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王晴川作品飞云惊澜录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那汉子朴南进得厅来,向着居住而坐的陈莽荡合掌躬身,道:“耶律城主让我向将军转达他的仰慕之情。城主说了,他是大英雄,陈将军、何堂主也是大英雄!” 黑云城主耶律自命刀魔,武功诡异莫测,素来眼内无人,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均知话后必然有话。

何竞我冷冷道:“耶律城主刀法自成一家,实是武学上不世出的高人!是不是英雄,可就难说得紧了。”朴南闻言,脸上立时掠过一丝怒色,挺胸叫道:“城主英雄仁义,便如同草原上的星星和太阳,他是不是英雄,草原人的心中最清楚!城主说了,他是瞧着大明的锦衣卫和青蚨帮总是找贵山寨的麻烦,他实在看不过去,才要和山寨联手,共同对付锦衣卫!”

此言一出,厅上立时一乱,鸣凤山虽和锦衣卫拼杀正凶,但众人实是从未想过和黑云城联手。

陈莽荡将大手在椅子背上重重一拍:“咱鸣凤山都是曾铣大帅的旧部,干的就是抗击蒙古,收复河套的大业,他日疆场上和城主相见,说不定就会拼个你死我活。联手之事,咱们可是想也不曾想过。”

朴南又道:“听说当初大帅曾铣遗下一套什么兵书,里面对咱们俺达汗说了好多不难听的话。城主说了,只要陈将军将这兵书交给黑云城。咱们就是好朋友,锦衣卫和青蚨帮若是对你们先礼后兵,你们实在吃不住劲,不妨远交近攻,退入河套,投了咱们黑云城!”这人显是不精汉话,将“不中听”说成了“不难听”,而“先礼后兵”、“远交近攻”这些成语也说得不伦不类,但这意思却是明白之极,让鸣凤山献出兵书,投入黑云城!

此言一出,厅上众豪一齐纷纷怒喝,脾气急躁之辈早已经破口大骂。梅道人听这朴南一口一个“城主说了”,倒觉得此人憨腐得可笑,他素来诙谐,忍不住笑眯眯地道:“城主说了,城主说了,城主得倒是不少呀,嘿嘿,他老人家还说了什么?”

朴南浑然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又道:“城主说了,若是贵寨自高自大,咱们就兵戎相见!两月之后,塞外的草就黄了一大半啦,那时候咱们就在贺兰山东十八道梁相见,城主要在那里会一会天下高人!” 这人说话虽然颠三倒四,意思说得倒再是清楚不过。十八道梁在宁夏镇北,是河套的一处险要之地。曾铣任陕西三边总督之时,曾于该处与俺达一部激战数次,才将之夺回。但大帅死后,那地方重又为俺答部所踞,黑云城选在十八道梁相会,显是别有用心。众人心内也是一沉:青蚨帮、锦衣卫虎视眈眈,却又来了一个黑云城。

朴南将一封信自怀中取出,忽然一扬手,直向何竞我飞去。

何竞我双手不动,忽然身上生出一股无形的气流,那信在他身前微微一阻,忽然轻飘飘的转了个弯,径自落在陈莽荡桌前。朴南见何竞我浑身气劲随意而生,实是已入化境,不由咋舌不已。厅上群豪均是高手,不由齐齐喝了声彩。

陈莽荡也不看那信,只是重重拍了一下太师椅,喝道:“回去告诉你们城主,三月之后,咱们十八道梁见!”说着又嘿嘿一笑,“也许等不到那时,老子就出兵河套,先将十八道梁打下来再说!”

何竞我道:“天下英雄未必尽在鸣凤山,城主既然要会会天下英雄,不知还请得什么高人?”朴南一愣,眼睛转了几转,才道:“城主说了,天下英雄除他之外,只有陈将军与何堂主两个。旁人也就用不得请!”

何竞我一笑:“这么说,鸣凤山寨倒是城主的心腹大患了?好,这坝上英雄会咱们不见不散!”陈莽荡将手一挥:“鸣凤山寨没什么好招待阁下的,这就请吧!”

朴南冷笑一声,晃荡荡转身便行。刚出得大门,忽然身后响起一声冷笑:“鸣凤山寨岂是你擅闯之地,这一次不让你识得厉害,你也不识中原英雄!”朴南听得这冷笑就在身后,他一惊之下,回身一掌就劈了过来。

身后空无一人,这一记势道沉雄的劈空掌居然真的劈在了空上。朴南还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腰命门穴便被人一把抓住,跟着呼的一声,身子已经腾云驾雾般的高高飞起,直向山崖下落去。

聚义厅踞险而建,左右两处俱是深崖,朴南见自己这么高高的被抛起,只当必会直坠山底,摔得粉身碎骨,惊骇之下,忍不住闭眼大叫。哪知身子给一股怪异之极的力道带着,疾飞之中忽然一沉,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他睁开眼来,踞悬崖不过一步之遥。一回身,才瞧见一个身材微胖的老者冲自己撵髯冷笑,朴南知道人家这一招之中轻功、拿穴和内劲运转俱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心下一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转向跑了几步,顺着当中的山道下山去了。

厅内众人见沈炼石略施小技,将这狂傲自大的莽汉治得服服帖帖,不由一起放声大笑。

沈炼石回到厅内,脸上却是一层忧色,向陈莽荡道:“黑云城竟然明目张胆的跟咱们干上了!嘿嘿,不知他收买了多少邓烈虹一般的狗贼。”

“十八道梁过去是咱们的地方,他黑云城主偏要在那里耍上一耍,岂不是明摆着欺我大明无人么?”陈莽荡的大手摩着椅子背,道:“黑云城这一次是要乘虚而入,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我想派一位能人去暗中伺探黑云城的虚实。”

沈炼石凝眉沉思了片刻,忽然抬头道:“将军,还是我去!”厅中群豪都是一愣,沈炼石又道:“老夫上山,一大半是为了军饷之事帮西崖老弟一个忙,此时军饷已到,我心中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这一次黑云城所图也大,咱们确实不可等闲视之。老头子我愿亲自下一趟山,瞧瞧他们到底在十八道梁弄何玄虚!”陈莽荡一拍桌案,展颜笑道:“有刀圣出马,咱们就放了心啦!”

唤晴急道:“爹,您的伤?”沈炼石笑道:“这些小伤,调息十二个时辰就好了大半!适才爹那一下出手,你瞧可有什么毛病么?”任笑云也有些依依不舍:“沈老爷子,还是我跟你一起去!”沈炼石摇头道:“你们都留在山上,辅佐何堂主和陈将军。跟着我倒是碍手碍脚!”

何竞我站起身来,道:“其实老哥这一趟也大有必要!小弟只有一言相嘱——万勿意气行事!”本来武林之中,只有长辈才叮咛晚辈,但何竞我生性刚直不阿,说话时更是甚少念及世俗礼法。好在沈炼石也是随意惯了,闻言哈哈大笑:“老弟是怕我一时性起,跟那耶律城主先打了起来?”何竞我点头道:“敌众我寡,不可不防!”

沈炼石道:“好,就依老弟,这一回出去,不到万不得己,不和人动手!”说着大袖一拂,便待出门。“且慢,”陈莽荡也抬起手来,叫道:“沈先生不必忙在一时,鸣凤山的探子早已派出,这一日之内,朴南一举一动都在咱们掌握之中。山寨中略备薄酒,给众位英雄接风。还请先生吃了这酒再走!”

匆匆用罢早膳,众人便随叶灵山到山寨之西的落霞谷,选了一处好穴,洒泪将夏星寒葬了。

回到聚义厅时,已经是晌午时分,午膳已经摆上。其时北地大旱,周遭俱多遭灾,山上也是缺粮少米,席上便只是一些村酿野味。陈莽荡先将酒满上,道:“沈先生来去匆匆,想不到这一杯接风酒反成了壮行酒!但盼先生一路顺风,请!”沈炼石也不推辞,昂首饮了。

何竞我也擎了一碗酒,走到沈炼石身前,慨然道:“老哥,聚合堂素不饮酒,今日与老哥聚会,自不如常,兄弟这老妈妈例儿说不得也要破上一破了。”二人酒碗轻轻一碰,何竞我又道:“老哥且莫忘了兄弟的嘱托。还有,酒也要少饮!”沈炼石见他眼中尽是关切之色,也笑道:“每次见面,你这做兄弟的,都唠唠叨叨如个老妈子一般。也罢,全依你!”饮下一大碗酒,二人相视而笑,目光中尽是惺惺相惜之色。

沈炼石在怀中取出一幅书卷,展了开来,道:“这便是曾大帅所撰的《定边七策》了,陶真君那老狐狸精,险些将大帅的心血毁去。这后面的五页是大帅在狱中补上的……那天我夜入牢房,要救得他走,大帅坚辞不肯,却将这几页谋策给了我。他说,圣上一时糊涂,这会子不想收复河套,但总有明白过来的那一天,那时这些东西自然是用得着的。”众人瞧那后几页纸质粗糙,还间有血痕,想起大帅曾铣在牢中惨受酷刑,却还对复套念念不忘,心中都觉一阵酸痛。

蓦然间有人在席上放声大哭,正是曾淳。他这一哭,立时就引来一片低泣之声。

沈炼石也是老泪盈眶,将书卷都交给了何竞我,道:“这《定边七策》我已经抽空捐抄了一遍。这原本就放在你处,若是日后陈将军真能汇集大帅旧部出兵河套,此书就大有用武之地了。”何竞我含泪接过,恭恭敬敬的放入怀中,道:“此书耗费了大帅多年心血,又经老哥冒绝大风险自陶真君处夺回,西崖自会护之珍之,有如眼目。”

沈炼石道:“当初大帅将此书赠与陶真君的本意是因他为皇上跟前的红人,只盼他将此书献给皇上。嘿,可惜这老东西不干一件正经事,还险些将此书毁去。老夫此次下山,还想一了大帅遗愿。”何竞我双眉一皱:“老哥要直闯大内?”

沈炼石嘿嘿笑道:“若是黑云城那里尚无易动,我便拐一个大弯,去见一见嘉靖皇上!”唤晴叫道:“义父,使不得,大内高手如云,这么着岂不太过冒险?”何竞我道:“大帅一生孤忠,咱们不可在他死后坏了他的名头!”沈炼石闻言一怔,随即道:“说得也是,不过终不成让大帅一番心血落空。我沈秋岩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牵连大帅就是!”

何竞我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嘉靖此人色厉内荏,反复无常,若是强来,只会弄巧成拙。老哥当真要去,不妨以平步青云之技夜入西苑,将此书偷偷放在嘉靖的书案之上。”沈炼石目光沉沉的一点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愿这皇帝老儿真如大帅曾铣所说的,能有明白过来的时候!”

沈炼石走到厅中,举过一只大酒坛子,一掌拍开了泥封,道:“老夫饮罢这坛酒,便和诸位暂别了。这一杯薄酒先给诸位满上!”单掌一扬,坛子中飞起一股酒浪,直落入陈莽荡桌上的酒碗之中。二人相距丈余,沈炼石以内力送酒入碗,居然不差分毫。

陈莽荡碗中的酒刚满,那酒浪已经向何竞我飞去。接着曾淳、袁青山、梅道人、唤晴等诸人的酒碗之中或深或浅,全斟了酒。最后那酒浪向任笑云飞来,沈炼石笑道:“小子,我可真是该敬你一杯酒的!”

众人齐齐站起,道:“恭祝沈先生一路顺风!”和沈炼石一起将酒昂头饮了。沈炼石饮罢将手一扬,一股酒浪亮晶晶的向厅外飞起,叫道:“这一杯敬星寒的在天之灵!”群豪的目光全给引向厅外,只见那酒浪如一条努龙,直向天空飞去,到得天际忽然炸开,化作亿万酒滴向满山遍野飞去了。

众人见了这等神功无不齐声喝彩。如雷的彩声中忽然有人叫道:“咦,沈先生呢?”群豪急忙转头四顾,诺大的聚义厅中却再没有沈炼石的影子。众人又奇又佩:“明明大家的目光齐聚厅门,还是没瞧清沈先生如何出的厅门,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群豪震惊之余,无不叹服。

酒意醺醺之时,陈莽荡挺身而起,叫道:“这一次老君庙之战,咱们聚合堂的英雄寡不敌众,又中了敌人的诡计,危急之时有一位少年英雄,硬是以一把刀独斗群魔,不但保得咱家公子和沈女侠无恙,还斩了青蚨帮两大鬼王。这个少年英雄是谁呀?”

群豪齐声道:“是任少侠!”任笑云这时已经喝了不少,飘飘然的就没想到这一声“任少侠”是说的自己。身旁的唤晴急忙轻轻碰了他一下。瞧见身侧的如花笑颜,笑云才忽然领会自己成了少侠。这时候陈莽荡已经大步走到他身前,将一碗满腾腾的酒抵到他眼前,笑道:“任兄弟,老哥敬你三大杯!”

任笑云晃荡荡的站起来,还记得谦让几句:“若不是寨主及时发兵过来,我们也撑不了一时三刻!”砰的一响,二人酒碗一碰,陈莽荡昂首先尽了一碗。笑云一时意气飞扬,也将酒一口干了,烈酒入怀,酒意扑面,更是豪气万千,忽然想古时候大将军得胜回朝,饮庆功酒也不过如此吧?

陈莽荡又将一杯酒满上,道:“小兄弟,听说水若清那毒妇的锁魂烟迷住了不少人,可就是偏偏奈何不得你。却是为了什么?”笑云将酒一饮而尽,摇头道:“这个我也糊里糊涂的,多半是小弟的鼻子不好,闻不到那灯笼里羊粪一般的辣味!”

群豪大笑声中,二人已经各自满上第三碗酒。陈莽荡伸手拍着笑云的肩,道:“小兄弟,你们远地而来,在我这山寨中还过得惯么?”笑云道:“山寨中有酒喝,有肉吃,没有锦衣卫在后面要帐般的追来追去,自然是不错的。不过,山中也太寂寞,没什么乐子,不如大夥斗斗鸡什么的……”他这时酒意上涌,说话便不再寻思的顺口而说了。唤晴的脸一红,急忙捏了他一把。陈莽荡一愣,也转身笑道:“想不到这任少侠倒是如此有趣!”忽然在他肩头重重一拍,“好,老子喜欢这样的直性子人!”

鸣凤山在痛失三杰之时,忽然间有任笑云这么一个憨直可爱全无机心的人信口逗笑一番,登时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似乎埋在心内的阴霾都淡了许多。更有人凑趣叫道:“小兄弟几时将陆九霄和郑凌风一起约来,大家不比刀子,用几只鸡斗上他三天三夜!”任笑云晃荡荡的举起杯来:“这个小弟最是在行,论刀法小弟拍不上号,比斗鸡却是天下第一的大行家。当真斗鸡,一准儿杀得郑凌风……陆、陆九霄他们丢盔卸甲……哭爹喊……娘!”

这时一个寨兵疾步而入,向陈莽荡躬身道:“启禀将军,外面有个叫江流古的人拜山!”

第十三章、杯酒传书惊旧戍(1)

陈莽荡冷笑道:“这江某人想必就是青蚨帮四邪神中的人物吧,只怕是给郑凌风下战书来了,”蓦地双眉一扬,“请他进来!”

过了片刻,还不见那江流古的人影,却又一个喽罗匆匆跑来禀报:“禀将军,余二当家的跟那姓江的言语不和,这时候已经在山腰的分金亭动起了手来!”任笑云知道,这余二当家的余独冰其实是最先在鸣凤山落草的英雄,号称“白衣秀士”。当初陈莽荡率兵至此,余独冰感慕陈莽荡的节气和胆略,持意请其上山,更让了出头把金交椅,陈莽荡与余独冰相见恨晚,二人当日便结成了兄弟。

袁青山挺身道:“弟子去瞧瞧!”几个性急的正待赶出去,却听得山腰中响起阴森森一声长笑:“陈将军,何堂主,鸣凤山便是如此待客么?”

众人抢出厅外,只见山腰上一道青影正向山上掠来,想必就是那江流古了。陈莽荡号令一发,山上兵丁便不再拦阻江流古,却见他奔跃得也不如何劲急,但一身玄衣鹤氅迎着山风飘然飞舞,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态。在江流古身后又有一人奋力喝喊,衔尾疾追,这人一身白袍,衣袂飘飘,正是二当家的“白衣秀士”余独冰。只是任那余独冰如何发力奋步,总离着江流古差着那么一两步,显是二人武功还差着那么一大截子。

江流古抬头见了山顶聚义厅前人头耸动,忍不住猛然一声长啸,啸声中他的身形陡然一拔,这一下子立时快了数十倍。众人只觉眼前花了一花,江流古那一身玄衣鹤氅已经乌云般地凝在了聚义厅前。

众人心内均是一震:“天底下怎能有这么快的身法!”任笑云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忍不住喃喃道:“他奶奶的,这姓江的莫不是会妖法?”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不是妖法,这是五行遁术!”说话的却是站在他身后的叶灵山,他那双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小眼睛这时也吃惊地撑开来,“这门功夫讲究五行运化,调天地山川之气为己用,奇正相生,或御或攻,妙用无端,他适才露的这手功夫唤作‘山气遁’,为五行遁术之一。瞧他身手,想是已经到了运转阴阳的妙境了。”

任笑云见他摇头晃脑,说的尽是自己不懂的言语,也懒得理他,却觉眼前的江流古当真与众不同。这人面如古玉,长髯及胸,最奇的是身着玄色道袍,头上戴着的是连当世儒生都不常用的样式高古的儒冠,脚下更穿着一双六孔朝天的僧鞋,当真是衣贯三教,惊世骇俗。

那江流古深深一揖,道:“衢州散人江流古,见过陈将军、何堂主。”他与陈莽荡、何竞我素未谋面,这时却在数十人中将二人认得丝毫不错。陈莽荡还未答话,却见山下气喘吁吁奔上一人,口中道:“贼老道,何不堂堂正正对上一仗。”正是余独冰飞步赶到,不由分说地一掌便向这“贼老道”的后心印了过去。

这余独冰身材瘦削,掌力却大得惊人,一股劲风先将江流古的衣襟震得猎猎作响。但江流古却连头也不回,依然神色恭谨地向陈、何二人合十作揖。余独冰大喝一声,铁掌便在江流古背后半寸处硬生生地停住,笑道:“贼老道,好大的胆子,我算服了你啦!”江流古才回头一笑:“白衣秀士何等英雄,岂是背后伤人之辈!适才多有冒犯,幸勿见怪。”

任笑云细看余独冰,却见这位二当家的身子削瘦,面白如玉,配上一身白袍,竟比何竞我还儒雅几分。他心底暗道:“瞧模样,这余当家的该当去做个私塾先生,不想却来此落草,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嘿嘿,说到相貌,这江流古更似个掐诀念咒的世外高人,不也是入了青蚨帮了么?便是我任笑云,瞧上去潇洒倜傥,胜过周瑜吕布,岂不照样做了亡命江湖的大侠?”正自胡思乱想,却听陈莽荡哈哈大笑:“久闻衢州江先生大名,果然是不同凡响,请进厅一叙。”众人进得厅来,江流古才道:“散人此来,是奉帮主之命献上书信一封!”陈莽荡的两条浓眉一凝:“嘿嘿,仗都打了几轮了,郑帮主这战书可是来得迟些了,”说着接过那信,转手交给了何竞我,“姓陈的幼时家贫,识的字不足一筐。还是请何堂主看看。”

江流古道:“将军误会了,这信绝非战书!帮主素来厌恶厮杀,今日遣散人上山,是想请两家罢斗!”陈莽荡冷笑道:“郑帮主居然厌恶厮杀,倒也奇了。想必这罢斗的条件也是苛刻得紧。” 何竞我展信读道:“郑帮主在信中还是诲人不倦,他老人家先告诉咱们‘天地以仁为本,易数以谦为尊’的大道理,要和咱们‘倡慈忍之旨,息刀兵之戾’!这条件么,先要我们交出‘窝藏之要犯’,再献出‘私匿之巨宝’,更不能为‘巨奸大逆之辈招魂祭奠’,否则便是‘忤逆圣意,人神共怒’了!”想来郑凌风这封信写得骈四俪六,文气十足,何竞我不得不将其中的话摘着念将出来。

厅上众豪这时多已经喝得高了,听了这等言语,忍不住就高声叫骂起来:“什么‘巨奸大逆’,老子瞧你郑凌风才他娘的不是好东西!”“直娘贼的严嵩、陆九霄才是祸国殃民的奸佞,乘早给老子滚罢!”一片叫骂声中,那江流古却充耳不闻,便连面上笑容也不减一分。

正自纷乱之间,一个寨兵进来又报:“启禀将军,山下来了一个和尚,自称是何堂主的朋友,叫做顽石和尚。”陈莽荡以手拍额:“莫不是邻近卧虎山的寨主顽石大师,早闻大名,就是未得一见,咱们快快出去迎迎!”何竞我也笑道:“莫要怠慢了他,这老石头可是个性如烈火的假和尚!”

众人刚刚迎出厅来,山腰就有一个亮堂堂的声音响起:“何老弟,听说郑凌风那贼厮鸟来此寻你晦气,你老哥来帮你打架来啦!”这声音底气十足,从远在十余丈外的地方传过来,还是清清楚楚,响亮之极。

这顽石大师五十多岁,身材胖大,举步落足都沉重异常,随着陈莽荡、何竞我走入厅来时,满厅便尽是他那地动山摇的脚步声。唤晴对笑云低声道:“听说这胖和尚自称顽石一块,懒得成佛,便不守佛门的三规五戒。不过这人的外家功夫可是登峰造极,只怕已经到了浑身刀枪不入的境界了罢。”任笑云吐了一下舌头:“单只听他说话和走路的声音,就知道这样的人是懒得成佛的。”

何竞我将山寨众豪与顽石和尚一一引见之后,更将郑凌风的来使江流古引来与他见了。江流古倒是说了两句客套话,顽石和尚却只翻着小眼睛冷冷瞅了他两眼便不再搭理他,只扭头向何竞我笑道:“兄弟,你到了此处怎地也不来寻你老哥,却只请人捎来一张纸条问候?你本事再大,他娘的青蚨帮这许多贼厮鸟你一个人想必也收拾不过来罢?老哥这一趟专来助你将这些贼厮鸟一股脑的宰得干净!”这人也是个直性子,一口一个贼厮鸟,丝毫不理会江流古在此。好在江流古恍若未闻,一直未发一言。

何竞我知道顽石和尚的脾气,待众人落座之后,忙又将那封信拿起,岔开话题道:“郑帮主的信大夥还未瞧完。这最要紧的话在最后。他要在十日之后与咱们在无定河与御河交汇之处的双龙口前一会。‘风雨如晦之暮,携从者六七,与知己一会,把酒狂涛之前,赏剑风雨之中,不亦人生一快乎?’嘿嘿,郑帮主真是妙人,便是一封先礼后兵的战书也是如此风雅!只是江先生,郑帮主如何得知那日将有风雨?”

江流古慢悠悠地道:“今日阴气牾逆阳,三日后月形趋缺,十日后必大风雨!”何竞我的双目一亮:“奇了,郑帮主为何偏要选个风雨之夕把酒论剑?”江流古似是觉得言多语失,不由唔了一声,随即道:“风生水起,雨急浪高,这一番雄阔之色远胜于月白风清之时!郑帮主选在那时想必是想试一试何堂主、陈将军的胆气,诸位若是见不惯大风大浪,也就算了。”

何竞我还未言语,正自旁若无人饮酒的顽石却将手中的酒碗在桌上重重一墩,叫道:“贼厮鸟,瞧不起人么?”江流古面上没有丝毫喜怒之色,道:“大师这‘贼厮鸟’三字说得是谁?”顽石和尚呼的立起身来:“便是说你,却又如何?”

江流古皱起眉头:“大师平时爱吃烧鸡么?”顽石脑筋不灵,明明不知江流古这一问有何居心,仍是将大头连点:“牛鼻子倒是能掐会算,这烧鸡么,老子一个月也要吃上十七八只!”江流古点头:“原来大师能以肠胃超度万物,烧鸡入口,经肠胃度化,便化作超升之灵鸟自口中飞出。这份神功委实超佛越祖!佩服,佩服!”顽石皱眉道:“牛鼻子胡说什么,老子哪里有这本事,吃了这许多鸡,何曾超度一只?”江流古道:“若非如此,大师怎地满口贼厮鸟乱飞?”

众人听了,均是忍俊不禁。顽石和尚可是恼了,吼了一声,震得满厅的碟子碗筷都是一跳,道:“你这贼……”骂道一半,忽然硬生生收住,改口道:“贼牛鼻子,何堂主和陈将军将你作远来之客,奈何你不得,我是顽石一块,可顾不得这许多。便在此处收拾了你这笨鸟!”总算他灵光一闪,却将那三字口头禅改作了“笨鸟”。

何竞我正待劝解,江流古却道:“好!大师既然开口,散人便只得应下来,只是酒宴之前,若是舞刀弄枪,未免大煞风景。大师若是有兴,便与散人作一小戏,瞧瞧咱二人到底谁是笨鸟?”顽石双目怒睁:“任你如何划道,老子都不惧你!”

江流古笑道:“烦陈将军取四十九支酒杯来,散人只取卧牛之地,以酒杯小布一阵,大师若是不以手足翻到酒杯,而能在七步之下横穿此阵,散人便做这笨鸟了!”何竞我素闻江流古之能,他不愿老友出丑,正待出言劝阻,却见顽石怒极反笑:“不过是几个破杯子,布个狗屁阵法,老子还怕你不成?陈将军,快去取了来!”

陈莽荡看了一眼何竞我,一时踌躇不决,却吃不起顽石一迭声的催促,只得命人取来了杯子交与江流古。群豪均觉奇怪,四十九个杯子能布什么阵势?均觉这江流古行事出言,无不出人意料。

正疑惑间,只见江流古就在大厅上的一片空地上用酒杯摆布起来,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焦急,有人狐疑。惟有顽石和尚不以为然,甚至连看也懒得看江流古一眼,只顾端着大碗,连连向陈莽荡、余独冰诸位鸣凤山当家的敬酒。

他这酒喝到第八大碗时,地上的江流古已经站起身来,向他摆手道:“小阵已成,请大师一试!”顽石撇了一眼地上错落有致的几十盏酒杯,冷笑道:“这便是阵,唤作什么名字?”江流古也一笑:“大师不妨自己喝破他的名字。”他见顽石已经满不在乎地走上前来,又道:“此阵长不过六尺,常人一步当在二尺左右,大师若有手段,七步之间当会轻轻松松的横穿此阵!”

顽石已经走到了杯子前,听他说得如此胸有成竹,才犯了一点嘀咕,道:“老子当真七步之间走过去了,你便认输,做那笨鸟?”江流古冷笑道:“在下若是食言,便将一只左手留给大师!谁是笨鸟,一会便见分晓。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大师万万不能以手足翻倒、毁损酒杯!”

顽石依旧冷笑连连,但当他把脸甩向那一片酒杯时,那笑便猛然干在了脸上。只见地上的酒杯虽然不过是四十余盏,但就在一恍之间,那酒杯却是越来越多,似乎满眼无边无际,天地间都是酒杯一般。

顽石骂了一声“邪门”,抬起大脚便迈了进去。一旁的江流古冷冷道:“一步!”顽石听了这话就是一哆嗦,第二步便僵在了那里。鸣凤山群豪酒也喝得多了,许多人便在一旁大声鼓噪,“大师迈左腿!”“大师迈右腿!”“不对,该当向左转……”顽石和尚满脸困惑,倒像是一只木偶一般,旁人喊一声,他的腿便动一下,却终于不敢迈出第二步去。

最急的还是唤晴,她捅捅左边的叶灵山:“叶二哥,快出出主意,不要让顽石大师出丑呀!”叶灵山脸上神色比顽石还要焦急几分,却见他手指不断曲伸,象是在算什么东西,口中道:“这阵势以七七四九之数调御五行,暗藏七杀。适才顽石不该小窥江流古,冒冒失失地不择门路地直闯过去。”唤晴只得转向身后的曾淳:“公子,你快指点一下!”

曾淳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些酒杯,这时却听得顽石大叫了一声“罢了”,又一步迈了出去。江流古那一声“第二步”又响了起来,曾淳才沉声道:“顽石未毕便输!”

这两步一迈出去,阵中的顽石和尚果然觉得眼前风云变幻,形势又有不同,那几十盏白花花的酒杯好似蕴藏的无限的魔力。自己第二步明明已经迈出,但奇怪的是自己离杯阵的边缘不是近了,反倒是远了。

“大师,此阵就唤作小天罗阵,”江流古好整以暇地开口了,“不管什么鸟误入小天罗,都飞不出去的。你乖乖认输,自己大喊三声‘顽石和尚实乃天下第一笨鸟’罢了!”

顽石怒道:“老子偏偏不如你意!”正待再误打误撞地迈出一步,一旁的叶灵山忽然开口道:“大师,奔天枢位,”话一出口,又急拍自己的嘴巴,“该死,我忘了你不懂奇门五行,向左转,跨过脚下第三个杯子!”

他话音才落,顽石的一步已经依言跨出。江流古面色微变,叶灵山又叫:“好,直步向前,跨过眼前四排杯子!”顽石大喜,刚迈出去第四步,却听一旁的江流古一声冷哼,蓦地曲指一弹,一股柔和的指劲直飞出去,地上的两盏杯子翩然而起,自后向前疾飞出去,正落在顽石脚下。

顽石若是这一步落下,立时便会踩碎那杯子,总算他在双腿上下过几十年的桩功,危急之际猛然收足,这一脚就落得偏了,只迈过去了三排杯子。叶灵山大呼“不好”,江流古冷笑不止,十指飞舞,四五个杯子被他的指劲激起,自后向前地飞过去阻在了顽石身前,这一来阵势又变。众人既惊于江流古夺天地之妙的奇阵,又赞叹他刚柔相济的指力,虽然江流古是敌非友,但群豪都是直性子人,聚义厅上依然彩声四起。

彩声未落,曾淳忽然开口了:“大师,再趋天枢位,迈左腿跨过眼前四排杯子!”“抢天权位,向右横跨过右脚下两排杯子!”“再向左后方退一步,便出阵了!”他看出江流古虽然将阵势变幻,但那时临时应变,并不完善,这三声便一迭声的喝出,只要顽石依声落足,江流古便来不及再行变换,顽石必会平安出阵无疑。

顽石如何不知此理,落足如飞,第五步、第六步已经依言迈出,但到第七步时江流古终于又动了,指力激荡之下,一只酒杯直窜了起来,看来这江流古也有些慌张,指力使得过了,那酒杯竟然飞得离地四尺之高,再落下来,直向顽石的腿上撞去。

这时顽石正自依言退出最后一步,这杯子若是撞到他腿上,不管是撞碎或是阻在他脚前,他这“七步出阵不准手足毁杯”之约便是输了。

危急之时,任笑云忽然情急生智,大喝了一声:“用嘴!”

好个顽石,猛然身子向后一挺,那肥胖之极的身子施展“铁板桥”居然又快又稳。众人一片惋惜声中,顽石的大嘴已经咯嚓一声咬住了凌空飞来的杯子,同时他的左腿退出最后一步,已经稳稳地落在了阵外。

返回页首目录

--------------------------------------------------------------------------------

第十三章、杯酒传书惊旧戍(2)

群豪齐声欢呼,却听顽石嘴中咯咯咯一阵乱响,竟然将那杯子咬个粉碎咽下了肚子。江流古一愣,但随即想起,适才也确实没有约定不许用嘴。顽石笑道:“怎样,牛鼻子,谁输了?”这人也真是铁嘴钢牙铜肚子,将一只酒杯嚼碎咽下居然浑若无事。

江流刹那间古面如土色,叫了一声:“好,是你赢了!”猛然间回手自背后拔出一柄铁剑,挥剑便向自己左腕斩落。

“且慢!”顽石和尚忽然大叫一声,挥出戒刀挡住了铁剑。刀剑相交,火星四溅,二人全是纹丝不动,顽石却笑道:“先生言而有信,老子倒是喜欢这样的人!适才若无旁人指点,老子那是输定了的。这一阵咱们不输不赢,算是平手如何?”江流古的面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好,顽石大师,名不虚传,今日江流古算是领教了!”

陈莽荡这时候长身而起,叫道:“请江先生回去告诉郑帮主,这鸿门宴咱们去定了。十日之后,咱们就在双龙口见!”江流古微一躬身,道:“好,十日之后,双龙口前,咱们不见不散!”

他这时脸上的清傲之色顿敛,也不理会四周的群豪,大袖飘飘,径自出厅去了。

江流古走后,群雄一阵欢喜,均赞顽石大师挫了狂敌的威风,长了自己的锐气。顽石的大嘴笑到了腮帮子,施施然举着酒杯向叶灵山、曾淳和任笑云三人敬酒。敬到笑云身前时,笑云将大拇指一挑:“大师好功夫,更是好胆量,这一杯酒定是要喝的!”顽石和尚大喜,当下意兴横飞地跟他连干了三杯。

众人嬉笑声中,陈莽荡已经站起身来,道:“众家兄弟,这青蚨帮瞧来是要和咱们干到底了,依我之见,以咱们一山之力,既要应付蒙古鞑子又要应付锦衣卫和青蚨帮,只怕力有不及。众家兄弟可有什么高见?”顽石和尚慨然而起:“这还用说么,陈将军没来之时,我卧虎山便要应付官府和俺答两路人,紧要之时便会联络四周的弟兄,在咱们卧虎山周,便有白龙山、青牛山、兵书岭和桃花寨四座山寨,危急之时多是相互援助,这时候咱们不如写几封书信,将几家英豪都请到了,咱们来他个‘六龙聚会’,痛痛快快地跟青蚨帮、锦衣卫那些贼厮鸟干上一仗!”

陈莽荡双目一亮:“老子和那几家寨主虽然未曾见面,却是如大师一般,神交已久了。这几月可是多次互通消息,趁此机会更可亲近一番!”群豪轰然叫好,何竞我却沉吟道:“那几家寨主倒与我一直交厚,我书信一到,必会倾力相助。只是此事不可走漏风声,卧虎、白龙、青牛诸山多年来一直外抗蒙古,内挫缇骑,也是锦衣卫、青蚨帮之流的眼中钉,须防他们乘虚攻打山寨。若是前去联络,该当选四个机灵得力之人前去。”

袁青山道:“师尊,弟子愿往一路!”当下便有叶灵山、余独冰分领了另两路,曾淳要去剩下的一路,但辛藏山见两个师兄各走一路,便也嚷嚷要出去耍耍。何竞我喝道:“你做事丢三落四,这事何等紧要,岂是你胡耍的?”陈莽荡道:“公子旧伤才愈,不宜远行,辛五弟是咱山上第一猛将,还要留着抵御青蚨帮!这余下的一路么,我举荐一人!”他是一山之主,这一开口,几个还待争抢的便闭了口。

“这人一出世便力助沈先生脱困,更凭着一口宝刀独战青蚨群魔,斩了青蚨帮的两大鬼王……”任笑云听他说到此处,心就一跳,陈莽荡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他身上,“这人便是新进上山的任兄弟!”任笑云暗想:“出去跑非但危险万分,更见不着唤晴,那可不划算得紧!”正待推辞,陈莽荡的大手已经握住他的手,道:“任兄弟,你与沈先生素不相识,却不顾艰险地拔刀相助,可说是英雄肝胆,是咱们侠义道上的人物。适才你对顽石大师的那一声提醒,更是有勇有谋,这第四路非你莫属!”

笑云给他如此一说,不免有些跃跃欲试,一旁的唤晴却悄悄捅了他一下,道:“笑云,你刚刚上山,正要多立战功!”众人随即纷纷鼓气,笑云是个人来疯的脾气,登时意气风发,一口子应承下来。

深夜,明月再升起来时,山寨中就寂静了许多。

唤晴独自一个人对着明月发呆。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吱的一声从树枝上飞起,在闪亮的月光下滑向另一根枝子,黑黝黝的枝叶中响起另一只鸟的几声欢娱轻短的鸣叫,那声音随即就静悄下来。她盯着月下那丛丛的树影,不觉有些疲倦地笑了。

“唤晴,这么晚了,怎地还没睡?”她早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笑云,便没有回头,直到那人开口,她的身和心全在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里一颤,急忙回过头来。

曾淳的目光磨去了许多往昔的锋棱,倒多了几分柔软和关切:“唤晴,你是不是在想沈先生?”唤晴一笑:“也不是,心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想吧!”她觉得他的目光浸在月色里,竟然如此不可抗拒,急忙把头转过去,问:“你为什么没睡?”

“我……我来送你这个!”曾淳犹豫一下,还是自怀中取出一枚玉簪递过来。那玉簪雕作飞凤之状,虽非名贵之物,却也晶莹可爱。唤晴眼中一下子散发出动人的光彩来,却怔怔地不知该不该接,只道:“是给我的么,你、你在哪里买的?”

“阳泉城,你独自跑去救那卖艺的父女俩,我们分头去寻你,”曾淳的声音很慢,但唤晴听来却极是恳切,“在一家店铺上看了这东西倒还精巧。嘿嘿,这么多年在一起,我也未给你买过一件首饰。”唤晴的心内就是微微一冷,但一眼望见那精巧的玉簪,心内又慢慢暖起来。曾淳长长地吸了一口夜气,道:“我给你戴上吧?”他伸手去抚她的秀发,唤晴一惊退步,口中笑道:“还是……还是我自己来!”举起玉簪轻轻插在头上。

在黑夜中看到了他眼中流出的比黑夜还浓的失望神色,唤晴又觉有些不忍,柔声问:“公子,你可是瘦了许多!”曾淳缓缓垂下头来,道:“再过十五日就是家父的百日了,自家父死后的这几十天里,我从无一夜睡得安稳。偶一闭目就会看到他,有时候我恍惚中觉得他真的就在我身边,我在迷糊中就急得大哭,原来父亲没死,真的没死,你一直守在我身边……”

唤晴听了,心内一阵酸酸的痛,眼见曾淳双目微闭,棱角刚硬的脸上滚下两滴闪亮的泪,就忍不住走上前去,掏出香帕去拭那泪。当年唤晴隐姓埋名潜入曾府,多少次红袖伴读、灯下送茶,早已习以为常,此时心神激荡之下自然而然地挥巾揾泪,却忘了二人之间已经人在情非。

“晴妹!”曾淳的手却一下子攥住了唤晴的玉腕,将她整个人向怀中带过来。唤晴身子一震,腕子上传来他的火热,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仰起头正撞见那让她一辈子沉醉痴迷的坚毅目光,她忍不住低唤了一声:“淳哥——”这声音细不可闻,唤晴还在心内做着最后的挣扎,但他的力气大,她渐渐软化了,感觉自己离那喷洒着浓烈酒气的身躯越来越近。

身后忽然传来啪的一声,象是有人踩在地上枯枝上了。

二人才急忙分开。唤晴转过头,身后的人竟然是笑云。三个人全愣了一愣,还是笑云先自嘻嘻笑起来:“唤晴,曾公子,你们瞧,我喝得可是不少,倒忘了告诉你们,何堂主让我们趁夜下山的。呵呵,全愿梅老道那老酒鬼,”他伸手扶住了那棵老树,象要醉倒的样子,“适才何堂主说了,大战在即,今后鸣凤山上便禁酒了。梅老道馋酒,偏要拉着我、顽石和尚,事后接着喝,非趁着这难得之机,定要喝出一个高下。还好我老人家的酒量普天之下数一数二,要不这时钻到桌子下面的人就不是顽石了!”

“这老道士与老和尚看来与你倒挺是投缘的,”唤晴的脸上才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来,“笑云,你当真这时便走?”想到这个忽然撞入自己生命中的总是一脸嬉笑的少年又要和自己分别,她才觉出一阵失落和担忧。

“是呀,陈将军和何堂主的话是错不了的,夜里下山反而稳妥。此时袁大哥、叶二哥和余二爷他们已经下山去了。若非我有急事赶着下山,怕是顽石那老家伙溜到桌子下面也饶不了我呢!”他的笑容一如往日的天真自在,象是什么也未曾瞧见。

唤晴忙赶过去扶住他:“你……你这么醉醺醺的如何下山?”“自打练成内功之后,我便醉不了了,”笑云反向她眨了一下眼睛:“我来向你先告别一声,让你莫要牵挂,免得我一下山,你便想我想得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唤晴噗哧一笑,啐道:“什么时候也管不住你这张嘴!”笑云望着这张月色下轻嗔浅羞的笑靥,忽然之间心内一痛:“她和公子曾淳在一起,也就罢了,为什么适才她忽然看到我时,偏偏有些慌张?唤晴是一个直性子的人,那一丝尴尬恰是她心内的不安,原来……原来她对公子曾淳始终是不能忘情!”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处,却不说话。微微一沉,还是唤晴觉得曾淳在旁,有些不好意思,问:“尽愣着做什么,怎地不说话?”笑云才一笑,忽然在她手上重重一握:“唤晴,你、你,”他往日伶牙俐齿,这时却噎住了说不出什么话来,怔了怔,才道,“但愿你快快乐乐,我走之后,你也不必挂念!”说罢转身便行。

唤晴觉得他的手又大又暖,正待说什么,那双手已经抽回去了。她反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夜色中只见任笑云晃荡荡的身子几步之间已经跨出去老远。唤晴追出几步,喊道:“笑云,你一切小心!”

静悄悄的山林中却没了笑云的声音。

笑云的心内这时却是一阵没着没落的苦涩伤感,他一边迈步疾行,一边暗自开导自己:“任笑云呀任笑云,你大字不识得几个,出身更是微贱,怎能跟公子曾淳这样的人中龙凤相比?何况人家两个是早就认得了的,那是青梅竹马、同甘共苦的,你、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罢!”

虽然他这人是天生的宽心直肠,但乍遇这等伤情烦恼,心内那种空荡荡的失落怅然却是难以排遣。他甚至觉得自己成了天地之间多余的一个人,连头上那轮冷月都在嘲弄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子。在自家小院中和唤晴的惊艳一会、深夜中她哀求自己假扮公子的凄苦眼神和老君庙内为了她独斗群魔的诸般险象一瞬间都涌上心头,跟着又齐齐化作了沉重的铅块,将他的心永无止歇地向下压去。这时候心底的酒意又翻了上来,笑云不觉展开了“平步青云”的轻功疾步而行,两旁黑黝黝的山岩和树木飞快地从他两旁掠过,

青牛山在鸣凤山之南,笑云下山之时马马虎虎,也没有问清具体路径。此时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郁闷烦躁,下了鸣凤山,便即不管不顾地疾往南方跑去。天色大亮之时,笑云的酒意才醒了一大半,在一处岔路前便慢下了步子。这时兀自是盛夏时分,日头一出来,人就觉得浑身蒸腾腾的燠热,笑云便在一株大树下坐了。正待歇息片刻,却一甩眼瞧见树上寥寥的划着一个记号,却是聚合堂联络所用的暗语“石解语”。

他识得的“石解语”不多,偏偏这个记号却是堂中弟子最紧急时才用的求救之号,所以笑云一眼便认了出来。暗语中所画的箭头标出了那人行进的方向,却与他要去的路径相反,笑云微一寻思,便站起身来,循着那方位奔了下去。

这暗语时断时续,前面的路上又见了三个,便将笑云引到了大同府来。

返回页首目录

--------------------------------------------------------------------------------

第十三章、杯酒传书惊旧戍(3)

大同府古称云中,自古以来大同便是兵家重地,昔年汉高祖遭受的七日“白登之围”便在此地。永乐年间,更因大同北控沙漠,藩屏京师,设镇守总兵官。但在嘉靖一朝,却因朝廷所用非人,将官残暴,奴役兵民,竟于嘉靖三年和十二年发生过两次兵变,后虽在能人志士刚柔并济之术下平息,却也弄得这古城大同萧条残破,难复当年风光。

笑云进得城来,却见四处城楼环列,号角相闻,虽然墙高池深,壁垒森严,但城内街衢就显得冷落无比,店铺商肆也远不及京师的繁华。但奇怪的是一入大同,聚合堂的石解语他却再也找寻不到。

耐着性子寻了半日,始终不见踪影,这时日已过午,肚子便开始咕咕的乱叫起来。笑云眼见前面一座酒楼甚是气派,也懒得细瞧招牌,便迈步而入。在二楼倚窗的位子上坐了,笑云心中愁意更浓,这时眼前抹不去的全是唤晴的影子,一时恨得她要死,一时却又对她牵挂无限。这么开窗发呆,胡思乱想,直到那店小二走到跟前招呼道:“大爷是初来此地罢,咱们这凤台楼是本镇最大的酒楼,大爷在此吃酒,从此便步步高升,财源广进!”笑云才一惊而醒,索性将身上的几两散碎银两尽数拍在桌子上,唤那小二多上酒菜来。

店小二见他拍出的居然不是寻常的铜钱,而是硬梆梆的银子,不由喜上眉梢:“大爷上了这凤台楼,真是好眼力!您瞧楼边那座废弃的高台,据说辽国时的萧太后便在那里住过。咱楼下那块石盘,便是萧太后用过的梳妆台,这‘凤台楼’三字便因此而来!”

“凤台楼,好名字!”笑云听说书先生说过杨家将,对这萧太后略知一二,心下才来了一些兴致,正待细问那小二有什么拿手酒菜。却听得楼梯口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叱:“饿得要死了,还不许吃口饭么?”这声音娇媚婉转,虽是愤然而发,依然悦耳动听之极。笑云忍不住抬头看去。听得楼梯山响,上来数人,当先一人是个身材窈窕的少女,一身素裳缟袂,风姿楚楚,只是宽大的帷帽上垂下一层薄纱,却瞧不见她的庐山面目。适才那声呼唤想必是她所发。

她随身后却是凶巴巴的随着四人,均是持刀带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走上酒楼。内中一个长发头陀瓮声瓮气地道:“吃便吃,还怕你这小妞跑了不成?”这一群人凶神恶煞一般在一张大桌前一坐,登时将四五个临桌的客人惊得走了。酒楼中的一个伙计眼见来者不善,忙上前招呼。那头陀道:“一人一碗面,不要旁的,只要快!”

这时任笑云眼前的那伙计兀自滔滔不绝:“咱凤台楼的手段可是远近闻名,不说这名扬天下的大同面食,单以名菜而论,最著名的该是盏蒸鹅、水晶鹌子脍、香鸭玉蕊羹八种,这八道酒菜各有各的讲究,各有各的主料,做出来八种颜色,八种味道,合称‘八仙过海’!”笑云听他说得绘声绘色,忍不住满口生津,叫道:“甚好,甚好,这八仙过海,你一并给我端上来!”那伙计眼见笑云如此爽朗,精神更增,连比划带说:“来了咱们凤台楼,下酒的凉菜‘桃花西瓜膏’可不得不尝,这是用时鲜的桃花汁绊上西瓜瓤以文火煎成,那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软糖!”笑云听得新鲜,笑道:“好,这个也要,快快端上来。”

那大桌上的少女听了他的声音,忽然叫道:“一碗面干巴巴的有甚吃头,我也要那‘八仙过海’和‘桃花西瓜膏’!”她身周四人中有个身形干瘦的老丐将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低喝一声:“老实些好!你当咱们是请你吃酒么,这一路上你东拉西扯,百般拖延,就是不说那块玉的来历,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四人中另两人一个是浑身油腻的胖子,腰间别着一把尖刀,想是个市井屠夫。另一个却是一个弯腰驼背的五十多岁老妇人,手拄一根黑黝黝的龙头拐杖,瞧她鸡皮鹤发的,却偏偏穿着一身艳丽之极的大红衣衫,显得说不出的邪气。

眼见那少女赌气不语,那红衣老妇阴森森道:“一会若还不说,吃了这碗面咱们就送你上路!”那少女道:“你们……你们以大欺小,以……众欺寡,待会我大哥来了,便让你们好看!”声音哽咽,竟然是给吓哭了。红衣老妇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你‘生来命苦’,就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么,怎地多了个大哥?难道是你相好不成?”那头陀哈哈大笑:“直娘贼的,瞧她这副尊容,这辈子也别想有什么相好!”那少女象是给说到了痛处,哼了一声,忍不住昂首叫道:“便是我的相好,又怎样了?”蓦然间她瞧见了任笑云正自大张双眼望着自己,忍不住咦了一声,向笑云招手道:“好哥哥,你可来了,这里有许多坏人欺负你妹子呢!”声音仍是娇柔细润,说不出的动听。

“这么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胜过戏台上的小娘了!”笑云心下惊奇,但自觉与她素不相识,还当她唤得是旁人。正自疑惑间,那四人八道冷冰冰的目光已经向他瞧来。

那干瘦老丐见了笑云器宇不俗,微微一愣,又见他一副满头雾水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丑小娘一路上尽会胡说八道,光天化日的居然还乱抓起汉子来了。嘿嘿,莫说那小子不识得你,便是识得,瞧见爷爷在这里,也不敢上前!”

笑云见这四人一直恶语训吓那少女,本就有气,听了这话心内更是怒火上升:“想来这姑娘是给这四个凶徒擒住了,不知逼问什么东西,只怕片刻之间这四人便会对这姑娘下毒手。她百般无助之下便乱抓救命稻草,却求到了我的头上。”忽然也将桌子一拍,叫道:“妹子,原来是你,可想煞哥哥了!”

那几个怪人一愣,脸上尽是狐疑之色。笑云道:“今天你可是来得晚了,还不快和你几位朋友一同过来吃喝!”那少女也似是料不到笑云居然承认得如此爽快,愣了一下,随即拍手道:“好呀,你这好热闹的脾气还是未改分毫!”笑云瞧她拍手欢笑,一派天真漫烂之色,心下更增了救她之心。那红衣老妇蓦地将拐杖重重一顿,怪叫一声:“铁头陀,云八爷,人家请咱们过去啦!”一直默不作声的屠夫嘿嘿一声:“于三奶奶既已发话,铜锤自当照办!”那少女倒先盈盈立起,笑云只觉鼻端传来一股淡淡的甜香,那少女已经紧紧挨着自己坐下了。

四条怪异的身影随即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将二人紧紧夹在当中。那少女道:“大哥,小妹给你引见一下这几位武林前辈,这位大师便是以一对莲花刀一夜之间挑翻西北红绳会的铁云大师,江湖人称铁头陀!这位老……老先生便是七年之前在华山绝顶英雄会上独败崆峒三隐的云八爷,云八爷与人动手从来都是后发制人,暗箭伤人的事那是从来不屑一顾的。这老婆婆于三奶奶更是有名,虽然使毒功夫高强,却懒得一用,当年铁拐对铁拐,大胜了丐帮执律长老阎豹庵,那一仗是以硬碰硬,于三奶奶的龙头拐杖虽然另有机锋,却没有派上用场!这位不停嘿嘿笑的大哥么,便是以油锤灌顶和地躺刀法驰名天下的方铜锤了!”

那四人听她语音轻柔,如乳莺初鸣,寥寥数语便将自己平生的得意之处说得光彩无比,虽然言过其实,也不由洋洋得意。笑云心中暗自后悔:“他奶奶的,这四个狗贼想来都不好应付,早知道如此,不如不充这英雄。我这假妹子也够绝的,明明将这四人的老底揭了个干净,却正话反说。嗯,这头陀刀上功夫厉害,屠夫想必是头上、手上功夫了得,这云八爷喜欢暗箭伤人,于三奶奶爱使毒药,可都要提防一二。”便依着唤晴所教的,四处拱手,一个劲地连道:“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各位前辈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小弟姓任,却是草鞋没号,丁点名气没有,这里见过众位前辈!”云八爷四人听他满嘴油腔滑调,均是暗自皱眉。

这时那酒保已经将那八样拿手好菜送了上来,更在桌上添了一大份桃花西瓜膏。那于三奶奶笑吟吟地挽起袖子,一只老手弯成兰花指捻了勺子在西瓜膏内舀了一口吃了,口中连赞:“不错,不错,小妹妹,你不是一直馋这西瓜膏么,快尝尝吧!”

那少女给她笑得毛骨悚然,这于三奶奶最擅使毒,她动过的东西谁敢再吃,忙道:“我这时瞧见我哥哥便饱了,还是云八爷你们吃吧!”于三奶奶嘻嘻娇笑:“小兄弟,你是东道,不必客气,可要多吃一些!”任笑云应了一声,将那西瓜膏舀了一大勺便吃。那少女惊叫一声:“莫吃……”笑云不理,早倒入了喉咙里。于三奶奶赞了一声爽快,一只兰花老手穿花蝴蝶一般飞舞着,将那几个菜都尝了一遍,边吃边赞。这一来却苦了他人,非但那少女噤若寒蝉,便是云八爷等三人也对她忌惮之极,这时候也只能干瞪眼瞧着,不敢动筷子。

任笑云却忍不住了,他这时饿得很了,只觉西瓜膏入口平安无事,便放了心,当下落筷如飞,旁若无人的大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殷勤相劝。铁头陀等眼见他不顾死活的吃喝,忍不住嘿嘿冷笑。桌子上便只有于三奶奶和笑云二人大吃痛饮,余下四个人却直挺挺地坐着。这情形有几分滑稽,更有几分诡异。

片刻之后,于三奶奶忽然哇的一声,狂吐了起来。原来她右手长长指甲里暗藏毒药,左手指甲内却藏有解药,适才起勺落筷之间,每一盘菜均被她撒下了独门药物,一边却暗自里吞下了解药。眼见任笑云毫无顾忌的放口大嚼,丁点不将她的使毒功夫放在眼内,于三奶奶心下恼怒,一边暗自将药量增大,一边也要不住吞服解药。

但解药、毒物其实均为辛辣猛厉之药,使毒者平时吞服少许或可无妨,此时吃得多了,于三奶奶的老身子板到底比不了任笑云吞服过“五色神龙”的毒血、兼以内功贯通经脉的百毒不侵之身,她陡觉五脏如焚,狂吐了一大口,便觉眼前一黑,砰的栽倒在椅子下。

铁云头陀又惊又怒,大喝一声:“贼小子,竟敢对于三奶奶暗下毒手!你是明摆着要给这丑丫头撑腰,跟爷们作对了?”笑云干笑一声:“我妹子一个人孤苦伶仃怪可怜的,姓任的斗胆请各位放她一马!”话虽说得大咧咧的,一只右手却暗自握住了腰间的钢刀。笑云回山后不久便将那把披云刀还给沈炼石。但沈炼石那时新丧爱徒,只将袁青山转交的夏星寒所使的断水刀留在身上,却就披云刀郑重赠与笑云。笑云瞧他神色黯然,便只得收下。但那披云刀为武林罕见利器,太过显眼,这一次下山便没有带在身上,只携了一把平常的单刀。

云八爷阴阴地道:“铁云老弟,这大同府可是你的地盘,居然还有人不将你放在眼内,这可奇了!”铁云素来飞扬跋扈,登时恼了,怪叫一声,自背后抽出双刀,也不站起,一双刀便劈面砍来。

当当当数声响亮,笑云一势“听风势”疾挥之下,铁云的两把戒刀有如撞上了一道铜墙铁壁,连环七刀尽数被荡了回来。铁云只觉膀臂酸麻,若非他天生膂力惊人,双刀只怕早就飞了。但他是个直肠子的浑人,自度出道以来罕逢对手,怎会对一个后生小子示弱,狂啸声中,挺身而起,又再扑上。

一片如雪的刀光直卷过来,这一回他莽性发作,刀招竟然将笑云和那少女一起裹住。笑云在一招之间已将他底细摸清,自觉此人的功夫尚不及青蚨帮的几大鬼王,但一旁还有二人虎视眈眈,可半点不能大意。当下运足劲力,猛挥一招“倚天势”硬碰硬地直撞了过去。

只闻锵然一响,一把戒刀倒飞起来,直插入屋顶,莽头陀惨叫一声,疾步退开,右臂之上已经鲜血淋漓。

便在此时,任笑云忍不住咦了一声,原来那头陀和他对刀之时,刀风激荡,将那少女帷帽上垂下的轻纱吹得飞了起来,笑云一回头间,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少女的长相。却见这少女面色黑黄,臃肿的脸上生满了疮疥,更有一道刀疤自额至颌,弄得她嘴唇也几乎豁开了。适才那头陀和云八爷屡次骂她丑丫头,笑云只当是粗口恶语,但此时才知这少女委实是丑得不能再丑了。

  如果觉得飞云惊澜录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王晴川小说全集飞云惊澜录月明霜天雁飞残月天大唐辟邪司玄武天机,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