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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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韦祥贵抱着手里酒壶和杯子,后仰闪避飞溅的汤水,不住在哈哈大笑。

在场众人讶异莫名,仰头瞧着站在桌子上的鬼刀陈。

一般江湖帮派如此相约斗武,都是因为群战死伤花费太巨,或者不欲惹官府不满,才用这方法解决纠纷,故此事前必要有一套见证立约的规矩,亦可让任何一方在开打之前见机投降;可是鬼刀陈全不把这江湖惯例看在眼内,说话毫无江湖人应有的气度,反倒活像个好斗的顽童。

斑四爷那边的六个高手全都被鬼刀陈此举触怒,狠狠地盯着那青衣身影。

鬼刀陈缓缓将头罩拉下来,露出一头没有结髻的长长乱发,跟一张年轻而野性的脸。

锐利而充满挑衅之色的狂热眼睛,往下俯视六人。

“就只这些吗?一起上吧。“

又是另一句令人讶异的说话。

然而此刻在人群之中最惊讶的一个,却竟然是颜清桐,他全身冒着冷汗,嘴巴张大得足以塞下自己的拳头。

因为这个“鬼刀陈“,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

上一次,还未足一年之前。

西安·“盈花馆“。

锡晓岩在武当山的最后一夜,是两个月前。

寒冷的黑夜中,他闪着一双亮如兽目的眼睛,从唇齿间透出一阵阵雾气,在伸手难以见物的树丛里奔跑,登往武当山南麓一片坡岩。

他背负着爱用的藤柄长刀,右长臂如平素一般,以袖子和黑布带抱束在腹间。在这又暗又崎岖的山坡密林里,他却未用左手辅助爬行,全靠一双健腿平衡和前进。

他穿着一身“兵鸦道“黑制服,整个人犹如融入了黑暗;唯独左手掌心,正轻轻捧着一块雪白的物事,微微反映枝叶间透来的月光。

锡晓岩把左手端在胸前,谨慎地捧着那东西,足下却无半丝停滞,大步迈腿踏上一层又一层的岩石,响亮的足音把林间入睡的鸟儿都惊醒了。他这攀跃的身姿,充满了一股刚劲的动能,就唯有捧着东西的左手却轻柔软绵,把踏步间的摇荡颠簸都卸去,仿佛这条手臂跟身体分开了。

他穿过树丛,双腿猛地一跃,壮硕的身躯带着飞散的枝叶升起,一气着落坡顶的岩石上。

面前只剩一片豁然开朗的星空。

锡晓岩迎着寒冬的夜风静止喘息,细细雨点打落他血气旺盛的脸上,瞬即化为蒸气。

好一会儿后他才垂下头来,看看左掌里捧着的东西。

星月光华映照下,可见他掌心里托着一方豆腐,兀自因风吹而颤抖。经过这一大段的奔跃旅程,豆腐竟无破裂崩散。

锡晓岩咧齿而笑,将豆腐往嘴巴塞进去,一口就吃光了。

“成了…“

这个捧豆腐爬山的练法,并非武当前辈所授,而是他自己想出来,以考验自己能在最激烈用力的活动间,左边的肩、臂、腕、指仍能保守松柔的分寸。

自从回到武当山这大半年,锡晓岩就全心全意跟随尚四郎与几位会“太极拳“的“镇龟道“师兄,学习化劲柔功,以补偿右手“阳极刀“偏于一极之不足。

为的当然是有天能够打败荆裂。

锡晓岩用衣服擦擦手上的豆渣,在岩石上立开马步,迎着明月与星光,又再练起“太极“化劲的势法来。在腰胯带动下,手掌在黑夜中划出一个个无形的圆弧,再变为螺旋,化作缠丝…

练功时得心应手的喜乐,充溢着他的心灵。

一幅暴烈的影象突然闪进了脑海。

刃光。血红。

锡晓岩的左掌从柔一变为刚,刹那猛然一拳击打在足下岩石上,于黑夜间发出一记沉响。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练武不是只为了自己快乐!

而是为了斗争。

锡晓岩感觉身躯像被烈火燃烧。心里浮起了已逝兄长的脸容,还有他常常复述父亲的说话。

“我们要成为世人都不敢直视的战士。“哥哥这样说:“这是上天给我们的命运。“

可是哥哥在还没有完成那命运之前,他的命却先给一个人断绝了。

那个男人。那张讨厌的笑脸。

锡晓岩每一次想到他,都把牙齿咬得勒勒作响。

——然后还有那男人身旁的红衣身影…

锡晓岩多么希望,这两个人此刻就在自己跟前。然而办不到。姚掌门在西安当着那许多人面前,亲下了五年不战之约;回到武当山后,他又再次明令,这段日子里众弟子不得下山寻战。

锡晓岩左手紧紧抓着衣襟。这袭由师兄陈岱秀亲手为他缝制的“兵鸦道“制服。如今无法下山南征北讨,穿着这套黑衣又有什么意义?他知道“兵鸦道“里的众多同门,有许多人跟他一样感到苦闷。只是没有人比他更强烈。

——我明明不该窝在这山里…

他深知自己苦练的柔拳已有成绩:与尚四郎练习推手摔拿时,他只凭单手也能相持许多个回合;要是将右拳的刚劲亦配合运用,尚四郎肯定招架不住。

有一次副掌门师星昊亲身过来武场观看他们修练。师星昊瞧着锡晓岩好一会儿,然后不徐不疾地说:

“也许再过几年,要换位了…“

师星昊那张破裂的嘴巴,说出来的这句话声音有点含糊。可是在场每个武当门人都听得明白,一一瞧着锡晓岩。

师星昊这是承认了:锡晓岩具有挑战副掌门之位的潜质!

得到师副掌门如此肯定,锡晓岩自然兴奋不已,但同时也令他更焦急要与荆裂再战。

——我有这个把握!

相比那复仇的一战,什么挑战副掌门之位,对他无足轻重。

此刻锡晓岩俯视下方幽暗的山坡。心里一把声音不住在怂恿:

——下山吧!

他想到武当派的戒律。在求道的路途上,不管是谁阻碍你,也必得越过他。

即使那是掌门,或者武当派本身。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雨息。云散。月色更亮。

锡晓岩一想通,心头蓦然一片清朗。就如他面前这片夜空。

什么都不用回去拿了——除了背上这柄刀,还有什么非带不可的东西?

他甚至打消了临行前往兄长坟墓告别的念头。

——他会明白的。

锡晓岩豪笑一声,就往下方山林跃进去。

他知道武当山脚周边的几条道路,都有樊宗等“首蛇道“同门把守。那么我就穿越最难走的山野下去吧!若仍是碰上他们,就看他们拦不拦得下我来…

锡晓岩就是怀着如此单纯的心思与欲望,踏上出走武当山之路。

——结果那一夜锡晓岩安然下山,并未被人发现。他不知道那是因为同一个晚上,樊宗正在跟踪着侯英志,故而没有巡视锡晓岩所经的那片山脚。

离开武当山三天,锡晓岩发现了一件事:闯荡江湖,只带一柄刀子是不够的。

为躲过武当同门追踪——虽然不肯定他们是不是这么在乎——他避开武当山方圆几十里的城镇,一直在走野路。

餐风露宿,锡晓岩最初满不在乎。

——身上连个馒头都没带,那又如何?大不了就在林子里打野兽吃!

然后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幼稚。会打人,不代表你就会打猎。锡晓岩自小在武当山长大,除了拼命练武之外,什么活儿都没有学过,完全不知道狩猎的技巧;主力锻练刚猛硬功的他,亦没有“首蛇道“同门般踏步无声的轻身功夫,反倒是一身罡气外露,走在树林里,远远已经把飞禽走兽都吓跑,别说要走到刀锋可及的距离,就连掷块石头都办不到。

那几天他就靠胡乱摘些野果充饥,吃得肚子也发酸。这时候他才明白:从前在武当山饭来张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走了三天,锡晓岩终于出了树林走到大路,刚好碰上一队带着手推车与骡子、结伴而行的客商。赫见这么一个背带长刀、一身泥巴的大汉跳出来,客商还以为遇着翦径强人,纷纷举起随身的刀棒准备对抗。

此刻跟在森林里时状况正好相反:锡晓岩要“猎杀“这十几个客商,实在跟捺死一堆蚂蚁没什么分别。

——可是武当派的武功,不是这么用的。

——那是用来对付强者,或者至少自命强者的人。

看着这些商人惊慌得颤抖的刀棒,锡晓岩做了一件从来没想过会做的事情。

他向众人伸出手掌。

“给我一点粮水好吗?我饿。“

客商们都松了口气,把刀棒垂下来。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刚才悬在一条多么幼的丝线上。那根“丝线“,也是锡晓岩身为武当武者的底线。

在临别之前,其中一个已经头发半白的老商人,忍不住走向正在狼吞虎咽的锡晓岩,拍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卖掉这口刀子,回家老老实实的耕田去吧。“

到得东面的谷城,锡晓岩一身沾满污泥的“兵鸦道“制服,已经看不见原来颜色,混在城里人群中,看来就跟乞丐流浪汉无异。

为免惹人注目,他将袍子撕了一片,包裹着背后露出的刀柄。

锡晓岩根本不知道荆裂和虎玲兰他们去了哪儿。他只是想,上次分手是在西面的关中,那么他们现在多半到了东面或南面去。

上次出征西安,是他首次出远门,而且一路上也有师兄带引,天地之大,他心里无半点大概,现在如何去找荆裂,实在是全没头绪。走这几天路已经如此艰难,他不晓得该怎么再走下去。

口袋没有半文钱,在谷城里饿了大半天,锡晓岩心里开始萌生出各种念头。他好几次在卖小吃和水果的摊子前徘徊,心里在不断说服自己:

——看见想吃的东西就去拿,这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

他悄悄把手掌伸向一颗梨子。

然而就在这时刻,街道上人群一阵哄动,许多男子都往同一个方向涌去。锡晓岩不明所以地瞧过去,一时已忘记了偷梨子。

后头有个人跑过来,快将碰上锡晓岩的背项。锡晓岩敏锐的感应并未因饥饿而削弱,转身左臂一划,一把擒住那人衣襟。

只见手中是个跟他年纪差不远的家伙,身材瘦削,青白的脸并没有因为突然被抓而惊愕,却显得很焦急。

“放开我!我要去赚钱!“青年用力想挣开锡晓岩的手掌,却像被锁在铁枷里,动弹不得半分。

“出了什么事情?“锡晓岩看着人们奔跑的方向。那群人跟这青年一样,都是一堆文不成武不就、却又不安份的无赖泼皮。

“去打架呀!“那青年大叫着说。

一听“打架“这两个神奇的字,锡晓岩好像脑袋被一盆暖水迎头淋下,顿时舒泰开来,忘记了饥饿的痛苦。他的手指不自觉放松,那青年一把挣脱,继续往前走去。

锡晓岩连忙也跟着这青年上前。

众人聚集在一家米号的门前。一个中年男人高高站在条凳上,被几重的人群包围,他左右看看四周,就如市场上买菜的人挑货一样。

“三十个!“那男人举起三根指头说:“这次张老爷要请十个!“

锡晓岩站在人丛里,疑惑地仰头瞧那男人。先前的白脸青年正好站在他旁边,看锡晓岩的模样知道他是新来谷城的,于是解释说:“是城里『陆通号』的张老爷,要跟别的帮派打架,雇人去撑撑场面。这个吉叔专门当仲介。“

锡晓岭打量一下青年的身材。青年知道他想什么,摆摆手说:“这种场合,只是摆开人马,大多不用真干;要是真的开打,躲到后头就好了。没有比这更容易赚的钱。“

那中年男人吉叔已经挑了好几个汉子,其他的人纷纷举手呼喊,希望吸引他的注意。

吉叔在人丛里瞥见锡晓岩。锡晓岩虽然不高,却有一股跟在场众多无赖截然不同的气质,吸引了吉叔的眼睛。

“你!“吉叔指着锡晓岩呼喝:“背后那柄是刀子吗?“

锡晓岩点点头。

吉叔招招手,示意他被选中了,唤他进米号去。

“一起的!一起的!“白脸青年却在这时一把揪着锡晓岩衣袖,向那负责招打手的吉叔猛地挥手,又暗中向锡晓岩露出哀求的眼神。

锡晓岩看看他,耐不过他的请求,也就再次朝吉叔点点头。

吉叔见锡晓岩的仪表,肯定能令张老爷满意,心里很想招他,无奈就说:“好吧!一起都进来!“

白脸青年喜滋滋地推着锡晓就往前走。

锡晓岩一向不喜欢被人如此碰触;这个瘦弱青年也跟武当山的同门很不相同。但也许是这几天太过孤独的关系,锡晓岩对青年没甚抗拒,由得他催促着自己向前,排开人群向米铺走进去。

“我叫韦祥贵,吉祥富贵。“青年笑着问锡晓岩:“你呢?“

锡晓岩不想把真实姓名随便告诉一个刚相识的人,想了想就顺口胡诌说:

“我姓陈。“

正当江陵城街头因“鬼刀陈“来临的消息而闹得沸腾时,没有多少人注意,有个女人孤身牵着马在街道里走过。

霍瑶花以厚厚的披风掩盖了婀娜身段,头发和下半脸亦用大巾包覆,只露出一双长长的美丽眼睛。这身风尘仆仆的粗糙衣袍,加上手牵的马儿挂了行囊,让人以为是从西面远来的客商。

——鞍旁有个看似装着什么货物的长长锦盒,内里当然是收藏着她爱用的大锯刀。

霍瑶花跟着人群,同样往“悦东楼“的方向走去,只是她脚步不徐不疾,神态也不如其他争睹“鬼刀陈“的人般焦急。

“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呢?…“霍瑶花走着时心里不禁问。

她这次一路从南昌跟踪着颜清桐回到湖北故地来,自然是受了波龙术王巫纪洪的命令。

“你替我去看看,那姓颜的在搞什么。“巫纪洪那天忽然这样向霍瑶花说。

“那家伙?…“霍瑶花不解地扬了扬眉毛。颜清桐虽说受宁王府参谋李君元器重,但论武功智谋,皆不可能威胁波龙术王,何以术王会将他放在心上?

“这种小人,虽然成事不足,但卖弄起小聪明来,作梗败事的本领却不可小觑。日后我们要与他共事,多了解一下总有好处,荆州是你老家,正好就由你去看看。“

霍瑶花面有难色。剧盗出身的她,在荆州一带树敌甚众,包括黑白二道,如非必要,她可不想轻率重访。

术王看着她的脸色,又说:“何况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吧?“

他这句话饶有深意,霍瑶花听了,渐渐明白他的意思:术王特意要她去荆州,不只是考验她的忠诚,也要她磨励一下精神。

对波龙术王来说,霍瑶花就是一条豢养来咬人的恶犬,当然不能让她的犬齿变钝。自从托庇在宁王府羽翼下,这些月来霍瑶花都是患得患失,没有了昔日术王麾下“护旗“的锐气,这点绝对逃不过巫纪洪的法眼。

巫纪洪心思再厉害,也不会想到霍瑶花精神不振,是因为思念着荆裂,还道她因为在王府太过安逸,因而战志怠惰了下来。

霍瑶花听出术王意思,也就不好推托,领命独自跟踪颜清桐而去。

回到了荆州老地方,霍瑶花的心情确实好起来了,回想从前为寇横行江湖的日子,何等的逍遥自由。

——也许,我可以就此离开…

旅途上霍瑶花不只一次生起逃走的念头。

——然后,就去找他…

可是每次她都只对着自己苦笑摇头。她没有这样的勇气。霍瑶花深深知道,波龙术王憎恶叛徒到了何等程度。尤其在梅心树、鄂儿罕和韩思道都死去之后,假如她也叛逃,不难想象波龙术王将如何疯狂追猎,就算要他放弃王府的一切,也肯定在所不惜。

——而要逃避前武当派“褐蛇“刺客的咬噬,更是世上极少人有把握做到的事情。

孤身走在天空地阔间,霍瑶花仍是感受到那条无形的锁链。

不过霍瑶花至少做到了一件事:她这数月来已经戒除了对“昭灵丹“和其他物移教药物的依赖。现在人在外头,不必像在王府里常常要假装服药瞒骗术王,她更感到轻松。

今天跟着颜清桐进入江陵县城,霍瑶花格外提高警觉。从前她在荆州府里作过许多迷天大案,杀害的差役捕盗,算上脚趾头都数不完,官府里的海捕文书积厚成寸;荆州一带更是她师门楚狼刀派的根据地,她当年弒师出逃后,又诛杀过好几个追杀她的同门,这段血仇对方绝不会轻易忘却…

一想及此,霍瑶花又把头巾拉得更低。她并不害怕与仇敌战斗,只是那并非她此行的目的。

她牵着马儿,继续随着众人沿街而行。颜清桐也往那边去了,虽然已消失在人丛之中,但霍瑶花并不担心会跟丢:她看见街上这般阵仗,就知道颜清桐要找的人已经来了。

霍瑶花对此事也甚为好奇。她本就出身于荆州武林,深知这儿名门大派甚少,黑道绿林里的真正高手也寥寥可数——否则她一个女子不可能从中冒出头来。到底颜清桐来找的是个什么家伙?

——可别又是个名大于实的混账臭男人啊…

霍瑶花走到“悦东楼“外,瞧见包围着高楼那好几层的人群。

四周最拥挤的这一刻,霍瑶花反而敏感地发现不妥。

有人正在监视她。

布巾底下的樱唇不屑地微笑。

——终于找到来了吗?…

这刹那,上头发出一记隆然巨响。下方的人群合和发出轰动的惊呼声。

“悦东楼“二楼朝东的一面窗户被撞破,一个黑影猛烈飞堕而下。

没有人看得见,关屠子是怎样撞穿了“悦东楼“的窗户跌出去。

一切就如变戏法一样。

当“鬼刀陈“——也就是锡晓岩——从桌子一跃而下,跳入对敌双方之间那片空出的地方同时,坐得最接近的关屠子,已然暗中拔出腰间皮带上的一双屠刀,无声无息欺近过去,要趁对手还未站稳就施以突袭。

关屠子进攻之际,他那本来就轮廓深刻的脸,更显得可怖阴森。他抢先进攻,并不因为是六个好手里最勇敢的一个,纯是因为他渴望刀子染血。

——巷里间的传闻没有错,关屠子确是背着人命,不过数目远超过人们所知。单是搬到江陵来的两年里,城内有五宗无头命案,其实正是出自他手,死者中更有女人和小孩。他本就是个嗜血的杀人狂。

关屠子那一刻已及锡晓岩身前,右手的砍骨刀从上猛挥而下,左掌里的尖刀则同时狠狠刺向锡晓岩腹侧。关屠子虽只练过一些粗浅武艺,但自年少就屠宰为生,天天拿刀子干活,所锻炼出来的劲力和协调,可不输于武林刀手。

就在无人看得清的瞬间,砍骨刀已然从锡晓岩身侧掠过,同时下方的解腕尖刀则深深刺入关屠子自己的肚腹里——他左手兀自握着刀柄,就像突然自刺一刀!

锡晓岩躯干再一耸动,关屠子就全身向后倒飞,轰然撞破后面的窗格,直堕街心!

外面传来群众的惊呼。

紧接而来是洪氏兄弟和苏八脚。洪喜与洪乐二人,在关屠子发动的同时已经掀翻桌子抢上去,要捡个现成便宜:关屠子若是得手,他们就在“鬼刀陈“身上多揍几拳,好沾些功劳名声;关屠子要是失手,“鬼刀陈“也必然分神,他们左右四拳夹攻,对手定必招架不了!

这对双生兄弟合作已久,自然心意相通;那乞丐似的苏八脚却也跟他们一般心思,同样要来抢击,正好就在两兄弟之间攻入!

然而三人都料想不到,关屠子竟在半次呼息之间就被杀败!

——这“鬼刀陈“,何方神圣?…

既已跃入战圈,再无选择余地——像他们这种黑道打手,都是靠那么一点不要命的名声吃饭。三人只能硬着头皮,全力向“鬼刀陈“攻击过去!

洪氏兄弟跟苏八脚,本来还互相嫌弃对方争功碍事,此刻却全神贯注地合作:洪喜从左侧以一记鞭拳挥向锡晓岩的耳朵;洪乐在右扭腰转身,用横拳勾击他肋骨;正中央的苏八脚踢起毛茸茸的右腿,穿着破麻鞋的足掌朝锡晓岩下巴袭去!

——苏八脚本是湖南丐帮弟子,跟随帮中长老学过不少武艺,尤其擅长腿击,这记前跃踢出的“飞砂脚“火候可见十足。他因好色被逐出丐帮,只好北上来到荆州,平日靠着威吓与硬功夫,强索人家钱物过活。

三人攻势配合甚妙,两拳一脚将锡晓岩身前及两侧都封死,除了后退别无他途。这正是三人盘算:至少击退“鬼刀陈“于一时,看清他的路数再说!

——可是看在锡晓岩这个武当“兵鸦道“精锐的眼里,这三招合击之势,破隙大得就像沟河一样。

锡晓岩不退反进,斜步抢到右面洪乐的左侧外门,肚腹一缩侧转,那勾击来的中路横拳只能掠他腰腹而过;他同时左掌往下圈拨,一把拍在洪乐这记横拳的手肘外,掌根乘着腰胯的转势推送!

——锡晓岩先前已用过“太极“化劲,配以关节扭擒之技,将关屠子猛刺来一刀借力反送回其肚腹,顺势一招“肩靠“发劲将之撞飞;这近来苦练有成的柔拳一经施展,锡晓岩意犹未尽,又再运用起来。

洪乐那横拳击空,其势未停,却发觉肘处传来一股劲力顺水推舟,将他的拳劲向旁猛送,洪乐感到全身有如置身强烈的旋涡之中!

他无法控制,就被自己的拳头带着旋转,足下失去平衡,身体向横摔出,正正撞向飞踢而来的苏八脚!

苏八脚本来正大大跨腿高踢,未料洪乐突然失控冲来,那记夹带着洪乐本人拳劲与锡晓岩掌力的横拳,不偏不倚击在苏八脚胯下要害,苏八脚发出惨呼同时,洪乐的身体又跌入他怀中,两人扭撞成一团!

另一边的洪喜鞭拳扫至,然而锡晓岩早就不在原地,身在那位置的换成了摔跌中的洪乐,洪喜猛拳收劲不及,狠狠击打在弟弟后脑上,洪乐抱着苏八脚,人仍未倒地,却已先两眼翻白昏死!

洪喜拳头还未收回来,又感到胸口衣衫一紧,被五根指头猛力擒扯,紧接左腿遭敌人以足内弯一扫,身体就如人偶,毫无反抗之力被投摔出去!

洪喜只觉天旋地转,还没看清对手在哪儿,却感到头颅传来一记尖锐而火辣的剧痛,跟弟弟一样失去知觉!

原来那是第五人铁扫子李,他想趁混战从后偷袭“鬼刀陈“,全不管误伤己方,挥起铁棒小扫子就攻过去;锡晓岩以他猛兽般的感应警觉了,抓着洪喜施一记绊腿摔跤,将他扔向铁器来袭的方位,以洪喜的脑袋挡下那记狠狠的扫子,洪喜的头壳顿时炸出一丛血花!

铁扫子李一击未得手,重整已沾血的小扫子,呼呼在身前舞起连环花样,那高速挥动产生的破风之音,甚是惊人。

他对自己这赖以成名的奇门兵器甚有信心,这铁棒花一展开来,身前就如多了一道伤人的铁壁,即使不能克敌,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

锡晓岩放下失神的洪喜,垂着左掌站在铁扫子李前面,鼻头跟那扫子铁棒掠过之处相距仅仅寸许,挥舞生起的急风吹动了他前额的头发。如此接近地面对这力足开碑裂石的凶器,锡晓岩却毫不动容。

四周众人看见连环倒了一地三个恶煞,吃惊得连呼吸都停顿。他们此时知道,外面的传闻是真的:这个“鬼刀陈“,对敌果然从不拔刀,只靠拳法——而且只用单手!

瘦猴似的铁扫子李确实身手灵巧,双手交替变转下,将小扫子玩得出神入化,滴水不漏。

铁扫子李正全神留意“鬼刀陈“的动静,准备把这扫子一步步向对方压迫时,却突感面门一阵冲击,鼻子刹那间有如炸了开来!

四周的人都看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只见“鬼刀陈“仍旧垂着左手站在原地,刚才身影只稍动了一动,铁扫子李的鼻子却已被打折喷血!

锡晓岩这招全无花巧,靠的就只是超人的速度与眼力,一记不用转腰坐马、纯靠肩、臂、腕挥摔出的短拳,准确无误地直打进小扫子挥舞的空隙,又极迅疾地收回拳头,犹如火中取栗而不伤一毫!

——这种“先天真力“的过人神速与手眼相应,像铁扫子李、洪氏兄弟等寻常武夫,一生也不可能练得出来,也不可能想象得到。

——上天就是如此不公平。但也是无人能改变的事实。

铁扫子李被这一击打得晕眩,高速挥舞中的小扫子再也控制不住,反砸到他自己肩上,骨头登时裂了,他吃痛惨叫倒地。

这几招交手电光石火,就连刚才双方翻倒桌子后堕地的杯碗,都还没有停定下来,这二楼饭厅的地板上就倒了四个人,一面窗户穿开大洞。

厅里围观的众人感觉,像在白日之下看见了幻觉。

这时一人双膝跪下,正是一身华丽道袍的冯道人。只见他早将背后长剑解下,却没有拔出来,而是双手捧起过顶,献向“鬼刀陈“。他的道袍里渗满了冷汗,平日傲慢的表情不知消失到哪儿去,垂着头不敢正眼瞧“鬼刀陈“。

——冯道人的师父,确实曾是华山剑派弟子,几十年前因为捱不了清修苦练而下山求去,改名换姓,在市井里靠着些皮毛道术为生;冯道人十五岁拜他为师,本来只为了学驱鬼作法混一口饭吃,不料竟有点学剑的天分,凭一套半华山剑法,在江湖道上游食多年,确没有吃过什么亏,还打出了点名堂来。

——可是他知道这次遇上真佛了。那一点点华山剑,比不上这人一根毫毛。

锡晓岩看看躺在地上那四人,又瞄了瞄冯道人,脸上显得兴味索然,随便挥挥手。

冯道人自觉有如在鬼门关前走过,急忙将剑恭敬放在地上,又猛地叩了一个响头,带着一额头的青瘀仓惶奔向楼梯去。

他走在阶梯时,心中仍禁不住苦思:这般人物,怎么可能走到这种地方来?…

——这里明明不是属于锡晓岩的世界。

冯道人并不是第一个从“悦东楼“开溜的人。

在“悦东楼“的后街,颜清桐跟两个镖师手下没命似的奔逃,另外两名护卫也快步紧随。

刚才锡晓岩跟关屠子交手前,颜清桐已趁着众人目光被吸引,拉着手下悄悄溜走;此刻虽离开了“悦东楼“,他还是半步没慢下,再走两条街才敢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倚在墙角上,偷瞧后面是否有人追来,眼神中充满了惶恐。

墙壁的石砖都被他背脊的冷汗染湿了。他胸腔里的心无法压抑地猛跳,好像随时要炸开。

随行那两名镖师,同样早在西安就见过锡晓岩这位武当派高手,脸色此刻也跟颜清桐一样白得像纸,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那次西安大战,颜清桐是向武当掌门姚莲舟下毒的主谋,这事更被当场揭破,要是锡晓岩看见他必无幸免——颜清桐至今都清楚记得锡晓岩这头怪物,那铁拳与霸刀当日如何震撼各大门派。

跟随颜清桐那另两名盗贼出身的王府护卫,对颜清桐三人的举动不明所以,正想发问时,颜清桐突然背项发劲,从墙壁猛地弹起来,壮躯扑向两人,左右手同时施展心意门的“鹰捉“手法,抓住二人的喉颈。他毕竟是心意门总馆“内弟子“出身,出手之迅疾非这些寻常盗匪所能抵抗,二人被捏住咽喉,痛苦难当。

“不许说。“颜清桐一脸阴森,以低沉的声线一字一字向他们告诫:“今天看见的一切,回到南昌后一句也不许对人说!明白吗?我们今天白走了一趟,见不着这个『鬼刀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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