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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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大贵的头被人放在一口死猪的肚子里。」说话的人坐在文四喜对面,全身穿着褚色布衣,身材高壮健硕,鼻头缺去了一片肉,丑脸透出江湖人独有的强悍气息。他是花雀五的头号打手「兀鹰」陆隼,善使铁链杀人,那条沾过无数血腥的二十尺长铁锁链现正缠在他腰间。他专责「丰义隆」在破石里内的活动,直接指挥超过五百名部下。他与文四喜一文一武,都是花雀五从首都带来的亲随。

「什么?猪肚子里?」花雀五讪笑。「哈哈,『屠房』那群猪猡听见了一定气得要死啦!」

「是什么人干的?」陆隼面容冰冷,没有半丝表情。他的手下昨夜狠狠吃了一场败仗,癞皮大贵之死没有令他半点欢喜。

文四喜回答:「不知道。但是据知就在昨天下午,大贵曾经在北临街市集上收规钱时,跟几个腥冷儿闹起来,最后被吃骨头摆平了。」

「是吃骨头吗?」花雀五喃喃说:「真巧呀……那些腥冷儿是什么人?」

「有人认得其中一个特别显眼的家伙,长着红色的头发,在平西街『陶然轩』饭馆的厨房里帮闲,跟其他四、五个结拜的腥冷儿住在破石里东北区。」文四喜报告得极仔细,花雀五露出满意的神色。

花雀五想起了今早义父的吩咐。「『屠房』会不会也查出这些人来?」

文四喜摇摇头。「『屠房』一向讨厌腥冷儿,根本把他们当作畜牲,在这方面的消息很少。」

「这伙腥冷儿里还有什么角色?」孔雀五又问。

「其中一个几个月前被抓到大牢里,好像是从身上搜出了凶器。这人在『斗角』连战连胜,在牢里被唤作『拳王』。」

「斗角」就是大牢管事田又青在牢里主持的赌局,挑选囚犯中的狠角色徒手格斗,田又青做庄开赌取利。打胜的囚犯可以吃到丰富的囚粮。

「打胜过些什么人?」陆隼问。

「几天前,光头大驴给他活生生打死了。」

花雀五眼睛发亮。「方才你说这伙腥冷儿是结拜兄弟。他们的老大又是个什么角色?」

「他们的老大听说姓于,在腥冷儿之间好像颇有点名气。不过这伙人好像从来没有在城里『买卖』。这个姓于的在善南街一家药店里当个……小厮。」

「小厮?」花雀五失笑:「一个药店小厮就是这些人的老大?」

◇◇◇◇

安东大街北端尽头,矗立着一座与大街气氛毫不相衬的五层高灰色大楼,远高于漂城内所有建筑物。大楼四面都占据了整条的街道,没有任何毗邻屋宇,四周筑着一圈丈高的漆黑围墙,面对安东大街的一方则建起了一道宽足四马并驰的玄铁大门,整座建筑有如平空起在闹市中央的一座小型城砦,一般人都不敢多看一眼。

「大屠房」。

◇◇◇◇

坐在「大屠房」议事密室里的是个皮肤黝黑、身材胖短的中年汉子。假若是初到漂城的人看见他,只会以为眼前的是个寻常街贩,绝难想象他便是「屠房」核心干部「八大屠刀手」之一,「缚绳」黑狗八爷。

刚失去了门生癞皮大贵的黑狗八爷,两只束着一圈圈细麻绳的手腕交叠在胸前,聆听部下对这次神秘事件的报告。

本来在拼斗中折损了一个小头目只是普通之极的事情,但是大贵头颅竟被人像示威般放在死猪体内,余下尸身又至今无法寻回,黑狗八爷直觉此事并不寻常。

「八爷,我已再三细问昨夜打拼的所有兄弟了。没有人看见大贵怎样被干掉。」一个身材高大的部下在黑狗面前垂首站立,以极慎重敬畏的表情报告。

「解开来看看。」黑狗八爷搔搔鼻子,傲慢地说。

另一名手下一直捧着一个布包。他应声点头,把布包放在桌子上,小心地解开重重包裹的布帛。

出现在黑狗八爷眼前的是那颗癞癣满布、发丝稀疏的头颅。脸部肌肉已微微发胀。

「翻过来。」

那名手下没有皱一皱眉,捧着首级翻侧,把颈项的断口展示向黑狗。

黑狗仔细检视。

「高手!」黑狗的脸色变了。

◇◇◇◇

漂城东南区有一片地势奇异的天然平台地,高出外围有十多尺,过去曾经遍植桐树,因而名叫「桐台」。

今天桐树已剩下不多了。伐去桐树的空地建成了一幢幢豪华宅第,集中着漂城的商贾富户。这个宁静优雅的宅区,是整个漂城经济力量的象征。只有少数讨厌城内环境的富户搬到了城外郊区居住,大多集中在漂城下游东、东南两条支流间的狭长河岛「洸洲」上。

于润生工作的药店就正对着桐台西角。因此他每天都会看见许多傲慢骄奢的富户人家出入的排场。

每次这种人物经过,于润生总默默投以凝视。眼神中露着旁人看不见的锋锐异采。

现在他刚从李兰老爹的药田回来,正在药店后的仓库里把运回来的药物一一分类。

郭老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小于……你出来……一下……」语声中带着惶恐不安。于润生双眉扬动。

他随手抄起放在仓库角落的一柄铁锹,掀开仓库的门帘步出。

瘦小的郭老板瑟缩在一角。三名脸容凶悍的壮汉并排站在店里。

「他们……找你……」郭老板的手指向三人点点,慌忙又缩回来,仿佛恐怕指点的动作延长半秒手指便会被砍掉。

「阁下是于先生?」三人里站在中央的一个汉子以粗硬的声音问。

「是。」于润生冷冷回答,手掌握紧锹柄。

「我们的掌柜先生想请阁下到酒馆一聚,说几句话。」

「你们的掌柜?」

「于先生放心。」那汉子咧嘴笑着:「我们不是『屠房』的人。」

◇◇◇◇

「江湖傲啸唯爱酒」

丈长的红色大酒帛上,漆着这七个人头般大的泼墨黑字。

位于安东大街南段西侧,一栋气派不凡的三层高酒馆,宽阔正门顶上挂着「江湖楼」金漆牌匾。

于润生在三名「丰义隆」汉子的带领下,从侧面进入「江湖楼」,拾级步上第三层。

宽广的顶层一座内厅里有一张足坐十二人的大饭桌。刀疤满脸锦衣华服的花雀五是唯一坐着的人,身后摆放着一面绘画了龙虎相争图画的屏风。「兀鹰」陆隼贴身站在花雀五旁边,另外有六名身穿藏青色布装的壮汉挺胸侍立着。

桌子上摆满了一道道精美的菜式,于润生一生连看也未看过这等美食。一壶酒暖在热水盆中。

除了「漂城分行」本部之外,「江湖楼」是「丰义隆」另一重要根据地。庞文英不惜以三倍价钱买下安东大街这片地,以酒馆掩饰作为调度驻兵的地点,箝制「屠房」在安东大街南段的势力,与分行本部成首尾之势,互相掩护。

由于安东大街是黑道双方以至漂城官府默许的「和平地带」,「屠房」碍于公门的压力,也无法阻止「江湖楼」的建立。它无疑是悬在「屠房」头上的一柄利剑。

于润生走到席前。花雀五没有起立相迎,只坐着拱手说:「于兄,请坐。」

于润生微笑不语,坐到花雀五对面。

「在下江五,是『丰义隆』铺子的掌柜,阁下应有听闻过吧?」

「久仰。」

「江某也听说过有关于兄的事。」花雀五努力装出诚恳的笑容。「江某好羡慕。于兄有几位很有本领的兄弟……」

于润生的笑容不卑不亢。

「江某跟『丰义隆』众多兄弟,都喜欢结交真英雄,所以冒昧——」

于润生扬起手。「江掌柜,召于某到来有何指教?」

花雀五愕然。除了义父庞文英外,已许久没有人打断过他的话。

场面僵了下来。于润生没有看花雀五,眼睛紧紧盯视着花雀五身后屏风。

花雀五动容,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怎么知道……

「于兄,江某十分欣赏阁下跟阁下一伙兄弟的本事和胆色——昨夜发生的事情我已探知了。现在希望请你们为我做一件事情……」

于润生这时已确定一切。花雀五想花钱雇用他们去杀人。去杀连「丰义隆」也不方便出手杀的人。

他知道价钱不会低。他也知道「丰义隆」能够把镰首从牢里弄出来。

但是他要求的绝不只这些。他却知道眼前这个满脸刀疤的男人不能给他他想得到的东西。

「常言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于兄,如果有一个人受了你的恩惠,却反过来跟你的对头合谋害你,你会怎么想?」

「不义之人,死不足惜。」

「好!」花雀五拍桌。「江某没有看错人,于兄果然是好汉!来,我们先喝一杯!」

◇◇◇◇

于润生离去后,花雀五仍愣愣地坐着独饮,默默回想刚才于润生的言行举止。一个完全无法让他猜透的男人。

虽然厅里以至整座「江湖楼」都布满他的精锐手下,花雀五仍然感到,刚才面对孤身一人的于润生时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义父,你认为如何?」

庞文英从屏风后负手步出。

他走到窗前,俯视午后安东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似乎想从中找寻于润生离去的背影。

第四章 不生不灭

尘世间亿万众生就像处身于一个不断向前滚转的宿命巨轮之上,只有毕生拼命地逆向攀爬往轮顶,才能免却粉身碎骨之灾。

在这个没有终点的爬升历程里,无时无刻不会遇到阻碍自己的竞争者。斗争不息,生死立判。有人继续那凶险残酷的进程,有人则堕落永劫不复的轮底。

巨轮辗过,枯骨万里,腥臭飘扬。

◇◇◇◇

黄昏是破石里最脏乱吵闹的时分:付出了一整天与工酬绝不相称的劳力后,粗工苦力们拖着疲困饥饿的身体回家;四周破落屋宇间弥漫着浓浊的炊烟油气;娼妓刚刚起床,忙着把劣等胭脂涂抹在颜色不健康的脸上,准备另一夜的迎送……

于润生在此时回到家。

踏进大门。木房里,龙拜独自没精打采地掷着骰子;齐楚蹲在窗前,眉宇间充满忧郁——近月来他总是不时露出这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狄斌在努力翻找屋中剩余的粮食;葛元升拿着一方湿布巾在不断抹拭修长的双手……

他们全然不知道:就在他们处于这种浑沌无聊的状态同时,自己的命运已发生了惊心动魄的变化。

「看我带了谁回来?」于润生放声说话,四人才发现老大出现在门前,同时瞧过去。

于润生不必让过一旁,他们也能看见站在他身后的人。因为那个人整整高出于润生一个头。

「五哥!」最先呼喊的是狄斌。他跳跃过去抱着镰首的粗壮臂胳。他哭了。

镰首朝狄斌微笑。他的手臂把狄斌整个人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肩头上。狄斌的头差点儿碰上门楣。

葛元升坚实有力地在镰首胸膛擂了一拳。镰首一动不动,左手把葛元升的拳腕握住。两人四目交投,无言互相点头。

「老五,听说你在牢里出名啦!」龙拜拍拍镰首的肩膀说:「叫『拳王』,对吧?」

「老大。」齐楚眼神中有点不可置信。「你用了什么方法把老五从牢里弄出来?」

于润生神秘地笑笑,却没有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囊,抛到狄斌手上。

狄斌从镰首肩上跳下来,抹去欢乐的眼泪。

「白豆,去买些好吃的东西回来!我们要好好吃一顿!」

龙拜用听的也知道,那布囊里最少也有十两银子。

狄斌正要出门时,于润生又说:「也买些灯油回来。今夜我们要谈得很晚。」

◇◇◇◇

龙拜嚼着鲜美的鸡腿肉,回想上次吃鸡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他感动得快要哭泣。

当然还有酒。但于润生吩咐只能开一瓶。他们今夜还有许多事情要谈。

「四哥,你吃得很少啊。」镰首把一块红烧肉放在齐楚的碗里。「生病了吗?」

「没什么。」齐楚瞧着红烧肉的眼睛仍是心事重重。

于润生吩咐狄斌把鸡和肉都分出一些,拿给雄爷爷分享。

狄斌回来时,众人都已吃饱了,正小口小口地呷着劣等的清酒。

于润生忽然把一件东西放在桌子上。「你们认得这东西吗?」

除了镰首外,其他四人都认得:那是刺杀万群立时那面沾血的羊皮地图。

「你们也许知道这地图的来历吧。那一夜,朝廷军先锋营牺牲了九个探子兵的生命换来这幅地图。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我是第十个。我是唯一活着把它带回营寨的人。」

「事实上那个晚上只有八个探子兵死在敌人手上。」

众人不明白他的话。「那么第九个呢?」龙拜问。

「是我杀死的。」于润生说这话时连眉毛也没有扬一扬。

齐楚和狄斌都不由感到一阵震栗。

「那一夜,我们十人前去探索敌营。把敌方营寨布置详细视察过后,我们乘着黑暗折返,却不幸遇上了巡逻的敌方骑兵。八个人被当场打死了。只有我和另外一个探子兵躲进了矮树丛中。

「跟我一起躲藏的那个人受了伤。他忍受不了痛楚,开始呻吟起来。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大。敌兵开始接近了。我没有犹疑,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在他颈项上划了一刀。

「我没有半点愧疚。从我被迫投军那一天开始,我已下定决心要从战场活过来。我不要因为其他人的失败或无能而死。

「我并不是自私。因为那些将领和同袍,那个在最危险的时候连痛楚也忍受不住的人,都不是我选择的。既然我没有挑选他们的权利,他们也没有要我为他们而死的权利。

「我在军队里时想通透了:所谓军人是多么的愚蠢。把自己的生命交在陌生人的手上掌管。为了陌生人的利益而冒险。我当时发誓,只要我能够活过这场战争,我绝不会再令自己陷入这种愚蠢的处境中。

「但是你们不同。你们每一个都是我自愿选择的伙伴。是我自愿提出跟你们结义为兄弟的。若是因为你们任何一个而死,我也绝对无怨无悔。」

不知是酒精还是于润生说话的作用,每个人都感到一股血气在胸中翻涌。

夜里的破石里依旧吵闹,木房里狭小、闷热而脏乱,透着阵阵霉气和汗味。油灯光线昏黄不定。但是在这室内的六个人都已浑忘了周遭这一切。因为他们正享受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欢愉快感。六颗心紧紧连结在一起。互相分享着最深刻的秘密。一种只存在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赤诚。

「但是现在我们不要谈『死』。」于润生继续说:「我们要活!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自在!为什么?像雄爷爷说,就为了一口气!看看这个城市里那些低能的人,他们凭什么穿得比我们漂亮,吃得比我们好?凭什么左右拥抱着美丽的女人?到了漂城来这一年里我不断在看、在听、在想。结果我发现只有一个理由:他们幸运!他们幸运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遇上比他们强、比他们狠的人!可是他们的快乐要结束了。因为我们到来了。

「这一年里我不容许你们生事、到道上混去,就是要把漂城的情况搞明白。我虽然比你们读的书多——不,老四读的应该比我多,但是我也从没有到过像漂城这种大地方来。我要清楚了解这个地方。我要了解这个城市为什么吸引了这么多人到来,积累了这么多财富。我要了解『屠房』为什么能够雄霸这地方。我要了解已是京都第一大势力的『丰义隆』为什么也要到这里来。我们的第一步绝不能走错。就像下棋,假如不能在下第一着时便心存胜出全局的意念、计划,这局棋便注定要败。老四,对吗?」

齐楚点点头。

「现在是我们开始的时候了!但是有一个条件要先在这里说:过去我们结义六兄弟,我虽是老大,但大家总算平辈相交,除了不许你们生事以外,我也从来没有对你们下过什么命令。」

于润生扫视他的五个结义兄弟。

「但是由现在开始,我们每走一步都是生死关头。走错就只有死。也没有回头路。所以我要求从今天开始,你们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行事。也就是说,请你们都把生命和前途交托在我于润生手上。可以吗?」

「不必再说了,老大。」狄斌站起来,指指自己的胸膛。「你忘记了,我们每个都喝过那滴了血的高粱酒,身体里都已流着彼此的血吗?」

「太痛快了!」龙拜把空的酒瓶往地上掷碎。「老大,我龙老二的命是你的!」

于润生看着葛元升。葛元升摸摸腰间的灰布包示意。三年前他把「杀草」交到于润生手上时,其实已回答了三年后今天于润生的话。

而齐楚和镰首早就欠了于润生一条命。

「太好了。」于润生的眼睛又再次闪耀那种异采。「现在我们开始工作吧。」

他又取出另一张地图。

齐楚一眼认出了。那是鸡围的街道图。

◇◇◇◇

庞文英带同他手下的「四大门生」,一行五骑奔出漂城最狭小的西门,离城前赴十多里外的岱镇。

此路上「屠房」布设了监察的哨站,「四大门生」特别提高警觉。不过五匹骏马的脚程甚速,「屠房」要阻截追击并非易事。

庞文英此行,是与岱镇一名盐商交涉,解释盐货何以迟迟运送不出;另外他也为了即将在漂城发生的事件而制造藉口。他知道那事件发生后,漂城知事查嵩一定马上召见他,到时他可以推托不在城内,没能管束住部下的行为。当然查嵩不会相信,但这藉口可以作为双方谈判时的缓冲。

庞文英原本不打算出城,但昨天看到了花雀五在「江湖楼」的表现时,还是决定亲身会见这个颇有势力的盐商。

他摇头叹息。义子的交涉手腕比他预期还要差劲。

「于润生……」庞文英默想:这个姓于的,昨日在气势上简直完全压倒了江五……这种人竟在破石里隐藏了一年之久?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兵辰……」庞文英向左侧一骑上背负双剑的沈兵辰问:「你认为那个姓于的小子怎么样?」

长发披肩、脸容冷峻的沈兵辰默想了一会。

「庞爷,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是……天还吗?」

「嗯……是大哥。」

「有人!」在最前头开路的卓晓阳突然呼叫。五骑加速奔过一大段方才勒止。

庞文英回头,看见后面道旁伫立着一条人影,牵着一匹骡子。

「四大门生」目露杀机。

「是他。」庞文英挥手止住四人,独自策骑缓缓接近站在那儿的于润生。

「庞祭酒。」于润生拱手。「明日早上,赏光到岱镇的『兴云馆』一道品茗吗?」他挥起鞭子,指往岱镇的方向。

庞文英笑了。

——没有看错人……

「这城西一路上有不少『屠房』的人,你来得了吗?」

于润生轻抚牵着的骡子,傲然点头。

庞文英呆住了。他看见了于润生双眼如红焰般燃烧。

——不错,就是这种眼神。我在二十九年前第一次看见过……

于润生牵骡转身步去。

◇◇◇◇

冰凉的清水迎头泼洒。水滴游走在镰首的健肌上,光滑黝黑的皮肤发着光。他猛力摇头,湿湿的长发像狮鬃挥舞,水珠散射。

镰首双手从额前把湿发拨向后头,露出额顶上的镰刀状疤记。

他就这样浑身赤裸而湿漉地走回木房里。只有狄斌一人正在收拾床铺。

「来,白豆,很久没有替我梳发了。」

狄斌回头,心脏突地乱跳。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镰首的下体。镰首却没有半点不自然,坐在一张木椅上。

「好的,五哥。」狄斌打开木橱,找出一把已有数齿断缺的牛骨梳子,又从壁上拿来一条干布巾,走到镰首身后。

狄斌衔着梳子,张开干布,轻柔地把镰首的湿发擦干。

恬静的下午,阳光很是温柔。只有布帛噗噗拍压在发上的细音。

发丝渐干,恢复了如水流般的层次。狄斌放下已湿的布巾,用梳子把镰首的长发缓缓理顺。

对狄斌来说这是愉快的工作。他的指头偶尔接触到镰首肩颈的皮肤时,手指像被电殛般发麻。

镰首肩背处有许多创疤。狄斌认得有两道是龙拜的箭矢造成的。他凝视着,目光充满了怜惜……

「二哥他们呢?」镰首问。

「他跟三哥去拿东西了。『丰义隆』那边的人准备了许多上好的『家伙』。四哥到鸡围去看看『那儿』的环境。」

狄斌找来一根赤红的幼绳,把镰首的长发束在后头。

「行了……」狄斌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凶险的斗争……

镰首回过头来。

「谢。」

狄斌蓦然发现,镰首的眼神和微笑中带着谅解的意味。

◇◇◇◇

油灯熄灭了。齐楚默默躺在黑暗中,双眼瞧向窗外。

「老四,怎么了?」黑暗中传来于润生的声音。「他们都睡了。你也睡吧。明早便要出动了。」

「我在检查一下,这次的计划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要再点灯吗?」

「不用了。」齐楚的视线没有改变,甚至在与于润生交谈之时,脑里原有的思路也未受干扰。自小学棋后他已惯于一心多用。鸡围那段街道的每一个细节都深刻印在他记忆中,已无需再多看地图一眼。

「老四,我们这次有多大把握?」

齐楚在黑暗中的表情忽然像喉间鲠了刺一般,俊秀的脸血色全退,双眼瞪得大大,满额都是冰冷的汗水。

「……九成。」齐楚的声音像呻吟。「就像下棋,变化太大,没有事情是十足把握的……」他的脸色瞬间又恢复正常。「老大,你那方面呢?」

「放心。」于润生微笑。「假如我说有十足的把握,你相信吗?」

「只要是你说的我便相信。」

◇◇◇◇

齐楚感觉眼皮像铅块般坠下来,意识渐渐沉进了梦乡……

梦把他带回那条不属于他的大街上……就像一个月前那个雨夜一样,没有任何声音能进入他的耳朵。那个令他呆呆站立远观的女人……

他想,那是不应该在那种地方出现的婀娜身影,不应在那种地方闪动的稚气眼睛,不应在那种地方咏唱的深红唇瓣……

仲春时节那个夜里,带着丝丝阴气的雨水洒落他的瘦肩,流进他的衣领……衣内与衣外的雨水融合了,他却相信那是冷汗——因为初次看见她而流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从那一刻已完了。他的人生将为她的微笑燃成灰烬。但他却距离她多么遥远。因为那是一条不属于他的大街……

这是多清晰却又稀薄的感觉,水似的教人沉溺、窒息……而他只是第一次看见她……

他没有跟任何一个兄弟说。他知道连于润生也救不了自己……

但是现在不同了。转变出现了……只要这次打开成功之门,他将拥有权力。

拥有接近她的权力。

◇◇◇◇

吃骨头(古士俊)轻轻掀起了被褥,推开依偎在身旁的三姨太,梦游般拖着脚步找衣服穿。昨夜似乎喝得太多了。

他穿上役头的制服后,全身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安全感。在漂城百年来从没有人敢动任何役头的一根头发。

他离开卧房,穿过围着朱红木栏的长廊。这所位于桐台南区的豪宅,以他当役头那份微薄薪饷,干二百年也买不了。

在前院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后,吃骨头忽又想起两天前横死的癞皮大贵。

他记得大贵死前那个下午,在北临街市肆发生的事,却怎也没法想起那几个腥冷儿的脸孔。只记得一个家伙长着显眼的红头发。

——是不是该把那件事告诉黑狗八爷?

算了。大贵不过一个混混的小头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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