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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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晴心内一暖,刚刚止住的泪忍不住又垂了下来,低低的叫了一声:“师兄——多谢你了。”忽然觉得往日又傲慢又冷硬的师兄在这一次重晤之后,竟然起了不少变化,便是看自己的眼光也柔软了许多。她抬头望天,觉得那无边无际的虚空正向自己发出无声无息的一下长叹。唤晴忍不住就轻轻一叹,对师兄自己也只能是这一叹了。

夏星寒还是没有多少话,又一沉,才道:“师妹,我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师尊,若是我……见不到他老人家了,你见到时便替我好好的跟他赔个不是。”唤晴一惊,打了他的手一下,叫道:“师兄,你胡说什么!”

一阵晚风微微袭来,唤晴忽然觉得这一阵的寂静竟是如此难得,说:“也不知公子、梅道人他们怎样了?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见到师父了,那时咱们定要请何堂主和陈将军他们发兵来,跟金秋影他们堂堂正正的见上一阵!”想到就要见到师父,心内一振,笑道:“师兄,我一想起师父,身上就不那么累了!”

夏星寒道了声是,忽然双眉一凝,低喝了一声:“什么人?”

唤晴抬眼望去,只见前面一片空荡荡的土地之上,静静的立着一人。其时素月在天,照得这一片空旷的平地亮堂堂的,四周喊杀之声已逝,这人就负手立在一片悄寂的夜里,昂首向月,恍若老僧入定一般。夏、沈二人心内一寒,均想:这人何时到的,怎地我全然不知?

夏星寒沉声再问:“阁下何人?”那人才缓缓回头,只见这人生得身子粗壮,一张怪脸却又出奇的长,夏星寒的脸已经算是一张长脸,可跟这人一张罕见的长脸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下钟舟奇!”那人说话一蹦一蹦的,似乎每一个字都是运劲射出,要穿透听者的心肺。而那人一双极细极窄的眼睛更是冷锐如电,饶是唤晴久随刀圣沈炼石,习养气功夫已久,给这人盯上一眼,也立觉寒生脊髓:“这人就是四邪神中的钟舟奇,他的双眼好骇人,只这眼神就能杀死人!”

夏星寒的眼内已射出两道冷电,“唤晴,你退!”他话是对着唤晴说的,眼却紧紧盯着钟舟奇,两个人如刀如剑的眼神搅在一起,登时激起了一团萧杀之气。

“师兄,咱们一起走!”唤晴已经拔出晓红刀来。夏星寒忽然回头,紧紧盯着她,喝道:“唤晴,你记住了,若无我的吩咐,今晚你万万不可动手!”他知道这钟舟奇号称“一出手,见生死”,梅道人曾说,和他动手的没有活下来的。若是自己不敌,终究只是折了一个,但愿师妹不动手就能……他不愿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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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倾我碧血洗天河(2)

一声清啸,夏星寒的断水刀已经出鞘,月下就多了一泓流动的秋水寒波。“拔刀——”他低喝一声。一股凌人的气劲自夏星寒身上陡然发出。便是唤晴也觉肌肤一冷。

钟舟奇却不动,宛如一块礁石矗立在明月之下。唤晴这时才瞧清他的腰间插着一长一短两把带鞘狭刀。刀在鞘中,却有无尽的杀气自钟舟奇的手上、眼中、甚至自他的每一寸衣襟上散发出来。他的不动原比动还要可怕,刀虽在鞘,却已有无尽的刀意奔涌而出。唤晴已经觉出一股可怕的气息在她的眼角前在她的眉端前穿梭跳跃着,虽是苦夏,唤晴却如同身陷严冬一般。

夏星寒的双目一亮,自己出道以来还从未遇到如此怪异如此深沉的对手。“不动如波凝,一动如山飞——动与静原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唯有临敌如此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师尊沈炼石的话忽然在他心内一闪,夏星寒知道对面的钟周奇是一个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可怕对手!

“云破月出”,断水刀划出一道笔直的银光灵动无比的刺向钟舟奇的心口——刀出如剑,正是心月刀法的要领。唤晴见夏星寒将心月刀法的这第一式使得如此矫夭难测,忍不住喝了一声彩,满地银光乍泻,本来极实的一记杀招却又有说不出的虚幻,世间的云破月出,真就是这样动人的吧!

钟舟奇两只豆大的眼睛陡然射出两道精光,好!他吐气开声的爆喝出一字。只一字就震得唤晴双耳嗡然一响。钟舟奇的身子却陡然一伏,象是不顾死的钻入断水刀幻出的一片银光中,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刀——狭长如剑、冷气砭人的弯刀,一刀正挑在断水刀上。两刀一碰,发出银鸣玉唱般的清脆一响。唤晴有些吃惊师兄这一招一刀七式,虚实相应,这钟舟奇怎地一刀就直斩在了这虚中之实上?

钟舟奇又厉喝了一声,随着这一喝,如同狂风吹云一般,断水刀幻出的满天银光忽然消散了,那把寒光慑人的弯刀随即电一般刺向夏星寒的咽喉。这普普通通的一势给钟舟奇跨步伏身的施展开来,就显得说不出的威猛凶悍。

夏星寒沉声低啸,脚下错步如踩七星,断水刀霍然一抹,心月刀法要的便是随意圆转,这一抹其实是以引字诀带开长刀。二刀再次一碰,这一响长而刺耳,有如钝铁划在了冰面上,发出铮铮铮铮的一长串尖锐的嘶鸣。两个人的身形奇快无比的错开,钟舟奇的长刀才微微一顿。

唤晴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叫,夜风低回,唤晴的全身已在这瞬息之间湿透了,适才这一招若是换做自己只怕就躲不过去,想不到除了师尊,天下还有人会使出如此犀利的刀法。这时她才瞧清那把微微弯曲的长刀。也不知饮了多少鲜血的刀锋在月下显得异常夺目,一点寒星冷冷的凝在刀锋之首。最让唤晴吃惊的是这刀的长,师兄的断水刀长有三尺,已是罕见的长刀了,但这刀只怕在四尺以上。

夏星寒脚下滑出两步,才化开对方这“刺喉”一式带来的无尽杀意。钟舟奇的长刀稳稳的凝在半空,刀尖直指向夏星寒的咽喉,整个人如同铁铸的一般一动不动。两个人的眼神再次撞在一处,钟舟奇才一字字的喷出一句话来:“好,实在是有些味道!”

夏星寒的眼内也散出一团激越的光,那张微黄的脸上跃出一丝灿然的神采来,这样的对手必然会激出自己全身的潜力,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人生在世,最快意处的不就是这拔刀一搏么?他的心意才一动,已经与心意合一的断水刀已经划然而出,这一次出手却是心月刀法中的三大杀招之首——“月涌大江流”,断水刀当头直劈。钟舟奇双手擎刀反撩,两把刀瞬息之间连撞了一十三下。

夏星寒居然连攻了一十三刀,钟舟奇居然在一十三刀之内纯取守势!唤晴眼前光寒声疾,双手不禁全渗出了冷汗,只觉夏星寒的每一刀再快一点就可以杀死钟舟奇了,偏偏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她也知道师兄这一十三刀实在是毕生精气之所聚,换做平日练刀,那是无论如何施展不出来如此迅疾的刀法的。可是她还是在心里喊着:快点呀,师兄,再快一点!

其实心内最苦的还是夏星寒,这一十三刀自己一刀快似一刀,夏星寒自认为已经发挥了心月刀法的极致,可是每一刀挥出,就发觉对面钟舟奇那长刀的守势中竟也蕴着无尽的杀意,迫得自己再将刀势加快。但随着自己以更快的刀势劈出,钟舟奇仍能滴水不漏的封住断水刀,而且所蕴的反击的刀意也更加猛悍。

断水刀快能断水,却攻不进狭刀的四尺银涛之内。

刀卷惊涛,两个人的身形就象两朵浪花在惊涛骇浪之上翩然起舞,唤晴看得目眩神驰,初时还能揣摩师兄的刀势刀意,在心内暗自叫好,但时候一长,唤晴只觉口干舌燥,魂为之夺,连叫好都忘了。这时她才知道,师兄凭着自己超人的悟性,一身修为已经远在自己之上。而凭自己目下的功夫,若是挥刀上前,也只有给师兄添麻烦的份儿。

蓦然间二人的身形交错而过,两把刀陡然铸在空中。钟舟奇胸前的衣衫破了好大的一个口子,唤晴见师兄这一刀巧妙无比,竟呆了一呆,缓了一缓,才想起来叫道:“好一招‘斫却月中桂’!”

一丝冷酷的笑意却在钟舟奇的脸上绽开了。唤晴见了这笑,不知怎地心内就是一寒:“不好,师兄的这一路心月刀法堪堪使完了呀!”

一念未毕,钟舟奇的身子已经闪电般欺上,狭刀如决堤怒洪,奔腾而出。夏星寒明知钟舟奇由守易攻之后,刀势必然奇猛,但也想不到竟是这样疾这样狠。一瞬间夏星寒的四面八方全是呼啸的刀声,身前身后全是激射的刀光。

夏星寒忽然振声长啸,直冲了进去。

唤晴见他直抢入那一团骇人的刀光中就险些惊叫出声,钟舟奇的狭刀卷起无边的刀浪,奔涌的刀气刺得远在丈外的唤晴骨寒肌冷,但一个清瘦的身子却在那团冷芒寒涛当中中流砥柱一般的立着,断水刀锋飞芒吐,竟是寸步不让的以攻对攻。随即就有一团清脆灵动的声音飞入唤晴耳中。唤晴知道那是二人运刀相撞发出的声响,只因御刀之人的劲力收放已趋化境,每一刀都不多费半分力道,一触即收之下便发出如琴鸣筝奏的清越之声。

这声音越来越密,刹那间竟是密如暴豆了,唤晴只觉自己的心给那声音牵着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了。那声音却陡然止歇。二人的身子就在月光下定住,唤晴吃惊的看到钟舟奇的左手已经多了一把短刀,长约二尺,却如那长刀一般的狭窄。

有一滴血正缓缓的自那短刀上垂落,唤晴知道那必是师兄的血,蓦然间只觉得双腿发软,她鼓足勇气向师兄望去,却见夏星寒依然笔直如剑地挺立在月光下。

“好,”夏星寒的声音更见低沉,“这是什么刀法?”

“飞天流的秘剑——燕返!”钟舟奇的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寂寞,“自踏入中原,我从未使过此招。你是夏星寒还是曾淳?”夏星寒呵呵一笑:“在下夏星寒……呵呵,若是再给我三年时光,将心月刀法融会贯通,我便有十成的把握胜你!”钟舟奇冷然不语,夏星寒却一叹:“可惜,上天却不给我这三年时光……”这一声叹息声音不大,却有说不出的寂寞伤感。

便在此时,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长啸,那声音竟然熟悉之极。唤晴心中一动,道:“师兄,是袁大哥的啸声,接应咱们的人来了!”

夏星寒的身子却一晃,唤晴急忙冲上去扶住了他,这时才觉出夏星寒的胸前一片潮湿,中的这一刀竟是这么重。唤晴的双眼一片模糊,哭道:“师兄,你……你中了一刀,你……你不碍事的是不是?”忽然间觉得怀中的师兄身子好瘦,那骨头硬硬的都有些扎手。

夏星寒长吸了一口气,勉力笑道:“师妹,可惜师兄这一次护不了你啦……呵呵……好在陈将军就要到了……”唤晴想起这个师兄虽然寡言少语,却是自小便事事让着自己,这次江湖重聚,不善言谈的师兄依然是不会跟自己多说一句话,但每一战师兄却总是倾力回护着自己,她的双臂就是一阵抽搐,叫道:“师兄,你莫要胡说……你看着,我这就杀了这倭寇给你报仇!”她抬头一望,钟舟奇依然面无表情的伫立原地,长长的狭刀斜插在地上,那把短刀却已经收回鞘内。

夏星寒猛地抓住了她的臂膊,喘息道:“你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可不能跟他动手!咳咳……可惜今后师兄再也不能护着你啦……虹妹……你可要好好爱惜自己!你……这一辈子……定要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唤晴以前在师门之时,名字就叫做“星虹”,那时夏星寒便总是叫她虹妹,自她入曾府易名唤晴之后,夏星寒便不再叫她虹妹了。这时忽然听得一声久违的“虹妹”,唤晴的心内就是一阵撕心裂腹的痛,泪水再也止歇不住了,师兄那张熟悉的扁长面孔就在泪水中慢慢模糊了。

夏星寒蓦地仰头而歌:“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唤晴见他原本气息奄奄,却忽然振声而歌,其音也清,其势也豪,但她心内不知怎地竟觉出无限的凄凉,这时只觉胸前一片湿漉漉的,一半是自己的泪,另一半就是师兄的血了罢。

钟舟奇昂首望月,似也为歌声所动。

这歌声中透着说不出的一股壮志未酬的怅惘,直飞到碧霄深处:“两宫何处,塞垣只隔长江,唾壶空击悲歌缺……”半阙《石州慢》未完,夏星寒的声音却忽然止歇了。

“师兄——”唤晴长呼了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

“你就是沈唤晴?这就乖乖的跟我走吧!”钟舟奇这时才懒懒的说了一句话。唤晴只觉自己泪已淌干,冷笑了一声,缓缓放下了师兄的身子,拔出晓红刀来,秀眉一扬:“恶贼,拔刀吧!”

钟舟奇哼了一声,一只手已经自地上拔起长刀来。便在此时,却听喊声雷震,远处显是已经有人交上了手。钟舟奇长刀一扬,喝道:“接招吧!”一刀斜斜砍向唤晴的玉颈。

唤晴身形微错,未及还招,却听有人一声断喝:“你也接招吧!”一人斜刺里杀出,长剑电闪,自后刺向钟舟奇的后脑,正是攻敌之所必救。钟舟奇怪叫一声,狭刀反撩,将那剑崩开。唤晴双目潮湿,叫道:“公子,这厮就是钟舟奇,他杀了夏师兄!”这自后赶到的人正是曾淳。

远处袁青山长啸连连,那啸一声近于一声。

沈、曾二人精神一振,刀剑并举,疾向钟舟奇扑去。三人搅杀一处,钟舟奇起若龙飞,落如虎跳,一把长刀盘旋飞舞,犀利的刀光卷起层层寒涛将二人紧紧卷住。曾淳的武当剑法擅长以柔克刚,唤晴更是师出名门,但二人合力依然险象环生,数招之间便迭遇险招。酣斗之中,钟舟奇猛然大叫一声,长刀一回,将曾淳的左腿划了好大的一处血口。曾淳脚下踉跄,站立不稳,几乎跌倒。

钟舟奇再啸,身子霍然一伏,已将唤晴的披面一刀错了开去,长刀忽然从腋下飞出,反刺唤晴的小腹。这一式绝非中原武功所有,而其险其快也是世间罕见,曾淳要待阻拦,已然不及,惊痛之下不由大叫一声,扬手将长剑抛出。

钟舟奇头也不回地反足踢出,将长剑踢得倒飞回去,狭刀依然迅若疾风的刺向唤晴。唤晴的晓红刀已经给他让在外门,眼见一截明晃晃的刀锋刺到,心下一痛:“师兄,小妹无能,没有给你报了这个仇!”

便在此时,忽有一道人影掣电般疾撞了过来,横斩一刀。锵然一鸣,声如玉碎,狭刀登时惊蛇一般的缩回。钟舟奇疾退三步,才定住身形,一低头,那狭刀兀自嗡嗡的疾颤不已,而自己握刀双手的虎口已经有点滴的鲜血渗出。

唤晴和曾淳却吃惊的张大了眼睛,同声叫道:“任笑云!”若非亲见,二人实在不敢相信,武艺稀松平常的任笑云居然一刀之间逼退了钟舟奇。

这半路里杀到的人正是任笑云!他右手握着一把刀,那刀长近三尺,刀锋薄,刀前锐,刀后斜,一蓬银光耀目,在月光下瞧来有如一抹惊云。唤晴的双目一亮,叫道:“披云刀!”

任笑云的脸上还闪烁着那种独有的简单而顽皮的笑容,他的眼盯着钟舟奇,嘴里却不闲着:“正是!唤晴,这些日子你还好么,我可是想你想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的……”一语未毕,却听唤晴疾叫了一声:“小心!”却是钟舟奇的长刀已然攻到。

任笑云“哎哟”了一声,披云刀斜斜一封,钟舟奇的这一刀劲势奇猛,却只是试探,后面一招三式,才是蕴势而击的精妙刀招。但任笑云这看似平平常常的一刀封下,正斩在长刀那狭长的腰身上,钟舟奇只觉腕上给一股巨力一震,后面的三记杀招便给他硬生生斩断了。

任笑云这一刀看上去糊里糊涂,误打误撞,又似已到了大巧若讷,反朴归真之境。唤晴和曾淳对望一眼,均觉不可思议,心下均想:这披云刀怎地到了他的手上,而他的武功又怎地忽然间进境神速?

任笑云和沈炼石、解元山翻过西山,穿过幽州城,再行了几日,便到了无定河畔。这无定河东至军都山,蜿蜒过河北,西通大同府。三人溯流而西,终于在大同之东的石井集遇上了邓烈虹。

这几日来,任笑云体内的真气还是时不时的闹些小脾气,每一次都让他觉得五脏之内翻江倒海一般难受。沈炼石说这是他体内龙虎二气尚未完全调和,还要多做周天搬运的筑基功夫。任笑云只得依言行事,每夜子时便老老实实的行气练功,说来也怪,数日之后,任笑云非但觉得体内真气不再找自己的麻烦,更觉浑身劲气弥漫,用解元山的话说,那就是眼睛都冒金光。

当初西山分手,原本是约好石井集会面,解元山一入石井集就留意柳下石前,终于在镇子上最大的酒楼下的一方大青石上看到了聚合堂的暗语“石解语”。三人循着那暗语所说的方位一路寻到一座破废的城隍庙前,才看到了一脸憔悴的邓烈虹。

听了邓烈虹笨嘴笨舌的一番述说,三人均是惊心不已。沈炼石倒最先镇定下来,双目灼灼地盯着邓烈虹道:“你说你们在乱石林中发现了聚合堂的铁血旗?”邓烈虹的大头重重的点下:“是!是!公子那时神色怪异,好像极为欢喜的样子,连说,但愿他们一路顺风!瞧那神色,显是他知道这旗子的玄虚,我们问时他却又不肯说!”

沈炼石才轻轻点头:“好,看来我那老友已然动身了。他心思机敏,胜我十倍,这一回出马必然也是马到成功!但愿他们如公子所说,一路顺风!”任笑云和邓烈虹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正自疑惑间,却见沈炼石一扬头:“可是唤晴、曾淳他们那一路已经被莫老妹子这臭婆娘泄漏踪迹,给金秋影咬上可就凶险万状了。咱们要速速赶往老君庙!”

四人均是心急如焚,当下便分乘两马,一路不停的直奔清源屯而去。

四人一般心思,只盼能肋生双翅,一路飞了过去。偏生那两匹马不争气,跑了半日,便浑身发软,屎尿齐流。邓烈虹的眼珠子通红,大骂流年不利。这时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人只得舍了那两匹马,展开轻功疾行。

一柱香的功夫之后,四人便分出了高下。沈炼石力拼陶真君,功力损耗不少,却还是步法奇速,当先疾行。邓烈虹起步之时较之解元山快了一步,他是火爆脾气,解元山素来也是不甘人后,二人渐渐的就较上了劲,均将功力提到十成,但奔行数里之后,任是解元山如何奋力急追,总不能将那一步之差减得一分一毫。而二人与前面的沈炼石却是越差越远。

忽然之间,邓、解二人只觉身旁风声飒然,一道人影带风,呼呼地掠了过去,瞧那身法似乎笨拙之极,偏偏跑起来却是奇快无比。邓烈虹见这人正是那个不会武功的任笑云,不由吃了一惊,叫道:“任兄弟,想不到你倒是深藏不露呀!”任笑云这时功力展开,越跑越是气顺劲匀,邓烈虹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堪堪赶上了沈炼石。

沈炼石不禁呵呵一笑:“贼小子这么大好的一身内气,却不学无术,跑起来浑似一只三条腿的骆驼,可惜可惜!”他自从任笑云不肯拜他为师之后,便一直叫他作“贼小子”。一旁任笑云却不以为然,依然笑嘻嘻的越奔越快。只是沈炼石瞧着他那一副跑起来晃身抡臂的怪模样越来越不顺眼,不由恼怒起来:“贼小子,奔行之时要气守命门,双手不要鸭子一样横着乱摆。喂,喂——这两只脚更是大有学问,要起如鹤腾,落如豹踞……轻功之妙,贵在一个意字,头脑之中,先要有瞬息千里之象……”任笑云依着他所说,果然觉得这其中大有门道,不知不觉的几个起落,竟将沈炼石遥遥抛开了。

晌午时分,四个人进得一家小店打尖。这地方离石井集已远,掐指算来,离清源屯已是百多里的路程了。邓烈虹和解元山身上大汗淋漓,已有疲态。沈炼石瞧见任笑云仍是神采奕奕,也不禁暗自称奇。吃饭之时,任笑云只觉自己胃口大开,吃得格外的多。解元山忍不住笑道:“任兄弟,你学了沈先生的不世绝学‘平步青云’,怎地还不谢过他老人家!”说着给三人都斟上了一杯酒,这荒村野店的,酒也是农家人自酿的村酿,又辣又浊。

任笑云就着一口浊酒将喉咙里的一个干巴巴的硬馍咽下:“平步青云?天下还有专门讲究跑的不世绝学吗?”沈炼石叹道:“这门绝学和观澜九势一般,必要内力贯通中脉之后才可修行。你这贼小子虽懒,人倒不笨,一路跑来,一门绝顶轻功倒是学得八九不离十了。虽然到不了平步青云的境界,打架之时,用作逃命倒是绰绰有余。”任笑云大喜:“好,有了这门逃命神功,我老人家便不惧金秋影、阎东来之流了!”

沈炼石冷笑道:“这门轻功习成之后,可说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作临敌,那是效验无穷。再配以观澜九势的上乘刀法,便是郑凌风亲来也奈何不了你。可惜你这贼小子不求上进,一门心思的只想着逃命!”任笑云挠头道:“郑凌风的武功比起苏暮楼如何?”他那日和苏暮楼恶斗多日,只觉苏暮楼这等的快剑,已经是极厉害的人物了。

沈炼石却愣了一愣,才想起这苏暮楼是十三名剑中的人物,不由笑道:“苏暮楼师出崆峒派,他崆峒派没什么人才,只有掌门慕流钟好歹算上一号人物。但若与郑凌风过招,那慕流钟怕过不去三十招……”忽然又摇了摇头,“不对,郑凌风若是一上来就使焚天剑法,慕流钟过不去十招!”

任笑云听得咋舌不已,将一口劣酒胡乱倒入喉中,就有一股豪气升腾而起,喃喃道:“沈老爷子的意思是说,我只需胡乱练得几日,便可轻轻松松的赶上郑凌风这等大人物?”沈炼石怒道:“练武是何等艰苦卓绝之事,哪有胡乱练的道理?而要赶上郑凌风这等百年一遇的人物,又岂是轻轻松松的事情!轻功可以取巧,观澜九势却是实实在在的刀法,没有半分空子可钻!”任笑云连连摇头:“既是这么难,我看我还是不练为妙。”

沈炼石这时酒意上涌,翻着眼睛盯了任笑云半晌,忽然一拍桌子,叫道:“不练不成!我老人家认准之事,岂容你推三阻四。你这刀法老夫是教定了的!”任笑云素知这沈老头子行事稀奇古怪,听了这话还是有些哭笑不得,本来想说,这天下哪里有强收徒弟的道理?可转念一想,这老头子又倔又硬,不如暂且答应他,学刀之时胡乱应付一番,他一恼也就懒得教了。沈炼石倒像是看清了他心中所想,怒道:“你这贼小子暗自里笑什么,老子既然教你,定然有本事让你老老实实的学!若是偷奸耍滑,可要小心老夫的手段!”

解元山笑道:“笑云,天下习武之人知道你学了观澜九势,和你对阵之时便会加倍的小心翼翼,若是你学刀不精,便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呐,你为了你这小命也要好好学刀!”沈炼石也笑:“还有,为了唤晴也要好好学刀。你不是一门心思的想来一个英雄救美人么?”任笑云一口酒喝得急了,一张脸给呛得发红,叫道:“好,沈老爷子,你是钻到我心里去了。连我心里想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好,老子学便学!不过……”他仰起了头,想了一想,才道:“我是只学刀,先不拜师!”

沈炼石向着他嘿嘿的笑,似是早看穿了在他心里的那一丝侥幸,笑道:“若不拜我为师,不作刀圣弟子,便不会象夏星寒他们一般惹上许多麻烦,是不是?”任笑云嬉皮笑脸地道:“我不作你弟子,是怕学艺不精,给你老的脸上抹黑。不过,好在我会‘平步青云’,学你这刀法,也不怕惹上麻烦!”沈炼石一愣,道:“为何就不怕惹麻烦,这‘平步青云’跟观澜九势又有何干系?”

任笑云正色道:“干系大得紧!遇上了本事不济的,我三两刀就料理了。若是遇上本事大的,我对阵后一觉麻烦,便施展‘平步青云’,逃之夭夭!”解元山和邓烈虹哭笑不得,沈炼石却怒道:“胡说!观澜九势何等威猛,岂能跟人对阵便逃之夭夭!”任笑云道:“也不是次次都逃,十回里顶多逃上四五回!”沈炼石喝道:“一回也不许逃!观澜九势最重气势,你心底存了这‘逃’之一念,便一辈子也修炼不成!”笑云见他声色俱厉,连连点头道:“是,是,一回不逃!”心底暗道:“修炼不成便不成,万事逃命要紧!老子‘一回不逃’,逃他百八十回,却是有的!”

邓烈虹见沈炼石动怒,忙哈哈笑道:“好了,沈老哥,不管笑云拜不拜师,你这门绝世刀法可终是有了传人啦!咱们可得浮一大白!”满满的斟上了一碗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忽然间身子一晃,重重摔在椅子上。

沈炼石一愣,要待发问,忽然间也觉得自己浑身酸软,他一惊之下,已知酒内给人做了手脚。邓烈虹二目喷火,指着解元山道:“解老三,你、你……”忽然臂膀一垂,连手指也没办法提起一分。适才正是解元山给众人斟的酒,而恰恰又是解元山滴酒不沾。

解元山急道:“沈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邓烈虹怒道:“解老三,你适才便说什么也不肯喝酒,却原来是在酒里做了手脚。”解元山忽地站起,怒道:“胡说,我聚合堂弟子若无师尊许可,从来都是滴酒不沾。解元山堂堂正正,怎能干此偷鸡摸狗之事?”任笑云见他站起,也是一惊,急忙一步跨过,挡在沈炼石身前。

他一步抢过去之后,倒是有些奇怪,叫道:“咦,这酒我也喝了,怎地就没事?”却不知自己自饮了五色神龙之血后,差不多百毒不侵了。解元山见他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心下登时有些气苦,叫道:“任兄弟,你也信不过三哥?”

任笑云见他胖胖的一张脸上尽是悲愤之色,想起这些日子来的同甘共苦,心下倒是有些不忍,叫道:“解三哥,我也不信是你下的毒,只是……这毒怎么也不会是小弟下的吧?”

便在此时,窗外忽然响起一声冷笑,其声干涩,有如鬼哭。解元山大吃一惊:“不好,是青蚨鬼王!”飞脚揣起了那桌子,蓬蓬蓬蓬一阵响,十五六支长箭穿窗而入,齐刷刷地插在了桌上。门外忽然爆一声喊,人影闪动间,五六十个青蚨鬼卒便要冲进屋来。

“姓解的,你…..你竟引来了青蚨帮!”邓烈虹这时已经双眼迷离,强自挣出这句话来,忽然身子一歪,就仰倒在椅子上睡了过去。沈炼石也觉头皮发麻,眼皮沉重之极,急提起内力来,向任笑云叫道:“快,这不过是麻药,快用凉水来泼!”

任笑云刚迈出一步,两个鬼卒手持丧门剑已经扑了过了。任笑云眼见剑光霍霍,惊骇之下抡刀便砍,一声响亮,将那两个鬼卒的长剑尽数砍折,刀锋过处,一个鬼卒的臂膀还掉在了地上。

这一下他倒成了众矢之的,五六个鬼卒厉声咆哮,直向他扑了过来。解元山大喝一声,飞身跃到,子母镢劈面一扫,将两个鬼卒逼得急退数步。这小野店里的伙计早跑得无影无踪,任笑云急切间寻不到冷水,便瞧见了门角那立着的那个大水缸,抢过去刚刚拎起来那缸,身后已经伸来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疾向他后心拍到。

任笑云避无可避,危急之间一伏身,用肩头硬架了一掌,只觉肩头火辣辣的一阵生疼,百忙之中一回头,瞧这人高高瘦瘦的,正是嘶魂鬼王司空花。司空花见这小子硬受自己一掌居然浑若无事,心下又惊又怒,第二掌已经连环攻到。

任笑云奋力一扬手,将那大水缸直挥了起来,砰的一声,司空花的巨掌正斩在缸上,哗啦啦的一声响,一道水光亮晶晶的直飞了出去。任笑云挥掌推出,一团水被他掌力一震,化作一股怒浪直向沈、邓二人飞去。司空花当仁不让的给那水拍得水淋淋的,他怒发如狂,怪叫声中,双掌齐出,当胸拍到。任笑云迫不得已也挥掌相对,四只手掌就在水中一撞。司空花蓦然大叫一声,身子疾飞出去,克茬茬几声,撞倒了三张桌子。

那半缸水从空而降,哗啦啦一下子将沈炼石和邓烈虹淋得落汤鸡一般,但二人的睡意却全没了。眼见四周的鬼卒越聚越多,沈炼石心急如焚,偏偏身上还是有些酸软。这时那似哭非哭的笑声又再响起:“沈老儿,看你还能威风到几时,还我二哥命来!”一道矮墩墩的人影霍然自桌下钻出,一掌拍到,正是地行鬼王常机子。

沈炼石身子一侧,堪堪避开,但这时四肢酸懒,还是不大听使唤。常机子吼声如雷,鬼抓已经连环攻到。危急之时,任笑云一步跨了过了,双掌一探,已将沈炼石、邓烈虹二人的衣领抓住,大喝一声,奋力跃起。这一跃之下,已经用上了平步青云的心法,呼的一下竟从门内窜起,高高的掠过了一群鬼卒,兀自呼呼地向前疾飞。任笑云人在半空,忍不住笑道:“沈老头,这逃命神功真是灵验!”这一笑,劲气一泻,登时就从空落下,砰的一声,落在了店外四五丈远的地方。

常机子见他手抓二人还能一跃数丈,这份功力委实是平生罕见,又见他落地这一下子笨手笨脚,却似不会丝毫武功,不由心下奇怪之极。司空花却已经翻身跃起,狂啸如雷,直向任笑云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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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倾我碧血洗天河(3)

任笑云给司空花的鬼叫惊得心烦意乱,飞身乱躲,口中叫道:“乖乖不得了,你死了爹还是死了妈,哭起来总是这般难听?”猛然人影一闪,却是解元山舞动子母镢挡住了司空花。司空花的武功以抓见长,身上的兵刃居然也是江湖上罕见的奇兵龟背爪,双抓展开,登时舞起两道黄光。这时常机子也飞身逼到,他那称手兵刃裂地网已在青田埔一战中被袁青山破去,这时又换做了那条多年不用的毒龙软鞭。鞭动如蛇,一鞭就向任笑云劈来。

解元山大喝了一声,左镢一长,已将常机子的软鞭接了下来,右镢缠、劈、裹、刺,招招全是进手招术,竟是不顾生死的紧紧缠住两大鬼王。沈炼石和任笑云见他如此不顾生死的进击,均是一愣。解元山已经回身向任笑云喝道:“你先带着他们退!”百忙之中,回身一腿,将个正欲冲上的鬼卒踢得直飞出去。

这一开口说话,心神略分,左肩上登时给常机子扫了一鞭,解元山胖大的身子微微一晃,却暴喝一声:“快走!”左镢以“摘星”之势直刺向常机子,右镢展出“断流”势,寒光一道,将要待乘机杀过去的几名鬼卒劈倒在地。

任笑云看着解元山一个微胖的身子在无数刀光剑影中浴血苦战,眼中就有泪涌出,拔出腰间的钢刀叫道:“解三哥,兄弟来助你一臂之力!”正要上前,却听身旁的邓烈虹叫道:“快走啊,笑云,凭你那乱七八糟的刀法,过不了一柱香的功夫便会给人家刺上十七八个窟窿!你快护送沈先生先走!”

任笑云哭道:“沈老头,这……这会子该当如何?”沈炼石长叹一声:“聚合堂中弟子决不会独自逃生。咱们走得快一步,解元山脱身的机会便大一分!”任笑云犹自犹豫,解元山又大喝一声:“快走!”这一声已是声嘶力竭了。

任笑云大叫一声,反身抓起沈、邓二人,展开“平步青云”的轻功,几个起落便远远纵了出去。

蓦然间听得身后解元山和司空花同时大喝,任笑云一回头,正瞧见解元山挥镢将司空花的一支龟背爪震飞,但左臂却给司空花一抓劈中。一道血浪直飞上天,他的半截手臂竟给硬生生地抓了下来。解元山的身子呼的一转,几乎就要跌倒,猛然右镢疾挥,将几个鬼卒拍倒在地。便在此时,常机子一声怪笑,拧身欺上,一鞭重重抽在了他背上。

解元山摇摇欲坠,却依然不倒——虽是急奔之中的回头一瞥,但这个给鲜血染红半边的身子却在任笑云心中永久定住,这个微胖的身子在任笑云的心内永永远远也不会倒下。

任笑云的一身内劲展开,越奔越快,他这时只想把一腔的悲愤之情撒在这双腿之上。两旁的枯树焦土不住向后退去,扑面而来的热风打在脸上热辣辣的,泪水滚入口中却是咸咸的。

“沈老头,你说三哥没事的是不是,他没事的是不是?”涕泪滂沱的任笑云一边跑,一边嘶喊,“解三哥……都是小弟没出息,只会做这缩头乌龟…….沈老头,我、我跟你学刀……我要好好的学刀!”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雄浑的歌声:“若将军一脚到京畿,但踏着消息儿你可也便身亏……大丈夫怒发三千丈,休惧他狡兔死,走狗僵,高鸟尽,劲弓藏……”正是解元山所唱。这似是什么杂剧的曲子,给他这时歌来,别有一股忠烈之气。只是这歌声未唱完便嘎然而止,像是给什么东西硬生生斩断一般。任笑云蓦觉心腹间沉沉的一阵痛,身子急跃,已经投入了一片青纱帐中。晚风吹过,稀稀拉拉的青纱帐随风起舞,发出一团呜咽之声,那声音传入任笑云耳中,便如天地齐哭一般。

疾奔出数里,就见了前面一座有些童秃的苍山,山不高,却有些气势。三人上得山来,在暮色之中七扭八拐的顺着山道行了不多时,就瞧见山腰处一座山洞。暮色沉沉,洞内倒是凉意森森,三人就在洞内坐了,任笑云脸上的泪水兀自未干。沈炼石却叹道:“可怜解元山了!这人却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只因烈虹疑他是奸细,他便一死相拼!这一回给青蚨帮擒住,不死也要脱层皮。”

邓烈虹忿忿的猛拍大腿:“我是让莫老妹子吓的,怕内奸怕成了杯弓蛇影……”任笑云瞧他懊悔如狂的样子,怕他这样拍下去会就自己的双腿拍折,便道:“邓二叔也不必太过伤心,咱们给青蚨帮缀上了,你和沈先生又中了毒无力厮杀。这一战,只有靠解三哥了……嘿,解三哥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全是……全是因我这废物,”忽然站起身来,叫道:“沈老爷子,这刀您老现下就教吧!”

邓烈虹叹道:“好,这叫临时抱佛脚,学得一招是一招!天也黑了,咱们身子未曾复原,不妨先在此歇息一夜!沈老哥先教笑云功夫,我去寻些野味,也舒活舒活筋骨。”他知道武林中传招学艺素来忌讳外人在场,便寻个借口出了洞去。

洞内只剩得沈炼石和任笑云二人。沈炼石道:“笑云,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传你这刀法?”任笑云道:“你说过是为了我这一身内劲,正好运使观澜九势!”沈炼石一叹:“其实我看你那日一刀斩杀白不清,那一刀又快又稳,便知你是个学刀的好料子!你那位趟子手的什么师傅,让你劈木桩和斩苍蝇,虽然是一时的胡言应付,却也练就了你非同凡人的腕力和灵敏,这全是学刀者必备的资质!不过最让我动心的还是你这心胸……”

任笑云苦笑道:“正是,我这人心胸宽广,有如滔滔大海……”沈炼石白他一眼:“我说的是你这嘻嘻哈哈、随遇而安的性子!观澜九势博大精深,便是我也未能尽窥其奥,但钻研日久,倒让我悟出一个道理,”说着就双眼慢慢眯起,悠远的望着远山的一片落霞,“那就是要进而不争!本派才俊代出,能得习练观澜九势的,哪一个不是其中翘楚,哪一个不是绝顶聪明,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半途而废、甚或走火入魔?可见这门功夫越是勇猛求进,越是适得其反。星寒这孩子性子太刚,那是万万不能习练这门刀法的。只有你,稀松懒惰,却还不失几分灵气,胆小畏事,倒还有些血性!”

沈炼石说着缓缓站起,舒展了一下手脚,再将腰间那把刀抽出,沉沉道:“这门刀法艰难之极,传你,只为你有这个缘分。成与不成,还要看你的造化!”

披云刀一出,原本有些阴凉的洞内就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意,任笑云细细的瞧着那流畅的刀身,忽然发觉一把好刀也如同一个美女一样,先要有一个人见人爱的模子,就忍不住叫道:“好刀,真是好刀!”

沈炼石道:“也是巧了,你名字叫做笑云,这刀唤作披云,这就叫缘罢!”将刀一挥,登时洞内响起一声锐响,有如铁筝乍鸣,嗡然有声。他抚着那刀,脸上闪出一片激昂之色,缓缓道:“咱是全真北宗龙门派的传人,日后江湖中人问起你传承,可不要张口结舌!”任笑云心里不知怎地就是一哆嗦,暗想:“任笑云呀任笑云,这刀法一学,不管怎样你也算是半个武林人物了,日后的麻烦……哎……”沈炼石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披云刀,就没看到他脸上的一丝苦笑,自顾自的道:“全真北宗自重阳祖师开宗立派以来,就倡儒道释三教合一之说。披云刀这名字就出自一句禅诗——‘月下披云啸一声’,此刀锋锐异常,色如青云,动有异响,正应了这句诗!观澜九势中的‘观澜’二字却出自儒家的孟子之语:‘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而这门刀法施展起来,讲究进退如水,随物赋形,顺乎自然,这又是正经八百的道家心要,”说到这里一抬头,“你懂了么?”

任笑云眼大如铃,愣了一愣,才摇头道:“您老说的这些诗呀、文呀的,我以前倒都是读过,这时却是记不起来了,所以我听起来也就一知半解的……不,该是半知不解!”沈炼石嘿嘿一笑:“不解就不解吧。本派在成祖年间有一位痴道人,字识得不多,为人更是疯疯癫癫,却嘻嘻哈哈的将这门观澜九势练到了第九重的境地。这等成就百余年来再无第二人了,可见这刀法本来就与学识无关吧!”任笑云问:“沈老爷子你练到第几重?”沈炼石说:“当初师尊说我的头脑见识和内力修为是本派五十年来一遇,我一家伙苦练了数十年,才修到第八重境界。”任笑云皱眉笑道:“这么难啊?我只要马马虎虎的练到第六重就算不赔不赚!”

沈炼石伸指一弹,披云刀就发出一声悦耳的低唱,道:“故老相传,金末元初,本派一位不世出的祖师为求至道而云游天下,某一日行至大海之滨,见云起风生,巨浪排空,他对着碧海怒澜的天地壮色不由心生异感,观澜九势的刀意由胸中油然而生,后经苦悟一十九年终得大成。”任笑云忍不住赞道:“这人见了海上潮生就悟出一套绝世武功,也当真了不起,这祖师叫做什么名字?”沈炼石摇头:“他只传下这一路刀法,个人的名号却没有传下。有人说此刀为重阳祖师梦遇关帝爷所传,那不过是后人的附和之说罢了,不足为凭。”

任笑云吐了一下舌头:“废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却没有留下名号,真是太不划算!”沈炼石冷笑:“这位祖师只求顿悟至道,刀法武功不过是用作调整身见、降服心魔的助道之缘,个人声名更是不放在心上。若非这等遗世绝俗的人物,若无这等超然物外的心胸,又如何悟得出这样精深无比的观澜九势?这九式是云起势、听风势、望海势、澜生势、摧山势、倚天势、无涯势、问心势、尘飞势……”接着便一招一式的挥刀演示。

沈炼石的第一招“云起势”使得极慢,却只使了一遍,便将刀递给了任笑云。任笑云大咧咧地接过了刀,想了一想,忽然振腕出刀,一招九式,居然一气呵成,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沈炼石却骂道:“臭美什么?这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观澜九势难在真气运使……”说着便细细讲解出刀时的真气意守之法。任笑云听后便按着沈炼石所教挥刀又使了一番“云起势”,却因时时顾念真气游走,出刀就慢了许多,但收刀之后,全身真气游走,激荡不息,忽然之间竟有意气风发之感。

沈炼石这时才挑指赞道:“了不起,有了大本钱才能做得好买卖,若无你这身内力,这一招练成如此模样怎么也要五六年时光……”他深知观澜九势这套刀法的运使并不十分繁复,刀法之精之奇全仗内气的运使。创练这刀法的祖师一心清修,内力之精纯绝非一般习武之辈可比,所以他推衍的真气运行之法便在无形之中给后人铺就了一条极难极险的修炼之路。只有任笑云这个“贼小子”仗着糊里糊涂的得到一身震古烁今的内力,或许才能火里求金,练成这样“苦尽甘来”一般的刀法吧?

任笑云忽然发现这真是一个奇奥的世界,自己以前爱刀,只是想在坊间街头的厮斗中占些便宜,浑没想到原来这每一刀还有这么多的讲究,每一势都有这么大的道理!怪不得那些武林中人为了一套武功穷年皓首,怪不得白不清那些人拼了性命也要学得这套观澜九势!任笑云这时才佩服沈炼石的独到眼光,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在习刀上竟是一个天纵奇才。二人在洞内一个越学越是津津有味,一个越教越是舒畅惬意,不知不觉之间洞外的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猛然间洞外响起一长一短两声怪啸,两道人影如星逐丸跳一般向这边掠来。洞内专心致志的两个人才一惊,一抬头就瞧见邓烈虹的身影先从洞口掠过去,身后如影随形的跟着一道干枯瘦小的身影,正是逍遥鬼王唐玄厉。

唐玄厉掌中丧门剑光芒闪烁,疾刺而到,邓烈虹迫不得已回身接了两招,但他显是已然受伤,这两招下来就险象环生。沈炼石大喝了一声:“邓二弟,进来歇歇吧!”邓烈虹一步抢入洞内,急在沈炼石身后坐下,却不禁呼呼喘气。

原来青蚨帮沿途追寻沈炼石诸人,唐玄厉却因故耽搁,落在了后面。他在山野间一人独行,只想到石井集外和青蚨帮众人回合,不想却遇到追寻野物的邓烈虹。二人交手数招,邓烈虹不敌,唐玄厉随即追来。这时闻得洞内传来沈炼石的声音,唐玄厉不禁一惊,眼见沈炼石在洞内抱膝而坐,不由心下生寒:“莫非是这姓邓的故意诱我到此?”

却听沈炼石道:“笑云,你去将他宰了!”任笑云一惊,叫道:“我、我才学了两个时辰的刀法,怎么宰得了他?”沈炼石道:“这小子不过是有两手暗器功夫,剑法也只一味阴狠,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以观澜九势强攻,用不了两三招便可取了他的小命。”

任笑云知道这时沈炼石内力未复,邓烈虹又受了些伤,这时也只有看自己的了。他吸了一口气,大踏步走出了洞外,将披云刀一横,叫道:“姓唐的,刀圣他老人家不屑和你动手,我跟他马马虎虎的学了十五年刀法,你若怕了,我就放你一马!”唐玄厉与他见过一面,那时笑云还在冒充公子曾淳。当日曾淳被抓,只有乙凝和常机子两大法王全力操控,青蚨帮内也只数位首要人物知晓,唐玄厉其时忙碌其他帮务,竟一直未跟曾淳谋面,也就深信这任笑云便是曾淳。

此时又听沈炼石唤他作“笑云”,唐玄厉一时不解何意,眼见沈炼石端坐不动,便猜想这沈老头子说不定也和那邓烈虹一样身上有伤。但他到底不敢贸然对沈炼石动手,见任笑云走上前来,不禁心下一喜:这小子上来送死,正好试一试沈炼石是否真是有伤!当下也不客气,长剑一抖,一招“龙门急浪”分心刺到。这一招势道威猛,若沈炼石怕任笑云抵挡不住必然出手相助,只要沈炼石一动手,他唐玄厉立时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任笑云陡见四面全是剑光,一时手足无措,大叫一声,脚下一滑,展开“平步青云”,远远窜了出去。沈炼石大怒,骂道:“如此没出息没胆识,何时才能练得成绝世刀法,何时才能给你解三哥报仇!”任笑云听得他说起“解三哥”,脸上登时面色一肃,叫道:“不错,老子这就跟他拼了!”呼的一声,疾扑而上,一招“云起势”振腕而出。

唐玄厉见他适才身不动肩不摇的一下子疾退两丈,已经吃了一惊,却想不到这小子退得快,攻得更快,一幌之间,二人相距已经不足四尺。唐玄厉面色一变,丧门剑一势“山环峦绕”,将门户守得风雨不透。哪知对面的刀光拦腰射来,无尽的刀气蓦然间奔涌如云蒸霞蔚。唐玄厉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刀法?”好在他烂柯山武功皆以诡异轻功见长,危急之下,疾展本门“地行术”退开。

饶是他退得奇快,左肩上的衣襟还是给披云刀撕开好大的一个口子。沈炼石大叫:“可惜,可惜,这一招你还是底气不足,愣着干什么,再上啊!”任笑云也正惊骇于自己这一刀之威,给沈炼石一叫,才提刀追过去,刀光闪烁间,仍是那一招“云起势”拦腰向唐玄厉斩到。唐玄厉见他仍是这一招,心下倒是一动:“莫非这小子真是只学了两个时辰的刀法,只会这一招?”将丧门剑斜斜向刀上压过去,要以一招“峰回路转”反守为攻。哪知刀剑才一交,陡觉一股绝大的劲力疾震了过来,唐玄厉膀臂一麻,丧门剑险些脱手飞出。他大惊失色之下,纵身一跃,高高飞起,才将这一势堪堪避开。

任笑云适才不过学了两招,而那第二招“听风势”还练得半生不熟,眼见唐玄厉骤然疾掠上空,倒吃了一惊。唐玄厉人在半空,长剑一点,飞刺任笑云的顶门。任笑云哎哟了一声,暗叫:“对付从上面攻来的招式,沈老头子可还没教我!”一旁的沈炼石怒道:“蠢材,那一招云起势就不会向上砍出么?”一语未毕,头顶上响起一声鬼啸,唐玄厉的丧门剑已如雷电交击一般轰然而下。

生死关头,任笑云想也不及想,便将那披云刀向上挥出。这时他情急拚命,运足十成劲力劈出,刀气呼啸有如云起风生,居然真在头顶幻出一片异彩彤云来。

只听得蓬然一响,刀剑相交之下,丧门剑已被震得远远飞出,唐玄厉人在半空,避无可避,颈、胸、腹上连中了八刀。“云起势”一招九式,第一刀震飞了他的丧门剑,剩下的八刀一刀不少的尽数劈在了他身上。唐玄厉惨叫一声,重重栽下,他口中鲜血狂喷,兀自挣扎着欠起半个身子,叫道:“这……这是什么刀法?”任笑云见他七窍流血,形容可怖,急退了一步,颤声道:“是……是观澜九势,没听说过么?”唐玄厉双眼一翻:“好刀!真是……”也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却一口气上不来,扑地而死。

嗤的一声,那把丧门剑这时才落下来,只是已给任笑云一身真气震得歪七扭八的,插在地上,就显得甚是滑稽。

任笑云擎着刀,小心翼翼地厉又逼上了两步,叫道:“想诈死么?”在瞧清唐玄厉确是死了之后,才抬头大叫,“哈哈,死了!沈老头,这个什么鬼王死了,给老子一刀砍死了……”

第十章、冷对貉罴凭只手(1)

沈炼石哼了一声:“砍死了一个唐玄厉,也不必美成这般模样!”虽然他一张老脸还是这么扳着,但那目光中也流出了些嘉许之意。任笑云拖着刀施施然的走回洞内,说:“沈老头,你说我若是遇上了司空花、常机子,是不是也就这么一两下子便给解三哥报了仇?”

沈炼石道:“唐玄厉的武功妙在一手暗器功夫,这时却没来得及施展。你遇上司空花和常机子可就万万不能轻敌了,五鬼王之中最难对付的还是那千变鬼王林惜幽,听说此人以一套千变掌法,无敌于天南,功夫远在那四人之上。你这刀法半生不熟,遇上了他可就大事不好了,”说着望了望洞外唐玄厉那神色狰狞的死尸,道:“自乙凝死后,五鬼王对我大是忌惮,有我在旁,唐玄厉便将大半心思放在了我身上。却不知我这时身上是旧伤添新病,便是个寻常的锦衣卫也对付不了啦!”

邓烈虹揉着胸口站起身来:“沈先生,你身上的伤……”沈炼石一叹摇头,却不说话。任笑云走到近前:“沈老,你告诉我真气运使之法,我用身上的纳斗真气给你疗伤就是!”沈炼石苦笑道:“真气运使可来不得半分马虎。你习功未久,真气调运全不纯熟,若是贸然行气,弄不好你就有得走火入魔之险。”

邓烈虹叹道:“还有下午在那野店中咱们中的毒,直到这时我的筋骨还是有些发软。在山中遇到这唐玄厉,老子激战之时硬是无法提起十成的劲力来。笑云,你倒是安然无恙,这可是奇了!”说着将手搭在任笑云的脉门之上,道:“可不要给这毒深入五脏,落下病根。”

任笑云道:“想是咱们去那酒店之前,青蚨帮里的人已经埋伏在那里了。他们下毒之时,想必是只在你和沈先生的酒杯中下了毒,我是个后生小子,人家就全没在意!”邓烈虹摇头道:“不是、不是……”忽然间手上加力,任笑云登时半边身子一阵酥麻,他一愣之间,邓烈虹运指如风,已经连点了他胸前五处大穴。

任笑云怒道:“你……”一语未毕,邓烈虹忽然回身一腿,奇快无比的踢中了沈炼石胸前“气户”、“璇玑”两穴,沈炼石哼了一哼,身子一仰,就倚在了背后的山岩上。任笑云也一跤摔倒,刹那间恍然大悟,叫道:“是你,原来是你下的毒!”沈炼石惨笑道:“原来邓老二也入了青蚨帮!”

邓烈虹哈哈大笑:“青蚨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跟陆九霄、金秋影那些东西尔虞我诈,相互利用,老子又何必跟他们同流合污?”沈炼石听他言语间对青蚨帮、锦衣卫大不客气,不禁奇道:“我倒想起来了,适才的唐玄厉、小店里的常机子都是对你真杀实砍,你必然不会是锦衣卫、青蚨帮中的人了。这么说,阁下是东厂阎公公的人了?”

邓烈虹缓缓摇头:“阎东海这老太监便会自以为是,老子怎能听他号令?沈老哥,兄弟只是瞧着聚合堂有那么点不顺眼,却决不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老哥只管放心!”说着将任笑云提在胸前,叫道:“这小兄弟适才所施展的就是观澜九势么,果然威力奇大,小弟恳请老哥将这刀法传给小弟如何?”

沈炼石瞧着他那抖动的眉毛和胸前裸露的浓密的胸毛,忽然心中一动,叫道:“我怎地忘了,这酒中之毒莫不就是蒙古人擅用的卧牛饮么?俺答的手段可是高得紧呀,竟然将邓二爷也收了做他的细作!”其时蒙古人有兵数股,均在河套一带骚扰不止,其中兵力最盛的就是俺答一部。

邓烈虹听得沈炼石提到“俺答”二字时,忍不住眉毛一抖。这一抖虽只是一闪即逝,沈炼石却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冷笑起来。邓烈虹知道隐瞒不住,也就跟着干笑起来:“沈老哥的眼睛就是毒!若非卧牛饮,寻常的麻药怎么能困得住刀圣!”

任笑云心中悲愤,叫道:“你故意在酒中下毒,就是想诬陷解三哥!”邓烈虹笑道:“当初在石井集咱们的马匹屎尿齐流便是我略施小计。在野店里下毒的自然也是我了。那时本想一家伙将你们三人全都擒住,哪里知道解元山这胖猪却不饮酒,他妈的聚合堂便就有这许多臭规矩!老子便一狠心,同你们一起喝下了这卧牛饮,这麻药十二个时辰之后无药自解,老子先他奶奶的泼他解元山一身‘脏水’!好在这一路上,老子没少故意留下破绽,让青蚨帮一路追了下来。解元山这胖子又他娘的受不得激,他这一下子非死即伤,倒是省了我不少心。只是那一战老子心惊肉跳的,真怕这苦肉计假戏做真了,将老子的性命赔在里面!”

沈炼石这时倒是静下了心来:“你说你一路上没少故意留下破绽,这么说公子曾淳他们的行径是你泄漏出去的了?”邓烈虹粗豪无比的脸猛然一摇,显得甚是委屈:“那是莫老妹子干的好事——这个我见到你们时,就说过了!不过话说回来,老子这一路上自然也没闲着。直到在乱石林曾淳设下圈套,莫老妹子落入了人家布好的套中,我一瞧,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抢了这揭发奸细的头功!”沈炼石双目喷火:“公子曾淳命你传话,让你带着我们在老君庙回合,这个消息你也泄露出去了?”邓烈虹干笑一声:“那是自然,曾淳和聚合堂万万不能成事,否则我蒙古铁骑就出不了河套!我猜三日之后,金秋影必然会布下层层天罗地网,将那小庙围得水泄不通——不对,金秋影这孙子有些头脑,只怕还是会不露出半点声色,先布好口袋,待曾淳、夏星寒、陈莽荡还有聚合堂之流到齐之后,再一收网……嘿嘿,可惜这个热闹老子就瞧不上啦!”说着举手抓撕满腮的胡须,一副遗憾无比的样子。

沈炼石疑惑道:“邓二爷也是大好耐性,直到现在才对我们下手!若是我,不待咱们进得这山洞,便会出手了!”邓烈虹摇头叹息:“若不先找个僻静地方服下解药,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哪知刚刚吃下解药,就在山野间看到了唐玄厉,他奶奶的,老子跟了他好久,查清了他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才出手将他引到这里来!”沈炼石笑道:“你引唐玄厉到此,是不是想试一试老夫还有剩下几分精气神?”邓烈虹笑道:“你是人老成精了,什么事情都一猜即中,适才若不是见你只能坐在地上比比划划的,我又怎敢动手?”

任笑云心中又惊又怒,这邓烈虹往日一身粗旷豪爽之相,不似夏星寒、曾淳之辈清高难近,而他说起话来也总是爱骂那句“你奶奶的”,更是深得任笑云之心。此时他那的豪气和嘴里的粗口依然不变,但瞧在任笑云眼中竟是如此可恶,只觉天下最该杀最奸猾之辈莫过此人了。他想运气冲开穴道,但他这真气运转终究还未到随心所欲之境,调息了数次,却依然毫无效验。

邓烈虹又笑了:“沈老头,你们现在落入我手中,有两条路走,你想走哪一条?”沈炼石肃然不语,任笑云更是不搭理他,邓烈虹却并不在意,自顾自地道:“一条么,给老子一刀一个,落得个身首异处,在这荒山野岭给野狗野猪啃得尸骨无存。另一条么,就是将观澜九势的刀谱和曾老头的那狗屁《定边七策》交给我。嘿嘿,这观澜九势实在是让老子开了大眼。你老人家一诺千金,只要您点一个头,我立时就放你们一条生路!”沈炼石拧眉道:“你怎知观澜九势有刀谱传世?”邓烈虹嘻嘻一笑:“我那梅师兄心里藏不住话,什么都说与我听,这事情如何瞒得住他。”说着将任笑云的身子提起来向地下重重一摔,叫道,“如何,你给我刀谱和七策,我给你解药?”

这一下子将任笑云摔得七荤八素,叫道:“日你姥姥的邓二狗!沈老,你若将刀谱和七策给他,这小子翻脸不认帐,立时就给咱们两刀!”邓烈虹笑道:“我或许会一刀杀了你。沈老么,却要留着,观澜九势神奥无端,万一刀谱中有何不解之处,还少不得向他老人家请教!”沈炼石直盯着他,一字字地道:“邓烈虹,你不是自己想要那刀谱,你要将《定边七策》和刀谱一起献给你那主子耶律城主,是也不是?”

邓烈虹一愣,随即重重地一拍大腿,叫道:“你奶奶的沈老头当真是料事如神,老子真是服了你!咱在大蒙俺答汗帐下黑云城内效力。黑云城主耶律诚翼是草原上的一代刀魔,向来嗜刀成魔,老子将这刀谱献出去,耶律城主必然大喜。还有曾老头几次跟俺答汗见仗,都是以少胜多,他活着俺答汗不敢发兵。他一死,俺答汗才有了出兵河套的念头,可是俺答汗若是知道这老东西还曾经煞费苦心的写成了这个《定边七策》,必然会急得吃不下睡不着。老子将这《定边七策》献将上去,俺答汗定会美得嘴也合不上,怎么也要赏老子几千两银子,这么着老子也不必时时跑到江湖上来冒这大风险了!”

“好——”沈炼石待他说完,才嘿嘿一笑,“甚好,甚好!我也是今日才知俺答汗居然又要出兵河套,更事先派人潜入中原!你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机密大事,我沈秋岩可要多谢你啦!”邓烈虹见他谈笑之间,已经缓缓站起,不由一惊,叫道:“沈老,你……您竟然没有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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