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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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鲤初会明日便该鸣锣开场了!”卓南雁心底一沉,道,“这是秦桧老贼搅乱江南的第一步。”虞允文冷笑道:“不错,瑞莲舟会上赛的是龙舟,金鲤初会上比的却是武功!江南武林大小数十家帮派齐聚临安,为争这武宗六脉的名分必然一场好杀。”

“咱们要四海归心,秦贼便偏要弄他个四分五裂!但愿明日少见杀戮!”罗雪亭的目光也是一黯,低声道,“我已知会方老三,在那金鲤初会上,我雄狮堂定要夺得献瑞八龙的一席之地。若我所料不差,龙蛇变对太子那一路,只怕要在最后的瑞莲舟会上下手!”卓南雁心中不由一紧。

这时夜色将逝,东方微明。三人计议已定,各自别过。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五节:剑影血光 金鲤初会

奔波一晚,卓南雁赶回客栈,也觉疲倦,一觉睡到了午后,才被莫愁唤醒。原来金鲤初会的时辰将到。两人立即唤了唐晚菊,一同起身赶往金鲤初会所在的南屏山。

卓南雁不愿跟唐晚菊提起昨晚听到的他师徒对话,看唐晚菊时,果见他神色抑郁,落落寡欢。莫愁笑话唐晚菊,说他担心唐门夺不下武宗六脉。唐晚菊却幽幽一叹:“这些江湖争斗,小弟早已心灰意冷,待会儿擂台比武,我是决计不会登台的!”

南屏山在临安城外西南处,其山怪岩耸秀,上横石壁如披屏风,因山左净慈寺钟声悠远,故“南屏晚钟”之名早着。阴沉沉的天色掩不住群豪按捺不住的喜色,离着决战选秀还有一个时辰,江南各路群豪已齐聚山下。山前大片空旷的平地上早搭起了数丈高的擂台,擂台遍涂红彩,台上更以大红绸缎围饰,数十面猩红大旗遍插四周,迎风招展。擂台上下忙碌的格天社往卫也全换作大红衣衫,有的四下穿梭忙碌,有的握刀挺立。举目望去、擂台四周全是红色,这寂寞了许久的山谷都焕发出一片红灿灿的光来。莫愁一眼便瞧见擂台当中高悬着一块黑漆大匾,匾上是四个黄澄澄的金字:“金鲤初会”,落款却是“会之”二字。四处望不到头的红色中,这块黑匾金字显得分外醒目,似乎这满山的红绸赤旗,全为了衬托这一块金匾。

“会之,会之,”莫愁喃喃自语,“这会之却是何人?”唐晚菊冷哼一声:“会之,是秦桧的字,这金鲤初会乃是秦桧亲题!嘿嘿,独夫之心,日益骄固!”卓南雁也不由苦笑一声:“赵祥鹤为了显出这四字金匾,可是煞费苦心呀!”谈笑之间,却见方残歌大步迎了上来。“卓兄!”方残歌老远便躬身行礼,“请卓兄来我雄狮堂这边落座!”卓南雁自然认得方残歌,从未见过他如此客套,忙也拱手还礼。莫愁笑道:“方老三,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你怎地也跟大雁子客客气气?”

方残歌疾步走近,满面愧色,低声道:“惭愧,方残歌误会南雁兄多日,直到昨晚师尊亲临,才道明原委。”他越说脸色越红,又叹道,“可笑方残歌终日自命不凡,听不得旁人之言,与南雁兄的侠义肝胆相比,当真是井底之蛙,不足一哂。”

“自命不凡,听不得旁人之言!”莫愁拍着方残歌肩头,仰头大笑,“这几字用在你英武睿智的方老三身上,当真再恰当不过。嗯,算你小子还有自知之明!”卓南雁眼见方残歌满面羞惭,倒不忍再说什么,笑道:“小弟在芮王府中也曾误伤方兄,给你骂上几句,也是应该,大伙儿算扯平啦!”

格天社这回准备得甚是细致,雄狮堂等江南各大门派均有坐席,更为每家参会帮派精制了数面大旗。旗子全是一般得尺寸,一般得鲜红,上绣门派堂会之名,字迹也是大小相同,不偏不倚。

莫愁是丐帮中有名的独脚仙,斜眼瞅了瞅西北角的丐帮大旗,吐吐舌头道:“帮主老爹在那里,本公子只好也去雄狮堂那里避难!”唐晚菊本来也不愿跟唐门诸人相见,便与卓南雁、莫愁一起在雄狮堂的大旗下坐定。卓南雁转头四顾,却不见雄狮堂的大师兄翁残风,低声一问才知,原来翁残风近日行踪莫测,谁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忽听得几声号角悠然吹响,跟着丝竹之声大作。众人精神一振,全往擂台上瞧去。鼓乐声响了片刻,却见一个身材矮胖的汉子大步上台,拱手道:“众位英雄请了!”这人衣着华贵,满面精明强干之色,正是赵样鹤的得意弟子万秀峰。他中气充沛,鼓气大呼,满谷皆闻,群豪登时寂静下来。

“方今四海承平,万家安乐,正是难得的太平盛世,全是托了万岁爷的洪福。万岁圣德如天,爱民如子…”万秀峰滔滔不绝地先将皇帝赵构称颂一番,跟着再说起赵构圣辰将至,普天同庆,各路好汉若能在这金鲤初会中夺魁,不但风光门庭,更得机亲近天颜,实乃“祖宗八代修来的造化”。群豪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些垫场面的废话最讨人嫌,好在万秀峰口才颇好,在歌功颂德的锦言绣语中,不时蹦出几句江湖中人常挂在口边的大白话,群豪听得也不致厌烦。

最后万秀峰再一抱拳,回首指着那黑漆漆的大匾笑道:“诸位朋友看清,这‘金鲤初会’四字,乃是圣相亲题。圣相他老人家那日听赵大人说起金鲤初会这百年不遇的武林盛事,甚是欣喜,当场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地写出这四个大字!圣相爷兴致高,腕力足,这四字笔力雄健,神完气足,让人叹为观止!”他话音一落,台上台下的格天社众铁卫蓦地齐声大叫:“圣相爷身子康健,实乃社稷之福!”这一喝显是训练有素,散布四处的百十号人齐刷刷地喊来,煞是惊人。参会群豪全是江湖中人,大多瞧不起卖国媚金的秦桧为人,但听得众铁卫突如其来的訇然一吼,均不禁心底一颤。卓南雁低声笑道:“嘿嘿,原来这四字金匾题得大有学问!”方残歌也道:“听说秦桧老贼已数日未曾上朝,坊间更是传他早已病入膏育。万秀峰说秦桧兴致高、腕力足,看来实是用心良苦!”台下群豪都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好戏就要开场,在下再唠叨几句!”万秀峰说着四下拱手,“除了南宫堡和霹雳门两家直接入选武宗六脉之外,还剩下四个席位。每一门派若能连战五场而不败,那便是得了一个席位,除了能在瑞莲舟会上当着万岁爷的面,再显身手之外,更能领得朝廷颁发的‘忠勇无敌’金牌一面!得此金牌者便与霹雳门和南宫世家并列当今天下众望所归的武宗六脉,这可是咱们武林中人千载未遇的风光盛事!”

南宫世家和霹雳门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又素与官府特别是格天社往来甚殷,格天社操办的这瑞莲舟会给这两家特意留下席位,也在群豪意料之中。说起来在天子驾前操一回龙舟,在诸多武林豪客眼中,也不算如何出众之事,但那面刻着“忠勇无敌”四字的金牌和“武宗六脉”的名头,却让群豪怦然心动。

要知武林中人大多好逞气血之勇,凡事必全力争先,那面金牌上的“忠勇”二字也还罢了,但那“无敌”两字,实是群豪梦寐以求的无上荣誉。行走江湖图的便是风光快意,谁不想夺来金牌,衣锦还乡!

格天社这“武宗六脉”的提法一出,即令丐帮、唐门等本来声名远播、懒得出手的帮派也不得不登坛一搏。否则朝廷颁出“武宗六脉”的名头,若榜上无名,本门本帮千百弟子便没脸在江湖上混了,而诸多黑道帮派更是蠢蠢欲动,均想,若能为本派争得朝廷认可的“武宗六脉”的地位、不但荣光无限,更隐隐赢得了朝廷赦免,今后刀头舔血的买卖大可风光收场。

一时嘈嘈杂杂,群豪议论四起,摩拳擦掌。东南角侄有人高叫:“万兄唠叨完没有,何时开场?”“他奶奶的。早打早结,老子早得金牌,你这矮子啰唆够了吗?”

“够啦够啦,在下这就下台!”万秀峰眼见自己几句话间惹得群豪眼热心功,心下得意,大笑道,“再说下去,只怕性急的朋友就该用暗青子招呼在下啦!”群豪本已等得颇为不耐,听得这话,不由轰然大笑。万秀峰又道:“待会儿鼓声一响,金鲤初会便即开战。咱们有言在先,大伙儿比武要点到为止,但这刀剑无眼,便有了误伤,也不得在京城内寻仇滋事!”

卓南雁听了这话,暗自皱眉。一旁的方残歌冷笑道:“不得在京城寻仇?原来大伙儿出京之后,便可冤冤相报了!”莫愁也苦笑道:“嘿嘿,万矮子这冠冕堂皇的一句话,却将秦老贼的满腹鬼胎全抖搂了出来。”唐晚菊叹道:“嘿嘿,武宗六脉,仇杀之源!”

万秀峰猛一扬手,台上八面战鼓一起擂响,隆隆之声,响彻山谷。万秀峰的朗声长笑在雷鸣般的鼓声中仍是字字不乱:“良机难得,望各位珍重!不知哪派英雄敢为人先?”大笑声中,退到台边旗下,让出了台心空地。

但听鼓声轰然作响,催得众人心内振奋,热血汹涌,都想上台厮杀一场,性急者更忍不住纵声长啸。霎时四下里啸声起伏,伴着震雷般的鼓响,将红光弥漫的山谷搅得风生水起。但众人全是久走江湖的老行家,谁也不愿先行上台冒险,都要先看看旁人底细。叫喊半晌,台心还是空无一人。忽听有人大喝一声:“人娘撮鸟的,你们只会在台下干嚎,还得老子上来先打头阵!”蓝影闪处,一个干瘦汉子飞跃上台,正是五湖帮的帮主胡断眉。万秀峰倒识得他,高叫道:“五湖帮胡帮主好胆魄,恭祝胡帮主旗开得胜!”

“老子先上来耍耍威风!”胡断眉丝毫不理万秀峰,挺胸叠肚在台上走了半圈,忽地虾着腰四下作揖,“各位朋友,老胡若是得了金牌,五湖帮百十号弟兄便他娘的受了朝廷招安,再不用干那些亡命买卖!有好朋友吗?快些上来捧场,最好连输兄弟五场,兄弟回头重金相谢!”

群豪见他刚上来时气势汹汹,但转眼间便低声下气地连声哀求、不由齐声哗笑。有人打趣叫道:“老胡,输你一场给几百两银子?”胡断眉道:“二百两银子,成不成?”立时有人讥笑哄闹。胡断眉怒道:“笑什么?他娘的,五场可就是一千两啊!若还嫌少,老子便去万花轩再给你们抢五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们儿!这没本钱的买卖,老子可是手到擒来!”台下群豪笑得打跌。连万秀峰也拿这浑人无可奈何。

轰然大笑声中,一个黑袍文士飞鸟般跃起,轻飘飘地打个盘旋,稳稳落在台上,高叫道:“胡兄,小弟奉陪一场!”胡断眉见他身法轻灵飘逸、伸出个巴掌叫道:“你老兄武功挺高啊,你要是输给老子,老子给你五百两!”

黑袍文士笑道:“好说,好说!胡兄,小弟攻你三招,这便下台!”长笑声中,左掌轻挥,向胡断眉脸上拂去,口中道,“第一招,仙人指路!”胡断眉身子微侧,翻掌相格,双掌相交,只觉这文士掌上虚浮无力。他知道这文土存心相让,喜滋滋地叫道:“多谢老兄!”那文士左掌疾收,右拳直直捣出,喝道:“第二招,黑虎掏心!”

众人见这文士掌势笨拙,喊的招名更是粗鄙简陋,不禁哄笑又起。哪知这文士喝声未绝,霍地矮身欺近,左腿其快无比地横扫而出。这一腿出其不意,奇快如风。胡断眉漫不经心地去挡对手这记“黑虎掏心”,浑没料到他骤然变招,他武功本就不及这文士,登时被这招“落叶扫”踢中小腿。

只听“咔嚓”声响,胡断眉双腿齐折,“哎哟”一声大叫。群豪笑声未落,胡断眉已惨号着跪倒在擂台上。这一下变起突兀,台下的江湖豪客大半愕然,山谷中齐刷刷地腾起一片惊呼。

“人娘撮鸟的!”胡断眉极是硬气,只惨叫一声,便即忍住,怒目大骂道,“你这狗贼使诈…”那文士悠然笑道:“小弟说过攻你三招,这便下台,却忘了告诉你是谁下台!这是第三招。”倏地抢上,双腿连环踢出,右腿又将他肋骨踢折数根,跟着凌空一脚,将胡断眉踢得高高飞起,直向擂台下跌落。好在台下立着不少五湖帮的弟子,乱糟糟地拥上,将半死不活的帮主接住。胡断眉本是横行不法的巨盗头目,在江湖上素来名声不佳,但他为人爽直仗义,却也交了不少酒肉朋友。群豪见这金鲤初会上首位登台的一帮之主竟落得这个下场,心下均自惴惴。

“这是头一个!”卓南雁长长吐出口气,“这金鲤初会,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血溅擂台!”

“‘落井下石’骆无愧!”一直在凝眉苦思的万秀峰忽然双目一亮,向那文士拱手叫道,“哈,原来是骆…骆先生光临!”他见闻广博,见了这黑衣文士最后这两招凌厉腿法,终于想到这人便是数年前有名的江湖恶客骆无愧。骆无愧当年纵横江湖,外表和善,但心狠手辣,两面三刀的恶事干得太多,终于得了“落井下石”这个绰号。万秀峰当着他面脱口叫出了这恶号,心下歉疚,本想叫他一声“骆兄”,但着实鄙夷他的为人,仍旧改口叫“骆先生”。骆无愧刷地展开折扇,嘿嘿笑道:“怎么,兄弟便不能来吗?我虽是单人独骑,但若能连赢五阵,是否也能领块金牌拿回去玩玩?”

万秀峰听他言语轻桃,心底老大不快,却也不屑跟他辩驳,旁顾左右地笑道:“听说骆先生给仇家纠缠,五年前便入了逍遥岛,怎地今日重出江湖?”逍遥岛乃是和无极阵、九幽地府并称江湖的武林三大禁地之一,岛主断魂客行事亦正亦邪,不准黑白两道任何帮派踏入岛内一步,却专门收留诸多走投无路的江湖豪客。传说无论何人,之前做过何等恶事,一入逍遥岛,便即恶事勾销,不得追究,但从此以后,这人也不得再回江湖作恶。五年前骆无愧在巴蜀一代作恶,连着奸污多个良家女子,惹得仇家和正道侠士连番追杀,走投无路之下便入了逍遥岛。这事江湖中人大多知晓,却不料骆无愧竟敢大模大样地在这金鲤初会上现身。

“逍遥岛?”骆无愧脸色倏地一白,折扇呼呼猛摇,干笑道,“那鬼地方岂是人待的?老子赢回一面金牌,天大的事儿,照旧一笔勾销,还用得着在那鬼地方受罪?”忽听得台下有人怒喝:“姓骆的狗贼休得猖,鹰爷来教训你这龟孙子!”大喝声中,一个干瘦老者已飞身上台。卓南雁倒认得这老者,正是当年在长江上暗算他的巨鲸帮副帮主宋天鹰。一旁的莫愁苦笑道:“巨鲸帮的宋天鹰跟胡断眉最是臭味相投,嘿嘿,这老头子性子刚硬,武功狠辣,但对上骆无愧,却不知能否应付得来。”

“上台比武,生死由命!”宋天鹰老脸铁青,怒喝道,“但你这狗贼使诈耍奸,也太卑鄙!”骆无愧斜院着宋天鹰,点头冷笑道:“兵不厌诈,你懂得什么!哼哼,一只老得没毛的秃尾巴鹰,正好给我凑数!”

宋天鹰怒不可遏,双掌一分,正待扑上,陡觉眼前一花,一人已挡在身前。这人三十来岁,一身青袍,形容枯瘦,身量竟比宋天鹰还矮小一圈。这般悄没声息地闪到,简直便似一股淡青色的烟雾也似。宋天鹰见他身法奇快,微微一愣之间,那人已伸掌在他臂上一推,干巴巴地道:“宋爷先歇歇,小弟跟这姓骆的有些旧账要算!”他单掌轻送之际,宋天鹰便觉臂膀一阵酥麻,心知此人武功胜己甚多,当下笑道:“好极好极,姓骆的狗贼,你的老对头到啦,倒省得老夫动手!”转身飞纵下台。

骆无愧一见这青衣人,脸色登时一僵,腾身斜退两步,颤声道:“是你?”青衣人双肩一晃,瞬间又逼近两步,冷冷地道:“是我!”骆无愧霍地折扇一收,向万秀峰干笑道:“万兄,这…这里可是金鲤初会,你瞧,这厮无意争夺金牌,却来此寻衅滋事!”这话色厉内荏,分明是在向万秀峰求援。群豪眼见这行事肆无忌惮的骆无愧一见这青衣人便心惊肉跳,心下均觉疑惑。

“你怎知人家无意金牌?”万秀峰自然不愿替他出头,笑道,“嘿嘿,凡我大宋好汉,均可登台一战!这位仁兄若能连胜五局,自然也可领得金牌,回去开宗立派!”

青衣人目光牢牢锁住骆无愧,木然道:“我来,只为寻你,这狗屁金牌,要他作甚?”也不见他如何运气作势,左掌便毫无征兆地印向骆无愧面门。

骆无愧一直凝神戒备,折扇疾挥,横切青衣人脉门,出手狠辣至极。青衣人左掌轻飘飘地向他扇子上抓去,右拳笔直击出。骆无愧的折扇扇骨边缘均已开刃,利如刀剑。但不知怎地,他却不敢给这人的肉掌抓到折扇,又见那人射来的这当胸一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劲力笼罩八方,难以招架,情急间只得飘身退出丈余。

伫立台边的万秀峰蓦地一震,大叫道:“第一招,仙人指路,第二招…黑虎掏心!”台下众人听得真真切切,心底均是一凛:“不错,青衣人这两下攻敌,用的正是这两招。适才骆无愧便使这两招戏弄了那胡断眉,这青衣人却倒过来对付他。只是一假一真,难易当真差之天壤。”莫愁惊道:“怪哉怪哉,没听说胡断眉有这么个武功高强的瘦猴朋友啊?”

青衣人听得万秀峰的惊呼,冷冰冰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喝道:“第三招‘落叶扫’!”霍然双肩一矮,倏地欺到骆无愧身边,左腿如电弹出。骆无愧又惊又怒:“你当老子当真怕你不成?”知他这招“落叶扫”要横扫自己下盘,腾身跃起,折扇凌空下击。

“好!”卓南雁双眸乍亮,低喝道,“他输了!”

话音未落,猛听青衣人奋声大喝,左腿疾收,滴溜溜地一个疾转。这一转奇快无比,身法奇妙异常,竟直蹿入骆无愧怀中。骆无愧本是防他攻击下盘,哪料对手那一腿只是虚招,他身子才落,折扇已被青衣人拦在了外门。仓促间难以变招,胸前被青衣人屈肘横推,重重击中。

骆无愧惨叫声中,死鱼般跌落台上,胸骨也不知断了多少,片刻才周,他竟落得比他手下败将还渗的下场。

“你…使诈!”骆无愧挣扎着说也这话,口中已是鲜血汪喷

“我也忘了告诉你,那‘落叶扫’却只有半招,后半招变作了‘穿心肘’!”青衣人说着缓步蹿上,森然道,“你不辞而别也就罢了,怎地忘了当日入岛时的誓言,出岛之后,又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嘿嘿,你当自己易了容貌,改了装束,咱们便认你不出吗?”

“崔兄,崔兄…”骆无愧的身子簌簌发抖,呻吟道,“求你看在咱们当日的交情上,放过…小弟一马!”他双手微抬,似要拱手作揖,猛然腕子一抖。折扇内机关触动,三根扇骨激射而出;同时提起残余真气,奋力跃起,疾向台下纵出。

青衣人怒喝一声,屈指疾弹。只听铮铮锐响,那三根锋锐至极的扇骨倒飞而回,直贯入骆无愧后背。骆无愧本已跃出高台,被扇骨贯胸透出,不由惨声尖嚎,反手想抓住擂台边缘,却已再没气力,终于软软滑落在地,一动不动了。几丈高的擂台上,多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色指痕。台下观战的五湖帮众哄罗齐声喝彩,涌上去便要乱刃分尸,却被胡断眉厉声喝止。

“这位仁兄…”万秀峰这时也是惊魂稍定,回头正待细问那青衣人姓名,才发觉那青衣人已然踪迹皆无。好在他应变奇快,扬声长笑道,“这位仁兄胆魄太小,一战之后,便逃之夭夭!金鲤初会选的乃是忠勇无敌的英雄好汉,可不是胸无大志的草莽狂徒!”

这时台下却已群情耸动,均觉这姓崔的青衣人武功精奇,更兼倏来倏去,浑没将朝廷的这金鲤初会放在眼内,这一下逍遥岛倒出足了风头。或惊或叹的纷乱窃语声中,自有格天社铁卫上前拉走骆无愧的尸身,扫净地上的血迹。一阵山风吹来,骆无愧抹在擂台边缘的几道血痕也渐渐干涸。

卓南雁凝望那惨红的擂台,长叹道:“原来这擂台漆成红色,居然还有一处妙用,那便是不管流多少血,也全然看不出来!”

万秀峰却照旧凝立台上,招呼各方好汉上台决胜。许是台上的血迹激发了群豪的血性,万秀峰话音才落,只见两道人影闪动,一个干瘦老者和一个中年壮汉不约而同地跃上擂台。那老者口中骂骂咧咧,正是扬州两淮镖局的总镖头池三畏。那壮汉却是金鼓铁笔门下的“金笔铁判官”金长生。

池三畏瞥一眼金长生,冷笑道:“金贤侄,咱们好歹有过几面之缘,当真要跟老夫动手吗?”金长生干笑道:“小弟是先给掌门师尊趟趟道儿!池老伯,你一大把年纪啦,回家抱孙子是正经,何苦来这儿拼死拼活?”池三畏蓦然间火冒三丈,骂道:“辣块妈妈,老子只有一女,你让老夫回去抱孙子,那岂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讥讽老夫无后?再则,老夫的女婿刚死,闺女又未孕,你若是说我抱外孙,那便是讥讽老夫的千金红杏出墙!”

群豪听他“旁征博引”地乱发脾气,均是乐不可支。金长生却笑嘻嘻地道:“你怎知你闺女没有红杏出墙?只怕早就耐不住寂寞…”池三畏不待他说完,怪叫一声,疾扑过去,双手交错抓出。他说起话来乱七八糟,手下功夫却决不含糊。这招淮阳大力鹰爪功中的“左右交错”,左掌抓右,右掌抓左,飞扣金长生双肩肩井穴,迅疾如风。金长生惊呼声中,错步退时慢了半分,肩头衣襟被他一把扯下。

“老不死的找死!”金长生怒气勃发,翻手掣出判官笔,当胸便刺。池三畏嘴上毫不吃亏,骂道:“小不死的才找死!”鹰爪如风,在一对判官笔中穿来插去,居然丝毫不落下风。他武功远在金长生之上,虽是空手,仍是迫得对手步步后退。群豪见他两人手中激战,嘴上也是针锋相对,妙语如珠,不由哄笑又起。卓南雁也不由莞尔,心底却暗叹道:“这般打来骂去,实则是给官府中人当作猴耍!”莫愁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这般乱七八糟地打来打去,岂不要打上一两日?”忽见一个瘦小乞丐从人群中东拐西绕地挤了过来,不由皱眉道,“是帮主老爹差你来的?快走快走!告诉帮主老爹,便说本大少正跟好朋友在一处忙着探究天下大事…”

“莫大哥神机妙算,这回可算错了!”那小丐却笑嘻嘻地向他只一哈腰,便向卓南雁拱拱手,递来一只锦囊,笑道,“跟莫大哥在一处的,自然便是卓南雁卓少侠了?小弟受一位姑娘之托,将这物件给你。”卓南雁怔征接过,打开,却见囊内竟是一只玉色柔和的凤钗。莫愁一眼瞥见,叫道:“哎哟,这莫不是玉凤钗?这玩意可是价值连城!大雁子,你必是勾引上了皇帝老子的闺女,快快从实招来!”卓南雁却心中剧震,转头对那小丐道:“这…这钗子你从何而来?”那小丐道:“是位姓龙的姑娘给小人的。这龙小姐人挺和善,出手便给了我五两银子。她还说,请卓少侠速速前来见她,却万不可带上旁人。若是让她见了旁人,只怕会让卓少侠悔恨终生!”

“姓龙的姑娘?”卓南雁双眸僵直,劈手当胸揪住那小丐,叫道,“她在哪里?”那小丐给他摇晃得骨骼作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哎哟,疼死我啦!你再晃,小的可要散架了…”卓南雁登时醒悟,一震收手,道:“抱歉,抱歉!这位小哥,麻烦你带路,咱们这就动身!”他顾不得那小丐满身污腻,单臂将他揽起,架在肩头,转身对莫愁和方残歌道,“这金鲤初会怎么也要厮杀两日,小弟有件急事要办,咱们稍时再会!”

原来这只玉钗确实价值不菲,正是完颜婷大婚之夜所戴,后来她浪迹江湖,一直别着它。即便那日卓南雁在刀霸手下救出完颜婷,仍清楚瞧见她微乱的秀发上插着这玉钗。这时听得小丐言语,登时料到是完颜婷落在了阴山妖女龙梦婵的手中,却让他如何不急。

方残歌察言观色,挺身道:“卓兄遇上了什么仇家吗?若用得着雄狮堂之处,方残歌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卓南雁心如油煎,懒得多言,只挥一挥手,便扛着那小丐大步走出。莫愁见他不言不语地瞬间掠远,摇头嘀咕:“你姥姥的,会个公主小情人,也不必如此失魂落魄!”

昨晚完颜婷困倦欲睡,陡见卓南雁走入屋来,一惊之后,忽想:“难道…难道他是来寻我的?”一念及此,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蓦地将她裹住,忍不住颤声道,“你来…做什么?”

立在灯形暗处的卓南雁却不言语,只是淡淡一笑,向她摆了摆手,转身便出了屋。“难道他怕弄出声响,惊动小鱼儿?”完颜婷心内且惊且疑,起身跟出。卓南雁身形几闪,便悄无声息地掠出了宅院。他的身法奇快,完颜婷几乎跟不上他。看他在街角处一闪,便没了踪影,完颜婷疑心更甚,只得提气疾追。堪堪便要转过街角,斜刺里蓦地伸来一根玉指,完颜婷陡觉肋下一麻,便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完颜婷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洁净明亮的暖阁中。忽听身旁水声潺潺,一人侧对着她,正自洗脸。看到“卓南雁”慢慢洗去脸上的油彩和面粉,完颜婷的一颗心渐渐冰冷。

“婷郡主,”龙梦婵终于回复妖娆娇媚的本来面目,“咯咯”一笑,“说起来咱们以前是仇家,现下却是自己人了…”将自己受师尊差遣潜入江南,暗助龙蛇变之事大致说了。

“完颜亮这奸贼当真狡诈,竟放心不下小鱼儿,明着派来仆散腾,暗中又派出巫魔师徒出马!”完颜婷心内更惊,冷冷道:“你到底要怎样?”

“卓南雁当年卧底龙骧楼,谁也不知道他对龙蛇变所知多少。这小子眼下死心塌地地给赵瑗效命,若不除他,龙蛇变必多几番波折!”龙梦婵说着美目莹闪,斜睨着她道,“喂,你这小情郎将你抛在一边,你就不恨他?”完颜婷怒道:“我恨不恨他,关你甚事?”

“本来半点儿事也不关,”龙梦婵嫣然一笑,“但我适才听了你和余公子的话,忽然想起一个办法。姐姐能使个法子,让这小子跪在你面前哀求,哭叫打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完颜婷浑身一寒:“你要给他下毒?”龙梦婵摇头道:“这小子在龙骤楼内一番历练,也算百炼成钢,寻常毒物奈何他不得,性烈些的却又会被他识破。姐姐说的,是适才余公子提到的——龙涎丹!”完颜婷娇躯一抖,忽然斩钉截铁地道:“不成!我…我不会这般对他。”

“你还恋着他,盼着他回心转意?但他心底只有那个林霜月!”龙梦婵声音虽低,却字字如刀,“你不想给你父王报仇了?要给你父王报仇,就得让余孤天赢得万岁青睐,就得先将龙蛇变漂漂亮亮地干好!而要施行龙蛇变,就得除去卓南雁!”完颜婷跟她四目相对,忽觉浑身空荡荡地一阵难受。她拼命摇头:“不,我…我不要除去南雁,我不要除去南雁!”龙梦婵娇躯一震,眼里闪过一缕复杂至极的光芒,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好,那咱们就不必除去他,只是先将他制住!想要怎样发落他,最后还是依你。你不信姐姐的话吗?你仔细看看姐姐的眼睛…”她眼内精芒越来越盛。

完颜婷突觉五脏六腑都被她眼内的幽光掏空了,耳边龙梦婵的声音一字字地又响起:“他不会求余孤天,但一定会来求你!你不想替他求你吗?”

卓南雁肩头扛着小丐,全力展开轻功疾行,当真快如风驰电掣,片刻间掠出了南屏山,那小丐在他肩头不住出言指点路径。两人向东奔出里许,便见迎面一片枣树林前,有个白衣人牵着马正自迎候。

“奉我家主人龙姑娘之命,特在此迎候卓少侠!”那白衣人老远便恭恭敬敬地施礼。卓南雁放那小丐去了,跟那白衣人同乘一马,再向南奔。这临安的南山连绵不尽,二人在颠簸的山路上疾奔了一灶香的工夫,却又在山道拐弯处瞧见一个黑衣人骑马迎候。

那白衣人勒马止步,道:“小人只能送公子至此,剩下的路径便不识得了,要由这位老兄相送!”卓南雁又急又怒,挥手将白衣人丢下马去,向那黑衣人喝道:“还有多远?”那黑衣人漠然望了望他,忽然指指自己耳朵,口中呜呜连声,却原来是个又聋又哑之人。卓南雁无可奈何,只得跟他催马前行。这一回却调转马头,反向西行,奔出数里,又换了个白衣仆人领路。卓南雁瞧他带的路又绕了回来,不由怒喝道:“这不是在山内打转吗?”他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心底大怒欲狂,一把将那白衣人倒提起来,高举在半空。那人也不挣扎,只是哇哇乱叫,竟然也是一个哑巴。

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这妖女如此戏弄我,一来是要累得我精疲力竭,二来则是要激我发怒,好让我方寸大乱!”一念及此,只得拼力凝定心神,又将那仆人放下,命他速速带路。果然如此这般,接连换了七八个带路人,直跑了大半日才又转进一座小山坳。

那带路人终于勒住马匹,指着山谷中一座破旧宅院,比比划划。这山谷清静幽邃,眼前院落想必是当年某位财绅所建的观景野游用的别墅,但看这院外荒草,似乎是废弃已久了。卓南雁道:“那姓龙的妖女便在里面?”那人也不知听到没有,便即连连点头,挥手催促卓南雁进去。卓南雁暗道:“龙梦婵费了这好大的心思,决不会最后对我避而不见!嘿嘿,且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翻身下马,大踏步向前走去。

时近黄昏,天色阴得更厉害。本就黯淡的暮霭给大块的云团掩着,更显得寂寥凄迷。那云晦暗沉重,似乎就压在那孤零零的宅院上空。院外蒿草丛生,风吹草动,满目萧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六节:玉软香温 怨侣浓情

卓南雁逼近院门,便听一阵悦耳的泠泠曲声自院内飘出。这小院不大,矮墙内只孤零零地耸着连三间的屋宇,柔和的乐音正是从中间那座大堂传出。卓南雁的忘优心法悄然提起,片刻之间便已摒弃杂念,气定神闲地拂袖拂开了屋门。

空旷的屋内除了一张矮桌,再没别的家什,四壁下摆满了烛台,烛光闪耀,满室生辉。一个紫衣女郎席地而坐,正自垂首弹奏乐器。数十根红烛交相辉映,将那窈窕女郎的紫衣映出一片淡淡的紫色光华。

卓南雁陡觉眼前一阵恍惚,忍不住叫道:“婷儿!”

乐声悄然止息,那女郎“咯咯”一笑,扬起头来,妙目滋彩,玉面含媚,却是龙梦婵。她身前横放一张似琴而宽的云筝,身后是一扇高大的六折屏风。屏风上画的是美女出浴的香艳一瞬,画上女郎妖娆生姿,眉目间竟依稀有几分像龙梦婵。卓南雁一路上反复盘算龙梦婵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却怎么也料想不到,龙梦婵竟会如此这般地与自己相见。

“这妖女诡计多端,怎么露面都不足为奇!”卓南雁片刻间凝定心神,踏上一步,冷冷道:“婷儿在哪里?”

“每次见了人家,都是这么凶巴巴的!”龙梦婵伸指在筝上轻拨,幽幽地道,“你的婷郡主昨夜是跟我在一处的,但这时我却忘记将她丢在哪里了!但若你肯乖乖地陪我片刻,人家一欢喜,或许便会将婷郡主交给你!”

“陪你片刻又有何难?”卓南雁冷笑声中,索性大大咧咧地坐下,“这次是喝你的毒酒,还是听你的离魂曲?”地上遍铺软席,坐上去甚是舒适。

龙梦婵喜盈盈地扬起媚目,笑道:“你喜欢听人家唱曲吗?”卓南雁道:“你唱的曲子只怕比之云潇潇也不逸多让,但那‘半阙神伤,一曲魂销’的离魂曲,天下谁人敢听?”

“‘半阙神伤,一曲魂销’这八个字唬唬旁人还成,对付你卓少侠可就大不容易!”龙梦婵娥眉一挑,“莫要忘了,你我还有两杯水酒之约!”卓南雁笑道:“自然忘不了,妖女姐姐不除,卓南雁可是寝食难安!”他两人心底都是对对方忌惮万分,偏偏说的话都是亲热异常。

“姐姐让你寝食难安了?”龙梦婵娇涩地横他一银,紫袖轻拂,拉过身侧那张矮桌,“那今夜这两杯酒更是非饮不可了?”卓南雁心中暗自戒备:“她费尽心机,将我诱至此地,这两杯酒必是大有玄机,但婷儿还在她手中,也只能相机从事。”目光落在矮桌上的白莹莹的玉壶上,笑道:“这是珍珠露,还是小槽红?”

龙梦婵笑道:“这酒名大是有趣,叫做‘蓝桥风月’!雁弟弟为救佳人而来,这‘蓝桥风月’,说什么也要喝上两杯的!”悠然提起玉壶,给他将酒满上。卓南雁见那酒颜色略红,在烛光下泛着艳艳红芒,举杯而起,沉吟道:“这杯酒中,不知放了多少毒物?”说话之间,银针悄然探入。

“你怕了?”龙梦婵柔声道,“若是怕了,那便认输!”卓南雁瞥见银针颜色不变,却放下了酒杯,忽道:“我要先见一下婷儿!”

“你喝过了酒,待会儿自会见到她!放心,卓少侠武功精深,这酒中小小毒物,料来也奈何你不得。”龙梦婵的眼波倏地一荡,“怎么,为你的佳人冒些风险也不肯吗?”卓南雁看到她挑衅般的眼神,忍不住昂头大笑:“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毒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

龙梦婵见他谈笑间英气勃发,眼波不由又是一荡,嫣然道:“无论如何,今生能与公子同饮三杯,也是梦婵今生之幸!请公子慢用,梦婵献歌一曲。”

玉指颤、按、揉、滑,筝音如流水般涔涔轻吟起来,跟着曼声歌道:“帘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喝过这两杯酒,便能见到婷儿,这小小风险,也值得一搏。”卓南雁想到完颜婷,蓦觉胸中豪气万丈,笑道,“嘿嘿,好曲好歌,正该浮一大白!”长笑间举杯便饮。两杯酒都是一饮而尽。酒人腹中,只觉一股温热,却也不觉如何,但他仍是暗提真气,将酒水裹住。

龙梦婵的盈盈秋波忽然变得丝绸般得柔媚,冲他点头一笑,白皙的纤指灵蝶飞鸟般地疾舞起来,筝音忽然响亮了数分,但节奏却愈发柔腻,满室筝声缠绵,让人闻之欲醉。她的歌声却忽地低缓下来:“…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德,鸳衾漫展,浪翻红绉。一夜情浓似酒!”

她雪白的玉指每一次勾动筝弦,便跳出一道韵味悠长的醉人乐音。而她浓艳凄美的歌声却渐低渐细,变得游丝般细软婉转。说来也怪,她声音越低,却越引得卓南雁侧耳倾听,只觉那股媚人的歌声似是一杯甜得化不开的浓酒,让他的心神一刻也不愿离开。

龙梦婵见卓南雁目现迷离之意,芳心窃喜:“这小子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若能将他一举收拾下,也不枉我一番心血。”加紧催动媚功,歌声愈发缠绵:“香汗溃鲛绡,几番微透。鸾困凤慵,哑姹双眼,画也画应难就…”

她却不知,卓南雁修习的忘优心法本是道家正宗心法,昨日又得大慧上人传了禅宗法门幻空诀,更是克制邪念的无上妙法。他独得佛道两宗之秘,自身对各种邪派妖法天然生出一种克制之力。这时心神一阵荡漾间,他立时警觉:“半阙神伤,一曲魂悄!这妖女果然又在施展妖法。”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既然婷儿在她手中,我不能用强,何不给她来个将计就计?”

念头闪过,他立时身子微晃,目光愈发痴迷,倒运真气之下,连脸色都变得红彤彤的。龙梦婵心内更喜:“呆子!那酒中没有寻常毒物,却只给我加人了两味调料,看来其中那味媚药已生了效验!哼,你虽聪明不凡,却终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待会儿让你尝了甜头,你便再也离不开姐姐!”想到得意之处,也不禁娇躯火热,烟雨迷蒙的美目之中艳光涟涟,益发勾魂摄魄。卓南雁脸色越来越红,双臂突突发颤,似在极力克制。龙梦婵料来即将大功告或,心内狂喜,竟飘然立起,柳腰款摆,倏地转到了卓南雁身边,娇躯紧挨着他坐下。

这时筝曲虽停,但那曼声轻歌却更细更软了:“…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这略带着喘息和呻吟的歌声就在他耳边软绵绵地飘着,愈发让人脸红心跳。卓南雁暗将真气收束,口中发出呵呵低喘。这喘息一大半是他装腔作势,另一小半却也觉心旌摇荡。原来龙梦婵的香唇几乎就贴着他的脸,吐气如兰,她娇躯上也有阵阵馨香扑鼻而来,他整个人已被一股妖异浓香围住。他僵直的目光扫过,忽觉龙梦婵身上的紫衣居然单薄无比,酥胸玉腿,若隐若现,登时心内怦怦急跳。

“戏也做得够啦,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卓南雁喘息着伸出手,缓缓握向龙梦娣的柔荑,看似按捺不住,实则真气暗提。不料,他的手才握住龙梦婵的玉腕,却陡觉背心透人一股寒气,霎时凝集成束的真气一阵涣散。

“难道还是着了这妖女的道儿?”卓南雁一惊非小,猛提真气,才觉背后意舍、胃仓、魂门三处穴道已被那股寒气封住,内劲居然难以运起。便在同时,只闻龙梦婵一声娇呼,也似被一股力道击中,竟软软地偎在了他的身上。

满屋烛影倏地一闪,屋中已然多了一人。这人浑身黑袍,脸上也蒙着黑纱,飘摇的烛火下,恍然便似地下冒出的鬼魅幽魂。

“风满楼?”卓南雁脱口惊呼,暗道,“这厮怎地忽然前来?难道是和这妖女联手对付我?”但他随即发觉龙梦婵玉颊绯红,倚在他身上只顾呼呼喘息,显然也是给封住了真气。

“风老怪,这一回算你胜了。”卓南雁苦笑道,“你要怎地,爽快说出来吧!”风满楼却不言语,凉丝丝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随即悠然坐下,拾起地上的云筝,左手轻按,右掌徐弹,屋内登时荡出几声柔和的筝音。

这筝音听来轻柔,但余韵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媚味道。卓南雁和龙梦婵的心神都不禁一阵荡漾,恍惚间只觉自己坐在了暖洋洋的春风里,陶然欲醉。风满楼的双手似乎蕴藏着惊人的魔力,十指轻挥,筝曲婉转缠绵,柔如春风,醇如美酒。最可怕的,是他每一道音韵中都蕴着一股荡人心魄的邪异力量,两人听了片刻,都觉心内发热,脸颊火红。

原来今日金鲤初会本就是林一飞和赵祥鹤的联手安排,风满楼身为林府军师,自然藏身暗处,远远观战。寻常打斗,都不放在他眼内,他的双眼只盯住人群中的几个高手。眼见卓南雁中途退走,神色慌张,登时引得他留意,当即暗自跟踪前来。适才他一直潜身不出,却早瞧出龙梦婵施展媚功无效,索性亲自出马。

“这是邪派魔功!”卓南雁心内大惊,“这风满楼的邪术可比龙梦婵深厚多了,他本已擒住了我们,却又不下狠手,只用筝曲惑人,不知要做什么!”

但这时却已不容他多想,适才龙梦婵给他饮的“蓝桥风月”中添了一味媚药,此刻他内力难聚,再也无法运气裹住毒酒,霎时间便觉小腹内热腾腾的。在风满楼的邪术和体内毒药的内外交征之下,他体内的情欲之火终于熊熊燃起。

龙梦婵的情形却更惨。她适才施展媚功正在得意忘形之际,忽然被封住真气,神识已是一片昏沉。邪派魔功素来讲究恃强凌弱,龙梦婵的魔功远不及风满楼,被这催魂夺魄的筝曲一扰,更觉芳心激荡,难以抑制。她丹田内气虽被封住,但四肢尚能动弹,娇喘声中,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臂已紧紧缠住了卓南雁的脖颈。

“不成!”卓南雁的心思还存着一丝灵明,眼见龙梦婵喘吁吁地缠上身来,急忙挥手向她推去。龙梦婵被他一推,娇喘一声,柔若无骨的香躯倏地向后弯成了弓形。卓南雁的手掌陡觉温软一片,竟抚上了她高耸的酥胸。他急忙缩手,却仍觉一阵口干舌燥,耳际嗡嗡作响。“你不能!你不能!”这时他头上已满是汗水,虽然口中喘息大叫,但双手却不听使唤般又向前伸去。风满楼瞥他一眼,冷哼声中,十指疾舞,筝曲愈发柔媚,一声声的筝音如同看不见摸不着的细丝,一缕缕地钻入他们的襟怀,撩拨着他们的心扉。龙梦婵蓦地嘤咛一声,娇躯扭动之间,那件薄如蝉翼的紫纱已经飘落在地,露出香肩雪脯间大片白润如玉的嫩肤。她今晚煞费苦心,本就想以举世无双的媚功收服卓南雁,这时神识已被风满楼的筝音操控,更是绮念泉涌,娇喘声中,又向卓南雁身上缠来。

忽听铮然一声轻响,风满楼已携筝而起,满室游走。飘摇的烛火一根一根地被他熄灭。那筝曲一刻未停,只是渐缓渐细,愈发缠绵入骨。

卓南雁遍体火热,浑身血脉膨胀,忽然觉得自己抱着的已不是龙梦婵,而是娇媚无双的完颜婷。“婷儿,婷儿!”他口中呵呵大叫,再难遏制澎湃的欲念,一把将龙梦婵抱起,猛地向她白腻的脖颈吻去。

这时满室的蜡烛只剩下两根,但烛光愈暗,春色愈浓。两人的身子眼见便要缠在一处,卓南雁忽觉心口被一只硬邦邦的东西戳了一下,霎时一阵凉意透衣传来。这稍纵即逝的痛楚却让卓南雁的神识一清,才发觉硌到他的东西正是天罡轮。这连施屠龙也参究不透的天罡轮,他一直贴身携带,往日也无异状,此刻却耀出一股清凉之气。这气息虽然微弱不显,却淳和中正,依稀与当日卓藏锋注入他体内的真气一般无二。卓南雁忙借着那天罡轮传来的瞬间清凉,将渴马奔泉般的心神拼力凝定住。

忽然心底响起一道声音:“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这本是昨晚大慧上人传他幻空诀时给他讲解的禅宗心法,当时只是粗粗记下,此刻灵光乍闪,却觉心底一片清凉宁静。

“这禅宗妙法果能克制魔功邪法!”卓南雁心中大喜,犹如在漆黑憋闷的铁屋中忽然看到一扇窗子,急忙默运幻空诀,果觉游窜百脉的欲火渐能克制。他自身中黄大脉已开,这时心神一定,内气悄然流转,便开始自疗伤势,背后被封的穴道渐渐通畅。

“这老贼邪异无比,可不能让他看出一丝破绽!”卓南雁生怕风满楼过来再给自己补几指,口中愈发呼呼大喘,俯身狂吻龙梦婵的秀发。两人的口中都爆出粗重的喘息,四体春藤般缠绕一处。只不过龙梦婵是春情荡稼,如痴如醉,卓南雁却是刻意作势。但此刻软玉满怀,暖香醉人,卓南雁丝毫不敢大意,暗中猛咬下唇,借着唇边传来的痛楚和天罡轮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克制住不时荡起的邪欲。风满楼眼见二人情热似火,心底暗喜,筝音如水滴轻淌,几乎悄不可闻,却又缠绵不断,口中悠然道:“春宵苦短,佳偶难觅,睡吧,睡吧…莫要辜负了这美夜良辰!”他的话声和筝音全带着一股移魂摄魄的力量。龙梦婵的媚目中春情如火,紧紧勾住卓南雁的脖颈,香唇微张,口中嘤嘤连声。

猛地一股热浪自背后涌来,卓南雁只觉浑身经脉一畅,被封的穴道终于被他用真气冲开。他口中依旧狂喘如牛,昂起头来,似在竭力抵御心底欲念,眼角余光却已瞥见缓步踱来的风满楼。

“老贼,”卓南雁蓦地大吼一声,凌空跃起,疾向风满楼扑去。半空之中,铁掌疾挥,正是六阳断玉掌中的那招“断流势”。风满楼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惑人心志的邪功上,只盼先让卓南雁魂醉于龙梦婵的媚术,再另施邪法,以奏奇功。

眼见卓南雁暴喝而起,风满楼登时一惊,横筝急挡,同时抽身飞退。

只闻砰然劲响,那云筝已碎成数片。卓南雁如潮的掌力激起一阵狂风,仅存的两根蜡烛一起熄灭,室内漆黑一片。

卓南雁心头一凛,急运掌护住自身,陡闻屋门咯吱轻响,似有什么东西双了出去。风满楼那道凉冰冰的声音远远传来:“卓南雁,今日算你逃过此劫。咱们终有一日,会算个总账!”顷刻之间,那声音已在数十丈外。

“咱们何不今日便算个总账!”卓南雁大喝声中,抢出屋来,但见夜色沉沉,天上没有一丝星月之光,黑漆漆的山谷里早已不见了风满楼的踪影。

卓南雁急忙回屋,点嫌了几根蜡烛,却见龙梦婵玉体横陈,双颊如同涂满胭脂般婚红,樱唇中兀自发出吁吁轻喘。卓南雁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挥掌拍开她被封的穴道,一股内气送人,登时让她心神一清。

“是你救了我?”龙梦婵脸上红潮消退,星眸渐渐回复清澈。她适才虽因魔功不济,被风满楼以邪术激起了全身情欲,但心底还存有一丝灵明,知道若是在自己的心性迷醉之际求欢,沉溺之后便会永远受此人邪术控制,后果实是不堪设想。卓南雁点了点头。她微含诧异地凝望着他,幽幽地道:“我用尽心思地对付你,你却还运功给我这妖女疗伤?”

“你给巫魔收作弟子,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在我眼中,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卓南雁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世上哪里有天生的妖女,为善为恶,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龙梦婵芳心霎时一热,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纤弱娇小之感。她愣了愣,随即格格笑道:“为善为恶,全在人的一念之间?你当自己是个道学先生吗?”她一笑起来花枝乱颤,卓南雁才发觉她还半偎半坐在自己怀中,薄纱半解,妙色尽露。

目光扫向她玲珑起伏的娇躯,卓南雁忽觉小腹下火热,急忙抬开身子,苦笑道:“我自然不是什么道学先生,但你也不必终日以妖女自居!”

龙梦婵见他让开身子,竟也有些脸红,伸手拽了拽衣襟,轻声道:“我落在你手中了,你要怎样,全凭你发落。”卓南雁摇头道:“你要走便走,我发落你作甚?”龙梦婵喜道:“你当真要放我走?”

“咱们曾有三杯之赌,”卓南雁的目光灼灼闪动,“你这回一败涂地,便再也不要在江南兴风作浪了。”

“我这便回燕京去,”龙梦婵想到适才在他怀中缝缝缠绵,芳心又是一阵温热,嫣然笑道,“天底下竟会有你卓南雁这样的人!嗯,妖女姐姐日后会想你的…”忽地凑来,在他脸上一吻。两人本就挨得极近,卓南雁浑没料到她会凑身亲吻自己,但他也是爽朗之人,一愣之下,哈哈笑道:“但愿恪守誓言,不再为恶。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龙梦婵笑了一笑,盈盈立起。不知怎地,听得他大大方方地让自己走,她心底倒生出一种难言的失落怅然。

“喂,我的婷儿在哪?”卓南雁也挺身而起,忽觉体内热流滚滚,浑身燥热无比,不由皱眉道,“你…你这酒中下的什么毒物?快给我解药。”

“若要解药,找你的婷儿要吧!”龙梦婵娇笑声中,凌空一掌拍出,那厚重的六扇屏风忽然分开。飘摇的烛光之下,却见屏风后的软榻上横卧一人,玉靥晕红,星眸流波,正是完颜婷。

“婷儿!”卓南雁大喜若狂,叫了两声,却见完颜婷一动不动,转头对龙梦婵道,“你又给她做了什么手脚?”

龙梦婵摇头笑道:“哪有什么手脚,只不过是点了她的两处穴道,这时也该解了吧。”忽地斜睨了眼卓南雁,目光中尽是顽皮之色,“身上好热吗?用床后的清水淋一下便好了。若不愿用冷水淋身,直接找你的婷儿也成。你们老情人在此亲热,妖女姐姐便不在这儿碍手碍眼了。”长笑声中,她的眼内倏地闪过一丝落寞之色,腰肢款摆,翩然而出。

卓南雁只觉身上越来越热,只想将衣衫尽数除去。横卧床上的完颜婷凝望着他,眸子里闪出关切之色。卓南雁疾步纵到软榻之后,果见地上的瓦罐中盛有清水,将罐中冷水兜头淋下,才觉身上的操热稍减。

他顾不得腹内仍旧纹痛阵阵,急给完颜婷解穴,两道内气贯入,完颜婷一声娇呼,缓缓坐起。卓南雁又将内气在完颜婷体内游走一个周天,察觉她毫无异状,才收回手掌,松了口气道:“你怎么被那龙梦婵擒住了?”

完颜婷清炯炯的明眸直视着他,缓缓地道:“是我愿意的!”卓南雁一震:“你…愿意的?”完颜婷执拗地望着他,却不言语。那晚她被龙梦婵的迷魂术所困,蒙眬之中,终于交出了怀里的龙涎丹。但这时一见卓南雁,芳心内爱恨交加,却不肯说出缘由。

“你为何将她放走?”完颜婷却忽地挑起娥眉,“是看上了这妖女吗?”卓南雁却低声叹了口气:“我见她一个人漂泊江沏,便想起了你。

我…不愿为难她!”完颜婷的芳心怦然一热,眼眶倏地红了。

适才她穴道被点,但神识清楚,龙梦婵施展媚功,肆意挑逗,卓南雁痛饮毒酒,乃至风满楼来到,以筝音困住二人…诸般惊险情形,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她对卓南雁恨之入骨,但看到卓南雁为了自己甘冒奇险,芳心内百转千回,对他的满腔怨恨渐渐弱了,淡了,散了…

卓南雁痴痴地凝望着她的双眸,也觉心底发热,燕京情热的一幕幕在心底闪过。他忽然觉得,无论何时,只要看到完颜婷,就会被她火焰般灼热的真情融化。一股热浪忽自心底腾起,他不管不顾地怒张双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完颜婷嘤咛一声娇呼,想推开他,但心底却响起卓南雁豪迈无比的笑声:“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毒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霎时她只觉娇躯酸软无力,心底更是如醉如痴。

“为什么会有宋金之战?为何他偏偏是个宋人?为何自己与他只能一次次地擦肩而过…苍天背后,真的有个‘缘’在那里漠然地左右一切吗?”道道热焰自他双臂间传来,将她整个人都烘暖了,烧软了,融化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对他那刻骨的恨,其实本就是刻骨的爱。

卓南雁忽然想起什么,自怀中取出玉钗,要给她插好,但轻抚着她蓬松的秀发,却不知如何下手。完颜婷心底甜蜜,媚目流波地横他一眼,自将云鬓绾好,侧过来候着他。卓南雁笑吟吟地才将玉钗别入发髻中,却蓦地发出一声痛哼,手按丹田,缓缓坐在榻上。完颜婷见他痛楚得脸上肌肉扭曲,不由惊叫道:“你…你怎么了?”卓南雁额头上沁满了豆粒大的汗珠,苦笑道:“毒酒,是毒酒。龙梦婵终究是害了我!”

完颜婷陡觉浑身一寒,颤声道:“是…龙涎丹!”

卓南雁饮下的“蓝桥风月”中,被龙梦婵偷下了媚药和一颗龙涎丹,这两味药都不是寻常毒物,以龙骧楼的百验针都无法测出。好在那媚药适才药力已然发挥,又经卓南雁运功催逼和冷水浇头,已无大害。最要命的却是龙涎丹。卓南雁体内本已蕴有这种奇毒,这一枚龙涎丹渗入经脉后,使他的毒发之期骤然缩短,又被风满楼和龙梦婵各以魔功媚术一番折磨,这时终于发作。

“怎地是…龙涎丹?”卓南雁却不知其中缘由,但此时腹痛如绞,听得完颜婷的言语,登时想到龙涎丹发作后的惨状,“果然是这龙涎丹的药力发作了!”一念及此,霎时间浑身燥热无比,似乎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这龙涎丹药性奇特,似毒非毒。药性未发时能补益服药之人的气血经脉,但药性发作之时,便会依服药之人的经脉特性而将其补到极致。寻常之人全是体性偏寒,便会觉得阴冷难耐,如当日的南宫溟修习的是阴寒掌力,更会又渴又冷,只想饮吸血髓求生。卓南雁的内功却是阳刚一脉,登时被药力“补”得燥热难熬。

“水…水!”卓南雁猛地挣扎起身,狂饮罐内清水。但冷水入喉,体内烦热却丝毫不减,卓南雁仰头大叫,几把便将锦袍扯开,露出精壮的肌肉。当日南宫溟只是寻常剂量的毒性到时发作,便痛苦不堪,这时卓南雁却是被诱服下多一倍的药量,药性发作之猛,远胜南宫溟。

完颜婷忽然呆住了。她虽知卓南雁早晚有一日会体内毒发,却从未料到这一刻竟会是她亲手促成,这么快地在她眼前突现。她怔怔地盯住他,芳心内又痛又怜,霎时间眼前模糊一片,一个声音在心底只是喊:“我要杀了他吗?我要杀了他吗?”卓南雁赤着上身在屋内狂喊纵跃,呼呼两掌,将那矮桌打得碎裂成片。他却仍觉汗出如浆,只想使力发泄一番,嘶吼声中,双掌挥舞,“六阳断玉掌”、“龙虎玄机掌”诸般精妙武学信手使出。

几根残烛登时被他刚猛的掌风扑灭,屋内漆黑一片。完颜婷又痛又惊,一步步地退开,惶然悄立屋角。卓南雁挥舞片刻,只觉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他自知这样狂舞,实如饮鸿止渴,非但会精疲力竭,更会促使药性猛烈发作,大叫声中,当机立断地连点自己几处要穴,仰面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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