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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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像在跟狄斌说话。

——对不起。请你死吧。

剑长,路狭。除了躲回赌坊里,没有其他的退路。

可是狄斌不愿退,这里几十个部下的战意随时会崩溃。

田阿火已准备用一条手臂挡下这一剑——就像刚才狄六爷用身体挡在自己上面一样。

狄斌却已看穿他的想法,伸腿把他踢开。

剑光像一道变慢了的闪电从高落下。无声。

狄斌右手握住刀柄,左掌抵着刀背,仅仅把刀刃架在脸前。

铁剑把那刀刃从中砍断,却因这挡架而改变了路线,斜斜砍入了门框五寸内。

田阿火趁对方手中剑卡死了,从旁跃起朝男人头侧施以肘击。

猛烈的撞击,就像刚才闪电延缓了的雷音。另一个蓑衣刺客出现在剑手的身旁,用一具铜盾挡下了田阿火的猛击。盾牌中央凹陷了一大记。握盾者身材厚壮,跟田阿火有点相像。

握剑那高大男人放松了斩击的力量,慢慢把剑抽回来。他的剑根本没有卡死。那厚实的门框在这剑锋下有如朽木。

狄斌看着那斗笠底下的脸。大概已有五十岁。头发和胡须泛着霜白。仍是那种漠视一切的高贵眼神。

狄斌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

他曾经以为自己有一天会死在父亲手上。每一次严酷的虐打,回想起来时仿佛背项又生起火辣的痛楚。

而父亲打他的时候表情同样的冷漠……

于是狄斌就像小时候一样,拼命地想逃。

可是剑很长。他来不及退。

剑锋再次高举。

两条强而有力的手臂环绕狄斌的腰身,把他整个人抱起。是田阿火,他比狄斌高不了多少,力量和体重却远超于他。田阿火硬生生抱起狄斌奔逃回赌坊里。

握剑的男人迈步追前。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跨得比常人远。其余的蓑衣刺客布在他两侧和后方,专心地防御和反击杀过来的「大树堂」众人。他似乎对部下们有绝对的信心,视线紧紧盯住向内逃走的狄斌跟田阿火。

整队刺客虽然不足二十人,但阵势井然坚实。狄斌的部下拼命想把他们阻截下来,但面对胄甲与盾牌却徒劳无功。

狄斌已挣开了田阿火的环抱,却仍被田阿火牵住手臂继续往里面走。他回头看过去。镰首的攻击方法若是像猛烈的风暴,那么眼前这男人就像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厚重乌云。

铁剑把第三张赌桌绞碎。在那五尺锋锐下,赌厅内满地是桌椅的残破碎片。狄斌却不记得听见过任何声响。那破坏的过程像是静静地进行。

狄斌二人逃到了通向二楼的阶梯。田阿火正想踏上去,那木搭的阶梯却崩塌了。田阿火的脚要是迟一点点儿缩回,五根趾头都会给削去。

已经到了死角。狄斌背项贴着墙壁。那道砖墙很冷。

他低头。

看见手上的断刃。他至今还没有把它放开。

断刃只余两尺,跟葛元升的「杀草」同一长度。

——我不再是从前的白豆了……

狄斌的神情变了。刚才的恐惧消失无踪。断刃斜斜指向握剑男人的喉颈。

他感觉葛老三再次活在自己体内。

他眼中已看不见那五尺剑锋,他只看见自己手上的两尺断刃和敌人的咽喉。

这就是葛元升的刀法。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他没有。他微笑。

「嗯……」那握剑的男人第一次开口,似乎喃喃说了一句,狄斌听不见。

然后铁剑垂下来。

他的部下也似乎有某种神秘感应般同时住手。「大树堂」的人受那奇怪的气氛感染也停止了攻击,但仍然严密包围着这十几个敌人。

刚才提盾挡下田阿火肘击的那名刺客,把剑鞘恭敬地交回主人的手上。寒光隐没。

男人恢复了垂手横握长剑的姿势。他回顾自己的部下,然后又瞧着狄斌。

「即使我杀了你……」男人的声音带点沙哑,语气不卑不亢。「我也难免要受重伤。」

狄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问话,却也点点头。

「要是我受了伤,我的人恐怕无法全身而退。我跟你并没有私仇。可是这些人跟我却比血亲还要密。」

「请。」狄斌伸出左手。右手却仍紧握断刃不放。「我们不会追。」

男人略一点头,不知道算不算是道谢。

蓑衣刺客们慢慢地往后撤退,行动整齐而紧密,途中仍不忘互相掩护。

「大树堂」的人恨恨地咬着牙。可是六爷既已承诺,他们没有一个敢再动手。

刺客退出了赌坊大门,把几个受伤的同伴扶起,然后接连跨上马背。其中一个给砍断了一条臂胳,却连呻吟也没有一声。

那男人把长剑斜背在身后,领着骑队往平西石胡同的西口奔去,消失在依旧绵密的雨里。他们尤如一股突然刮来又远去无踪的暴风。

「留十人在这儿照顾受伤的兄弟,其余的统统跟我走!」狄斌的脸容并没有放松下来。他头发散乱,一身白衣染成一滩滩灰黑色,在雨里单手握着断刀,仰视天空的眼睛泛着愤怒与焦急。

于润生中箭后生死未知。

还有快要临盆的李兰。

还有文弱的齐楚。

还有镰首——狄斌知道自己在这儿遇袭的同时,必定也有人去「招呼」五哥……

这几年里,狄斌第一次有无助的感觉。

天空很灰暗。

◇◇◇◇

阵痛变得更强烈。

李兰咬得嘴唇流血,豆大的汗珠凝在额头上,她没有呼叫。于润生随时会回来,她不要让他听见而担心。

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只是孩子提早来了。这小家伙急不及待要见爹爹。已经派了三个护卫的部下出去找大夫和稳婆回来。很快便会回来。

三个人还没有回来。

于润生也没有回来。

李兰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了——现在这座大宅没有人能够出去,也没有人能够进来。

痛楚快要教她昏迷。

◇◇◇◇

赤裸的齐楚紧紧拥抱着赤裸的宁小语。他把温暖的被褥蒙过头,不想去看外面的情景,不想去听外面的声音。

宁小语娇巧的身体却像蛇般脱出他的怀抱。她瞧向客栈房间的门。透过门的糊纸她看见几个站立的人影。她想象着,何时那糊纸会染成血红。

「你还要窝在这里多久?就靠那几个家伙保护你吗?」

齐楚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回被窝里。他没有回答。除了知道于老大中伏外——这客店就在安东大街上,他听得见——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要想,他只要搂着她。要死,就死在她怀抱里。

「你连老大的生死也不理啦?」

齐楚知道她刻意这样刺伤他,她明知他没有保护任何人的力量。他继续把头蒙在被窝里。

宁小语瞧向窗外。大街上的行人都消失了,只剩少许大胆的站在两旁看热闹。

「大树堂」总店和这客店只隔几间铺子。她伸出头观看。店门紧紧关着,没有人影。看来于润生已不在里面。

「没事的……」齐楚隔着被褥喃喃说。「……只要庞祭酒出手便没事……他看待老大就像自己的儿子……他没理由不出手……」

然而街上连半个「丰义隆」的人马也没有。正中路那边的「丰义隆漂城分行」也没有任何动静。

一群男人在南面出现了。大街马上变得异常宁静。

那群男人快步走过,脚步声引得齐楚凑近窗口。「不是……我们的人啊……」

宁小语的眼睛瞪大了。

他们正走向「万年春」。

她裸着身子从窗口跃出,站到檐蓬上,再跳到地面。

「小语,你干什么?快回来!你给我回来!你想死吗?」齐楚半身伸出窗口呼叫,却又不敢放尽声音,怕惊动了那群杀气腾腾的男人。

宁小语没有任何感觉。齐楚在呼喊。寒冷的雨水淋得她全身皮肤冒起疙瘩。右脚底给尖石子扎伤了。街上的旁观者发出哄笑。她统统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笑声停止了,大街两旁的人怔怔地看着。繁华的安东大街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景:一个全身赤裸的美丽女人,在阴冷的冬雨中不顾一切地奔跑。全身因寒冷显得雪白,只有脸颊红得像桃子。结实浑圆的乳房随着每一步而跳动。湿发缠贴在背和颈项上。纤细的双足一步一步地继续跑着。

她正奔向什么?没有人知道。

◇◇◇◇

查嵩的脸在颤抖。

他想不到金牙蒲川真的出手了。难道他真的不怕惹怒庞文英?

官衙内室的桌案上堆满了等他批示的文件,可是他无心翻阅。

查嵩当然记得上次喝醉了说过的话。他庆幸是在自己的府邸里说。他肯定没有第三者听见。即使有,也只是他的人。

——干掉于润生……我支持你……

蒲川难道就是因为这句话而下定了决心?于润生要是知道自己因为一个女人而中箭,必定哭笑不得。

宁小语。一想到她,查嵩的胸口发热起来。不错。于润生要是倒了,小语就会回来……

滕翊就在他身旁。这个即将退休的总巡检脸色也不好看。就在他快要回乡享福时竟出了这样的大事。

「雷义呢?他当时不是在大街吗?」查嵩问。「他抓不到那刺客?」

「有点奇怪……」滕翊说。「雷义除了派人掩护受伤的于润生,什么也没干。徐役头的手下原本正要到射箭的方向搜查,却给雷义的人阻止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

查嵩皱眉。雷义的行动确是奇怪……难道这家伙也有份儿?他知道自己一天跟着于润生,一天也不可能升官吗?……查嵩有点后悔。上次应该接见雷义,探探他的口风。查嵩最感奇怪的却是「丰义隆」。庞文英竟然没有半点反应。查嵩知道蒲川想依靠自己去安抚庞祭酒。查嵩为了得回宁小语也十分乐意这样做。可是庞文英还没有表态,甚至连人是不是在城内也不能确定,这教查嵩无从插手。

于是他只能坐在这里,默默地期望于润生死在那一箭之下。

◇◇◇◇

那凄惨的声音并不响亮,像叹息。

镰首却还是听见了。也听出了是谁发出的。他感觉一股冰般的悲哀,渗入身体每一个毛孔。他感觉肉体与心灵分离了。他的灵魂很想相信,那叫声只是梦。再睡吧。睡。不要理会。睡了,一切都很好……

身体却已冲出了房门。

「万年春」大厅充满肃杀的静。

镰首从三楼廊道的栏杆探出半个身子俯看。十指陷进了栏杆的木头里。甲缝渗出鲜血。呼吸停止。流不出泪的眼睛像蒙上一层哀伤的薄霜。

曲琳仍然站着,双手仍然紧握着阶梯口两旁的木栏杆,她决心直至自己停止呼吸的一刻都不让任何人登上去。

她的衣衫给扯破了。袒露的美丽胸脯上立着一个粗糙的刀柄。刀尖透出她同样美丽的背项。

镰首的十只手指仍然紧握着栏杆。这些手指曾经爱抚那胸脯和背项。许多个晚上。温暖的触感。而她永远不再温暖。曾经给予他无比欢愉的优美肉体,将要腐烂消失。

十八个男人仰头看见了镰首赤裸的胖躯。为首那个——也就是那柄刀的主人——伸腿踹在曲琳腹上。僵硬的手指松脱。没有生命气息的女体颓然而倒。

那人踏着曲琳的胸口把刀子拔出,然后登上阶梯。随后的人也踏在曲琳的死体上。他们仿佛把她当成地毯。

——踏进一场血腥祭典的地毯。

镰首一直看着。他凝视踏在曲琳身上的每一脚,凝视那停止流血的刀口,凝视那没有生机的眼睛。每看一眼他都像往自己的心狠狠扎了一针,他要惩罚自己。

正登上楼梯的十八个人脸上没有表情。冷得就像他们手里的十八柄凶刀。十八颗心脏却怦怦乱跳。镰首是个会呼吸会走路的传说。他们将要亲手结束这个传说。然后他们自己也将成为传说……

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他们头顶。

他们悚然抬头,看见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从楼上凌空跃下来的男人。一个很胖、很胖的赤裸男人。

◇◇◇◇

「为什么?全漂城的男人都想要我!为什么你不要我?」

「……」

「我不管!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可是谁死了我也不管!我只要你……」

「……」

「所有人都认定我是个邪恶的女人!我不理会!只要你抱着我,我才不要做什么好女人!」

「你走吧。我只是个灾祸。你看她……她甚至不是第一个……」

「抱我,一次也好,我愿意死!」

「可是……」

「你什么也可以说,但是求求你不要提你那四哥!你现在还不明白?我跟他,也只是为了多见你……我从来眼里只有你……只要你点点头,我现在就马上去跟他说,你不用开口……」

「……」

「你在怕什么?你能够赤条条对着这许多刀子,却害怕抱我?害怕我爱你?害怕承认你爱我?」

——太美丽的东西,我害怕得到。因为我害怕失去。

◇◇◇◇

狄斌还没有踏进「万年春」的前门,已经嗅到那浓浓的血腥气。强烈的不祥感令他加快了脚步。三十多名部下也从后奔跑跟随。

「万年春」漆成朱红色的大门前聚满了人。全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其中许多袒露出两条手臂,上面有粗劣的刺青图案。一双拳头缠着黑色的布条。狄斌知道他们都是「拳王」的拥护者。

他们一个个背向大街,呆呆地站着观看「万年春」前厅里面的情景。血腥更浓,狄斌扳着其中一个小伙子的肩头。那小伙子转过脸来。一张被惊吓得煞白的脸。

那小子赫然看见狄六爷就在眼前,还搭着自己的肩头,马上感到膝头发软,慌忙叫同伴让开一条路。

然后狄斌看见「万年春」里发生了什么事。

血。地板上洒满都是鲜血。还有桌椅上、窗纸上、阶梯上、栏杆上……甚至大厅上方高高垂吊的那顶大灯都染满了血。

尸体。

曲琳的尸身仍然在梯口躺着。惨白的身体上有几个清晰的鞋印。胸前的刀口在收缩。

而她是这些尸体里最完整的一具。

最接近门口的那个,狄斌看了一会儿才确定那是个死人。就像给一颗大岩石来回辗过了许多次一样,有的部位给压成只有寸来厚。

另一个失去了头颅。正确来说是大半个头颅。只余下耳朵和下巴。整条舌头暴露在外。狄斌想象到那是怎样造成的:一只力量极大的手掌伸进这男人的嘴巴,掀起他的上颚,硬生生把他上半边头颅撕走。

狄斌没有再看。他已知道这许多人是谁杀的——要把尸体弄成这样子,只有一个身体很重的人才做得到。

他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差点滑倒了——他踏着一块不明的内脏。

但令他呼吸停顿的却是大厅中央的画面:

在尸丛血海里,镰首赤身盘膝而坐,闭起眼睛在剧烈喘气。同样赤裸的宁小语背向坐在他腿上,双臂高举搂着他的颈项,乳房的尖锋朝众人高高挺起。镰首的手掌扶着她缓缓扭动打转的腰肢。阴部密贴阴部。爱液与血液混和。她咬着下唇,从齿间发出像小孩哭泣的细微叫声。

这一黝黑一雪白的两具肉体,在填满死亡的厅堂里静静交缠,呈现一种原始而慑人的美丽。崇拜「拳王」的年轻人们都感受到了,一根根年轻的阳具在裤子底下兴奋勃起。

一瞬间狄斌感觉似乎脑袋一片空白,却又像给各种情感充塞得快要涨裂:宽慰、妒忌、憎厌、不安、失望、羞惭……

狄斌慢慢走过去。地上的血泊黏住他每一步。他脱下自己污秽的袍子盖到两人身上。

「五哥……」

镰首和宁小语看来陷入了失神状态。对身边一切也没有知觉。

「五哥……」狄斌摇了摇镰首的肩膊。

◇◇◇◇

火。绿色的火。

很热。阴影在摇动。丛林。丛林更深处。

女体。光滑的女体。腿间的阴影。很热。在摇动……

禁忌。快乐。……

「老大中了暗算!也许已死了!」

◇◇◇◇

镰首睁开眼睛。

他发现狄斌正抱住自己。

他把身前的宁小语举起。她因为强烈的高潮而腰腿抽搐。

镰首站了起来,用狄斌的袍子包着宁小语的身躯。他的神情恢复了正常,他没有看一眼周遭的凄惨情景,仿佛不知道那是谁干的。

他左臂托着宁小语的臀腿,把她像孩子般抱在怀内。她的手依然搂着他的颈项。镰首另一只手牵着狄斌的手掌。

「走。我们去找老大。」

狄斌的手下早在「万年春」门外准备好车子。是镰首专用的那辆大马车。

当镰首踏出大门时,四周年轻的崇拜者一个个投以敬畏的目光。镰首代表了他们一切被压抑的青春欲念,他们发誓长大后要成为像他这样的人。

——当然他们没有一个会成功。

在「万年春」外的檐前。茅公雷半倚着墙壁站立,双手交叠胸前。镰首看见他顿时明白了,为何刚才自己在里面屠杀那十八人时,对方的后援没有进来。

「谢。」镰首朝他略一点头。

「我来迟了。」茅公雷叹气。「否则她不用死。果然是个薄命人。」

镰首的眼神又悲哀起来。

「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你有机会还的。」茅公雷微笑,转而瞧向狄斌。「后巷那些死尸,麻烦你派人去收拾。」

狄斌点头,匆匆拉着镰首前行。他心里只惦记着于润生。

「很奇怪啊……」茅公雷也举步离开,同时在他们身后喃喃说:「庞祭酒竟然没有出手……他到现在还没有露过面……」

车门打开时镰首才发现,齐楚早就坐在车厢里。他的脸比平时更苍白。他看着镰首抱着宁小语。她也清醒了,却没有回视齐楚。

狄斌拍拍镰首的背项。「待眼前的大事解决了,再好好谈你们的事情吧。老大在等着我们。」

车子颠簸驶往破石里方向。狄斌的几十个部下,还有那群「拳王」的崇拜者徒步跟随。

镰首、狄斌、宁小语、齐楚挤在车厢里。沿途四个人没有互相看过一眼。

◇◇◇◇

金牙蒲川瞧向窗外。雨停了,天空却开始暗下来。已是下午的后半。冬季的白天特别短。

他知道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离开桐台这宅邸。「大树堂」的杀手说不定正埋伏在门外。

汪尚林已经来了,带着四十多个手下。宅邸外围的护卫加强了,这是现在少数能令蒲川感到安慰的事。

汪尚林和鲁梅超都显得很兴奋。他们等待这个机会许久了。手下接连来报捷,「大树堂」许多赌坊、娼馆和几十处私货摊子都给捣破了,最少也折了三、四十人。善南街的于润生府邸也已围得密不透风。「大树堂」在漂城里的据点只余下破石里。汪、鲁二人正在纠集势力,准备发动最后的进攻……

蒲川却没有笑容。他知道这些都只是表面的胜利。于润生除了中了一箭以外,至今还没有受到任何真正的伤害。而连那一箭都不过假手他人。

蒲川看着汪尚林,他正在大厅另一头跟鲁梅超埋首商量。蒲川很想破口大骂。汪尚林显得志得意满,似乎忘记了自己手下三十几人死在「万年春」的事情。事前他还夸口他们是自己帮会里的精锐,他会亲自把那额上有黑胎记的首级带过来……

「拳王」最新的奇迹正在漂城街巷间迅速口耳相传。蒲川无法估计,原本陷入混乱的「大树堂」人马的士气因此恢复了多少;他只知道本来还有机会截杀从「万年春」开出那辆大马车,然而与蒲川结盟的众多角头老大竟都慑于「拳王」的威势,没有一个敢出手。

更令蒲川顿足的是连刺杀狄老六也失败了。狄斌是「大树堂」前线真正的指挥者,假若于润生死了,他便是最有力的继承者。

蒲川原以为自己派出的那支骑队有十足把握,结果现在连那群装甲骑士也失踪了……

——啧,那老家伙,还说曾杀过几万人,连个市井的流氓头儿也斩不了……

过去的让它过去,明知追不回来的债就忘了它。这是蒲川做了几十年生意养成的积极想法,还是看看眼前有什么赚钱的方法——或是减少亏蚀的方法……

现在唯一令蒲川感觉振奋的事实是:「丰义隆漂城分行」果真没有任何干预的举动。花雀五做了些什么工夫,能令庞文英袖手旁观?

蒲川认识花雀五许久,很了解这前任掌柜的性情。可是谁也想不到他会重踏漂城吧?而且是以这么致命的方式。他跟于润生争宠是连外人也知道的事实,可是为什么如此突然?

听说这几年花雀五都留在首都的「丰义隆」总行。难道他在总行里找到强大的新靠山?那么这次便不止是漂城里的事了。如果涉及「丰义隆」内的斗争……蒲川紧张起来。他可不想被牵进这么大的舞台里。

蒲川开始觉得事情脱出自己的掌握。并没有多少实际的迹象,可是直觉如此告诉他。他开始盘算有没有其他的路。

——现在求和也许还来得及……

最重要的是于润生还没有死。蒲川不禁失笑——不久之前他还在祈求那姓于的伤重不治。

蒲川想到去找查嵩。只要花钱——许多的钱——查嵩必定愿意出头。或许不能求「和」,但至少保住自己的安全。还有家人和家产。辛苦建立许多年的生意也许要奉送他人了,可是蒲川觉得做生意押错了本钱而赔光,是一件很公平的事。只要没有赔掉身家性命就可以。

至于这些角头老大——叫他们去死吧,我又没欠他们什么。

汪尚林和鲁梅超仍然兴奋地在商讨进攻破石里的计划,不知道在厅堂的另一头,他们的领袖已经想好了退路。

◇◇◇◇

马车经过「大树堂」布在破石里的三道守备关卡,才驶到「老巢」门前。沿途狄斌从车窗看着一个个凝神戒备的部下,感到很是满意。于堂主猝然遇刺,各个地盘又接连受到袭击,部下们仍然没有出现混乱,迅速聚集在破石里重组阵形。这都是平日严谨调练和训示的成果。

一身战斗装备的吴朝翼早候在「老巢」大门前。下过雨的傍晚极寒冷,他却露出一双满布伤疤的结实臂胳,掌腕缠着厚厚的皮革,腰间挂着环首钢刀,跃跃欲试的神情令狄斌想起当年进攻「大屠房」前的气氛。

——现在我们却是被攻击的一方……

「老巢」的保安一直由吴朝翼打理,新入帮的年轻部下也会被送到这里住宿一段时间,由他亲手训练。

狄斌首先跳下车,这才看见「老巢」仓库两旁的道路上,放着用削尖的木材搭制的障碍物,防止车马硬闯进入。他再仰看,四周的屋顶和二楼窗户都布满了弓弩手。他朝吴朝翼点点头,竖起一根大拇指。

「堂主呢?」狄斌走到吴朝翼跟前焦急地问。有部下递来布巾与热茶。狄斌挥手拒绝了。

「在里面。」

回答他的人不是吴朝翼。

「二哥!」

狄斌奔入「老巢」的前院,用力地跟龙拜拥抱了一下。

「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刚刚。」龙拜的声音跟狄斌的比起来显得冷淡。「刚好来得及。是我帮叶毅把老大带回来的。」

「老大他……」

「大夫已看过他。箭也拔出来了。幸好不是射中心窝。」龙拜说。「死不了。可是流了不少血。现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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