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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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一愣之时,那少女忽然娇呼一声:“小心!”忽然推了笑云一把,一股柔软的劲力便带得笑云身子随之一侧。嗤嗤嗤三道白光擦着他腰际飞过,但犹有一刀插入了听他的左臂。云八爷磔磔怪笑:“兔崽子中了八爷的飞刀啦,大夥并肩子齐上将这厮料理了!”

屠夫方铜锤虎吼一声,忽然自桌下滚来,一把匕首剜、旋、斩、刺,竟将十八路小解腕匕首和地躺刀法融于一路,招法阴毒狠辣之极。笑云从未见过如此打法,踉跄挡了几招,一眼碰上方铜锤那凶悍的目光,心下登自怯了。蓦地抽身一转,已将那少女的纤腰揽住, 一脚踢翻了桌案,喝道:“剧毒酒菜,见血封喉,请你们尝尝!”

满桌酒菜汤汁四散飞出,云八爷三人显是对于三奶奶所下之毒忌惮得紧,一起向后退开,生怕给菜汁溅在身上。任笑云得此一缓,已经抱起那少女展开绝世轻功穿窗而出。

这时候他情急拼命,半空中居然又是一大步迈出,当真如平步青云一般地远远飘了出去。铁云三人抢到窗前,眼见笑云抱着一人,却能凌空飞纵,这份功夫委实闻所未闻,惊骇之下全愣在当场。方铜锤喃喃道:“娘的,这家伙是不是人?”

笑云真气展开,在楼下一株绿意苍苍的老柏上轻轻一接力,又飘然飞出,便向长街对面纵了过去。凤台楼前的行人见有人凌风飞舞,只当是天上飞来神鬼,几个闲人争相叫喊:“神仙来啦,看神仙呀——”

笑云心下得意,落地之时忘了收回真气,砰的一响,脚腕子给崴了一下。

第十四章、平生谁解长相思(1)

笑云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将那少女扛在肩头便没命价飞奔,那少女见他奔起来快若惊马,不由一双玉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肩。二人身体相偎,笑云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阵阵传来,那少女不由一阵心慌意乱,待得穿过一条街道,她才忽然觉得害羞,低声道:“多谢你了,求你……放下我来!”声音低婉娇羞,竟让笑云的心也跟着一颤。

“再忍忍吧,”笑云这时候可不敢停歇,“你不在江湖上混不知道江湖的险恶什么时候都是逃命最要紧!我任大侠在江湖上混了这多年,只信一句至理名言,那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口中胡说八道,前面四敞大开的南城门已经遥遥在望,笑云足下加力,有如一道掣电般急奔了过去。守城的官兵只觉眼前人影一闪,还没有瞧清楚,笑云已经冲了过去。

城外不远处枝叶密翳,却是一处榆树林子。他一口气跑到林内,才将那少女放了下来。“任大哥,多谢……多谢你啦,你的伤不碍事吧!”那一袭轻纱又垂了下来,隐隐的可以瞧见纱后面一双盈盈闪动的眸子,居然多了几分秀气和灵动。

“你大哥闯荡江湖,这样的皮肉小伤每日里也要撞上一二十回,”笑云擦着满头的大汗,觉得今日仗义救美,虽然这“美”有些名不符实,但总算做了一件光彩之极的大好事,心下好不得意,下山时的失落之感终于减了许多。

“大哥,小妹给你包扎一下!”那少女自怀中取出一方玉光莹莹的小盒,打开来抹了一点敷在他伤处,又将一只锦帕细细缚在他臂上。笑云本想推辞几句,但她手段娴熟,几下子就包扎好了。他见那锦帕花样繁复,玉盒雅致润泽,暗想:“这姑娘虽丑,但身上装佩倒极是不俗!”便问:“妹子,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少女微微垂下头来,低声道:“我……我叫小玉,我娘早就撇下我走了,爹爹又..….一时找寻不到!”笑云听了,心中忽然一酸:“原来这姑娘和我一般,也早早的没了爹娘。” 便问:“你象是会武艺的,却因何给这几个恶人欺负?”

“我的武功是娘教的,可惜她的十成武功我学不到一半,”少女深深一叹,“ 这几个恶人在江湖上名声不小,都是娘以前的仇人,他们不识得我,却认得我身上所戴的一块玉佩。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那晚我在客栈中思念娘亲,便拿出了玉佩赏玩。那云八爷见我孤身蒙面的一个女子,便闯入我屋中想占我便宜,却一下子认出了那玉佩。这四个恶鬼便一下子缠住了我,逼问我娘的下落。若是单打独斗,这几人我都不怕,但四人齐来,我便不成了。更要紧的是,万万不能动手——若是给他们瞧出我的武功渊源,那可就更加糟糕了。危急之下,我便一路东拉西扯,一会哭一会闹的,却还是没有甩开这几个恶鬼。眼见挺不过去了,却终于遇上了你!”

笑云瞧见薄纱后的眸子象是一泓秋水闪烁,跟着扑簌簌的几点清泪滴在了那一双美玉般的素手上,心中也是一片凄楚,问道:“那你便再没有别的亲人了么?”这句话却问到了痛处,少女的声音立时有些哽咽:“不错,这多年来我……一直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儿!”笑云心内一热,忍不住一把握住她的双臂,道:“小玉,你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若是你不嫌弃,我任笑云便真的做你大哥,成不成?”

“当真?”她止住了哽咽,那一泓秋水闪闪的,显得欣喜无比,“大哥,你这人真好!”说着忽又低下头来,轻声道:“大哥,我在酒楼上贸然将你认做相好,你……你不怪我吧?”笑云想起适才的情形也觉可笑,连道:“不会不会,那想必也是你的东拉西扯的功夫吧!”

小玉却抬头问道:“大哥,我……是不是生得很丑,真的象铁头陀说的,这辈子也别想有什么相好么?”不知怎地,这一句话忽然触动了笑云的心事,暗道:“是呀,这姑娘太过丑陋,实在难以找到一个相亲相爱之人。但我呢?我这辈子相亲相爱之人会是谁呢,在唤晴心中,只怕还是喜欢曾公子多些!”

眼见她虽然神色黯然,却依然不掩一股惹人怜惜的天真纯朴之气,他心中实在不忍伤害这个女孩子,便道:“莫要理那铁头陀,大哥我手眼通天,将来自会给你寻到个一辈子爱你怜你之人!”

小玉的头转到了一旁去了,声音淡淡的:“多谢了,只是这个可要难为哥哥了。这个事么,想必还是大嫂帮着做的好!”笑云皱了一下眉头:“你还没有大嫂,大哥也只是刚刚……刚刚瞧上了一个人。”说到这里,心内忽然一沉:“是呀,我对唤晴原来还是一厢情愿的多,说到底她还算不得我的恋人。”

小玉嘻的一笑:“只可惜人家却并不如何喜欢你,是不是?”笑云大吃一惊,脱口道:“你……你如何知道?”小玉的笑更加狡黠:“我刚上得酒楼,便瞧见你一个人望着窗外发愁,后来更要了一大桌子菜。若不是窈窕淑女求之不得,又怎会如此长吁短叹的?”

笑云实在想不到这少女精灵聪慧如此,他苦笑一声,暗道:“老子那时脸上不知是如何丢人了,竟让这素不相干的少女都能一眼瞧出来!”抬头却见日已偏西,心内的愁情一霎时便如这暮色一样堆积起来。

小玉瞧他神伤,忙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摇晃,说:“大哥,不必伤心。你是个大好男儿,将来你自会寻到一辈子爱你怜你之人,”想了一想,又道:“而且,你也爱她怜她,一辈子欢欢喜喜的。”眼见笑云只苦笑一声,脸上苦闷之色丝毫未减,小玉便道:“大哥,我便唱一支曲儿,给你开开心,如何?”

“原来妹子还有此本领,”笑云忽然想起路上看到的石解语,忙道,“可是我有一位朋友遇上了难处,我这就要赶回城中去寻他。”小玉道:“天色已晚,那四个恶人还在城内,你怎地去自投罗网?”

笑云想想也是,既然聚合堂的暗语再也寻不到了,我任笑云又何必去巴巴趟那浑水?他本是个心宽眼阔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既然聚合堂的这朋友遍寻不到,索性就扔在了脑后,当下便和小玉在大树下坐了。

小玉开口唱道:“粉艳明,秋水盈,柳样纤柔花样轻。笑前双靥生。寒江平,江橹鸣,谁道潮沟非远行。回头千里情——”适才她说话之时,笑云已觉燕语莺声,平生罕闻,此时这曲子一起,那柔媚的音色更是迷人心魂,笑云虽不通曲乐,却也觉出这歌声剔透空灵,象一只舞在云翳间的彩鸾,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脱俗。

他有些惊异起眼前这个陌生的小玉来,只见她身材高挑,较之娇小的唤晴似乎微高一些,浓浓青丝自帷帽中散出,有如一匹闪亮的黑缎子蓬松而写意地垂在肩头。那一抹缥缈的歌声自她口中一发,笑云几乎就忘记了她那张令人生畏的脸孔,仿佛伴着这情歌妙曲,眼前的婀娜轻襦,飘逸长裙,忽然间全透出一股绝艳的妖娆来,她整个人也似乎全拢在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烟之中了。

这样的歌声,这样的人物,委实不该是人世间才有的。

小玉和他并肩坐着,抬眼望着头顶满树枝桠拥着的一片暮色云天,将这几首《长相思》串成的曲子接着唱下去:“行相思,坐相思,两处相思各自知。相思更为谁。朝相思,暮相思,一日相思十二时。相思无尽期。”这一首唱罢,笑云才想起叫了一声好来。

小玉向他微微点头,轻纱后的一张脸象是微微笑了一笑,接着唱道:“我心坚,你心坚,各自心坚石也穿。谁言相见难。小窗前,月婵娟,玉困花柔并枕眠。今宵人月圆。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最后那一句曼声轻吟,竟让笑云生出一种如烟如梦的飘忽凄迷。这后三首《长相思》语义浅显易懂,他听了心中感触骤发,忍不住轻声吟道:“……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好妹子,你这曲子唱得真好,”他忍不住喃喃赞道,“便是皇帝老儿的那些嫔妃娘娘,也未必有你这样的本事!只是……”他本来想说,只是可惜你长得不美,但话一出口,立觉不妥,便将后半截硬生生咽了下去。

“只是什么?”小玉却不放过他,“只是我生得太丑是不是?”笑云给轻纱后的那双清眸逼视得一阵局促,急忙干笑两声:“也幸亏你生得不美,不然你是做定了娘娘皇后了,还哪里认得我这个兄长!”

小玉才格格一笑,却将头一昂:“大明的娘娘皇后有什么了不起,若是我瞧他不上,慢说是皇帝老儿,就是玉皇大帝,也迫我不得!”笑云听她说得傲气十足,心中倒觉得有几分好奇,便道:“是呀,我妹子唱歌这么好听,人又这么聪明伶俐,其实是一个人间难得的好女子!”

“是么?”小玉听了,显得极是高兴,那眼神似乎也温柔起来,“大哥说得可是真心话么?”任笑云把眼一瞪:“那是自然,响当当的任大侠说的话,哪里有错的!”眼见天色将晚,便站起身来,道:“好妹子,你一个人在江湖流浪,太过凶险。不如和你大哥一起去鸣凤山,聚合堂的兄弟们都在那里,山上尽是象你大哥这样的英雄好汉。到了那里,便没有人欺负你了。”

“你这就要回鸣凤山么?”小玉听得他说起鸣凤山和聚合堂,倒并无什么惊奇之色。“不是,此去大同府不远,有一座青牛山,我要先去那里去送一封书信。”笑云说着抓起了脑袋,“可是他奶奶的,我下来时走得匆忙,忘了问那狗屁青牛山的路径了。”

“鸣凤山,聚合堂……我暂时还去不得那里,”小玉有些黯然神伤地念叨着,“但此时云八爷那几个恶徒好歹算是甩开了,左右无事,不如送大哥你到青牛山寨一趟!”

笑云大喜,眼见日已偏西,若是无人带路,只怕天黑也寻不到那狗屁山寨。当下二人结伴而行,穿过林子,直向青牛山而去。路上笑云想起鸣凤山旁尽多绿林好汉,不由笑道:“小小一个大同府,怎地这多占山为王的,这官府都是吃什么的?”

小玉道:“这个大哥你就不懂了,自来官匪原是一家,官也是要靠匪养活的。他们每年剿上一两次匪,虽是将这些绿林好汉从一个山头撵到另一个山头,便能将朝廷要来大笔银子,若是哪一天没了匪,还要这些官兵何用?”笑云闻听,只觉甚有道理,连连点头道:“看来最苦的还是边兵,剿匪的美差摊不上,又苦又累不说,更要缺衣少穿!”玉盈秀笑道:“是呀,听说鸣凤山上的陈莽荡陈将军就是打着帮忙剿匪的旗号,回兵大同,领了一大笔开销,随即上山落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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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平生谁解长相思(2)

一路之上,小玉笑语盈盈地说个不停。笑云发觉这少女于古往今来之事所知甚多,而且妙语如珠,天南地北的事经她的妙口一说,便极是有趣。笑云顿觉心内的郁闷之情大扫。

不知不觉之间,便行到一座大山之前。小玉便止了步子,远远地望着暮色中那座如耕牛斜卧的青山,道:“大哥,这里便是青牛山了。我……我就不随你上山了。”笑云一愣,道:“那怎成,你一个女儿家留在山下,岂能让我老人家放心?”小玉微微一笑,忽然双手疾吐,已经擒住了笑云的腕子,一翻一压,便将他轻轻巧巧地制住了,招式居然精妙之极。“大哥,这一下你放心了么?”

笑云拼力一挣,觉得小玉的内力大是不弱,不由笑道:“了不起,可是做哥哥的还是不放心。若是那铁头陀他们又寻到此处呢?”小玉一笑松手:“那我便学你,逃命要紧!”任是他如何劝说,小玉就是不肯上山,只道:“那些山大王凶得紧,我还是在这大树下面等你!”笑云拗不过她,只得道:“好,便依你,可不要四处乱跑,仔细山里有老虎!”举步便匆匆向山上行去。

“大哥,”她忽然叫住他, “若是你回来后看不见我,也不必寻我。日后妹子自会去鸣凤山找你。”笑云只见暮色里那双眼睛有些光闪闪的,象是有泪涌出,他心内忽然一痛,虽然短短的半日时光,但笑云心里已经对这神秘而又天真的少女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来了。“好了,”他忽然一顿足,“你在此等我片刻!”蓦地展开轻功,便向山寨奔去。

当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将何竞我和鸣凤山的名号说与那巡山的喽啰,片刻之后就见寨门大开,十几个喽啰便将他接上山去。

任笑云听得何竞我说过,这青牛山上大寨主奚长峰、二寨主叶孤河均是武功卓绝之辈,奚长峰当年以铁掌功夫纵横塞北,更曾自创逍遥帮,过着打家劫舍、亦正亦邪的勾当,只因后来的地盘与忽然挥师北上的青蚨帮相接,郑凌风遣人“招安”不成,双方便是一场火拼。大败之后的奚长峰只得带人到青牛山落草。后来又有以一手“九曲毒环”闻名江湖的叶孤烟赶来投奔,二人便合称“铁掌峰,九曲烟”。只是听说这奚长峰脾气古怪,叶孤烟眼内无人,何竞我嘱咐笑云务要小心在意。

二位寨主在大厅见了笑云,便摆布酒宴为聚合堂主差来的特使接风。那奚长峰岁当中年,却生得干瘦焦黄,席间更是神情落寞,少言寡语。任笑云屡次提及何竞我请他们同上鸣凤、共商大义的来意,奚大寨主不是充耳不闻,便是旁顾左右而言他。倒是一脸精明干练的叶孤烟谈笑风生,不住口地殷勤劝酒,说与余独冰余二当家的最是熟捻,每一次见面都是一醉方休的,这一次他不来便要一股脑着落在任兄弟身上了。

笑云心中惦念小玉,只想快些下山,当下酒到杯干,一柱香的功夫便独自将一坛子烈酒喝得底朝天了。奚长峰瞧见这位聚合堂来的少年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酒量如海,才对他寥寥说了几句话:“何堂主也是老朋友了,既然有求,自当前去。只是这几日山寨繁忙得紧,聚义之事,再说罢!”笑云瞧他一副爱死不活的样子,心中早有几分不喜,再闻得他说出这等言语,心道:“这老病鬼想是让郑凌风打怕了,这等废物去了也无甚用处!”当下懒得多留,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即拱手作别。

奚长峰略一点头,却连一句挽留的话也不说。倒是叶孤烟亲自送出厅来,陪他下山。

行到山下,叶孤烟笑道:“任兄弟,我大哥凡事思量得仔细些,鸣凤山自会去的,这个烦请转告何堂主,”忽然又在他耳边低声道:“听说陈将军、余二哥他们近来发了一笔大财,小弟这么多年的老交情,怎么也该上山一同去庆贺一翻,呵呵呵!”

见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笑云忍不住心生厌恶,冷哼一声,转身便行。叶孤烟见他竟然对自己如此无礼,心下登时恼怒无比,但脸上还是一副笑容,装作亲热地抓住笑云的手,笑道:“任兄弟,青牛山比不得鸣凤山威名远扬,但你来得一次,想必也是一辈子忘不了罢?”口中甜言蜜语,手上陡然加力,便拟捏得这个无礼的后生小子骨裂掌肿,一辈子难忘。

笑云陡觉手上疼痛,忍不住回手一甩,惊怒之下一身纳斗真气陡然迸发了出来。叶孤烟哪知这少年竟然身负绝艺,只觉一股大力如惊涛巨浪般地袭来,一个拿捏不住,便给这巨浪高高抛上了空中。总算他一身艺业不俗,半空一个“云里翻”,才踉跄着落下地来。

“嘿嘿,这般翻着跟头送客,果然是让人一辈子也忘不了!”笑云冷笑一声,害怕叶孤烟招呼弟子上前,说完之后便即展开轻功,几步窜了出去。

叶孤烟落地之后兀自觉得气血翻涌,待见这小子起落之间有如鬼魅,倏忽几闪便没了踪影,不禁愣在了当场。

笑云一口气跑出老远,瞧见身后并无人马追来,才稍稍放心,疾步奔到和小玉分手的大槐树下,却不见了她的踪影。笑云一惊,放开喉咙大喊了几声,却没有半点回音。这时天色已黑,四野一片幽暗,他的心不由渐渐沉了起来,这荒山暗夜的,一个天真漫烂的女孩子又能去哪里?随即又暗自痛骂自己糊涂,不该将她一人丢在此地。

在林子中胡乱寻得片刻,忽见前面人影一晃,似是树后藏有一人。笑云依稀瞧见那人垂下的一头长发,心中大喜,直赶将过去,定睛一瞧,却吃了一惊。

这时明月已升,树前一片空地上甚是明亮。却见那树上直挺挺挂着一人,正是于三奶奶,瞧她长发披散,口张舌出,显是不活了。一只野狗瞧见人来,纵身跑开了几步,跃起时碰了她的脚,那尸身又慢慢晃悠起来。

笑云这才瞧清,却原来于三奶奶是给她自己那支龙头拐杖穿过喉咙,深深地钉在了树上。那露出的半截精钢拐杖居然给人弯成一个老大的弯钩,显见出手之人内力惊人。笑云瞧着那长长伸了出来的舌头和那一身还在微微晃动的诡艳红衣,便觉一股寒意自心内升起:是哪里来的高手杀了这老毒妇?

再向前行得数步,忽觉脚下一绊,低头一瞧,却是半支臂膀散在地上。他的心砰砰的跳成一个,一扭头就瞧见方铜锤的尸体倚坐在一棵树下,只是左臂给人硬生生拗断了。草丛中鲜血淋漓,兀自未干。“这人是谁,怎地出手如此狠辣?”碰了碰那张肥胖扭曲的脸孔,觉得犹有余温,却是才死了不久,他心中七上八下,“这屠夫刚死,这一场仗只怕还未打完,定要快些找到他们。这人若不是小玉的朋友,只怕连她也会一并害了。”

正自焦急间,猛听得东南方响起几下急促的金铁交击之声。笑云急忙蹑足向那地方走过去,却瞧见云八爷和铁头陀并肩而立。铁头陀双刀并举,云八爷手中的一对判官笔稳稳横在在腰际,二人的门户守得甚紧,神色惶急地紧盯着对面一人。

笑云躲在一棵大树之后,悄悄探头观看,月光下只见二人对面昂然挺立着一个白衣文士。这人举止潇洒,长衣飘逸,只是一张脸白惨惨的,瞧上去就有一股让人浑身发冷的鬼气。再转头一瞧,却见小玉抱膝坐在地上,那帷帽上的轻纱已经挽了起来,笑云见她无恙,心才一定。

“这位兄台,”云八爷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已有些颤抖,“你当真要对咱们赶尽杀绝么?”那白衣人冷笑道:“几个狗贼竟敢冒犯小玉,老夫岂能善罢甘休!”他神色悠闲,混不似铁云二人的战战兢兢。云八爷咬咬牙:“那就请兄台留下个腕儿吧!”“凭你们几个角色,还不配问我名号,”那人嘿嘿冷笑,“若是你们猜出我的名号,老夫倒可饶你等一命!”

笑云听他口气大得紧,不由咋舌不下:“原来小玉背后有这么一个大靠山,怎地没有听她说起。瞧他也就三十岁左右,怎地开口闭口老夫,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偷眼向小玉瞧去,她的眼睛却瞧着天上的明月,神色冷漠,似乎对眼前的争斗浑没放在心上。

“直娘贼的,这丫头丑得可以,偏偏相好不少,”铁云头陀忍不住大叫一声,“不必跟他废话,动手吧!” 蓦地猱身而上,双刀一势“风卷残云”拦腰砍去。云八爷双目一张,铁头陀拼死出手,他也只得随着。判官笔斜飞如龙,月光下两道白光直向那白衣文士飞去,一取眉心,一扫双腿。

那文士冷哼一声,右掌一晃,一阵尖锐的兵刃交击之声便在林中乍响乍息。铁头陀蓦地虎吼一声,踉跄退开,胸前衣襟裂开老大一个口子,适才这一下若不是云八爷及时出手,他便已是一个开膛破腹的下场。

文士好整以暇地笑道:“玉妹,你瞧这一招如何?这老鬼居然敢挡我一招,待会自会让他死得苦不堪言!”笑云才瞧清他手中漫不经心晃动着一把牛刀,显是适才自方铜锤处顺手夺来的。

云八爷听得他的这句话陡然身子一震,叫道:“原……原来是……林大爷,在下瞎了眼,冒犯了青蚨帮林大法王的仙威,实在是、实在是……”他一连三声“实在是”,但惊骇之下,却想不出下文来。笑云闻声一惊:“怎地这人是青蚨帮的,难道小玉会和青蚨帮有什么瓜葛?”

那文士脸上笑容陡敛,道:“想不到江湖之上还有人知道老夫的名字,难得,难得!”云八爷见他说得郑重,急忙将判官笔收起,拱手道:“青蚨帮五大法王的名号谁人不知……”话音未落,陡然间白影一晃,月光下便飞出一道血光。

云八爷惨嗥一声:“林惜幽你这老鬼,好生卑……”话未说完,颈上鲜血潮涌,便一头载倒在地上了。那文士一击得手,随即笑吟吟地退回原处,牛刀轻摇,甚是得意。小玉终于忍不住道:“人家已经叫出了你的名号,怎地还杀了他?”林惜幽若无其事地道:“两军相争,岂可因一句戏言罢斗?这老糊涂死得不冤!”

笑云心里面这时咚咚的急跳了起来:“原来这人便是青蚨帮五大鬼王中的林惜幽!沈老头曾经说过,五鬼王之中最难对付的便是这号称千变鬼王的林惜幽!这家伙有两个兄弟死在我手,若是知道了我在此地,只怕也会让我死得‘苦不堪言’!”正想悄悄迈步逃走,又想,“但小玉呢?瞧她虽是与他相识,却极不情愿与他在一起。我若逃了,小玉岂不就落在这恶人手中了?”只得又慢慢缩回树后。

铁头陀眼见同伴先后毙命,心内的一丝锐气登时烟消云散,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哭道:“请林大法王高抬贵手,饶弟子一命……”林惜幽慢悠悠踱来,冷笑道:“你且说说,小玉还有什么相好?”

铁云见他逼近,不由浑身颤抖:“先、先前在酒楼里有个俊俏后生,便跟他哥哥妹子的乱叫……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这小子跑得倒是极快……咱几个一直没有寻到。”

“好,”林惜幽面色陡然一沉:“念你老实,便留个全尸吧!”蓦地左掌一翻,便向他顶门拍来。他存心要让这莽头陀死前倍受惊吓,这一掌便去势奇慢。“住手!”任笑云再也忍耐不住,一步窜出,陡然抓住铁头陀后心疾向后抛了出去。这一冲快若流星,抢在林惜幽落掌之前将铁头陀的胖大身子远远抛出。

林惜幽眼见他这一纵一抛,轻功与内功俱甚精妙,不由吃了一惊,阴森森道:“你是何人?”笑云见他眼神冷酷骇人,不由退了一步,道:“嘿嘿,晚辈的尊姓大名不配跟前辈提起,只是瞧这傻头陀呆得可怜傻得可爱,斗胆求前辈饶这呆头鹅一命。”心惊肉跳之下说的话仍是带着三分嬉皮笑脸。

铁云在地上挣扎起来,却向林惜幽叫道:“林法王,就是这小子!在酒楼上自称是你的相好的相好……哎哟……”一声未毕,林惜幽陡然将那把牛刀脱手飞出,登时自他喉中穿过,将他钉在了地上。

笑云眼见林惜幽出手诡异毒辣,霎时间身上便冒出一层冷汗,急忙拔出单刀来,在胸前一横,端端正正地摆了一个“澜升势”,叫道:“人家既然已经猜出了你的名号,大丈夫便该当言而有信,怎地还出手取人性命?”

小玉自地上盈盈立起,急道:“任大哥,你不要乱管闲事,快些走吧!”林惜幽听得她这声呼喊语带关切,脸上阴戾更增,森然道:“贼小子不知死活,你师父是谁,如何与小玉相识?”笑云道:“我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本来就是青梅竹马!”他心中暗想,这林惜幽模样虽然年青,但论岁数却该当六十开外了,小玉生得虽丑,终究是个妙龄女子,林惜幽说不定是看上了小玉。所以便开口胡说,气他一气。

林惜幽双目陡然一寒,一股夺人的杀气陡然发出,若非任笑云的门户守得紧密,他只怕早已出手。小玉这时却叫道:“林先生,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咱们走吧。”

她越是如此说话,林惜幽心中越是猜疑。他眼中精芒渐盛,浑身气劲游走,已在寻找笑云身上的破绽,一股燠热的气息自他双掌之上涌出,直向笑云压了过来,那滋味煞是难受。小玉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你……你再不走,我便先走了!”蓦地一顿足,转身便飞奔而去。

林惜幽忙叫道:“小玉,小玉……”转身便向小玉追去。他抽身一走,笑云立觉身上压力一轻,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未出完,忽然眼前白影电闪,林惜幽的身形已经激射而回,鬼魅般的一掌当胸拍到。

笑云急忙疾步后纵,同时毛手毛脚地挥刀一挡。他到底临敌经验太少,惊骇之下发出的这一刀毫无章法可言。劲风激荡之中,林惜幽那藏在白衣中的铁掌已经诡异无伦地绕过钢刀,在他胸前印了一掌。

笑云闷哼一声,身子象风中棉絮般借势倒飞了出去,双足一着地,却觉胸前一股火烙般的热气直透了过来,刹时五脏如焚。林惜幽一招得手,立时如影随形地欺了过来,掌影如山,将他团团罩住。笑云又怒又惊,实在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毒辣阴狠之人,一口怒气涌上来,刀势纵横,拼死苦斗。

林惜幽的千变掌法号称“千变如梦坠,进退若鬼伏”,进退变化,诡异无端,实为天下一绝。若在平时,笑云或可免为一战,但此时已受内伤,那股热气在体内迅速游走,让他一身内力难以凝聚,这一来更是捉襟见肘。若非观澜九势刀法精妙,他身上早已经中了十七八掌了。

激战之中,林惜幽蓦地怪叫一声:“这……这是沈炼石的刀法!原来三弟、四弟是死在你刀下。”笑云听他说起司空花和唐玄厉之死,心下不禁微感抱歉,但这林鬼王阴险异常,他手上的刀招可丝毫不敢稍缓,只道:“原是他们先要杀我的!”一开口说话,登觉热气奔涌,体内痛如箭刺。林惜幽狞笑一声,左袖一晃,在他眼前闪出一片白光,右掌便从重重刀光中钻了进来,在他臂上拂了一下。

笑云的钢刀险些撒手,身形踉跄着又退数步。正自势窘,山野间忽然飘来一声娇叱:“林先生,我这就回大同府。你若伤了他,我一辈子再不见你!”正是小玉的声音。林惜幽听她语带哭音,才生出几分慌乱,急忙回身喝道:“小玉,且等我一等!”蓦地飞身纵起,几个起落,似一只白鹤般地直投入林子深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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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平生谁解长相思(3)

笑云疾步退开,沉了片刻不见人踪,才藏刀收势。警界之心一去,登觉四肢酸痛,胸前更是痛不可抑。本来他一身内力天下罕有,便是受了寻常高手的重击,也无大碍,但这林惜幽的掌上却不知带着一股什么怪异劲道,入体如火,随经游走,加之适才他拼力苦战,这个毒热之气已经随着他的内气散入了奇经八脉。

这时候笑云只觉五脏似要着起火来一般难受,口内更是干得要冒烟。惊急之下只得先行坐下,抱元守一,依着沈炼石所传的口诀,将烦乱的内息缓缓纳入丹田。打坐片刻之后,才略觉舒服了一些,睁开眼来,只见四周萤火明灭,虫声如诉,却已经月上中天了。

笑云忽然想到:“不好,小玉只怕还在林惜幽那老鬼的纠缠之中!也不知她与青蚨帮有何瓜葛,但一个弱小女子置身于虎狼窝中,终究是危险万分。我这个做大哥的说什么也要救她脱离苦海!”一想到小玉,不知为何,心内立时生出千丝万缕的牵挂来,“她适才说要赶回大同府,我还是先去那里寻她。”

当下迈步便往大同府城方向走去,行了多时,体内的毒热又做,四肢酸懒疼痛,连头脑都是热昏昏的,只盼找个地方大睡一觉。他咬着牙行到了府城,眼见万家灯火,刁斗传声,却哪里去寻小玉?

一个人信步而走,不知不觉地便又回到了那凤台楼前。他想起白日间的一场厮杀,不由哑然失笑,正待走开,忽然借着凤台楼前大红灯笼的一片红光,却瞧见一根明柱上划着一个小小的石解语。

这标记虽小,却与日前引他入大同府的石解语一摸一样,只是更加潦草,显是出自一人之手。笑云见这同伴尚且无恙,心中一喜一忧,既然暂时寻不得小玉,将这兄弟救出来也好。当下依着那石解语所示的方位便追了下去。

他强忍体内伤痛,随着那石解语在大同府内穿街过巷,终于来到一家名为“洪升老店”的客栈前。瞧那暗语显示人在店内,他心中暗喜,又觉头重体酸,连一步也懒得迈了,便想先在店中住下。一摸怀中,却暗自叫苦,出来时带的一些银钱,早在凤台楼上花得精光了。

无奈之下,只得强打精神,砰砰的敲打店门唤出了伙计,只想蒙混进去暂且住下,再寻那聚合堂中的朋友。哪知店伙计见他一身风尘仆仆,衣服上也破了多处,不由犯了疑心,说什么也要先看到钱才允他住店。数语不合便争执起来,笑云心下焦躁,便待硬闯,但这时他手脚无力,站都站不稳,给那伙计随手一把推到在地。笑云在地上挣扎不起,那伙计却冷笑几声,砰的关上了店门。

笑云在地上哭笑不得:“想不到我任大侠英雄无敌,斩过鬼王,砍过缇骑,却奈何不得这小小的店伙计!”强自站起身来,忽觉体内一股烦热的内气翻涌上来,眼前一黑,又重重栽倒在地。

昏昏沉沉的过了多时,忽觉胸口一凉,口中似有一股甘露直灌了下来。笑云心神一爽,忍不住睁开眼来,却见眼前闪烁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这双眸子如此清澈如此美丽,那眸中闪闪的一抹莹莹的光芒,却是关切的泪水。

笑云一阵迷茫,忍不住轻声叫道:“唤晴,是你吗……”正待挣扎起身,肩上却扶上了一双白如凝脂般的玉手,“你歇着,不可乱动!”这声音比唤晴的柔媚一些,却是小玉。“都伤成什么样子了,还惦念着你的唤晴,她是你的相好么?” 这时她没有带那宽大的帷帽,只将一袭黑纱罩面,但一串泪痕却清清楚楚地挂在眼角,遮不住、擦不去的。

笑云倒有些不好意思,一低头却瞧见自己平躺在床的上半身已给脱去了衣衫,上面明晃晃亮晶晶的插了不少银针。他咦了一声:“小玉,你给我请了大夫了么?”他依稀记得当初梅道人给沈炼石治伤之初,曾用过这样的针灸之法。

小玉不答,纤指在他胸腹之间比比划划,又将两根银针慢慢捻在他“天突”、“中脘”二穴上。银针缓缓透入,笑云登觉脏腑之气随之一畅,不由笑道:“小玉,原来你还有此本事,嗯,我瞧比那鸣凤山上的神医梅老道一点不差!”他说着举目四顾,却见此时自己是躺在一处洁净的客房之中,桌上烛火跳跃,映得四壁昏黄,不由笑道:“我不想让你落在林惜幽那老鬼手中,巴巴地来寻你,哪知自己不中用,强撑着到了这里就觉得眼前一黑便天旋地转了……呵呵,你跑出来就好,跑出来就好……”

小玉听他说得关切,忍不住又有些哽咽起来:“也亏得我及时赶到,若施救再晚一些,就棘手得紧了……”笑云瞧着那泫然欲泪的眼神,忽然心中一动:“当初公子曾淳受伤,在那野庙之中昏迷不醒,那时候唤晴看公子的眼神也是这般!难道,难道小玉当真对我这做哥哥的动了情?”

“林惜幽的毒龙劲从你膻中穴透入,他又和你激战多时,逼你催动内气,那毒龙劲便深入脏腑之中,必须用芒针之法泻毒除痹。”随即自背后的衣囊中取出长长的一根银针来。笑云见她这针长有八寸,不由吓了一跳:“怎么这么长,妹子你当真有把握么?”

“古有九针,这便是其中的长针了。《灵枢》曰,‘长针者,锋利身薄,可取远痹。’” 小玉双眼闪光,侃侃而谈,“要除此入体毒气,惟有这一个法子。只是芒针之法深奥繁复,小妹技艺粗疏,说不定待会大哥还要多受一些苦!”笑云忽然发现这时的小玉最是动人,若说唤晴是一蓬跳跃不息的火焰,小玉便是清澈宛转的一涓细流了。他笑了一笑:“好妹子,你大起胆子下手干吧,大哥能忍得!”

小玉点了一下头,当下不再言语,全力施术。笑云只见她的右手拇食中三指捻转针柄,轻捻慢进,在自己“上脘穴”上缓缓刺入。随之那针徐徐钻入,笑云便觉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细微的针刺之痛。

长长的芒针直刺入数寸之深才停住。小玉忽然翘起右手无名指,在针体上轻轻弹动。说来也怪,随着那花瓣般的玉指轻轻弹动长针,他的胸前忽然有一股热气直向腹下透去。

小玉随即又取了几处要穴,仍用“疏”、“弹”二诀施为。一盏茶的功夫,盘踞在他胸腹之间的那股毒热之气便宣泄得干干净净。见他忽然长出了一口气,眼中光芒大盛,小玉才展颜一笑:“成了!”跟着将他胸前的数根银针慢慢拔下。

笑云略一调息,只觉身上烦恶之状顿去,真气游走再无异常,不由大喜过望,一下子坐起身来抓住了小玉的香肩,叫道:“好妹子,古来的神医华佗也未必有你这样的好手段,我可服了你啦!”小玉猝不及防,已给他一把拥入怀中。

笑云陡觉鼻端透来一抹如兰似麝的幽香,才猛然惊觉,自己竟然将小玉那软绵绵温润润的娇躯抱在怀里了。他立觉不妥,正想打个哈哈,一低头却瞧见了小玉那一段黑瀑般散在肩头的漆黑长发。那秀发千丝万缕地织出一片温柔的静夜般的颜色来,笑云的眼睛就在这一片醉人的墨色中看到了一抹雪白。那粉颈衬在深黑如夜般的秀发下,在灯下闪处一片令人心神迷醉的雪玉颜色,青丝碧夜垂,雪颈玉生香,笑云一时忍耐不住,一低头便在那片白腻的颈上轻轻一吻。

小玉给他忽然抱住双肩,本想挣扎出来,但又怜他内伤初愈,不敢过于使力。心中微一犹豫,已经给得意忘形的笑云搂在怀中,一阵浓烈的男子气息包涌过来,她骤觉浑身发软,一颗心砰砰的跳个没完,正自心神激荡之际,后颈上却被吻了一下。

那唇的灼热从颈后肌肤上传来,使得她全身都微微一抖。小玉啊的一叫,才轻轻推开了他。

两个人全愣住了,小玉随即微微转过身去。笑云才觉得不好意思,急忙狠狠一拍脑袋,干笑道:“妹子,大哥酒喝得多了,你莫要……莫要在意,最好……马上就忘得一干二净!”小玉转过身来,妙目微嗔,却是似惊似羞的一番颜色,低声道:“我不会怪你,却也不会忘得一干二净!”笑云听了这话,心中蓦然一荡,眼前似乎飘舞起她那梦一般的漆黑长发,将自己的心千丝万缕的缠绕了起来。

愣了一刻,他才努力回到现实中来,又记挂起这少女的安危来,道:“小玉,你怎地跟青蚨帮林惜幽那样的人牵连起来?”提起青蚨帮,小玉眼中的情愫也迅即消去,叹道:“那鬼王林惜幽缠了我一段时候了,只是每夜此时他要修炼邪法,我才得分身出来寻你,这时候他炼法已毕,我该当速速回去,才不会让他疑心!”

“不成,”,笑云急起来,“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回到那老鬼身边去!你这就跟着哥哥上鸣凤山!”小玉见他着恼,倒先软了:“大哥,莫忘了我说的话。你先回山,我将一件大事办完,自会去那里寻你。”

笑云怒道:“有什么紧急的大事能比得上你的性命?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依你了,老子可不怕那姓林的!你若不从,我便暗中随着你,去和那林惜幽堂堂正正的打上一仗,说什么也要救你出得苦海!”

小玉听他说得果决,不由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眼中忽然多了几分羞涩和慌张,轻声道:“好,大哥,便依你!只是,你还没有看到妹子长得什么模样,你想不想看上一眼?”

笑云想起那张入目难忘的丑陋脸孔,心下一痛:“我妹子聪明伶俐,就是生得太丑,想必这是她的平生大憾,可不能让她太过伤心了!”便道:“妹子,人活着便是吃苦受累的时候多些,哪能件件事都称心?你又聪明又伶俐,也不必……太过在意自己的长相!”

小玉不答,却轻轻转到灯下,缓缓摘下了那袭黑纱。笑云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来,几乎呆在了当场。只见小玉脸上柔肤滑嫩似玉,玉颊之上红潮暗生,真如一蓬刚刚绽放的粉玉莲花。那眉弯翠羽,曼妙樱唇,都美得无懈可击,最动人的还是那一双流波妙目,隐蕴深情,羞媚横生。这样清丽无限的一张面庞,在朦胧的灯光下看来,更透出一股动人心魂的美丽。

眼见一张无比丑陋的脸庞忽然换成了倾城绝艳的花容玉貌,笑云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有些呆滞地看着灯下的她,实在不敢相信人世间居然会有如此的美艳。“大哥,”小玉笑了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的样子吓着了你?”

笑云才醒过味来,张口结舌道:“不是不是,原来……原来你生得这般美……”忽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了。小玉瓠犀半露,笑起来的样子多了几分顽皮:“先前的样子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出来的,我一个人孤身行走江湖,弄成那个样子倒安稳许多!”

“其实看过我的本来面目的人不多,当初娘传了我一身武功和易容之法后,便一直让我以那丑丑的面貌行走江湖,”她说着摇曳生姿地向他走来,“她说,直到你遇上一个当真让你倾心的人,才可以你的本来面目示人!”

笑云听了这话,陡觉胸中那颗心一阵砰砰急跳,几乎不知说什么是好。正自心动神摇,小玉已经挨上身来,她的声音变得细若游丝:“云哥,想不到在我一十八岁这年终于遇上了你!从今而后,我便一直是这个样子了,你看好么?”

两个人的身子几乎靠在一处,鼻端传来一阵似花非花、似露非露的甜香,笑云给这缕醉人的少女馨香扯动着心魂,一低头,她那吐气如兰的樱唇就在眼前,他的心突地一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低下头来,吻在了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上。小玉这一回没有拒绝,二人的唇虽只一沾即离,但两个人却均是如遭电击,心内有如小鹿疾撞。小玉更是美目微闭,娇躯轻颤,灯下看来愈发娇艳不可方物。

笑云正看得如痴如醉,忽觉胸口一麻,身子便向后倒去。小玉睁开眼来,伸手接住了他的身子,将他放到了床上。笑云浑身酥麻,才知被她点了穴道,忙道:“妹子,你这是做甚?”

小玉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上已经挂满了泪珠,“大哥,你不能随我去!我知道你内力惊人,又习得一套绝世刀法,但林惜幽威震天南,手段之毒更是天下罕见。 我……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 烛灯散出一片温暖柔软的光芒,在她那身倚白胜雪的纯洁衣裙上披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这光辉几乎让他不敢逼视,却又牵引着他的目光,使他不愿将双目移开一瞬。

笑云瞧着那楚楚深情的目光,心如刀绞,沉声道:“难道我就忍心让你去冒险。”小玉轻轻摇头:“我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笑云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慌张,道:“小玉,你……你且不要急,慢慢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紧急之事?你又为了何事,与青蚨帮的魔头搅在一起?”

小玉向他深深凝视,白玉般的脸上忽然滑落了一串泪水,滴在笑云的脸上。“这些事你先不要问,日后我自会慢慢说与你听,”她说着侧过身去,自怀中掏出一块晶莹透剔的美玉来,轻轻挂在他颈前,道:“大哥,这是娘留给我的。此玉清心养神,据说可以宁定内气,是内家修炼至宝。你内伤初愈,便放在你身上。” 那玉贴着他的肌肤放在胸前,暖暖的,似乎还带着小玉的体温和余香。

“大哥,记住我的话,平安回山,我自会去寻你!”小玉说完这句话,忽然低下头来,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唇间传来一阵温软和幽香。笑云心魂微醉的一刻,屋子的窗户忽然一启,小玉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白影飞出。

第十五章:风波险道倍怜卿(1)

屋内烛灯已熄,一片白烟般的月光穿窗而过,洒在他的脸上,唇边馨香犹存,笑云不由生出一种梦一样的恍惚来。

耳听得小玉微细的足音直向东北方渐去渐远,他的心神才从那香梦中挣扎出来。心内虽有些焦急,奈何要穴被点,这时他只得暂且凝心定气,运起纳斗神功来。胸前那块美玉果有一股温凉润泽之气,使他自然而然的静下心来,加之小玉惜他内伤才愈,使力不大,片刻之间笑云就觉胸口一畅,翻身而起。

窗外的月光如烟如梦,早没了小玉的身影。笑云咬一咬牙,便跃上屋顶,直向东北方追去。本来要在大同府内寻得小玉,无异大海捞针,但他心情急迫之下,还是一心盼着奇迹突现。

任笑云“平步青云”的轻功尚不纯熟,在平地上施展之时快若疾风,穿房跃脊就蹩脚许多。深一脚浅一脚地直向东北方奔了片刻,笑云忽然把心一横,跃下地来,一路扯开了喉咙大喊:“小玉,你在哪里?”“林惜幽,你这老鬼有种便出来决一死战!”

才喊得几声,静悄悄的街上忽然涌过来四五个巡夜的官兵,大呼小叫地向他奔来:“哪来的贼小子持刀乱跑,只怕是蒙古的细作,先锁住了!”笑云一惊,正待转身逃开,长街一角的屋檐上忽然闪出一袭白影,悄无声息地凌空扑下。

这一扑事先决无征兆,其势又快若流星飞坠。笑云大惊之下,已经避无可避,急展一招“倚天势”向上挥出。掌影飞舞之间,那白影忽然闷哼一声,又鹞子一般掠上墙头,却是林惜幽。笑云双目一寒,横刀喝道:“姓林的,快将小玉放了!”

“想见小玉便随我来!”林惜幽大袖一拂,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已远在数丈之外。笑云双目喷火,奋力冲开几个官军,笨手笨脚地跃上屋脊,鼓气赶去。二人奇快无比地直向城外奔去。

大同府城号称“北方锁钥”,于北侧城墙高大坚固,南侧就差了许多。林惜幽引得笑云奔到南侧城墙下,旋即展开轻功直掠了上去。笑云不敢大意,斜奔几步,从远处纵身攀上了城墙。

正待跃下,遥遥的风里面忽然飘来一丝细细的呼声:“笑云——”仔细听时,那声音又再不可闻了,他一愣,只当是听得差了。眼见前面白影飘忽,林惜幽已去得远了,他只得持刀跃下接着追。二人一追一逃,一路奔上了一个土坡,这地方一团乌黑,四处煤迹斑斑,显是一个废弃的煤窑。

林惜幽在岗上霍然站住了身子,转身盯着疾奔之后却气定神足的笑云,沉声喝道:“贼小子,你满口小玉长小玉短的,却知不知道这小玉到底是何人?”

笑云闻言一愕,不错,相遇一日,自己只知道她兰心慧质,孤身一人,便是她的倾城绝艳,也是刚刚才见到,至于她因何陷身青蚨帮,平生所做何事,却从没有想过要问上一问。其实他性子粗豪,二人相聚的短暂时光中一直变故迭出,这些事就算想到,也懒得去问。

“你这厮昏头昏脑,还是老夫让你做个明白鬼,”林惜幽一步一步逼进,“她是我青蚨帮中的花魁……”说到这里忽然欺身直进,横扫一腿,地上无数乌黑的煤块登时疾向笑云射来。笑云本来对他全神贯注,但听他说起小玉,还是心思一浮,哪料到林惜幽已经骤然发难。急忙挥刀抵挡,却手忙脚乱之下腿上已给煤块砍中数下,那碎煤贯入了林惜幽的独门劲力,笑云只觉痛入骨髓。

忽然间腰间一紧,又被一团白茫茫的东西裹住了身子,他哎哟了一声,要待挣扎,但那东西却如同蛛丝一样绕了过来,东一道西一道地在他身上缠了数匝,连他手脚都一起缚住了。林惜幽怪笑声中,双手一扬,笑云便被他高高抛起,落下时正挂在坡下的一棵枯树上。

笑云的身子在树上一荡一荡的,才看清缚住自己的是一根柔韧之极的白绳。他心中又恼又恨,明明已经对这林惜幽万分小心,却还是着了他的道儿。“若非我这烂柯山至宝困妖索,还真困不住你贼小子,”林惜幽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你是如何认识小玉的,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老子一口咬断了你的喉咙!” 见他那一口白牙阴森可怖,笑云心下微虚,强笑道:“早跟你说了我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你就是不信,不如咱们现在一起去问她去。”

声音才落,忽觉香风飒然,一抹白影从身后闪过,剑光闪烁,直向林惜幽扑去。林惜幽怪叫一声:“小玉,你疯了!”腾身避开。

笑云见这人果然是小玉,不由又惊又喜。这时天上乌云慢倾,将月亮遮住了许多。黯淡的月光下,却见小玉素裳缟袂,雪衣飘飘,进退之间宛若仙子起舞,她的剑法却是自成一路,清逸中带着三分诡谲,看得笑云目眩神驰。

她这一串出其不意的急攻,居然让林惜幽一阵手忙脚乱。激战之中,林惜幽叫道:“小玉,这小子是聚合堂的逆党,你当真为了他要叛出本帮?”小玉倒笑了:“林先生,他是小玉的如意郎君。我不管他什么聚合堂、鸣凤山的,反正我不能让你伤了他!”口中说笑,却乘着林惜幽闻言后心中酸怒之机,疾出一剑,将他肩头划出老大的一道口子。

林惜幽见她出招猛恶,眼中凶焰陡炽,怪啸声中一掌拍出,将她连绵而至的第二剑震得歪了,随即反手一掌拍向她的香肩。他这一加力施为,小玉登时不敌,数招之间便险象环生。

笑云在一旁看得又惊又急,但那“困妖索”坚韧之极,他努力挣扎数下,才堪堪将一只臂膊抽了出来,偏偏那单刀又落在了地上,怎么也够不着。月光越来越淡,沉暗的土坡上两团白影舞得风驰电掣,笑云却挣来挣去,在枯树上一荡一荡的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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