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乔靖夫作品武道狂之诗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岑昆保一听愕然。这老头能就此看出他的师承,确实很不简单。

——没道理…假如真是大门派的前辈,不可能当这种匪盗…

“是又如何?“岑昆保为免被对方看穿路数,双刀变换了一个交叉架式,同时说。

只见练飞虹本来一直轻松的脸,突然收敛严肃起来,令岑昆保感到奇怪。

——难道他对我派武功有顾忌?…

岑昆保察觉练飞虹这变化,心想这老头假如真的紧张起来,自己就有胜望…

正当他战意充盈,思考要如何出手之时,眼前练飞虹的身姿突然变得模糊!

岑昆保虽非拜入沧州秘宗门总馆,但毕竟修习名门武学,对手一发动他即反应,双足展开本门著名的“燕青迷步“,无声无息迅捷地滑过泥地,双刀成二字,发出一记“明堂快刀“的“青蟒翻身“,双双斜斩敌影!

然而岑昆保刀势出了才三分一,一物已自下而上撩向他双臂,正是崆峒派“八大绝“的“挑山鞭“!

岑昆保未及应变,那坚木削制的鞭杆已然狠狠击打在他右肘上,这棒击之力再加上岑昆保本身出刀的力量相碰,全集中在那肘关节上,瞬间发出裂骨之声,岑昆保痛入心脾,右刀脱手,左刀的势道也都消失无踪!

练飞虹紧接却已放开鞭杆,低头窜入岑昆保右腰侧,左手铁甲拳猛击在他肋间,那沉响既怪异又吓人!

岑昆保全身如泄气皮囊倒下,双眼翻白。

练飞虹却竟仍然不放过他,苍老的脸狠厉有如恶神,朝准倒地的岑昆保一腿踹下去,踏在他右膝关节侧面,内里顿时筋腱断裂,岑昆保一身自豪的秘宗门轻捷功夫从此废去!

练飞虹此举令旁观众人都甚震撼。先前练飞虹放倒那十几人打得轻松潇洒,对着每人一击即收,制敌后也不再下杀手,却不想对岑昆保竟然如此凶狠。

练飞虹拾起鞭杆退开,冷冷瞧着正在地上因极痛而抽搐的岑昆保。

“难得身为名门大派的传人,竟为虎作伥,这武艺都是白练。我就代你师门把它收回。“

道旁林间吹来一阵春风,卷得练飞虹白须飞扬,那傲立的武者之姿却是纹风不动,散发一股凛然正气。

钱清瞧着他这股气势,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破门六剑“二人来劫道,竟全无改装易容,连面巾也懒得蒙一块。

——因为他们心里从来没有当自己是贼。

圆性这时支着六角齐眉棍从岩石上站起来,走到那几名脚夫前。众人被这形容威猛的野和尚吓破了胆,立时远远退开,留下地上那两大担财宝。

临江知府吕炳季为了获得钱宁的包庇,将治内贩卖“仿仙散“的收益半数皆上缴给他,数额超过三十万两银,用银子当然难以运上京师,因此换成了更贵重的黄金珠宝分作两担,脚夫挑起来也绝不轻松。

圆性蹲下来,用手指捏开那担盒的蜡封,打开盖子,堆成小山般颜色灿然的珠宝玉石出现眼前。

钱清看着被打开的宝盒,心焦如焚,但欲言又止。

“小胖子。“练飞虹微笑说:“很不舍得吧?“他说着将竹笠戴上,腾出的右手缓缓从腰间拔出“奋狮剑“,锐锋遥指钱清。

钱清头上都是汗珠,就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

圆性粗壮的手插进那堆财宝中,抓起一串珍珠紧紧握在手里,默默俯视着它。众人见这和尚竟如此贪财,大是愕然。

圆性将拳头伸向那群人,朝着其中一个脚夫问:“这是什么?“

那串珍珠色泽白润,颗颗都如指头大小,甚是贵重,这脚夫几曾见过?身后的官差怕出事,慌忙悄声提示他,他才怯懦地回答:“…是珍珠。“

“不。“圆性打开手掌看那每一颗圆珠:“我看见的是百姓的血肉。“

钱清一听这话深感不妥。

——这些人…真的不是为了钱!

他瞧见前面的练飞虹,不知何时欺近前来,长剑尖锋已及他面前半尺。

再看竹笠之下,练飞虹的脸容已不再笑,又变回刚才面对岑昆保时那冰冷可怕的表情。

“等…等一等!“钱清胖壮的身躯在袍子底下剧烈发抖:“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义父是谁吗?天下间没有——“

“住口。“练飞虹冷冷打断他。“什么都别说。只要想。想着你一生害过的每一个人。“

“我爹是钱——“

这次练飞虹不再用说话打断他。

这次用的,是剑锋。

——练飞虹刺出这一剑时并没有多想。他并不知道,这一剑将是一场巨大风暴的序幕。

第五章 爱与战斗

繁花盛放,仿佛连天空也染成绯红。

在茂密如云的花树之下,一片红瓣无声缓缓飘落。

忽尔,疾风吹卷而来。

那花瓣狂乱飘飞间,已然一分为二,断口竟平整如水线。

只因那阵不是春风。乃是刀风。

等人身长、脊厚刃快的巨大霜锋皎美如月,越过那两半片花瓣之间,顺畅如流水回转而下,降至几近贴地。

刃光在满是草绿生机的泥土上方旋掠而过。地上一朵仍旧鲜艳的落花,蓦如被浪潮冲起,卷上半空。

刀锋刹那间轨迹一变,化为向上撩斩。落花的芯蕊自中破裂,花瓣凄美地四方飞散。

这刀势既激烈,又有一股犹如风过山林的温柔。

岛津虎玲兰樱唇缓缓将残气吐尽,继而再以鼻子深吸,野太刀如退潮收卷回来。

她双腿重心恢复均衡,摆出一个内敛安静的架式,两掌将长刀柄稳稳控制在腹下丹田前方,刀尖仍然凝指想象中的敌人双目之间,收招之际无一丝可乘之隙,正是日本武道的大要“残心“①。

『注①:关于“残心“,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三十三》。(P.162)』

虎玲兰再呼吸吞吐三回,良久才收起架式,将野太刀斜垂身侧。气血充沛的美丽脸庞仰起,观赏头上那大片花海,心头有一股满溢的快感。

——当你将身体与心灵发挥至尽,招势动静趋近完美之时,自然就感受到与天地脉律的契合,那愉悦的感觉无从形容。

“你的剑术又进一层了。“

以日本语说这话的是荆裂。他盘膝坐于树根上,一手挽着大船桨,向虎玲兰示以赞赏的微笑。

虎玲兰欣喜地笑着,拿起放在地上的长鞘,收回野太刀。

经过去年与霍瑶花的决战,虎玲兰惊讶世上竟有这么一个能跟自己相捋的女刀客,这段日子更是潜心苦练,提升自己的阴流剑术。

她过去为了证明自己不输给岛津家男丁,武艺上一直追求刚力勇猛,架式刀法都偏于豪迈直接,但往往神气外露;这大半年来她得到练飞虹、荆裂和圆性的指点,辅之以中土武学的吐纳练气功法,学会了收束自己的气势、在必要时蓄养不发的要诀,本来纯刚的刀招渐渐控制得更精妙,动静收放也更省劲力,用起重型的野太刀来,直如有运笔写字的感觉。

——女子练武本来就当以精巧柔变、以静制动为擅长;虎玲兰自小反其道而行,另辟蹊径,走男子刚猛一路而有成,如今再求柔静之功,因为与体质心思适切,练来事半功倍,刀法短短数月之间大有进境。

虎玲兰虽已在这树底下练刀良久,仍觉得气息充盈顺畅,耐力显然也增进不少。她从腰带内掏出布巾,轻抹脸上的汗珠,神情甚是满足。

“现在我真的打不过你了…“

荆裂说着用船桨撑起身子,从树根站起来。

只见他左肘和右膝处,仍旧缚着布带,站起时脚步有些窒碍。

虎玲兰听到这句话,原本欢快的表情消失,皱起柳眉瞧着荆裂。

“你…一定会好的。“虎玲兰安慰他说。

荆裂噘起满满围着浓密髭胡的嘴巴,苦笑不语。与梅心树决战时斜划脸上那道伤疤,今天已经变淡了。

可是更深的伤患却仍然缠绕不去。

经过许久的治理,荆裂从青原山崖堕下受伤的左手和右腿关节,依旧没法复原,看来伤及了内里的筋腱,只要一运劲力就痛得发软。荆裂也曾不加理会,忍着痛楚带伤锻炼平日的武功,结果却令右膝的伤痛更加恶化,阴寒的冬季里甚至要拿拐杖才能走动,只能减少修练,好好休养。

荆裂在大树底下伸了个懒腰,又回复平素笑脸:“练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我们回去吃饭。“说着就拄着船桨走出树林去。

虎玲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忧心地看着他背影好一会儿,无奈也背起野太刀跟随他走去。

荆裂半途伸手折了一根花枝,轻轻在空中比划,正是他跟虎玲兰都有修习过的阴流剑术招势,心里正在想着该如何再指导虎玲兰改进技艺。

“你的气劲整合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多练轻灵的步法配合。“他用树枝轻拍自己右腿:“这个得要飞虹先生教你了…“

他说时停下脚步,将枝上一朵开得最盛的红花摘下,抛去了树枝,上前轻轻把花儿插在虎玲兰鬓上。

“这颜色跟你最相配。衣服也是一样。“

荆裂笑着说,牵起虎玲兰的手掌又继续走。

虎玲兰默默地接受那花朵,也默默地听着他说话没有回答。

她无从否认,心底里确是有些快乐。荆裂自从无法练武的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就像这样温柔。

——大概因为他的心终于有了静下来的时候吧?

可是虎玲兰渐渐察觉并不止这样。虽然荆裂还是像往日般时常挂着笑容;虽然他提及自己伤患时仍是神色轻松…但她感觉他确实变了。

此刻从那互相紧握的手掌里也感受得到。

瞧着荆裂那微笑的侧脸,虎玲兰不想确认,但又无法抹去这感觉:

他变得软弱了。

——平日越是强横的人,当陷入无法跨出的泥沼时,往往比常人还要软弱。

虎玲兰很清楚这个道理——她的弟弟又五郎就是因此而轻生。

她握着他的手掌捏得更紧,仿佛生怕给他溜走。

两人出了树林再走一段路,到达一条宁静的小村庄。

还没有进村,几个小孩已从村口奔跑出来簇拥着他们。两人笑着抚抚孩子的头发,在孩子们又拉又推之下进了村。

其中一个比较壮的男孩,一手把荆裂的船桨抢过来抬。

这调皮的九岁男孩叫贵喜,早已习惯帮忙家里下田干活,可是这根又沉又长的船桨并非寻常木头所制,贵喜双手抱着,走得东歪西倒,颇是吃力。

“没用!“旁边一个差不多年纪、却比贵喜高出了一个头的女孩阿瑛喝了一声,拿起船桨另一端托在肩上。

贵喜气不过去,从后抓住阿瑛的头发就要打她,及时给虎玲兰拉开了。

“男的,不可以打女孩子。“虎玲兰皱着眉告诫他。

贵喜擦一擦鼻子,不忿地反驳:“可是我见老爷子跟和尚也常常跟你打啊。“

虎玲兰为之语塞。荆裂跟众孩童也都哄笑起来。

“兰姐姐是不同的。“荆裂咧着牙齿说,抚抚右眼肚下那道被虎玲兰割伤的疤痕:“因为她是头母老虎嘛。“

虎玲兰听不明白汉语里的“母老虎“是什么意思,可是听见孩子们又再大笑起来,猜到准不是什么好东西,狠狠地瞪了荆裂一眼。

他们走到村子祠堂旁一家大屋,那儿门前空地已经摆开了饭桌,上面都是乡村里寻常的粗菜,还有一大窝糙米饭。几个农妇正在打点,连忙招呼荆裂和虎玲兰坐下来。

这些寻常粗菜之间却特别有一只蒸鸡,那是为荆裂做的——他正在养伤期间,村民每天都备了肉食给他补充。

“我不客气了!“荆裂抚摸着肚子,大叫一声,也就拿起碗筷来吃。那饭菜很新鲜,荆裂吃得津津有味,只几口就干掉了半碗饭。

虎玲兰将野太刀解下来放在桌子一旁,正拿起筷子要吃饭,贵喜就去碰那刀柄。虎玲兰筷子一挥,作势要敲下去,吓得贵喜把小手缩开。她连忙将刀子收回来放在腿上,同时严厉地朝着贵喜摇头,示意兵刃不可乱玩。

荆裂看了又笑起来。另外两个较小的孩子爬到他身边,一个在拉他的辫发,一个不断摸他肩头上的红花刺青,但荆裂毫不理会他们仍在吃饭,一边嚼一边向虎玲兰说:“你很会管教孩子嘛。“

虎玲兰听了脸颊绯红。她想到荆裂这句话的含义。

她又想起刚才荆裂说:“现在我真的打不过你了…“

虎玲兰当然很清楚记得,自己在汉阳时跟他说过的话:

——我来中土是要彻彻底底的打倒你!到了那一天,当你哭丧着脸在我面前认输时,我会把你娶作妻室…

想到这从前的豪语,虎玲兰只觉心头热起来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要真正跟荆裂在一起,将是很久之后的事;可是现在又似乎不再那么遥远。

——假如,他真的好不了…

虎玲兰很清楚,荆裂的人生就是一条不断攀升的道路,那强大欲望一直支撑着他,越过一重又一重生死难关,爬过连绵不断的荆棘活下来;可是当身体破裂至无法修补,那困难已然超乎己力所能克服时,这条往上的人生道路就要断绝,梦想就在这里终结。

——说不定到了这个时候,我终于能够成为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东西…

虎玲兰垂着头静静地吃饭,不去看荆裂,心思却极是紊乱。

荆裂似乎完全不觉她有异,把碗中餐粒都吃干净了。一个孩子争着抢去他手里的空碗为他添饭。旁边的农妇看见荆裂吃得如此滋味,笑着露出崩缺不齐的牙齿来,那表情就像看见自己的孩子吃饭。

“破门六剑“寄住在这条位于新喻县城东面的林湮村,至今已有大半个月。

他们自从离开庐陵后,依着王守仁弟子访查所得,去对付有参与买卖毒物“仿仙散“的大小贪官与土豪恶霸,逐一掠取他们的钱财,送给因为“仿仙散“而家破人亡的苦主眷属,也散施予各处贫民,在这江西省北境内已是搞得天翻地覆。

“我们不是劫富济贫。“练飞虹经常跟“受害“的贪官土豪这样笑着说:“这些钱本来就不是你们的,谈不上一个『劫』字。“

本地已有十多个县城发出海捕文书要缉拿他们六人。当然没有官差保甲真的会笨得去执行这些捕文,但在官府的宣扬渲染之下,“破门六剑“剧盗恶名仍是不胫而走。

他们最初在林湮村落脚时,村民确是惊恐异常,但很快就发觉这几个古怪的老少男女在村中非但不取一芥,还掏出银两来接济村子,六人很快就得到村民的信赖,照顾打点他们起居所需,必要时也助他们掩藏行踪。

村里的孩子,对荆裂这个衣饰稀奇古怪、一身都是刺花的哥哥格外喜欢,总是腻着他不放。

虎玲兰看着荆裂被孩子左右拥着,心头生起一股暖意。

——将来我再会管教孩子也没有用,还不是都给你宠坏…

此刻气氛虽然欢乐,但虎玲兰知道分别在即。“破门六剑“毕竟是地方官府的通缉要犯,他们早就决定绝不可在一个地方停居太久,以免连累庇护他们的村民。

“辫子哥哥,你胖了啦!“左边那小孩忽然抓一抓荆裂的腹侧,大声的说。

这几个月荆裂虽然仍在不触及伤患的限制下不懈锻炼,但始终无法做全身运行的动作,特别是不能连续地跑跳移动,却又维持着过去的食量,腰腹无可避免还是积起少许赘肉来。

荆裂被抓得痒痒的,几乎把嘴巴里的饭喷出来,伸手像抓小鸡般把那小男孩提起放到桌子上,再捏一捏他软软的脸颊,笑着说:“你才胖呢!“

荆裂虽然好像不以为意,但虎玲兰察觉他听到那句话时,神色还是瞬间僵硬了。

——他还是在意…

荆裂自从十一岁开始,人生就从来没有倒退过一步。这是第一次。

荆裂越是故作轻松去掩藏,虎玲兰就对他越是担忧。这时她忍不住将想了很久的话说出来。

“世上不只武艺才是力量。“虎玲兰说时紧张得不敢看他,垂头看着碗里的饭颗:“要变强的道路也不只一条,你还有其他天分啊。上次在青原山就看得出你有领军的才能。我父亲也是这样看的。我们萨摩国有武士三千,假若你愿意跟我回去…不要误会,我这不是要游说你,只是想告诉你,你将来还有其他选择…“

荆裂默默的听着,不置一语。

虎玲兰没得到荆裂的回应,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却赫然发现荆裂正愤怒地瞪着她。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虎玲兰几乎从没有见过荆裂会如此发怒——就算她从前砍了他眼肚下一刀、几乎废掉他一只眼睛那时候也没有。

就连身边那些孩子也都感受到辫子哥哥的变化,突然全都静了下来。

荆裂仍是不发一言,将仍剩半碗的饭放下来,拿起搁在桌边的船桨,起身离去。

被撇下的虎玲兰,拿着碗筷的手在颤抖。

世上很少有让她害怕的东西。只是此刻她恐惧,这短短日子以来跟荆裂建立的快乐,就在这瞬间摔破至无法修补。

快将黄昏时份,练飞虹与圆性赶着骡车回到林湮村。

村子里的少年孩童都涌出来,跟随着车子走入村,直到村中央的一座牛棚旁才停下。

练飞虹大笑着将买回来的糕饼分送给孩子。圆性从车子上拿起一个纸包,递给车旁一个农妇。这次出外,圆性顺道去城里又寻得几种药材,要为荆裂调制新的疗伤药膏。

圆性仔细指点那农妇要如何熬药,然后就去找荆裂。练飞虹则举着一大包豆沙馅饼跟孩子们追逐。那骡车上仍载着两大担财宝,足以买下十条林湮村,可他们随随便便就停在牛棚外头没有理会。

圆性在村子里外寻了好几处,结果于西面的小河畔听见异响。

圆性看过去,只见荆裂正拿一柄旧单刀撑着土地,用一条左腿缓缓站起身,右边脸颊有几道擦伤的血痕,身上衣服都是泥巴。

荆裂站好后,又再次摆起架式:握刀的右臂放柔垂下,腰背如猫豹般拱起,左腿深深蓄劲待发——正是他在庐陵野外与梅心树等人决战时所领悟那舍身刀招的预备式。

荆裂将这刀命名为“浪花斩铁势“,既取其“借相“于浪涛翻卷之象;也因出刀讲求无念舍身,一击不二,犹如灿烂浪花,旋起即灭,心里就连下一瞬间的生死都没有牵挂。

荆裂迎着河边一棵巨大的老树架起这姿式,胸腹间略一调整吞吐气息,突然身体就飞跃出去,人与刀顺势猛烈旋转,撞向那比两个他还要粗壮的树干!

荆裂最后一刹那旋身掠过大树,单刀已然脱手。“浪花斩铁势“最大难处在于出刀后去势太尽,尤其以他只有单腿的状态更无法平衡着地,全身狠狠摔落在浅浅的河滩里,水花四溅。

荆裂躺在河中,仰天大笑了好一阵子,良久才浑身湿漉漉地爬起来,脸上又再添了几道伤口。此时圆性已经站在他面前。

“不是吩咐你暂时别练这个吗?“圆性皱着浓眉俯视荆裂。

荆裂没理会他,一拐一拐地走到那棵老树前。只见单刀已深深斩进树干里,几乎整个刃身都没入去。但这“浪花斩铁势“实在不容易控制砍斩的角度,刀刃运行不过稍有偏歪,这柄从庐陵带来的破旧单刀斩入树木里后,就被那极猛的力量弄得刃身侧向弯曲——这就是荆裂不用珍贵的佩刀去练的原因。

“很厉害吧?“荆裂笑着说,伸手去拔刀,可是他只有一腿发力,这刀又斩得甚深,实在拔不出来。反正刀子都已报废,他索性就把它留在树里。

这“浪花斩铁势“绝技虽然极度凌厉,但毕竟是绝地一击,亦无应变,荆裂在实战时总不可能只依赖这一招;更别提每次练习也都容易自伤身体这问题了。

“坐下来吧。“圆性按着荆裂的肩头。“让我给你看看。“

荆裂坐在树根上,圆性则搬来一块石头坐在他跟前,将荆裂右腿搁在自己大腿上,卷高了裤管,检查那膝盖关节有没有再次浮肿起来。

圆性用衣袖把荆裂的腿抹干,再从随身布袋里掏出少林寺的伤药,涂搽在荆裂膝盖两侧的患处。

圆性于少林寺所学的跌打医术虽只皮毛,功效也已远胜过民间寻常的大夫,可惜还是一直未能治好荆裂手腿的腱伤。

“我刚在外面找了新药回来。“圆性一边按摩荆裂的伤患一边说:“明天弄好了就试试看。“

荆裂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看着河对岸正在下山的夕阳。

“你知道最可恶的是什么吗?“他忽然问。

圆性不明白他所指,只有摇头。

“最可恶的就是:我明明已经领悟到这么厉害的刀招,可是却…“荆裂仍然瞧着金黄的残阳,无法再说下去。

圆性很明白荆裂想说什么:他赌上性命在极凶险中得到这“浪花斩铁势“,找到了令武功更上一层楼的门道——也就是如练飞虹所说,把平生所学的繁多武艺融会贯通为一——然而身体偏偏却不争气。就像有一道你已经敲了很久的大门终于打开来,双腿却再无法跨进去。对一个追求顶峰技艺的武者而言,这比起从来没有看见过希望还要令人沮丧。

今次截击钱清之行,练飞虹和圆性也曾叫荆裂一起去,怕他长留在这乡村里养伤,心情只会越来越郁闷,不如出去走走散心,但荆裂全无兴致地一口回绝。

——他本来是“破门六剑“里最强的主将,现在却成了最不能打的一人,那落差更令他不想去看同伴战斗。

圆性一向拙于言词,此时更不懂说什么振奋的说话,只是默默地替他按摩。

少林弟子号称八百,寺内武僧众多,锻炼技艺时自然常有受伤。像荆裂这种严重的关节伤害,圆性在少林寺见过不少,结果有好几位师兄因此只能放弃习武,从此专注读经修禅。圆性一想及此,就更说不出什么“你一定会好过来“之类的安慰话了。

两个男儿就此默然对坐。

圆性接着又去治理荆裂的左肘。荆裂远眺已更斜的美丽夕阳,加上刚才练过那绝招两趟,胸中的闷气散发不少,情绪安定了下来,笑容终于真正恢复自然。

“我…刚才真没用…“荆裂叹了口气,搔搔头发说:“竟然向阿兰发脾气了。“

圆性浓眉竖起。荆裂也会发脾气,他倒是从没想过,很好奇是什么原因。

荆裂复述虎玲兰说那番话,然后说:“我知道她只是想为我解困,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恼她这样说。她应该很清楚,我是就算死也不会改变志向的。“

他看着反射金黄粼光的河水,眼睛里有一种平日难见的温煦神色。

“她是天下无双的女刀客岛津虎玲兰啊。也应该是天下间最了解我荆裂的女人。“

圆性听了,抓抓乱草般的头发,耸一耸宽厚的肩头:“我是个和尚,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荆裂听了嗤一声笑出来。圆性也忍着笑,替他把固定肘部的布带重新包扎好。

“谢了。“荆裂站起身来,捏一捏身上仍湿的衣衫:“也多谢你听我这许多废话。“

他正往村子的方向走回去时,圆性在后头一边收拾药物,一边叫住他。

“喂。“圆性低着头仍在执拾东西:“刚才的话,跟我说没用。跟她说吧。“

荆裂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扬一扬手,又微拐着脚步继续走向村落。

荒废残破的山神庙里,不时就有“吱吱呀呀“的怪声从黑暗角落传来。火光映掩着坛上那崩缺的泥像,看起来完全不像能安慰人心的神祇,反倒阴森得有如地狱爬出来的鬼差。

每次怪声传来,童静的身体就无法控制地颤动一下,身体尽量坐近庙中央生起那火堆。虽然明明知道。那是庙宇日久失修的木头吸收了春雨和湿雾后发出的自然声响,但心里还是无法压抑害怕。

燕横正在另一头,拾起地上的废木搭一个支架,把蓑衣晾到上面去。

离开临江城之后,二人策骑回去林湮村,途中童静越骑越快,又多贪了许多路途,燕横叫也叫不住她,结果错过了宿头,幸好找到这座破庙落脚。

童静所以如此兴奋,只因刚刚痛快地打过一场,心急要回去把战绩告诉同伴;如今处在这阴森的庙宇,先前那亢奋心情已然消失无踪。

燕横把带来的一袭斗蓬打开铺在地上,给童静睡觉之用,自己则随便找一片干爽的地方,略把地上灰尘木石扫走,也就倚着柱子坐下来。

一时庙内变得宁静,只有拴在门口檐下的马儿偶尔轻嘶,还有火堆木柴发出的必剥声。然后又是那梁柱的怪声。

“这破庙这么糟糕,我们睡到半夜会不会塌下来呀?“童静向上四周看看,心还是没法安定。

正说着,一只老鼠就在大堆破烂桌椅之间爬出来,吓得童静“哇“的一声大叫。那叫声在庙里回响,更教她心寒。

“你还是担心睡着时给老鼠咬掉耳朵吧。“燕横笑着说:“对了,你不是说有干粮的吗?最好趁还没给虫鼠偷吃之前,我们先吃光。“

童静没好气地打开包袱,掏出装着干饼的纸包,却另有一个小布包掉出来。

童静慌忙捡起来,打开布包察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跌坏,只见她拿起一根竹签,上面串着一堆青绿色的东西。

“糟了!“童静又再叫起来,用手去抹那东西。

“是什么?“燕横接过干饼的纸包问。

“没什么…“童静说着仍在仔细将那东西上的青绿薄层抹去。燕横细看,原来就是他去年在汉阳城买给她那个木兰的面团人偶,因为放得太久,加上这春雨天气,已经长满青色的霉。

“傻瓜!这东西你还留到现在呀?“燕横失笑,却又感到心头一暖,想起那个时候在繁盛街头,她接过这人偶时的灿烂笑容。

“难怪…“童静垂着眉,一边清理着人偶一边说:“这两天发觉衣服上都有一股气味…原来是跟它放在一起的缘故…“

那面团已经坏掉,怎可能清洁成原样?燕横瞧着失望的童静说:“扔掉它吧。我下次再送你一个不会变坏的。“

“要女的。“童静嘟着嘴说:“而且一样要拿剑的啊。“

“知道了。“

童静这时才满意,就把木兰人偶抛进火堆里烧掉。她又嗅嗅自己双手,沾染着一阵腐坏的臭味,连忙拿装水的竹筒弄湿手帕,将双手抹净,然后跟燕横分开干饼吃起来。

“你记不记得…“童静一边咀嚼一边说:“那时候我们在岷江,天天都是吃河鲜,好美味啊。“

“你还说?天天张罗吃饭就花个半天,烦死了。“燕横回忆起也不禁笑出来。

“哪有像你这种呆子?舌头敢情是木造的,吃什么都一样。“

燕横想起从前在青城山,宋梨常叫他做“剑呆子“。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教他生起一股亲切感。

他们就这样说起这两年一同游历的回忆来,兴高采烈的欢笑声盖过了那庙宇的“吱呀“怪声,令童静渐渐忘却了先前的恐惧。

童静喝着水时突然想起来:跟燕横相识了这么久,这却是第一次只有他两人出行,还共处这破庙一室中留宿。火光掩饰了她脸上泛起的娇羞。同时她心里深处又有一种满溢的喜悦。

  如果觉得武道狂之诗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乔靖夫小说全集武道狂之诗,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