女子一击得中,立刻飞身越开。但是她的身影还没有跳起来就一头栽倒在地,一道醒目的血痕出现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出现在她的后面的,是风瞳那张冷冰冰的面孔。剩下的那一个似乎方寸大乱,我趁机敲掉了她手里的长剑,用她身上的衣带将她捆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我拖着红衣女子的身体飞快的闪向旁边,眼角的余光瞥见风瞳手里的长剑挽成了一朵绚丽的剑花,叮当两声脆响,挡开了两枚暗器,但是与此同时,我怀里的红衣女子惨叫一声,而我的左肩也蓦然一痛,感觉象中了子弹。

一低头,看到红衣女子的太阳穴已经变成了一个血洞。

我放下她的尸体,风瞳正用手里的长剑将一个手拿钢刀的杀手逼来我这边,我用刀挑飞了他的兵器,因为半边身体不能动,捆起他来要比我预计的速度慢了许多,他从衣带里挣扎出一只手,迎面向我掷出了一把短刀,我刚一闪开,就看见他大张着嘴一声不吭的软倒在地上。我只来得及喊了两个字:“别杀……”

风瞳象看怪物似的瞥了我一眼,冷冷的甩下一句:“我只会使用最简单的方法。”

转眼看向四周,沈沛已经带着侍卫们将整个仁泰殿包围了。地上血污狼籍,黑色的尸体是杀手的,红色的尸体舞姬的,还有……白色的尸体,是我们自己的兄弟。

我的心里有种灼热的感觉,却偏偏一滴眼泪都没有。

有人伸手扶住了我,是一个不认识的侍卫。我问他:“沈沛呢?罗光呢?”

他摇摇头。

我甩开他的手赶紧往人堆里冲,大殿的台阶下两个侍卫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往这边走,我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这人疼得叫了出来。原来是里林。

“你……”我放松了双手,急切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问。

里林虚弱的笑了笑,说:“我没事,身上都是外伤。沈队长也没事,罗光腿上挨了一刀从殿顶上摔了下来,大概摔断了两根骨头,死不了。其他的,都挂了点小彩。没事。”

我哽咽了一下:“张栋死了。”

他的眼神一黯。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从后面扶住了我,一回头,是沈沛。他的头发乱蓬蓬的,一边扶着我,一边还在冲着旁边的侍卫吼:“先找活的!”

我赶紧说:“廊檐下还有个活口。”

沈沛好象没有听我说话,低头看着我的左肩,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中了暗器?”

没等我回答,他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太医!太医!他妈的太医都死哪儿去了?!”

药吞了下去,身体慢慢变软,脑子里也开始晕沉沉的。

其实我的师傅毒仙子至少有三种以上的办法可以在进行外科手术的时候,不用全身麻醉。但是这位齐大夫毕竟只是太医院的寻常太医,自然不能拿毒仙子的标准来要求。

左肩隐隐传来撕扯的疼痛,我可怜的左肩啊,原来就有一个吓人的大疤,这下又伤在左肩,疤套着疤,估计已经没法见人了吧。隐隐的又想,难道左肩是我刀法的弱点所在?要不怎么好死不死都伤在这里?

恍惚觉得又是明韶在给我换药了,只要我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他高大的身材半躺半靠的缩在一张春凳上,背后是一室幽柔的烛光……

“习武之人意志较常人坚定,老夫已经下了双倍的麻药了,”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战战兢兢的说话:“左肩的旧伤十分严重,尚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又舔了新伤……”

这是谁?说起话来絮絮叨叨的。

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明韶的手在轻轻的抚摸我的脸,他的手微微的有些发颤。我想告诉他这次的伤并不重,只不过是动个小手术把嵌进肩膀里的暗器取出来罢了。但是晕沉沉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声幽幽的叹息传入了我的耳中,还没有来得及分辨是谁,药劲再一次袭了上来。我彻底的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糊涂了,把这一章的开头发到了上一章的末尾。给大家道歉。

大家不要急,明韶就快出来了。

晋江在修改新的制度,好象有点乱啊。那个制度介绍看了好几遍感觉还是没太懂。

不过,坚决支持晋江,选晋江独家代理。

第46章 四十六

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我耳边喊:“西夏,你这个笨女人,睁眼啦!”

我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明华表达关心的方式总是这么别致。

“你不是说她马上就会醒来吗?”明华的声音又开始冲着什么人大喊大叫,象只被惹急了的野猫:“你给她用了什么破麻药?是不是把她害死了?她要是醒不过来,我就杀了你!”

回答他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好象是齐太医,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点疲惫,很无奈的反驳明华说:“西大人如果还不醒,那一定是被小王爷你的喊叫给吓死了。”

没想到貌似老实的齐太医竟然还有这样幽默的天分,我刚想笑,就听明华的声音已经拔高了好几度:“你……”

一个沉静如水的声音适时的插了进来:“明华?”

明华哼了一声,不出声了。

这个声音乍然响起,宛如石落水中,顿时在我心里激起了一股想要躲起来的冲动,但是身体软绵绵的,似乎连指尖都动不了。

明德太子低声的交待了太医几句话。然后,脚步声慢慢走远了。

我松了一口气。

一只手软软的抚上我的额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两只黑湛湛的大眼睛正在我眼前叽里咕噜的转来转去,吓了我一跳。

“醒啦?”明华拍拍我的脸:“还认识我是谁吗?”

我懒懒的说:“野猫。”

明华的大眼睛眨了两下,却没有笑。他小心翼翼的抱住我的脖子,把嘴凑了过来,小声说:“你以后可要好好的练功夫,再别让人欺负了。”

我想笑又笑不出来,心里却漫过了一股暖暖的潮水:“你……还好吗?”

明华轻轻把脑袋靠在我的胳膊上,闷声闷气的说:“不好。一天到晚就是听那个白胡子老头讲书,闷都闷死了。”他抬起大眼睛,满怀期望的说:“让我住你家,行不行?”

我很想认真的考虑一下这个建议的可行性,不过,不知道是我睡多了,还是麻药下得太重,我的脑子里晕沉沉的什么也没法想,顺口问出一句:“殿下能答应吗?”

明华的小脸耷拉下来,撇了撇嘴却没有说话。

我只能安慰他说:“别急,容我想想办法。”

这句话我说的时候是十分恳切的,可是过后越想越觉得象一句敷衍他的话。明华是皇帝留在身边牵制并洲的筹码,哪里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呢?偶尔跑出宫来撒撒野,或许是可以的吧。

冬日里稀薄的阳光清淡如水,厚重的宫墙挡住了市井间的所有喧嚣,除了静,还是静。

我和罗光懒洋洋的坐在校场的台阶上晒太阳,他的胳膊上还打着夹板,浑身上下包得象个木乃伊。能勉强活动的,除了一只完好的左手,就剩下一对眼珠子。

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校场中来回奔跑的黑色影子。

空无一人的校场上,我的宝贝马儿正沿着最外侧的跑道一圈一圈,不知疲倦的来回奔跑。黑色的线条流畅优美,光滑如绸缎般的黑色毛皮闪闪发亮,两只眼睛宛如熠熠生辉的金苹果。奔跑中的它,全身上下仿佛每一个细胞都激情澎湃。让我隐隐觉得它对自由奔跑的热爱,也许已经超过了对我的依恋。

明华小小的身影坐在马背上,经过了最初的紧张之后,他已经变得十分轻松了,红扑扑的小脸上也挂满了汗水,一双大眼睛象爱你一万年一样闪闪发亮。

为了让爱你一万年心甘情愿的和明华做朋友,我抱着明华喂它吃了大半袋子的桂花糖,又抱着它的脖子说了一大堆好话,这个骄傲的家伙直到开始了热身小跑,还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不过,跑起来之后,它似乎就把这小小的不如意抛到脑后去了。

罗光象个机器人一样僵硬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十分感慨的说:“你这匹马还真是不能看,越看越让人错不开眼。你说,这好运怎么就落到你的头上了呢?”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罗光自己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长长一叹,感慨的说:“看来世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这回事,墨龙虽然是难得一见的名种,但它也是有缺点的——它的缺点除了眼神不好之外,对人也没有什么分辨能力,所以才会挑了你这样一个主人。”

“嫉妒是吧?”我瞥了他一眼:“是不是嫌自己伤口好得太快啊?”

罗光赶紧往后挪了挪,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那天晚上风瞳跟我讨马的情景,低头一阵闷笑。其实跟这个家伙混熟了之后才发现,他也是个挺活跃的人。原来那种动不动就摆谱的习惯八成是在装酷。

罗光忽然收了笑,用脚尖轻轻踢了我一脚,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校场的侧门外,直通水闸的廊桥上,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最中间的人依稀是明德太子,他身上穿着浅色的长袍,举手投足处处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从容沉静。他的身边是一个宫装女子,看不清面目,看服色似乎是韩妃。

我和罗光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们。但是空旷的台阶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躲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

我冲着校场上跑得正上瘾的大黑马打了个呼哨,大黑马支棱着耳朵减慢了奔跑的速度,不太情愿的打着响鼻朝台阶这边跑了回来。

明华似乎还在兴头上,刚一放开缰绳,小身体就朝我扑了下来。我连忙用右臂环住他,免得他又碰到我左肩的伤口。

明华象八爪鱼一样挂在我身上,一双大眼睛兴奋得直冒光:“好快哦,就好象在飞一样……”

我想把他放到地上,但是这小家伙沉浸在兴奋里根本无视我冲他使的眼色,我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了太子一行人越走越近,无奈这小年糕不但不肯让我把他放下地,还够着我的脖子又往上爬了爬。

“明华,下来!”明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沉静中又流露出一丝隐隐的不悦。

明华微微一愣,回过头看到明德和韩妃,眼神一沉,刚才的兴奋劲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搂在我脖子上的两只手也不觉一松。

我把他放下地,赶紧在罗光的身边跪好。就听韩妃的声音不温不火的说:“太傅已经在书房等了小王爷很久了,小王爷如若再这般顽皮,不肯好好回去背书,太傅发怒,恐怕又要吃苦头了。”

明华的手微微一缩,脸上仍然是一副倔强的神色。我忽然想到,以这孩子软硬不吃的性格,混在一群身份显赫的皇族子弟里读书,恐怕没少挨人欺负吧?他那几下花拳绣腿能顶什么用呢?可是,若非如此,别人欺负了他,他必然会报复回去,那样一来,事情是不是会闹得更加不可收拾?

心里再次涌起力不从心的感觉。

我的力量竟然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了——这样无力的感觉让我忽然间就异常烦躁。跪在我身旁的罗光看到我握紧的两个拳头,似乎察觉到了我情绪上的变化,忧心忡忡的甩给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就听明德太子微微叹了口气说:“做为皇族子弟,学些武艺傍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私自逃课却是不应该。”他沉吟片刻,又扭头看了看我和罗光:“你既然喜好习武,不如这样好了,等罗大人和西大人养好了伤,让他们轮流进宫来指点你。”

我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微微侧头去看罗光,他也是一脸错愕的表情。明华却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明德的袖子,又惊又喜的说:“殿下说的是真的?”

明德的声音里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不过,你若再不回去上课,我就要假一次了。”

明华欢呼一声,扑过来匆匆抱了我一下,撒腿就跑开了,两个太监连忙跟了上去。

韩妃神情平淡的看着明华的背影,淡淡的说:“殿下对与小王爷太过纵容了。”

明德好象没听到她说话一样,轻轻摆了摆手:“你们都起来吧,有伤在身,虚礼就免了。”

几个太监连忙上来将我和罗光都搀扶起来,我和韩妃的目光在空气中一碰,她立刻侧过头,将目光投向了太子。

明德太子笑微微的看看罗光,再看看我:“西夏,一直想问你,你怎么知道酒里混合了紫瑶的气味会使人身体瘫软?”

我说:“臣早年曾经跟随万毒谷毒仙子学习药理。”

明德“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那天若不是经你提醒把酒及时换成了清水,后果不堪设想。”

旁边的罗光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那天埋伏在殿顶上,还不知道有这么一段插曲呢。

明德笑微微的说:“回去好好休养,你们都是有功之人,朝廷的恩赏这几天就下来了,已经内定了罗大人的品级由从六品升为正六品,西大人的品级由正六品升至正五品。”

磕头谢恩的时候,我和罗光都显得很平静。

也许是因为这一战自己方面也有死伤的缘故,所以听到他说起赏赐,我和罗光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尤其是张栋倒下去的地方离我甚至还不到二尺远。这几天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一截从他后背伸出来的刀尖。

失去的,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这样的伤痛要什么样的赏赐才可以抚平?

午睡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清蓉的脸,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她伸手捏住了我的鼻尖,皱着眉头说:“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床上?不是说伤不重吗?”

我往里让了让,推出一个枕头给她。她也就老实不客气的躺了下来。

清蓉的样子跟平时有点不同,好象满腹心事,又有点“烦着呢,别理我”的劲头。躺在我身边,直愣愣的只是看着床帐的顶棚。

她不出声,我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舞潮?”她小声的喊我的名字。我歪过头,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好象蓄满了泪水。我一惊,睡意顿时消褪了大半,就在我的眼前,两行晶莹的泪水悄无声息的顺着她的眼角滑进了鬓角的发丝里。

“你……怎么了?”

清蓉伸手抹去泪水,把脸扭向窗外,声音闷闷的说:“快养好伤。然后收拾行李。”

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什么意思?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她的手却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握得很紧。

窗外几只鸟雀唧唧喳喳的叫着,给寂静的午后平添了几许生气。清蓉也许也和我一样在听那几只鸟儿吵架,沉默良久,才低低的说:“你说,大楚国的冬天也有这样跑到人家院子里觅食的鸟儿吗?”

我心里咚的一跳,一下子坐了起来,清蓉按住我的胳膊,轻声说:“舞潮,你现在什么也别说。该来的总会来。我已经想明白了。”

她想明白了,可是我没明白:“前线还在打,和谈也没有谈完,怎么……”

清蓉叹了口气,幽幽的说:“蒙安将军前日去见父皇,据他说,大楚国的皇帝已经传位于四皇子易凯。这位新皇帝为了表示交好之意,已经亲自动身来中京向皇帝求亲了。这些杀手到底是什么人主使他不知道,但是其目的不光是行刺焰天国的皇帝,恐怕还要移祸给新继位的四皇子。他请求父皇明辨是非,千万不要中了奸人的离间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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