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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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只听水声潺潺,有溪色澄然入目,山道旁残破的石碑上赫然写着“九溪”二字。鹤云心中一喜:“这里便是九溪十八涧了,但不知那落梅山庄又在何处?”他怔怔地住了脚。身后的夕阳犹如一个落魄的游子斜坠山腰了。四周暮色苍茫,群山狰狞,野鸟时鸣,鹤云倒吸了一口冷气。

便在此时,一阵清扬的歌声飘飘渺渺地传了过来:“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鹤云一喜,但游目四顾之下,只见野水古木,渺无人踪。那柔媚的歌声伴着四周风水相击之声忽隐忽现。鹤云愕然立在一片寂寥的山下,暗想:“怎地空谷传音却不见人影,莫非是山精鬼魅不成?”那歌声陡然间真切了许多,山麓后转出一匹桃红马来。唱歌的正是那马上端坐的少女。

这少女身材婀娜,一身紫色飘举,宛然若仙,只是脸罩轻纱,却瞧不清容貌。那少女陡然见了陆鹤云也吃了一惊,似乎料不到这山野中竟然有人,立时住口不唱。

鹤云呆呆地瞧着她一路扑朔迷离地向自己走来,欢喜得宛如梦中,纵声叫道:“喂,这位姑娘,可知道落梅山庄在哪里么?”那少女恍若未闻,只听得踏踏的马蹄声响,桃红马从他身边悠然走过。那少女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鹤云咦了一声,暗想这少女莫非是聋子不成?他紧赶两步,抢在桃红马前,又道:“喂,姑娘,可知道去落梅山庄的路么?”那少女哼了一声,便勒住了马。这一下二人相距极近,隔着那层轻纱,鹤云瞧见那少女眉目如画,似乎姿容绝美,但从那微蹙的娥眉和冰冷的眼神来看,那少女分明颇不耐烦。只见她昂起了头,将马鞭向前一指。鹤云喜道:“就在前面?”少女却不答应,催马便行。

鹤云望着她冷峭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伤自艾和郁闷失落。他叹了一口气,跟着向前走去。那少女已不再唱歌。桃红马在山道间缓缓而行,鹤云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路上除了四野衰败凄切地蝉声就只有桃红马清脆的马铃声。鹤云几次想问问那少女这落梅山庄到底还有多远,但想起她冰冷的眼神和傲兀的神情,心中又有几分气恼,便只在后面默默跟着。

其时天色已暗了下来,远处天际那几抹晚霞被西风撕扯得如同几条细长的红绸,零落地挂在青灰色的山岚上。两旁重重叠叠的树影已由苍碧变得黑沉沉的了。泼刺刺一声,一只不知名的山鸟陡然飞了出来。那少女忽然啊的一声惊叫,猛然勒住了马。鹤云听她声音惊骇无比,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山间恶兽,急忙快步赶了过去。

走到近前,他也不禁吃了一惊。只见桃红马前的一棵松树上竟倒挂着一具死尸。那是个一身红衣的汉子,喉头处一道伤痕触目惊心。鹤云抬起头来,更是大吃一惊。只见眼前方圆两丈余的几棵松树上悠悠荡荡地倒挂着七八具死尸,每具死尸均是一身红衣。他心中一动,脱口道:“这……这些人是清风寨的!”那少女道:“什么清风寨,你认得他们么?”声音清脆婉转,颇为动听。

鹤云默然摇头,心中却想这回你可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忽然咦了一声,道:“这里有字。”借着浅淡的余辉,只见一棵剥了皮的树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几行字:“前行无路,速速回头,若敢不从,青蚨索命。”刹那间他心中满是疑惑:“这些红衣汉子分明是黄昏时分遇见的那些人。他们也是要去那九溪十八涧的,怎么突然之间全都被人杀死?这青蚨索命又指的什么?”他扭过头问那少女道:“从这里去落梅山庄云栖岗的路只此一条么?”沉沉的暮色中那少女点了点头,忽然轻轻地问道:“你……去那落梅山庄的云栖岗做什么?”她虽然上同鹤云说话,脸却仍是向着前方。

鹤云听她同自己说话,心中突有几分莫名的喜悦,便道:“我的一个朋友被仇家追杀,去了那里。我赶去云栖岗,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到他。”说到这里,想起刘元吉生死未卜,心中又惴惴不安起来,问道:“姑娘,你也要去那里么?只是从此向前,只怕步步凶险,你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还是不要向前走了。”少女哼了一声,道:“我正是有要紧事才去落梅山庄。你去寻一个朋友,我去,却是要寻一个仇人。”说着催马便行。鹤云听得她娇柔低缓的语气中满蕴杀气,心中便是一惊。他愣了一愣,也快步跟了过去。

这时天边的红霞已被晚风撕扯得细弱游丝了,四周耸立在黑暗中的林木峰峦便多了几分阴森。出了那松树林,又行得片刻,桃红马忽然打个响鼻,停了步子。鹤云凝神向前望去,只见丈外的空地上静静立着三个黄衫人。这三人一老两少,那老者五十来岁,生得干枯瘦小,坐在一方青石上,冷森森的一言不发。另两个汉子却晃了晃手中的长剑,喝道:“好大的狗胆,活得不耐烦了么?这条路已被咱们青蚨帮封死,三月之内不得在此行走。你们若是顾念自己小命,就快快滚吧。”那少女哼了一声,端坐在马上凛然不语。鹤云却想:“原来他们是青蚨帮的,这青蚨帮横行江湖,手段毒辣,那些清风寨的必是他们杀的。”想起那几个红衣汉子死的惨状,心里突突地便跳作一团。他硬着头皮道:“此言差矣,这大路朝天,凭什么不让旁人走,几位未免有些……霸道了罢。”两个黄衫汉子听了这话对望了一眼,突然一起哈哈大笑,道:“瞧见前面林子里吊着的几个死鬼了么?清风寨那几个小蟊贼不知天高地厚,咱们青蚨帮看中的东西,直娘贼的他们也想来分一杯羹。你们快滚,迟得半步也要给吊在这里。”鹤云听得他说的“青蚨帮看中的东西”时,心中一动。

这时那老者忽然嘶声道:“臭小子快滚,这个妞么,却要留下。人道江南多美女,老子倒要瞧瞧这个妞生得什么模样。若是标致的,便留下来陪老子俩仨月。”那少女身子霍的抖了抖,颤声道:“你……你胡说什么?”鹤云见她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心中怜惜之情大生,暗想:“这些青蚨帮的人心狠手辣,这少女若是落在他们手中那是不堪设想,我……我好歹要护得她周全。”只见一个黄衫汉子狞笑着走近,道:“不错不错,咱们让帮主派了这个苦差事,实在是寂寞得紧,喔,这小妞的身段着实不错……”鹤云一咬牙,横身挡在那少女马前,道:“喂,喂,你们这么做,可……有些不是好汉的行径。”他一时实在想不起和这些凶蛮之徒说什么是好,惊惧之下,声音不禁颤了。

哪知黄衫汉子喝道:“贼小子罗嗦什么,当真活得不耐烦了。”蓦地青光闪动,两柄长剑如惊蛇出草,直刺向鹤云两肋。鹤云料不到他们说打就打,惊慌之中无暇细想,身子伏地疾滚。只听得嗤嗤声响,他的肩头、后背均被长剑划伤。

两个黄衫汉子见他这一滚狼狈万状,显是不会武功,不由一起哈哈大笑。一人怪笑道:“这点狗屁身手却来和大爷作对。”另一人却捏了鼻子,学那少女的声音道:“你……你胡说什么?”鹤云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望着两个步步逼近的汉子,眼前忽然闪过威风凛凛的刘元吉的样子,暗想若是刘大哥在这里就好了。

只听那二人怪笑一声,双剑疾分,十余朵剑花已将鹤云的全身罩住。鹤云惊骇之下,把牙一咬,掣出游龙剑,奋力一划。只听铮然一声,一个汉子的长剑被震得直飞上半空,但另一人的长剑却在他胸前又添了一道伤痕。只是那人见鹤云划出的这一剑劲力刚猛,心下生怯,这一剑便劲力大减,只划破了他的肌肤。

但这一下也让鹤云吃惊不小,耳边风声忽忽,眼前到处是拳影剑光,他惊骇之下,不由纵声高叫:“喂,姑娘,这些人好厉害,你快快走吧。”那少女悄然无声,百忙之中他也无暇去瞧那少女到底走是没走。

那汉子的长剑被他震飞,不禁愣了一愣,但随即凶蛮的性子发作,怒吼一声,不退反进,竟然施展小巧功夫,避开游龙剑,猛然抱住了鹤云的双腿。另一人看出便宜,飞身一剑直刺向他咽喉。鹤云哎呦了一声,慌慌张张地长剑反撩。那汉子低声狞笑,腕子疾抖,绕开游龙剑,长剑仍是刺向他咽喉。

鹤云眼见长剑刺至,心中骤然一痛,暗想:“师父,万料不到弟子竟然死在这里。”哪知便在此时,那持剑的汉子忽然怪叫一声,呛啷一响,长剑坠地。就在他一愣之间,又听得丝丝怪响,破空而来,这汉子陡地闷哼一声,身子缓缓倒地。与此同时,那抱住鹤云双腿的汉子蓦然张口大叫,双手捧住自己后脑,直挺挺跃起一丈多高。鹤云惊骇得不明所以,暗想这厮一跃丈余,要施展什么功夫?

只见这汉子在空中的身子如死鱼般地落下,直挺挺地摔在地伤上,一动不动。

风声飒然,桃红马已然抢到身边。只听那少女喝道:“快上马!”惊悸之下,鹤云想也不想地飞身跃起,便上了桃红马。那老者见两个同伴原本稳操胜券,哪料瞬息之间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他挂念同伙安危,竟顾不得拦阻他二人。

耳边风声呼呼,桃红马在崎岖的山路上奔驰如飞。鹤云坐在马上只觉阵阵幽香自那少女身上传来,心中不由一阵迷茫。

其时玉兔东升,清亮清亮的月光下,少女漆黑的长发迎风飘飞,丝丝柔柔地拂着他的口唇,鹤云心中忽喜忽忧,恍若梦中。

桃红马奔行片刻之后便不见了那几个人的踪影。涉过一条清浅的小溪,桃红马便缓缓地停了步子。

那少女没有回头,却轻轻地问道:“你身上的伤怎样了?”鹤云骑马奔驰了多时,伤口的血已凝固。这时听得这少女一问,倒觉得伤处火辣辣的疼。他咬牙笑道:“还好,只是些皮肉之伤。”说话之间已然跳下马来。

那少女颤声道:“你我素不相识,你……适才为何舍命救我?”鹤云给这话问得一愣,想了想,苦笑道:“我也不知为了什么,只是……只是不愿你落入他们手中。”少女听了这话回过头来,向他深深凝视。月光下,鹤云只见那两道清澈的目光中笼着一抹淡淡的迷茫。她忽然笑了笑,道:“母亲常说天下没有好人,师父却说这天下好人虽少,却还是有的……”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又陡地敛住了。

鹤云觉得这少女轻柔的声音这总是埋着一种幽怨,甚至在她笑的时候,那笑声中也藏着一丝苦涩。忽然他又想起适才惊险万状的恶斗,心中疑惑又生,道:“只是适才那两个汉子原本可以置我于死地的,怎么忽然间全都摔倒在地?是不是……另有高人相助?”说着转头四处张望。

那少女见了他神情,不禁笑了笑道:“天下哪里有这许多高人?”鹤云听得她笑声有异,心中不由一动。只见那少女自怀中取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瓶,递与他道:“这是外用的伤药,也不知管不管用,你敷上试试吧。”鹤云将信将疑地接过玉瓶,拔开瓶盖,便闻到一股清凉之气透出。瓶内药膏色泽红润,才敷上一些,伤口处立觉清凉舒适,伤痛大减。

忽然间那少女哎哟了一声,低叫道:“不好,方才那汉子滚过来抱住你的功夫,似乎是太湖洞庭山的抱摔之术。”鹤云听得她谈论武功,心下更奇,便问:“那又怎样?”少女道:“太湖洞庭派的武功以狠辣出名,掌门人乔飞龙更是心毒手黑,杀人不眨眼。那……那老人干枯瘦小,莫非便是乔飞龙?咱们还是快走吧。莫要给他撵上。”鹤云奇道:“你怎么对江湖上的事如此清楚?难道你……”那少女秀眉微蹙,似是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快走吧,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话音未落,深林中陡然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笑声:“哼哼,这当口想走,却是晚啦。”声音尖锐,犹似深夜枭鸣,让人不寒而栗。

笑声中人影一闪,桃红马前已多了一个黄衫老者。看他瘦小枯干,正是适才所见的那人。鹤云心中一惊:“这老儿来得好快。”这老者目光犀利如鹰,恶狠狠地盯着那少女,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嘿嘿,姑娘好厉害的如意金针。一中喉下'天突',一中脑后'玉枕'.针无虚发,中人即死。我乔飞龙这一回倒是让雁鵮了眼啦。”鹤云心念电转:“难道真是这少女发放暗器救了我?”但看那少女娇怯怯的一副模样,却是说什么也不象。

少女勒马连退两步,道:“你果然是乔飞龙。哼,那两人怙恶不悛,死有余辜。”乔飞龙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翻,喉咙里发出一阵干笑:“嘿嘿,想起来了。瞧你这身装束,想必是峨嵋派的'紫衣红线'萧舒眉了,怪不得如意金针既准且狠。哼,旁人怕了你峨嵋派,我乔飞龙却是不惧。滚下来吧!”最后一声断喝,声如炸雷,震得二人耳中嗡嗡作响。

那少女一声轻哼,飘身下马。乔飞龙怒喝道:“臭丫头恁地托大,怎么还不拔剑?”厉喝声中,身形已其快无比地欺了过来,左掌疾探,戳向那少女的咽喉。鹤云见他暴施杀手,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

月光下只见那少女身子一晃,翩然退开。乔飞龙招式不停,立掌如刀反切那少女的脖颈。这一记“飞鸟投林”正是乔飞龙的夺命杀招。他执意要为两个同门报仇,此时使来真如狂风暴雨。眼见那少女似乎已无退路,鹤云不由啊的一声叫出声来。危急之中,却见那少女纤腰疾折,乔飞龙这一掌登时扫空。这一招“铁板桥”使来恰到好处,连乔飞龙都不禁赞了声好。

只听一声龙吟,那少女不待身子立起已然拔剑在手,反手一剑“起凤腾蛟”自下而上反刺乔飞龙的小腹。乔飞龙骂了一声好狠的娘们,提气收腹,堪堪避开。

陆鹤云见这少女所持的短剑狭细如线,挥动之间更有一缕红光自短剑上隐隐透出,暗想:“适才也不知她将这短剑藏在何处。那'红线'本是唐人传奇中的女侠,人家称她为'紫衣红线'是因她行侠仗义,还是因她这口细如红线的短剑?”月光下只见这少女紫衣飘飘,剑气如虹,竟和乔飞龙斗了个旗鼓相当。他心中不由乱作一团:“原来她便是江湖上名气不小的'紫衣红线'萧舒眉。人家身怀绝技,如何还用你相救?”想起自己适才所作所为,刹那间觉得自己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乔飞龙数招不胜,心下焦躁,低吼声中已掣出竹节钢鞭,劈面疾扫。兵刃未至,萧舒眉已觉劲风扑面,忙施展峨嵋剑法中的“引”字诀,将竹节钢鞭向旁一带。乔飞龙右鞭不收,左掌疾拍而出。萧舒眉只得挥掌相对。二人双掌相交。舒眉立觉内力受震。

乔飞龙冷笑声中,右鞭一挑,招变“日月齐出”。舒眉银牙紧咬,拼力用短剑带住他的钢鞭,但此时她左掌上的内力便见松懈。乔飞龙见有机可乘,大吼声中猛摧内力震开紫衣红线的左掌,跟着化掌为爪,疾抓她双眼。

鹤云大吃一惊,顾不得细想,飞身纵上,喝道:“如意金针来了。”乔飞龙对如意金针甚是忌惮,见他一扬手,竟顾不得伤人,立时伏身避开。饶是如此,他左掌顺势一带,已将萧舒眉脸上轻纱撕去。萧舒眉脚下踉跄,忽然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倒了下去。鹤云急忙上前扶住,他回头一瞥,见桃红马就立在丈外,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扶着萧舒眉便向桃红马奔去。

乔飞龙见无金针袭来,不禁怒气冲天,破口大骂:“贼小子,竟敢戏弄爷爷!”疾跃而至,钢鞭当头砸下。鹤云听得风声飒然,回过头来只见眼前金光闪动,钢鞭已如泰山压顶般地劈到。惊急之下,一种对生的渴求使他忍不住嘶声长啸。啸声中他奋力挥剑反撩。

鞭剑相交,乔飞龙陡觉一股劲力如排山倒海般地涌来,手中钢鞭拿捏不住,呼地直飞上天。惊骇之下,他一眼认出了鹤云手中的那柄精光灿然的古剑,不禁颤声叫道:“是游龙剑!原来你是……”但这时鹤云的游龙剑已然浑浑噩噩地挥了过来。

光芒闪处,人头疾飞。乔飞龙那颗在空中飞旋的头颅依然惊恐万状地喊:“……大悲老人的弟子!”鹤云跪在地上,望着手中那柄滴血的长剑喘息不已,心中说:“师父,是你老的威名又救了徒儿一命。”他抬头向天上望去,却见素云浅淡,瓦蓝瓦蓝的天上悬着一钩清冷的明月。

沉了片刻,却听得身后一个娇软的声音道:“咦,这乔飞龙怎么死了……是你杀的么?”原来萧舒眉方才与乔飞龙对掌,内力受震,一口气转不上来便昏了过去。这时静卧片刻,便即苏醒。她看到乔飞龙的人头不禁吃了一惊。

鹤云回过头来,轻纱似的月光下只见舒眉清丽的面庞真如姣花美玉一般,不禁呆了一呆。舒眉见他发呆,便低声道:“你发呆做什么,这乔飞龙是怎么死的?”鹤云的脸一红,暗道:“该死,这般无理地盯着她看,未免让她瞧我不起。”便嘿嘿的笑道:“这姓乔的见打不过姑娘,一气之下便抹了脖子。”舒眉虽知他在说笑,仍然不禁笑出声来。两个人死里逃生,这时相对大笑,笑得甚是欢畅。舒眉笑了片刻,道:“你救了我性命,我倒还没有请教救命恩人的尊姓大名?”鹤云道:“什么救命恩人,你不也是救过我么?我叫陆鹤云。”舒眉笑道:“晴空一鹤排云上,好名字。”说着牵过桃红马,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要不要骑在马上?”鹤云适才挥剑恶斗时本已扯破了伤口,只觉胸口隐隐做痛,但这时听她一问,却陡觉胸中满是豪气,道:“这算什么,你适才昏了过去,还是你骑吧。”她却不上马,牵着桃红马和鹤云并肩而行,摇头苦笑道:“适才一个失手,内息走岔。这才想起师父说的江湖险恶!”鹤云听了那笑声,不由心中疑惑,暗想:“瞧她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却不知为了何事来这落梅山庄孤身犯险。”便问:“萧姑娘,你来落梅山庄,当真要寻一个仇人么?”舒眉的脸色转瞬间变为苍白。她默然无语地上了桃红马,凄然道:“不错,但这仇人我从未见过,只是听母亲骂了他半世。”说话间二人已涉过一条清浅的小溪。

其时天色渐明,水鸣锵然。舒眉在一条岔路前勒住了马,神色幽怨地望着黑莽莽的山岚道:“到了,这里便是落梅山庄了。由此向西便是你要去的云栖岗。”鹤云听得她语音有异,转头问道:“你……也向西么?”舒眉垂首道:“我向东,去疏梅园。”鹤云听了这话,蓦然生出一阵难以名状的惆怅,心中陡地涌出“人生无常,聚散苦多”这八个字来。回过头,舒眉正瞧着他。鹤云从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中读出几分依依的神色来,但猛然间想起自己重任在肩,办这件事艰难无比,连生还的机会都是不大,便狠了狠心,凄然道:“既然如此,萧姑娘,我还有要事在身。咱们救此别过,后会……有期。”舒眉的身子微微一抖,却笑了笑道:“好,咱们就此别过。你去寻你的朋友,我去找我的仇人。”鹤云听得那笑声中满含苦涩,心中十分难受。猛然间他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行。

走出很远,终于忍不住回头张望,却见舒眉连人带马宛如一尊紫色的石雕般静静立在江南九月淡淡的晨曦中。见他回头,舒眉紫色的衣袂动了动,似是向他挥了挥手,跟着便缓缓催马离去。

望着那斑晨光中飘动的紫色身影,刹那间鹤云心中空荡荡的一片,只想找个地方蒙头大哭一场。脚下的山道仍在延伸,鹤云觉得自己正沿着这幽深的小径走向一个巨大的阴影。

将近午时,又饥又渴的鹤云终于走到了云栖岗,只见数十家庄户连绵,俨然一个世外桃源。又听得人呼马叫之声不绝于耳,转过一个山崖,眼前豁然开朗,却见一家小酒肆前竟拴着十余匹战马。

走进那间小酒肆,鹤云倒吃惊不小。只听呼喝要酒之声此起彼伏,这间酒肆之中竟然坐满了人。这些人装束不同,打扮各异,但均是持刀带剑,显然全是些江湖豪客。这些人或三五人一桌,或七八个聚在一起,握刀扣剑,环屋而坐,数十道目光紧紧盯着屋中一个虬髯大汉。

鹤云见了那大汉,心中一阵狂喜,那人正是刘元吉。只见刘元吉独距一桌,居中而坐,雪亮的钢刀斜插在桌上,正自旁若无人地饮酒。鹤云见了他这处险不惊的凛凛气概,心中又惊又慕,游目四顾之下,却又瞧见一幅奇景:那店中竟然站着三个黄衫汉子,或举剑,或抡刀,但均是僵立不动,显是给人点了穴道。

鹤云心下称奇,这里人多眼杂,他也不便此时去见刘元吉,就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他坐的这一桌虽在屋中的偏僻处,可人也不少,七八人围在桌旁,正自议论纷纷:“那三个穿黄衫的点子是什么来头?”“不晓得,老子一进门就瞧见这三位大爷象三尊神似地立在这里。”“徐州的孙掌门定然知道详情了?”桌前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听得有人问他,便咳嗽两声,笑道:“嘿嘿,诸位晚来一步,这场热闹没瞧上。这三个小子自称是青蚨帮的。这青蚨帮历来横行霸道,几个小子口气更是大得很,一进屋便让众人都离开这里,说道这条路已被他们封死……”鹤云听了,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哑然失笑,暗想:“天下英雄何止万千,这青蚨帮如此横行未免太也不自量力了。”果然听那老者道:“几个家伙见谁也不动,便动起手来,哪知三五下便被别人点了穴道。”众人听了,啧啧称奇。鹤云抬头四处张望,果见座中有几人卓然不群,忽然间心中一颤,暗道:“想不到这两人冤魂不散,竟然追到了这里。”原来刘元吉身后的一桌前坐着一僧一道,正是辣道人辛无伤和妙极和尚。二人四目如电,紧紧盯着刘元吉,却未曾留意到鹤云进来。

在这一僧一道身左侧却有两人风神不俗。左首那黑袍客身材高大,英气逼人,背后明晃晃的背着一对吴钩双剑。右首那人面白如玉,一身紫衣夺目,眉宇之间隐隐散出一股傲气。在他二人身旁立着两个被点了穴道的黄衫汉子,显是适才这两个青蚨帮的爪牙不知好歹招惹了他二人,给点中了穴道。

挨着这二人的一张桌上坐着两个文士打扮的中年。这二人全是一身宽大直裰,一人背后插着一支铜笛,一人背后插着一支铁笛,正自怡然自得地对饮。看他二人意兴盎然,倒似是在月白风清的江边把酒临风。

鹤云听得身边那孙掌门指着那两个文士低声道:“嘿嘿,适才出手的人中就有他二人,'铜笛追命'方文奇,'追命铁笛'方章奇,想不到'青城双奇'也被惊动了!这两人一到,咱们怕是只能瞧瞧热闹了。”鹤云瞧见这青城双奇身边竟也站着一个呆若木鸡的黄衫汉,只听那孙掌门又道:“只是那黑袍客的功夫似是更胜一筹,他和那紫衣少年是什么来路,老孙可当真不知了……”这时却见那方文奇举起酒杯向那黑袍客笑道:“这位兄台身手潇洒得紧,适才只用了三招便料理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恕愚兄弟眼拙,兄台的身手好象是华山派的,不才和贵派的凌掌门甚是熟捻,倒要请教兄台尊姓大名?”黑袍客大咧咧地道:“你走了眼啦。洒家不是什么狗屁华山的,哼,老子没名没姓,可比不上你青城双奇大名鼎鼎。”他言语粗俗无礼,屋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方文奇脸上微微变色,随即淡淡笑道:“在下卤莽,包涵包涵。”鹤云暗想:“这些人互不相识,却齐聚于此。想必是全以为刘大哥身上有什么藏宝图,这才从四方赶到此地。哼,他们一时不上去和刘大哥动手,必是畏惧他身手了得,害怕自己未必稳操胜券,给旁人捡了便宜。这么看,人聚得越多,他们越是相互忌惮,刘大哥倒越是安稳。”这时屋中众豪客坐得时候久了,不少人数碗酒下肚,开始行令嬉笑,酒店内更加嘈杂。

忽然间,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有人将酒碗重重弃在地上。众人抬头看时,只见屋子西首一个矮汉子跳将起来,指着邻桌的一个汉子喝道:“你奶奶个雄的,刘三刀,你个狗日的也敢跑到这里,俺问你,去年俺门龙门镖局在沧州的那趟镖是不是你劫的?有种的便放个响屁吧。”众人闻言都是一惊,那刘三刀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脚大盗,不少镖局都曾吃过他的亏。

邻桌那汉子生得面白目细,看上去文绉绉的,说出话来却是阴阳怪气:“不错,是我劫的,你奶奶个雄的,当年瞧在你师父六合神刀陈总镖头的面子上,俺劫你的镖没劫你的命你狗日的早该谢天谢地啦。” 末尾两句他学着那矮汉子侉声侉气的腔调,居然象模象样。屋内众人立时哄堂大笑。

矮汉子身旁一个长髯老者拍案而起,喝道:“刘三刀,既知老夫之名还敢如此放肆。你这厮只会暗箭伤人,却害得我好苦。上次若不是傅抟山傅大侠主持公道,为我追回那十万两镖银,老夫便倾家荡产了也偿还不起。”鹤云听得那长髯老者说起傅抟山时,心中不由一动,又听得身边那孙掌门低声道:“这位龙门镖局的六合刀陈升陈总镖头在江湖上威望素著,只是他那徒弟矮脚虎吴立身太不争气,去年为了丢了的那趟镖,师徒二人几乎上吊,这次遇上了正主,只怕要有一场恶战……”话音未落,那矮脚虎吴立身果然忍耐不住,仗着师父就在身旁,拔出刀来便直劈刘三刀的面门。只听得密如爆豆的一阵响亮,那刘三刀拔刀应战。二人隔着一张桌子,刀光霍霍,出手均是十分迅捷。屋内众人都是性子粗俗的武人,见到有人动刀子拼命,最是高兴不过,立时有人大声喝彩起哄。那掌柜的是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胖子,此时见有人性命相搏,竟然浑若无事,斜倚在柜前嘻笑着冷眼旁观,倒似见惯了这般情形。

激战之中,刘三刀忽走险招,身子一抢已欺入矮脚虎的身侧,将他的钢刀拦在外门,跟着一肘击中吴立身的“期门”穴。吴立身哼了一声,钢刀落地。刘三刀低声狞笑,抡刀便剁。

那长髯老者陈总镖头大喝了一声,要待出手相救,已然不及。

哪知刘三刀的刀在半空忽然顿住,他运力夺了三次,那刀竟然纹丝不动,好似被铸在空中一般。刘三刀怔怔地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鹑衣百结的老丐,老丐的两根手指正将自己的钢刀紧紧夹住。

屋中高手如云,竟是谁也未曾看清这老丐何时到的。众人见他仅以二指之力就将刘三刀的杀人利器衔住,无不惊骇。那老丐松开手来,只听得当的一声,刘三刀的钢刀竟被他从中捏断。

刘三刀的白脸刹时变青,颤声道:“丐、丐……帮莫……长老,您老也来啦。”众人见适才他面对陈总镖头师徒抡刀便上,显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哪知此时见了这老丐竟如老鼠见了猫。

那老丐抬起脚来,便如踢球般一脚将刘三刀踢出了店门,喝道:“你刘三刀这点三脚猫的道行也敢来凑热闹,快滚快滚,现下老夫不想杀你,下次若再让爷爷见到你这般耀武扬威时可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你了。”那刘三刀显是以前吃过他的苦头,这时自地上一骨碌爬起,竟然连头也不敢回,一瘸一拐地向院外便走。

那孙掌门将声音压得极低,对同桌的伙伴道:“原来这人便是丐帮的长老'魔杖'莫千秋,听说此人早已绝迹江湖多年,不想竟也赶来趟这浑水。这人行事亦正亦邪,极不好惹,咱们可莫要招惹他是好。”鹤云暗想:“原来他便是莫千秋。在丐帮时便听说帮中有一位前辈高人莫千秋,一支铁杖上的功夫出神入化,只是早已归隐……”哪知那莫千秋的耳音极好,霍地扭过头来,双目如电直盯着鹤云这桌子人,道:“是哪一位英雄说老夫极不好惹呀,请站出来说话。”孙掌门的脸色陡地一白,忙低下头去。

这时那矮脚虎吴立身气喘吁吁地走上前来,拱手道:“多谢老英雄救了俺一命,俺学艺不精……”那莫千秋不待他说完,便冷冷地道:“我虽然老了一些,却未必是什么老英雄,你这小子昏头昏脑,老夫瞧着便心烦,乘早滚到一边去。”说着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推,吴立身竟然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退到屋边的一张椅子上,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椅上。只听得喀嚓一声,那木椅竟被他坐得粉碎。

陈升又惊又怒,上前扶起徒弟,却见吴立身安然无痒,这才明白刚才莫千秋是显了一手隔物传功的高深功夫。师徒二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只见那莫千秋昂然立在屋中,大声道:“各位,咱们都是武林中人,说话也不必拐弯抹角。近日江湖上传云,这落梅山庄内埋有一批重宝和一部兵书,据说那牢什子兵书着实了得,文者得之可席卷天下,武者得之可无敌于江湖。偏偏老夫文武全才,得手之后先发它一笔横财,再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若是祖坟上积了阴德,或许还能席卷天下,弄个皇帝佬当当!老夫的脾气向来是独吃独占。各位若是瞧得起我莫千秋,便不要在这落梅山庄多耽搁功夫啦。哪一位英雄若是不愿走,就先和我过上几招。”说着眯起一对怪眼,环顾四处。鹤云觉得那扫过来的目光就象是在瞧一只只煮熟的鸭子。

众人心中所想,多数和这莫千秋相类,但此刻听得他这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口气,均是又惊又怒,只是摄于魔杖莫千秋的威名,谁也不敢言语。小店内一时倒静了下来,但却也没有一个人肯走。

寂静之中,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哈哈哈,天下竟有这么霸道的人,天下竟有这么霸道的事。”莫千秋勃然大怒,扭头一看,只见发笑的是屋中央坐着的一个发红如火的虬髯大汉。这汉子独坐一桌,顾盼自雄,一把雪亮的钢刀斜插在桌上。

莫千秋不由笑道:“刘元吉,老夫替你赶走这批闲人,与你大有好处,你却发什么牢骚!”刘元吉笑道:“姓刘的生来就是这个脾气,见到不平之事忍不住便要问上一问,管上一管。”莫千秋的双目慢慢眯起,冷笑道:“这当口你自身难保,还要强自出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猛然间铁掌一拂,他身侧的一个酒坛子已经疾飞而起,带着一股劲风,直向刘元吉撞去。鹤云想起方才莫千秋露的那手“隔物传功”,知道这老丐内力惊人,不由心中为刘元吉担心不小。

猛然间刀光一闪,疾飞的酒坛陡地一分为二,绛红色的酒汁霍地迸出,但为那刀气一迫,竟如一股赤浪般向斜后方飞溅了出去。众人仔细看时,却见刘元吉端坐不动,酒水一滴也未溅到身上,那把插在桌上的钢刀正自微微颤动。原来他在瞬息之间,拔刀劈出,又将刀插在桌上。只是这一刀疾如闪电,快得那把刀似乎一直插在桌上未曾动过。

众人见了这惊雷掣电般的一刀,无不心惊,均想:“原来这刘元吉武功如此高强,幸亏适才我未曾贸然向他动手夺图。”更有人想这老丐莫千秋内力过人,若是换作我,只怕未必接得住他这大力抛来的酒坛。

这时忽听得有人大声赞道:“好刀,天下竟有这么快的刀!如此好刀便该当浮一大白。”莫千秋循声望去,见大声叫好之人竟是一对中年文士,不禁怒极反笑:“两支臭笛子,放在嘴边胡乱吹吹还成,用来抢宝贝却是未必管用。”说话间掌力一吐,一个酒坛子带着尖锐的呼啸向青城双奇飞去。

方氏兄弟听得酒坛子疾飞而来的呼呼风声便知单凭一人之力未必抵挡得住,兄弟二人各出一掌合力推出。两股大力一并,激得那坛子疾向店门口飞去。

却听有人一声长笑:“店家就这么招待客人么?”笑声未绝,一个白衣公子翩然而入,疾伸出左手的食指一挑,那飞速撞来的酒坛好似遇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阻隔,立时顿住去势,在那人的食指上疾转了几圈后稳稳停住。

屋中群豪均是行家里手,见这白衣公子仅以一指之力,施展以柔克刚的功夫接住了合莫千秋和方氏兄弟三人之力抛来的酒坛,无不耸然动容。静了片刻,小店中刹那间采声如雷。

鹤云抬眼望去,只见这白衣公子二十七八年纪,面色如玉,气朗神清,更有一股迫人的气势自他身上隐隐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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