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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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庞祭酒叮嘱我要好好招待你们。」麦康的微笑中带有神秘的意味。

镰首向其他四人打了个眼色。五人里除了葛元升仍腰插「杀草」外,都没有带兵刃。

麦康领着他们走到巷内一幢平凡的屋子前,把门推开。

「请进。」

五人紧绷着警戒的神经走进门里。

他们吃了一惊。

屋里令他们惊讶的并不是埋伏的敌人,而是一群姿态撩人的年轻妓女,或坐或卧地散处在香气缭绕的厅里。

「好好乐一乐吧。」麦康笑说:「这地方,等闲人来不了。」他转身出了屋子,把门关上。

「哇操,实在憋得久了!」龙拜感到全身发热,左右细看每一个妓女,又转头看看紧张得面色煞白的齐楚。「怎么啦,老四?许久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

几个妓女都以充满欲望的眼神,盯着齐楚俊秀的脸。齐楚凝视她们的媚态,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女人。

狄斌也是紧张得满头大汗。「我……」他看看身旁的镰首。镰首正以冷静异常的神态,凝视一具具横陈眼前的肉体。

刚杀过人的葛元升,眼中已闪出急欲发泄的猛烈火花。

「五哥……」狄斌拉拉镰首的衣袖,看着已混进妓女堆的龙拜和葛元升。「你也要……去吗?」

镰首看看狄斌,又瞧着躺在胡床上一个年轻少女。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的少女露出了一边细小的乳房,以惊奇的目光审视镰首那魁伟的躯体。

镰首点点头。

「白豆,你从前……没有尝过女人吗?」

狄斌如遭电殛,心绪急乱得无法作答。

「我忘记了自己过去的一切,只记得许久以前我曾经有过一个女人。」镰首以茫然的语气说。「那恐怕是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她一定是我第一个女人。但是我记不得她是谁。」

镰首以被催眠般的步伐走向那个少女,把她拦腰从胡床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

——他希望从女人的身体里寻回自己的过去。

◇◇◇◇

当狄斌被那个几乎比他还要高壮的妓女牵着走时,他感受到一种连在战场上也未经历过的紧张感。

丰乳、细腰、盛臀,妓女浑身透出能令男人沉醉在肉欲中的原始魅力,但却丝毫不能激起狄斌的性欲。

但狄斌不敢掉头离去。他害怕成为众人的笑柄。

妓女带着满头大汗的狄斌,穿过走廊,进入一间狭小的卧房。

房里没有窗户,除了一盏不太明亮的油灯外,唯一的陈设便是贴着木板墙横放的一张软绵绵大床。

妓女把房门关上。狄斌感觉就像躺在棺材里,最后被仵工狠狠钉上了棺盖一样。

「来吧,白脸弟弟,替我脱衣服好吗?」妓女坐在床上媚笑。

狄斌无法把视线转向她的脸,呆呆地站立。

「你累吗?好,我自己脱。」

突然暴露在眼前的细白肌肤,令狄斌一阵晕眩。完全赤裸的妓女横躺在床上。

「来嘛……」妓女叫着,丰满的双腿朝着狄斌张开,最隐私的部位清楚呈现。

狄斌有呕吐的冲动。他脑里一片空白,连夺门逃跑的念头也生不起来。

不知何时他已被妓女半推半拉之下躺到床上。妓女如蛇地缠着他。

「第一次吗?太好了,让我教你……」纤滑的五指摸到他胯间。

他发出一记无声的呻吟。

「怎么了……」妓女一边摸索一边说:「玩不起来吗?」她把他的腰带解开。

狄斌突然听到一连串仿佛来自深远梦境的呼叫喘息声。一把粗犷野性的男声带着急密的节奏,令狄斌听得心脏鼓荡。

另一把娇弱的尖呼应和着那男声的节奏。声音渐大了,却仍像隔着一层障碍传过来……

就在木板墙隔壁。

妓女不断爱抚狄斌的白皙身体。

狄斌完全清醒了。他听出隔壁是镰首的叫声。

狄斌瞪大双眼。镰首的叫声像铁锤一记记擂在他胸口上。狄斌完全被那声音催眠。一股暖热气息渐渐流向腹下……

「起来啦……」妓女兴奋地说,爬上了狄斌的身体。

他感受到膣腔包裹在自己阴茎四周那股湿润、温暖的感觉。

狄斌不知不觉间,腰身跟随镰首的狂野叫声一次一次地往上挺动。盆骨与盆骨碰撞磨擦。跨骑在他身上的妓女也开始忘我地呼喊。

狄斌没有看着她。他闭起眼,脑里出现的是昨天破石里家里镰首的赤裸身体……

一记有如爆炸般的嘶哑呐喊后,镰首的喘息声霍然消失了。

狄斌感到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淋下来,性欲瞬间消退。

妓女伏倒他身上,喃喃说:「怎么了……忽然又不行啦……」

狄斌涨红着脸,急促把妓女推开,从床上坐起来。

「给我滚!」狄斌从齿缝间挤出怒骂,狠狠打了妓女一记耳光。

妓女抚摸着被打的脸颊,却笑了起来。

「原来你爱打的吗?来,打吧,只要你喜欢……光用手够不够?我们也有鞭子……」

狄斌呆住了。

他愣愣坐在床上好一会,然后慢慢爬下床,俯身捡起刚才被妓女脱去的衣裤。

◇◇◇◇

发泄后的镰首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浑身汗水淋漓。伏在他身旁的少女也无法动弹,全身都僵麻了。

镰首仰视房间的天花顶。

他想起了一张脸。

一张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既祥和又不仁的脸。

「他是谁?」

——他不知道这个人叫做「佛」。

◇◇◇◇

「卓晓阳!」文四喜惊呼。

花雀五惶然奔到窗前。他也认出了远方马车上驭着四匹健马的车夫。

他扯下红色布帛。

「跟我出去!」花雀五深吸一口气,带着陆隼和文四喜走出木屋外。

马车驶到田野中央的宽阔陌道上。白衣佩刀的卓晓阳猛叱一声,左腕急收四根缰绳,强壮的驷马立时放缓步伐。大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花雀五一招手,藏在长草下的五十个精悍杀手立时站起来,个个头缠黑布带,提着各式兵刃,阵式十分整齐。

花雀五等三人走近,站在马车前方。

「卓哥哥,车里面……」

卓晓阳没有回答。

马车门幔揭开。

第一个下车的人是于润生。

「五哥果然是守时的人。」于润生露出花雀五猜不透的笑容。

花雀五脸色苍白,一时无法言语。

卓晓阳跃下马车,拨开门幔。

白须黑袍的庞文英,领着「四大门生」其余三人:左锋、沈兵辰、童暮城逐一步出。沈兵辰把平日交叉背负的双剑提在左手里。

「义父……」花雀五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这是……你为什么……」

庞文英拍拍于润生的肩头。「我已把润生收纳入门。以后大家都是『丰义隆』的自家人了。」

花雀五、陆隼和文四喜都错愕无比。

庞文英捋着白须:「从今天开始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一天不把那些屠沽小辈打出漂城,我哪有颜面回总行见韩老板?」

于润生作出诚恳的笑容,走前抱抱花雀五的肩:「五哥,以后多多提点。」

花雀五感觉脑袋像僵硬了。

——义父,这算是什么?于润生这个孬种,早晚要把我跟你都吞掉!你老昏了头啦?

庞文英却独自仰首傲笑。

◇◇◇◇

九年前,庞文英五十三岁。首都黑道战争刚好在他厌倦了一切之时结束。

在这次惨烈战争中,「六杯祭酒」牺牲了一半:「三祭酒」蒙俊、「四祭酒」茅丹心、「五祭酒」戚渡江。

但是对庞文英而言,最大的打击是「五大门生」之首燕天还阵亡。

智勇兼备的燕天还,二十年来协助庞文英在无数斗争中运筹决策克敌制胜,最后却在首都郊外的混战里身中流箭身亡,死时不过三十六岁。他视如己出的燕天还。

「丰义隆」从此进入安定期。战将庞文英再没有发挥他披荆斩棘手段的机会。他终身未娶,没有家室,只能带着余下的「四大门生」四处游历流浪,以求磨蚀老年丧子般的痛苦与遗憾。

但是四年后,庞文英人生再起波涛。韩老板发出了进军漂城的指令。

也许韩老板是想藉此机会,再次激发这位忠义老将的意志吧。然而庞文英心已老。作风变得保守,也开始疏懒、犯错,平白消耗了许多从首都总行调来的财力与人手。

「漂城分行」已接近无法维持的境地了。庞文英感觉自己像快要没入西山之后的夕阳……

直到今天。

他肯定了。人杰——五十年才会出现一次的人杰。想不到自己的生命中竟能遇上第二个。

庞文英眼中的于润生,像极了二十九年前第一次看见的燕天还。十六岁的燕天还。

现在庞文英捋须傲笑的神情,恢复了二十二年前初登祭酒之位时那样的气概、战意和精力。唤醒他这一切的是比他年轻三十四年的于润生。

◇◇◇◇

这一年于润生二十八岁。他的人生起步得很晚,但一开始了便没有人能够阻挡。

初稿于九二年一月二十一日

修订于九三年八月二十二日

再修于九四年一月二十五日

最后修订于九六年十二月五日

后记

《杀禅》我至今写了七年。

在大专时代立志成为小说家后,我第一本构思、动笔的小说就是《杀禅》。那两年间在城市理工的学生餐厅和图书馆咖啡室里,时常傻兮兮地凝视虚空思索,然后在沾了廉价咖啡的原稿纸上疾书,写了一页又一页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发表的文字。结果到了毕业总共累积了十五、六万字(期间最少两次从头到尾的修订没有计算在内)和一个还没有说完三分之一的故事。假如这些东西能够换算学分便太好了。回想起来那是我最能够享受写作的纯粹乐趣的时期。

最初创作《杀禅》的概念十分简单:把我所理解的、听闻的、读到的甚至看见的(大多在电视上)所有世上最黑暗、邪恶的事情投进故事里,让一个从没有接触过世俗的主人公去经历这一切。当时怀抱着文学野心的我深信:没有进过红尘的人无法看破红尘;没有看清世界丑陋面貌的人也无法改善这个世界。《杀禅》要像西藏密教一些凶恶的神像般令人恐惧,从而让修行者接受恐惧,克服恐惧而获得参悟。

到了今天我的世界观改变了。我发现所谓正义与邪恶、丑陋与美善往往不容易区别;我发现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确实存在一种叫灰的颜色;我发现怀着改造世界的伟大理想的人,对世界的戕害反而往往最深刻巨大;我发现许多从前坚信存在的绝对价值其实只是相对价值……

于是,《杀禅》也改变了。

事实上这种转变在我写《恶魔斩杀阵》时已开始出现。最主要是我尽力避免在小说里直接表达道德、价值上的判断。当然作者和作品必定存在本身的价值观,但我只想透过故事和人物的命运来表现某些观念,让读者拥有自行思考、判断的空间,而不要以一个全知、超然的观点在小说里说教。我确信真理并不能靠学习、记忆而获得,而必须自己真心地领悟。这一点大概是我的思想与「禅」最相近之处。

我并非佛教徒。《杀禅》的「禅」也没有宗教上的意义。那只是一个象征。在我所理解,「禅」就是一个「看破」的过程。同样我希望《杀禅》能让人看见世界的真实面貌。世上既有所谓的「欢喜禅」,也应该有杀戮之禅吧?性与暴力从来都是人类的两大课题。

在这本书的宣传稿上有这一句:「真正的权力是看得见的:暴力」。坚信人性美善的人看了也许不同意吧?但是拨开空泛的教条仔细想想,世界上、历史上所有的部落和国家,最基本的组成目的只有一个:战争——不论是自卫还是侵略。政府和法律最根本处也是依靠武力来支撑。一个人只要拥有比国家军队、警察更强大的私人武力,不管他干犯了什么罪行,即使是那个国家最神圣、公正的法律也永远无法制裁他。也许你要质疑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人存在。那是你太天真。

看过《杀禅》的读者或许会以为我是个灰暗、悲观的人。专实上我只是个典型的水瓶座,太热衷于追求世界的真相罢了(可是很矛盾地,个人生活却往往堕入了幻想的陷阱里)。而且人长大了,知道的事情比从前多了,发觉这个世界上实在有太多毫无理由地乐观的人。

《杀禅》第一卷出版时正好是我的生日。一九九七年,我二十八岁,与于润生同年。

乔靖夫

一九九七年一月七日

《杀禅》作者:乔靖夫

【卷二 恐怖乐园】

前情提要

史上最惨烈的战役——关中大会战。年轻的鲜血与枯骨,堆叠成权力与威望的台阶,也同时孕育出一个最强的暴力集团:于润生、狄斌、龙拜、葛元升、齐楚,还有野性之男镰首。

流落在繁华的大都市漂城,他们不被当作人,只是被社会遗弃的腥冷儿。为了认识漂城,他们干着卑微的粗活,配药、黑市拳手、小贩……在市井认清了支配漂城的两大势力:「屠房」与「丰义隆」。

要夺得天下,首先要夺下漂城;要夺得漂城,首先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两年后,他们等待的契机终于出现。

为了走进权力,于润生策划一个完美的杀局,把贪污役头「吃骨头」古士俊诛杀,以其首级送给「丰义隆」权倾一方的二祭酒庞文英。

首级唤醒了沉睡的老虎,尘封的獠牙再露嗜血的根性。在漂城这个庞大的欲望迷宫,一场恐怖的杀戮游戏宣告展开……

第一章 不垢不净

轨轨车轮辗过黄土道路,划下两条混杂了金黄与血红的痕迹。

令马车印下深刻轮印的,是车上透出海风似腥咸气味的厚重包裹,层层浸油厚布包藏着数百盐块。雪白眩目的盐。晶亮如金刚钻的盐。人类生存的必需品。财富与权势的来源。

车顶竖了一面金丝织造的细小旗帜,上面绣着一个黑色的「丰」字。

六十年前创立这面旗帜的人,毕生也没有梦想过,有一天它会具有如此巨大的权威。

苛重的盐税相当于盐价数百倍,贪婪王朝的血盆巨口吞噬着内陆人民的膏血。

而私盐便成为与国家分享财富的伟大事业。

◇◇◇◇

十四匹慓悍快马在山林小路间奔驰,穿过了遍地枯叶的树林,到达官道旁的一幢木舍。

木舍有如遭龙卷风吹袭过般崩塌。碎破的板块和椽梁四散,底下压着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另外两具尸体倒卧在舍外的火红落叶上。

当先两名骑士,一个是皮肤黝黑、身材胖短的黑狗八爷,另一个是身体瘦小得像孩童的男子,唇上蓄了稀疏的鼠须。

黑狗八爷挥动束着一圈圈细麻绳的右腕。尾随的其中八名部下立即跃下马鞍,四散奔入林间。

八人很快便折返,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朝黑狗八爷摇摇头。

黑狗八爷跳下马来,走到其中一具死尸前方,蹲下来细心察看。

鼠须男子也下马走过来。

黑狗八爷翻动尸体。「七哥,好重的手法。」他站起来,扫视另外四具尸身。「死状都是一个模样。他妈的够邪门……」

「七哥」——「屠房八大屠刀手」排行第七、外号「窒喉」的阴七抚抚唇上须毛。「嗯……是同一个人干的……呢……」阴七的语音柔弱得像拖拉着一根幼丝。「……连哨站……也被砸成……这个样子……恐怕……此人兵刃……有七十斤以上呢……」

黑狗看着一根断柱,额上已渗出冷汗。「『丰义隆』竟来了这种高手!我怕只有四哥他们三兄弟才对付得了啊……」

「嗯……」阴七说:「回去……请示……老大……」

◇◇◇◇

「干你娘!给我说个清楚!」

马千军坐在昏暗的窑子里,感到像处身蒸笼中,背项的布衫已被汗湿透。已经是仲秋,窑子内的空气却教人快要窒息。马千军的脾气也因炎热而暴躁起来。

马千军是黑狗八爷的门生,跟不明不白地死去的癞皮大贵是拜把兄弟。大贵四个月前的死亡令他至今心情仍无法平复。为此他曾特地走到城里的土庙,用尖刀刺破指头,把鲜血滴在黄纸上,在神像前烧掉黄纸立誓,要手刃杀死大贵的元凶。

鸨母被马千军骂得更慌,张大了嘴巴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说话吧,白妈。」马千军从椅子站起来,走到地上一具尸体前。死者的喉咙深深钉着一枚黑色短箭,「告诉我,我弟弟是怎么死的。」

鸨母白妈听出马千军的情绪缓和了。「一个月前我到了……破石里里赌了几回——那是『丰义隆』的地方……」

「为什么?鸡围这儿没有给你赌的地方吗?干嘛到『北佬』那头去?」

「……我在这边的赌场……欠了债……你们的人不许我再进去……」白妈战战兢兢地说。「……可是我总要翻本的呀……唉,始终手气还是差,我又欠了『丰义隆』三百五十两银子……」

「那跟我弟弟有什么关系?」马千军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今天,他们那边赌场一个叫小洪的混蛋来找我收这笔钱。我怎也想不到『丰义隆』的人也敢进鸡围来讨债……他身后还带着个高瘦的家伙,黑色的帽子拉得很低,我以为是小洪的手下,也没有多留意,想不到这家伙……」

「说下去!」

「刚好马二哥在这里找乐子,我当然拉他出来……二哥正想对小洪那浑蛋动刀子时,那家伙就在小洪身后动了一动……好像是把手举了起来……我什么也看不清,那家伙跟二哥中间足有六、七尺远,可是那家伙就这么样动一动,二哥没有作半点声就倒下来了……我给唬得尿也撒在裤裆里了,只好把窑子里的钱都拿出来……」

白妈已死定了,马千军心想。她大概还不知道吧。这家窑子的老板就是「屠房」的老板。他没有说半句,也没有对她存有半点同情。

亲弟弟被杀当然令马千军感到锥心刺痛。他正在苦恼要怎样告诉母亲。

但是现在另一个更重要的念头占据着他的思绪。

把这件事马上向黑狗八爷报告:「丰义隆」来了一个用箭的高手。

◇◇◇◇

五十一岁的吹风三爷,虽然一只右眼早在四十年前被仇人打瞎了,成为掩藏在黑眼罩底下一个肉窟窿,但上天似乎有意弥补他的缺陷。他的左眼具有比常人狠厉尖锐了三倍的目光。

然而这不足以消弭他失去一目的恨意。故此落在他手上的敌人,总是在失去了光明后才失去生命。

「戳眼」吹风三爷的名号由此而来。

现在吹风三爷看着倒卧在鸡围西区一条小巷内那四具被砍得肢断腹破的尸体,再次恨不得把偷袭他部下的敌人的眼球戳破。

恨意并未令他失却冷静。

他看出了:四名部下当中最强壮、搏斗经验最丰富的两人,都是先中了咽喉致命一刀,才再被乱刀砍斩。

两人喉间那笔直、幼细却深刻的刀口,在其他刀斧伤痕间格外显现。

从两人中刀的方位、角度与刀口的深浅变化,吹风三爷在脑海中迅速作出分析,重构他们中刀时情景,赫然得出结论:

一刀。一刀水平横斩,同时杀死两人。吹风想起癞皮大贵的头颅。

「操你娘的臭屄!」吹风切齿顿足:「好久没有遇过这种『尖挂子』啦!」

「尖挂子」是江湖黑语,指得了真传、下过苦功的武家高手。

吹风不自觉伸手掩着右眼。他感觉到刺骨的寒气从那窟窿里渗透出来。

◇◇◇◇

雷义从巡检房的停尸间匆匆走出来,站在后院的阳光底下深深吸入一口秋凉的空气,才感觉到脑部的血液循环恢复正常。

雷义以为自己早已看惯了死尸。今个下午他知道自己错了。

仵工仍留在停尸间内,尽力把女尸的内脏塞回胸腹的原位,然后用针线缝补尸身的裂口。

雷义想不透她为何被杀。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一个在短暂十四年生命中没有见过世界半丝光明的雏妓,没有任何值得被杀的理由——而且以这种仔细、漫长、残忍的手法解剖,掏出仍然湿暖的内脏……

雷义想呕吐。不是因为雏妓的凄惨死状,而是凶手那种完全把人类当作死物的态度:仍连接着血管的心脏脱离了胸腔,完好无缺地塞在她已僵硬的阴道里;双眼的上下眼睑皮肉被精细地切割下来(凶器锋利得可怕),眼球表面却没有半丝创痕;乌亮的头发被刮光;双乳以乳首为中心割下十字状伤口,然后如香蕉般被剥去外皮;十片趾甲全被挑出,齐整地排列在尸身旁……凶手想传递些什么信息?他花了多久时间?……

雷义心想:连这种事情也能够发生,今天的漂城究竟变成什么样的地方?

四个月前役头「吃骨头」古士俊「失踪」时,漂城曾经出现了近二十年来从没有被执行的纪律。全城的差役愤怒了。他们知道吃骨头到了哪里。就在大白天。不是「丰义隆」便是「屠房」干的。这种事情没有他们的命令不可能发生。多数差役都相信是庞文英的命令。雷义不在乎是谁干。他庆幸不用出席吃骨头的葬礼。因为连葬礼也没有。

第二天漂城总巡检滕翊,与余下的十一位役头集合在知事查嵩的府邸,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命令在傍晚传达到漂城地下世界每一个角落:在找到杀害吃骨头及其十三名部下的凶手之前,城墙以内所有赌坊、窑子、私货买卖、高利借贷、勒收规钱都要完全停止运作——不论是属于「丰义隆」还是「屠房」的生意。只有安东大街例外。安东大街是黑白两道都默许永不侵犯的圣地。只有它能幸免于这场风暴之外。

这道命令无疑宣告了凶手的末日——雷义当时这样想。出乎他意料之外,「丰义隆」和「屠房」都没有交出人来。其中无辜的一方当然不愿背上这口黑锅。但另一方呢?凶手是什么人,值得作出这么大的牺牲来保护?

漂城黑道像一筐被摔破的鸡蛋。失去了平时营生的勾当,数以千计的流氓和混混儿像疯狂而盲眼的苍蝇往八方乱钻,偷窃抢掠案子的数字一夜间上升十倍;妓女走到街巷上拉客,差役竭力阻止她们混进安东大街的范围;大街的赌坊和妓院因为太过挤迫闹出几次小事件,有一个赌客活生生在人丛中闷死了;漂城大牢的囚犯人数比容纳量超出了三倍;查知事要出动守城军捕杀城外道路上的盗贼……那段时间雷义几乎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

然而他知道这种情形不会延续太久。太多人的利益牵涉在内了——拥有权势的人。查知事频频轮番召见「丰义隆」二祭酒庞文英和「屠房」老总朱牙。雷义看出了和缓的迹象。他大概猜到查嵩与这两个黑道老大的对话。查嵩是不可能与「屠房」决裂的——除非他想把漂城变成修罗场。而查嵩的恩师——目前权倾朝廷的太师何泰极,与庞文英在首都相交已久。

事情在一个月后终于解决了。雷义早已想到这个方法,只是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首先是「有人」在漂城以南二十里的籽堡镇「目击」过吃骨头和他的部下。关于吃骨头仍然在生和突然遁走的原因的传闻,在漂城坊间迅速出现了几十个版本。

终于总巡检滕翊签发了手令,以贪污渎职之罪查封役头古士俊位于桐台的府邸。

没有任何人会对手令提出抗议。损失金钱的不单是「屠房」和「丰义隆」。差役了解了,为一个死去的人而失去白花花的银子并不值得。

奉手令到桐台执行「抄家」的,刚好是一向与吃骨头不咬弦的两名役头徐琪和黄铎。

公门内有得过吃骨头恩惠的差役,预先向古家报讯。吃骨头三个妻妾在查封的前夜,带同豪宅内一切能够带走的东西离开了漂城。不过古宅余下的物品仍令徐琪和黄铎满足。而吃骨头拥有的田产和几幢房子,都经知事府的文官「处理」,悄悄拨归查嵩的私人名下。

这次「抄家」,巡检房每一个人都得到好处,只有雷义例外。十一年前初初踏进公门时,他把三个向他行贿的混混儿丢进了牢房。那三个人都在雷义的拳头下永远失去门牙。他们两天后便出牢了——当时雷义明白自己处身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从此再没有差役跟他谈话。他在巡检房中没有任何称得上朋友的人。他认识的同僚都有姘妇,但是他连妻子也没有娶。漂城里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不肯收贿的差役。那比挑粪汉还要受人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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