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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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剑法的诀窍便在‘决绝’二字上!”他说着自钟良月手中接过怒潮剑,忽然运剑如风,挥出了一式“三军辟易”。钟良月见他剑剑下掠,和自己相比不过是老道一些而已,忍不住哂道:“我瞧你这一招使得也没什么了不起!”话音未落,庾寒烟忽然抖手将长剑飞出。那怒潮剑化作一道电光,带着尖锐的呼啸擦着钟良月的脸飞了过去,象一条怒龙般直插入藏剑塔内。剑横塔内,兀自嗡嗡地鸣叫不已。钟良月给贴颊掠过的长剑吓了一跳,怒道:“干什么,打把势耍飞刀么?”

庾寒烟却转身向外走去。钟良月这时才吃惊地看到地上的方砖却起了一丝丝细小的龟裂,然后慢慢炸开,一块两块三块…一共裂了七块方砖。庾寒烟已经走到了门口,却转过了身来,叹道:“还是七块,当初老堂主能裂得九块。大堂主禀赋过人,年纪轻轻就能裂得八块,”他再将无奈的目光望在钟良月身上,“也许他们本来不该选你做堂主。他们太过迷信钟家的人,却不知道老堂主早已经说过了…”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匕首一样犀利:“这个钟二少,没有一点出息!”他说了这一句话后,便即转身飘然出堂而去。

堂内的钟良月就象一只给短刀刺中的猛虎,忽然间连眼睛都泛起了光,可怕的血光。江瑶天看到他眼中的那层红光也不禁打心里面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第三章 倾心

古时人家有了丧事时往往久停不葬,有明一朝的品官丧制甚至是三月而葬。拜剑堂主钟信在五服之亲吊丧哭临之后,便草草定于一月之后下葬。

钟良月的胡子肆无忌惮的疯长起来,一月之间他将功夫全花在了练剑上。灵堂前、花园后,常能看见钟二少拈着一把剑的身影。他感到身子内正跃动着一股气,这股气在他心灰意懒的时候一次次地摧动着他。吃饭、喝酒,甚至做梦时,他想的都是钟家的玉碎神剑!那身孝服早已经脏得变成了“灰袍”,但钟良月已懒得管它,他甚至四五天才洗过一次脸。

庾寒烟倒总来看他,虽然他的指点钟良月会一字字一句句地仔细咀嚼,但钟良月从来不理他。雷啸和七长老看到往日风流倜傥的钟二少忽然生出一脸乱糟糟的短须,并且整日捧着长剑疯了一般胡乱舞弄都有些吃惊,就纷纷劝他要想开些。钟良月只有笑一笑,心里面想:“这帮家伙准以为自己疯了,却不知道我现在比他们要明白得多。”一月来的朝夕揣摩,他忽然悟出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道理,那就是钟家的玉碎剑法可以速成。但这速成必须是以激愤之心修炼,才能练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剑意来,怪不得当初出身卑微的钟信要比自己练得好!

身临险境只得先求自保,自己这条命可不是从街上捡来的,剑法精进一分就多了一分生还的希望。当所有拜剑堂的人全叹息庆幸钟良月不再是从前的花少的时候,只有钟良月自己知道,他钟二少还是钟二少!

所以那个夜晚,当钟良月忽然兴之所至跑到梨花院去的时候,江瑶天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那老鸨子在费了好大劲认出眼前这个胡子拉茬的小子确实就是奇货可居的钟二少的时候,急忙引着他来到江瑶天那套锦阁外坐下。“这丫头这几日来犯了洁癖,每次洗澡都要个把时辰,我去叫她!”

“不必!花少何时曾扫过美人清兴?还是让她洗。”钟良月双目一亮,挥出五十两银子将老鸨打发了出去。他信步走到锦阁旁那间雅致的暖阁外,里面果然传来哗哗的水声,江瑶天有些慌乱地喊:“请二爷稍等片刻!”钟良月心血澎湃,如何会等,他推开门就瞧见了一幅美人出浴图:瀑一样的长发比夜色还深还浓,玲珑有致的娇躯在灯下散着玉一样柔和的光。钟良月几乎给那白生生的柔光击昏了,这般香艳的情景,便是吴道子、李公麟的生花妙笔也画不出来吧。

江瑶天却瞧见一个满面须如短草的“灰袍”人痴痴呆呆地望着自己,她惊叫一声,急忙缩入了水缸内。

一捧带着几片花瓣的水漾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流过屋角的一个紫色檀木大箱的箱角,再缓缓地转到钟良月脚下。缸内无数粉红色的花瓣便簇拥着的那藕一样白嫩的香肩和扑满飞霞的粉脸荡漾,荡漾…

“二爷,你…你可不是大丈夫!”江瑶天终于认出了钟良月。钟良月呵呵地笑着转过了身:“二爷可是给‘大丈夫’这三字害得苦了,请美人更衣!”再转过身,终于瞧见江瑶天披上了一袭红衣,斜倚在了床角。她故作镇静地看着他:“明日大爷就该出殡了吧,二爷怎么会有闲心来到这里?”钟良月颓然坐在床角:“昨天我又做了那怪梦,实在睡不着。”江瑶天见了他一副黯然消沉的样子倒有些担心,问:“又胡思乱想什么了?”钟良月叹一口气:“连着三日梦到钟信被杀,杀他的人就是庾寒烟,庾寒烟使刀,一刀刀地砍过去…”他说着低下头,望着箱子角那一串亮晶晶的水迹发呆。

江瑶天看着他那痴痴呆呆的样子,不禁心生怜惜,伸手抚着他乱糟糟的长发,幽幽道:“良月,你以前荒唐胡闹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经过什么大的风浪。这时候卒经大变,未免失了方寸。不过这时候你倒该沉心静气,不可自乱阵脚!”钟良月耳中听她说话,心里面却觉得有一件事情时隐时现,仔细想时却又捉摸不到,正自犹豫着,忽然闻到了江瑶天手上的芳香。

他嗤的一笑,眼见江瑶天露在红袍外的玉足纤巧可爱,忍不住伸手去捉:“你怎么每次跟我说话都象是大姐姐在哄小弟弟!”江瑶天见了他又如往常一般的嬉皮笑脸,倒放下了心来,缩回玉足,嗔道:“老实些,今晚可不是你荒唐的时候!”钟良月犯了老毛病,笑道:“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春宵,管他是不是时候?”伸手扯住了江瑶天的袍子。江瑶天大吃一惊,急忙缩身后退,钟良月见了她花容失色的样子,童心大起,虚张声势地压了过来。

嗤的一声,江瑶天的红袍给他扯了一个口子,江瑶天一声低唤,挥手一掌重重拍在了钟良月脸上。钟良月一个踉跄,啪的一下子将床上一支沉甸甸的瓷枕摔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响亮,钟良月一愣,心底下那事情象水中按不下去的旧木头,慢慢又浮了上来,他极力思索去找寻时,那旧木头又忽然间沉了下去,混在心内的一潭乱水里无影无踪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响起一声轻斥:“钟良月,又在这里胡闹!”一道白影风一般闪了进来。钟良月正自沉思,忽然间肋下“期门穴”一麻,便中了一指。他哎哟一声还没有叫出来,已觉浑身酥软,那白衣人伸手拽住了他腰间的孝带,拖死狗般地拖了出去。

月上柳梢头,锦花楼内时闻打情骂俏和丝竹弹唱的声音,那人却提着钟良月的身子迅疾如风地掠了出去。起落之间,两个人便出了京师的繁华境地。钟良月给这人倒提在身后,看不见这人面目,只觉这人身材窈窕,身上幽香时作,必然是个女子。眼见她尽往荒僻的地方奔跑,钟良月不由心下惊慌,叫道:“喂,放下我来!哪里来的臭小娘,却来消遣你家公子爷?”声音未落,那女子果然将他放了下来,只是“放”得重了些,砰的一响,摔得钟二爷头晕脑涨,七荤八素。他抬起头来,只见前面有一泓碧水在月下闪着光,浓浓的垂柳后有一段小桥若隐若现。

他知道这地方叫做“紫烟湖”,名之曰湖,其实不过是一个小潭,只因春秋之晨,水上云雾如烟、凝气如紫而得名。这地方已经是京师中的荒僻之地了。正自惊疑间,那女子却慢慢伏下身来,悠然道:“钟良月,夜夜是春宵,今晚可又扰了钟二爷的清兴了!”月光下钟良月看到一张皎洁灵动的玉脸,正是风云阁主的千金凌霜雪。

钟良月苦笑一声:“又是你,咱们往日无怨…”说到这里忽然住口,暗道我钟良月和你风云阁冤仇可大了,只得改口道:“凌姑娘,月白风清,将小生约到此处有何见教?”凌霜雪螓首微摇:“赏月呀!钟二爷不是有得是雅兴么?”钟良月见她还是那身白衣胜雪的书生打扮,月下瞧来,那一副灵动娇媚的眉眼就惹人生出无限的遐思。若说江瑶天之美是美在含蓄和韵味,这凌霜雪的美就有一股勃勃跃动的生机和张扬。

钟良月正自瞧得发呆,凌霜雪忽然提起足来,重重一脚踢在他身上。冷不防吃这一脚,他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凌霜雪却冷笑道:“武功如此不济,为人更没有半分江湖豪气,动不动就苦天喊地,可笑呀可笑!”钟良月也怒道:“姿容如此绝色,为人却这般泼辣刁蛮,动不动就拳脚相向,可惜呀可惜!”凌霜雪冷哼一声,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紧紧盯着他,道:“钟良月,记得那天在梨花院我和你说过的话么──你可不要落在我的手里!”一股狡黠的笑意在她脸上慢慢绽开,她反手慢慢抽出一把纤巧明亮的短刀来。

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让钟良月感到不寒而栗。他钟二少不过是荒唐一些,凌霜雪这小妖女行事却是率性而为,处处让人匪夷所思。眼见那把寒气逼人的刀凑到了脸前,钟良月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你要怎样?喂,别忘了,咱们刀剑对决的日子可还没有到!”

“谁来和你刀剑决,”凌霜雪秀眉一蹙,低声道:“再要叫得一声,我就这么一刀砍下来!”钟良月果真听话,立时闭口不言。

但那刀还是砍了下来。嗤嗤嗤嗤,连连数刀割下,钟良月脸上、腮上的短须便飘然而落。凌霜雪的刀法不错,胡须落尽,钟良月一张脸却无丝毫损伤。钟良月又惊又怒,待她割完了,才敢张口说话:“小妖女,士可杀不可辱,这般消遣老子做什么?”凌霜雪望着他那张光滑白皙的脸,笑道:“这怎么算是消遣你,我只是不喜欢你一脸胡子乱糟糟的样子,象一个刽子手,”说着伸出玉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拍,“现下这模样么,就顺眼多了!”不知怎地,她一笑,那张美丽的脸就象盛开的花一样,放出无尽的缤纷来。这缤纷让钟良月心中一荡,忍不住叹道:“绣幕芙蓉一笑开,眼波才动被人猜。凌姑娘,你这么娴静清雅的时候,也是一笑一倾城呀!”凌霜雪眼波一醉,随即樱唇一抿,道:“哼,生得一张好面孔,便只会甜言蜜语讨女孩子欢喜!”忽然提起足来,又重重一脚踢在钟良月身上。

钟良月这一次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刚想骂这喜怒无常的小妖女,但觉肋下一畅,被点的穴道倒是开了。他翻身站起,回手一摸,身上却没有带着剑,只得空手摆个门户,叫道:“适才你忽施偷袭,未免胜得不太光明正大。这一次钟二爷陪你堂堂正正的战上一场!”凌霜雪将白玉般的下颌高高翘起:“今天太晚了,明日你还要给你大哥出殡,可别累坏了钟二爷金枝玉叶的身子。明晚戌时,咱们还在这紫烟桥旁见!”钟良月大喜,收了架势,笑嘻嘻地道:“凌姑娘倒好会体贴人!好,咱们明晚紫烟桥下,不见不散!”暗想这小妖女机诈百出,自己没带家伙,还是早走为妙,向凌霜雪拱了拱手,转身便行。

“钟良月!”凌霜雪却叫住了他。钟良月愕然回头:“凌姑娘还有何吩咐?”凌霜雪的美目在月下闪着光,却不说话,她咬着樱唇沉了片刻,才道:“以后…我不许你再去锦花楼那些地方去荒唐胡闹,更不许去找江瑶天!”她适才出手擒拿钟良月时潇洒如探囊取物,挥刀割须的手法更是干净利落,这时说这句话却有些吞吞吐吐,回复了一个小女孩家的羞涩本性。

钟良月心中大奇:“本公子寻花问柳连我老子都管不了,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皮怎地横插一手?”忽然见了凌霜雪娇羞的神色,不禁心中一动:“咦,是不是本公子风流倜傥,这小娘皮看上我了?”越想越觉有理,便一抚那光亮的下巴,笑道:“寂寞无知己,斯人独憔悴!若能有凌姑娘这样的绝色佳人时时书剑遣怀,自然不必去荒唐胡闹了!”凌霜雪眼波流动,脸现喜色,忽然间那对好看的秀眉一挑,将短刀凌空一挥,恨声道:“若是你再去什么梨花院、牡丹院的,我就这么一刀砍下来!”不待钟良月回答,那一袭窈窕的白衣已经飘然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钟良月就愣在了月下,一股从来未曾有过的温柔情愫悄悄在他胸中升起。他抬起头来,但见明月如钩,好风如水,这让人陶然欲醉的清秋夜呀。钟良月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挺疼。

第四章 流连铁袖舞秋风

一大早,就起了秋风。

钟良月出得门来,恰瞧见几匹快马正迎着清晨萧瑟的秋风,飞一般从拜剑堂前呼啸而过。钟良月看到马上乘者那一身边关服饰已经给汗水浸透,不禁皱了皱眉:“跑这么急,不知又出了何事?”身旁走过来白发苍苍的陈长老,叹道:“边关想是又出事了!瓦剌那边忽然间得了一个大明天子,那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他们便时时以送天子归京为名,出兵扰我边关。嘿,可叹咱大明自王振弄权,天子蒙难之后才稍得喘息,这么快的八百里加急快马,只怕又是一场疾风暴雨!”

钟良月还未答话,却见雷啸急匆匆地赶来:“二爷,风云阁派人送帖子过来,说到凌横云一会要亲自到堂主墓前拜祭!哼,这岂不是欺我拜剑堂无人么,老子说什么也要和那老狗拼个死活!”钟良月听得“风云阁”三字眼前就闪过凌霜雪那张美艳而又刁蛮的脸,紧张的心里不知为何却又有一丝欢喜,但嘴上还是道:“万万不可,这个…咱们只求给大堂主入土为安,墓前不得多生事端。”雷啸吼道:“可恨这风云阁…”

“二爷说得是!”身后忽然传来庾寒烟冷冰冰的声音,“况且大堂主有遗命不得给他报仇,他是怕本堂仓卒寻仇,再受损折。所以报仇之事,定要细细筹划,万不可急于一战!”

雷啸双目圆睁,还待言语。钟良月忙向陈长老使个眼色,道:“时候不早了吧?”陈长老眼见拜剑堂大小徒众业已到齐,忙唱了一声:“时辰到──”众人听了这话,神色均是一紧。

一阵忙碌之后,钟信的灵柩已经被稳稳抬起,上了堂外的灵车。那时候初丧发柩可是一件天大的事,单只念经忏罪的和尚拜剑堂就请了四十八位。灵车一动,霎时间便有法器大作,如雪的纸钱从空撒落,片刻间就铺了白茫茫一片大地。震天的哭声中,拜剑堂几百号徒众浩浩荡荡向墓地行去。

墓地选在西郊外的鲲化岭。庾寒烟说此地环山聚水,是个好风水的地方,而且钟信生前最喜欢这地方,连鲲化岭这名字都是他起的。北溟之鲲,化而为鹏,拜剑堂主素来眼界奇高,这名字起的其志不小。

鲲化岭下这时聚满了京师黑白两道上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众人议论纷纷,均觉钟信虽然死得蹊跷,但拜剑堂主的初丧办得也实在是风光,拜剑堂到底不失领袖江湖的气魄!钟良月眼见众人哭得悲切,想起自己数日后便要赴那刀剑决,那便是九死一生了,忍不住悲从中来,在墓前也挤出几滴眼泪。

便在此时,却见几匹快马如飞而来。钟良月遥遥地见那几匹马来势劲急,心下一惊,只当是风云阁来寻事。身旁的庾寒烟却双目一拢,惊道:“怎地是文赤羽?”当先马上那人一身玄衣,身材高大,鬓发斑驳,正是号称“铁判”的文赤羽。文赤羽非但武功奇高,在武林和朝野中更有两袖清风的耿介之名,再加上他久理刑狱、身为锦衣卫三大同知之一的官面身份,自然人人都不敢得罪。所以他一到,墓前黑白两道的人物纷纷上前招呼,文赤羽的面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向众人略一拱手,便直趋墓前。

他立在碑前竟是不能自持,伸手抚着石碑上“钟信之墓”那几个字,脸上已有老泪滚滚而下。钟良月看到他斑白的鬓角,忍不住心中一酸,这个从小抱着自己玩耍的二叔真的老了!他走上前去,叫了一声:“二叔,请您节哀!”文赤羽回过头来,眯起一双老眼打量着他,道:“良月,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钟良月见他双眼有些红肿,显是得讯后已经哭了些时候,心下不禁平添了几分难过。

文赤羽拉着他走出几步,叹道:“早就得到了讯息,一直不敢相信,直到那日得到你的亲笔书信!呵呵,叔父多年前立下过毒誓,平生再不入拜剑堂的。不过,侄儿莫怕,万事有二叔给你做主!”钟良月听了这话,心中才有了几分底。文赤羽那双哭得发红的双眼忽然放出两道光来:“贤侄,你大哥到底是死于谁手?”钟良月讪讪地道:“是给凌横云那老贼害的!”文赤羽面色一变,喃喃道:“凌横云?只怕未必吧!你细细看过伤口了么?”钟良月想到自己当时差点吐出来的惨样,脸一热,只得硬着头皮将当时庾寒烟的话再说一遍:“看过了。大哥身上的刀口连绵不绝,除了凌横云那老贼的流连刀法,天下再无第二种刀法能砍得出来!”他有些庆幸自己在花间柳下混了这么多年没白混,这厚脸皮的功夫早已经练得刀枪不入了,这时咬起牙来撒谎居然半点也不脸红。

文赤羽的头慢慢歪了过来,这倒更加给人一种执拗耿介之感,他的双眼紧盯着钟良月的脸,像是思索什么难解之事,微微一沉,才缓缓摇头:“我不信钟信会死于凌横云之手!”钟良月忙问:“您老的意思是──”文赤羽望了望远远立着的庾寒烟,冷笑一声:“家贼难防呀!”钟良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迎上庾寒烟从远处递过来的目光。钟良月慌忙扭回头来,低声道:“侄儿也是这么想,这老家伙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感觉中庾寒烟冷冷的目光依然刀一样在自己的背上刮来刮去。

文赤羽握了一下钟良月发冷的手,又说了声:“莫怕,万事有二叔给你做主!”钟良月觉得心里面有了些底,正待言语。文赤羽却又捏了他手一下,却是庾寒烟已经快步而来:“二爷,凌横云到了,给本堂弟子拦在外面,您见是不见?”拜剑堂出此大丧,早在鲲化岭的方前左右密布人手,防备江湖仇家来此寻衅。凌横云是拜剑堂大仇,虽是前来祭奠,依然给众弟子拦在半里外的衰草亭。

钟良月听得凌横云这三字,心里就是一冷战,这老东西说来就来了,也不知凌霜雪那小丫头有没有跟来。文赤羽双目一亮:“贤侄,这老东西来得正好!便让他进来,我正要见识一下他的流连刀法!”雷啸一步跨了过来:“正是!放他进来。这老贼欺人太甚,老子便是拼死也要留下他一条老命。”庾寒烟却一动不动,躬身道:“让不让他进来,还是请二爷示下!”

“这个…”钟良月见了雷啸暴跳如雷的样子,有些六神无主了,忙道:“这个,自然是听二叔的,放他进来。”

“好,便依二爷,”庾寒烟点了一下头:“不过,今日是堂主初丧,众兄弟还是不要忙于动手!”他回手一招,两个弟子匆匆去了。雷啸哼了一声,并不说话,只将腰间那宽大的白色孝带狠紧了两扣。钟良月的心也随着他那腰带嘣嘣地连紧了两扣,文赤羽却在他耳边低声道:“待会凌横云来时,你不必和他动手!先去问一问你哥哥是否真的死于他手,咱们先礼后兵!”钟良月点头,心里面咚咚的擂起了鼓。

自打钟醒勒命钟良月习文之后,他便专心攻读圣贤之书,自十四岁至今从未参与堂中事务。便是拜剑堂的大对头凌横云,今日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走过来的凌横云白面细目,长髯拂胸,望之有如饱学大儒,只是行走之时龙骧虎步,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威武气势。钟良月暗道:“这凌横云五十多了,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瞧他生得不错,怪不得生下凌霜雪这美貌妖女。”他瞧凌横云身后只有两个随从,凌霜雪并未前来,心中不由暗自失望。

凌横云自下人手中接过了香,在钟信墓前恭恭敬敬地行香持礼,每一躬都是一揖到地,神态居然恭谨之极。文赤羽待他三躬之后,却冷冷一哼:“忸怩作态,骗得谁来?”凌横云长眉一挑:“是铁袖清风文大人,别来无恙。”文赤羽大袖一拂:“不劳阁下挂怀!”钟良月在凌横云行礼之时,一直在旁还礼,这时才站起身来拱手道:“未亡人钟良月在此谢过凌门主了。还有些事要请教一下门主!”凌横云转过头来,拈着长髯细细打量着钟良月,却不答话。

钟良月给他两道细长的眼睛瞧得浑身发毛,暗道:“瞧得这么仔细,莫非是要相女婿么?”他知道这时万不能在气势上让人家给压下去,只得挺起胸来:“请问门主,一月之前,可是你和我兄长在慨然亭谈话?”凌横云的两道长眉慢慢聚拢,道了一声是。

钟信死后拜剑堂一直封锁讯息,直到出殡前两日拜剑堂才将他的死讯传知宾客,且死因只说是得病暴毙。这消息一出,可说是震动江湖,黑白两道朋友多不信血气方刚的钟信会一下子病死,联系到三年前钟醒的离奇之死,便更觉神秘莫测了。这时众多宾客听得钟良月和凌横云的一问一答,心下都知道这二人所说多半和钟信的死因有关,便全立起耳朵倾听,墓前就静了许多。

钟良月再问:“那时你们言语不和,便最终动了手?”凌横云的眼中流出两道精光,又道了声是!墓前群豪闻言,立时就是一阵骚乱。钟良月心内也是一沉,但这时他不得不鼓足勇气接着问下去:“这么说他身上确实中的是你的流连刀?是你杀了他?”

众人的心随着这声问话全是一紧,几百道目光全聚集在凌横云那一张深沉如水的脸上,墓前就是一阵骇人的寂静。寂静之中只闻雷啸的双臂上发出咯吱吱一阵密如暴豆的脆响,却是这位性如烈火的拜剑堂三堂主已经忍耐不住,蓄势待发了。

凌横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不错!”这声音不大,群豪却听得清清楚楚。墓前立时就是一阵大乱,雷啸怪啸一声:“老匹夫,这就拿命来给堂主祭灵!”蒲扇般的大手凌空向凌横云拍了过去。他这搬山断岳功霸道之极,奋势一击也真有排山倒海之势。

“住手!”随着这声冷斥,一道人影轻飘飘地插了过来,横拍一掌挡住了雷啸的雷霆一击。啪的一声,雷啸一退三步,那人的身子也晃了两晃。

“莫要拦我!”雷啸看到接下自己这一掌的竟然是庾寒烟,不由双目泛了红。那山一般的身子猛然猱跃而上,双拳势如风雷般地击出,喝道:“让开!”这一式“地崩山摧”势道惊人,庾寒烟双掌斜斜翻出,看上去轻若拂云,却奇快无比地捉住了他的双手。庾寒烟的声音依然冷定如平时:“莫忘了堂主遗命!”雷啸大喝一声:“堂主这遗命我没听到!”拳上猛然用上了十成劲力,登时挣开庾寒烟的手掌,连环两拳,全击在庾寒烟身上。

庾寒烟瘦瘦的身子几乎给他打折,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却依然道:“三弟,今日是堂主初丧,不得…咳咳…不得莽撞!”雷啸也未料到他居然不躲。他盯着庾寒烟,眼睛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蓦然间大叫一声,转身跃起,远远奔了出去,一串捶鼓般的脚步声震人心魄地渐渐远了。

几个性急的拜剑堂弟子长剑出鞘,还待冲向凌横云。“站住!”庾寒烟冷斥一声,慢慢挺直了干瘦的身子,“今日谁要轻举妄动,便当革职除名,赶出拜剑堂去!”凌横云见事已至此,只得向庾寒烟拱了拱手,转身便行。

“门主留步!”文赤羽忽然发话了,到底是久理刑狱,他一开口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势。乱糟糟的墓前又是一静。凌横云只得慢慢转过身来:“不知文大人有何吩咐?”文赤羽身上有一股骇人的气势逼了过来:“那日你和钟信交手多少招?”凌横云道:“三四百招!”文赤羽的头又执拗地慢慢歪起来,缓缓道:“钟信出道以来大小一百余战,素无败绩,且钟家玉碎剑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门主刀斩钟信,却能毫发无损?”凌横云面皮一抖,却干咳了两声:“不瞒先生,那一刀击中钟信之时,我确也为钟信的断玉指伤了手太阴肺经!咳咳,这一战凌某胜得也极是勉强!”

“伤了手太阴肺经,那也不是轻伤了,”文赤羽才微一点头:“你砍中钟信,用的是流连刀法的哪一招?”凌横云摇头:“流连刀法胜不了钟信!这一招是老夫新创的刀招,钟信从未见过!”文赤羽的眼神更冷:“那是什么刀招?”凌横云一字字地道:“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文赤羽的身子微微一震,“好一个破釜沉舟!在下今日要见识一下这刀法!”凌横云的双眉又凝了起来:“怎么?”文赤羽道:“我不是拜剑堂的人,不必受庾二当家的约束!今日,我,文赤羽,要会一会凌门主!”凌横云干笑一声:“刀剑无眼,江湖对决难免死伤,不过当时有庾堂主在,这口头的生死文书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的。文大人也犯不着出手拿人呀!”想来他对这铁判甚是忌惮,这笑就很不自然。

文赤羽也呵的一笑:“缉拿凶犯是刑部的事,不必老夫出手,”他说着将头上的官帽摘下,递给身旁的侍卫,“今日的文赤羽不是铁判,只是江湖上的铁袖清风,要领教凌门主的流连神刀!”

众人均知凌横云一到,必有一场厮杀,但最终出战之人竟是京师大名鼎鼎的铁袖清风文赤羽,这可是谁也想不到的一场大热闹。

钟良月望着文赤羽的满头白发,不禁心中一酸,叫道:“二叔!”文赤羽却向他一摆手,那一张铁硬的面孔异常的决绝,向凌横云道:“老夫所擅只是铁袖功和清风剑,今日大丧,剑便没带来。只得空手领教流连神刀了。”凌横云见他那两只大袖如灌了风一般渐渐鼓荡发胀,脸上神色不由愈发凝重,道:“江某也用掌刀功夫候教!”

鲲化岭前秋风渐起,墓前无数的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满地的纸钱被秋风抽着,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滚着。文赤羽便和凌横云对立在秋风之中,微微一沉,文赤羽才道了声:“好!”“好”字一出口,文赤羽便已出手,一出手就是他的拿手绝技“铁袖分金功”。两只大袖鼓荡开来,便如扶摇九霄的大鹏之翅一般横扫而到。凌横云低啸一声,身形斜斜退开,文赤羽的大袖一击而空,正抽在地上,登时将地上的一团纸钱激得四散飞起。

围观群豪见这二人一个攻如山洪骤发,一个退如行云流水,忍不住齐齐喝了一声大彩。

彩声未毕,文赤羽大喝一声,左臂铁袖忽然自地上倒卷而起。为配合自身的“铁袖分金功”,他的双袖便较寻常衣袖长了许多,此时忽如神龙摆尾一般跃起,正缠在凌横云的腿上。这一式诡异迅捷,墓前又是彩声四起。

文赤羽再喝,左袖一抖,凌横云威猛的身子已经借势而起,凌空两个筋斗翻了出去。这一跃看似潇洒飘逸,但庾寒烟、陈长老等人均已看出,凌横云是心存忌惮,不敢和文赤羽硬拼内功,只得施此巧劲。凌横云人未落地,文赤羽第三声断喝已然响起,他的人也如影随形般地电闪而至,右袖拧作一束,笔直如箭地射向凌横云的心窝。这三招名为“长江三叠浪”,实为文赤羽毕生功力之所聚。群豪眼见这三招一气呵成,矫夭难测,竟是惊得连好也忘了叫了。

凌横云迫不得已化掌为刀,斜斜斩出。掌刀一出,墓前立时荡起层层刀气,群豪的一阵惊呼之中,这一刀已经斩在了铁袖之上。凌横云的流连刀法号称“千回百转”,每一出手均是繁复之极。哪知这连环七势的一刀刚刚斩在铁袖上,那聚气如棍的长袖忽然倒卷了起来,先是缠住了凌横云的手腕,跟着又缠住了凌横云的小臂,旋即蛇一般顺着小臂盘旋着钻向他的腋下。

凌横云惊怒之下须发戟张,长啸一声,已经将自身功力提到十成,左掌急劈而下。狂啸的掌风震得碑前招魂幡激荡飞舞,满地纸钱更是四散而起。白色的纸钱在空中盘旋起落,墓前一片空地上如同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群豪眼见二人的功力精深如此,无比骇然变色。这其中最吃惊的还是钟良月,只觉凌横云这几招掌刀已经如此了得,若是当真使刀对付自己,便是十八个钟良月也要死了。

猛然间只听得凌、文二人齐声大喝,两道人影已然分开。文赤羽挺立如山,纹丝不动。凌横云却一连急退了五步,地上登时现出五个一个深似一个的脚印。满空如雪的纸钱飘飘洒洒地落下地来,众人才瞧见凌横云左臂的衣袖居然撕裂了半幅衣襟,文赤羽的双袖却好整以暇地背在身后。

想不到名声鼎盛的凌横云,三招之间便败在了铁袖清风文赤羽手下。

“原来凌门主重伤未愈,”文赤羽淡淡地道,“这一战咱们就此罢手,留待他日再尽兴!”凌横云的脸上有一团紫气一闪而过,哼了一声,转身上了门人牵来的马匹,踏着满地厚厚的纸钱飞马而去。

凌横云给文赤羽逼走,钟家的初丧也就风风光光地收场了。

文赤羽却不回拜剑堂,只是低声对钟良月道:“庾寒烟与凌横云必然有些不可告人之事。我瞧这庾寒烟是志在堂主之位。所以三日之后你说什么也要登堂拜剑,夺下这堂主之位。”钟良月想起适才那场不可思议的激战依然心有余悸,喃喃道:“这个…侄儿只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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