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乔靖夫作品杀禅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那些人一个个在张文远跟前走过。张文远发现其中一张认识的脸,猛地抓住那人的衣袖。

「你不是……蔡三子?蒿山岭的蔡三子?」位于东南面三十里外的「蒿山岭分行」,也是最近宣布要脱离「丰义隆」独立的其中一家行子。

那高瘦的男人点点头,「小张,好久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你……」张文远搔搔头皮。「你怎么也来了?」

「『蒿山岭分行』那边,两天前已经给茅祭酒摆平了。」蔡三子耸耸肩。「跟现在这里几乎一样,唐掌柜死得比穆天养还要惨呢。」

张文远的额上渗满冷汗。

「还有一件事。」茅公雷刚要踏出门口,突然又停下来高声说。「来春在京都的总行会举行大典,章老板、蒙祭酒跟我正式就任……小张,你会来吧?」茅公雷回首,目光锋锐如刀刃。「附近其他几家分行的新掌柜也都答应了。」

「当然!当然!」张文远一生从来没有如此大力点头。

「那就好了。」茅公雷微笑,这才真的离开。

厅里死寂如灵堂,张文远跟同僚们——现在已经成了他的部下——面面相觑。他扫视一下厅内七翻八倒的情景,仿佛被一股风暴卷过一样。

茅公雷在户外的雪地走过,并无登上坐骑的意思。部下们正想跟上,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别过来。

今年北方的气候有点反常,才十一月的天,雪就下得这么凶。

他独自走到雪地中央,仰首看着天空飘飞下降的雪花。太冷了,他讨厌寒冷。他想过,等待自己老了,退下来以后,就到南方买一座小岛,每天躺在海边享受阳光……

他垂头,看看自己身上和双手的血迹。

他蹲下来,从地上抓起一团雪往手掌擦搓了好一会儿,再看看,手掌仍是红色的,他苦笑。

——没有那么容易洗得掉……

◇◇◇◇

少女惊慌乱抓的手掌,把对方蒙着头脸的布巾整条扳了下来。

官道上所有人——包括劫匪与被劫者——都呆住了,全部的动作都停顿下来。每一双眼睛都瞧着那张露出的脸孔:

田阿火的左边额角清楚遗留了铁爪那四根手指的爪痕,缺去眼珠的左眼眶结成了一个「米」字形状的伤疤,余下那只眼睛凶光大盛。

他把头别向后方,瞧向同伙里最矮小的那个男人。

狄斌感到脑袋有一阵子被抽空了。他隔着蒙面巾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其余部下也一一以犹疑探询的目光瞧过来。

「继续!」狄斌挥起手上的砍刀呼喊。

部下们这才回过神来,又继续绑缚那二十几名老少男女,并在三辆马车上搜挖财物。可是狄斌看见了:他们的动作全部变得生硬,显得不知所措……

他闭起眼睛,左手按在胸口上,隔着衣服抚摸吊挂在那儿的小佛像。

——要发生的事情,终究都要发生……

等到所有人都缚好了,嘴巴和眼睛也都绑上布条后,狄斌才睁开眼睛,咬咬嘴唇。

他下定了决心,刀尖指向道路西侧的一座树林。

「全部拉进林子里。」

部下们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含意。

田阿火咆吼了一声。事情是因他而起的,他知道这个漏子应该由自己第一个去补。他当先抓住那个少女的头发,把她的身体往树林拖过去。少女隔着布条发出「呜呜」的悲叫,听得所有人心底发毛。

其他被缚的人开始在地上像虫般挣扎,发出绝望的叫声。

「大树堂」的部众许多都僵住了。

狄斌知道不能够让情况失控。

他的动作快速果断得令所有人吃惊:急奔上前,推开了田阿火,砍刀改为反握,刀尖往下狠狠插进少女的心脏。

刀刃拔出,热剌剌的鲜血喷撒在狄斌身上。

这一幕令部下们再无犹疑。一双双眼睛变得凶狠如狼,连抬带拉地把一干人都带进了那座阴暗的树林,包括那少女的尸体。

看见部下们利落的行动,狄斌这才松了一口气。恶心的感觉随之出现在胸腹,渐渐袭上喉头来。他感到呼吸困难,蹲在道旁的一块石上,摘下了蒙面巾,拼命用力深呼吸,压抑着呕吐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一生都要背负今天的罪孽。

树林那头又传来此起彼落的闷呼,每一声都令狄斌打了个寒颤。

最后一声闷呼结束后,田阿火才从树林再次出现,手上的尖刀染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已经完事了。」田阿火走到狄斌身旁。「兄弟们正在里面挖坑。」

狄斌的脸比平日更苍白,他勉强点了点头。

「六爷,对不起……」田阿火歉疚地说,左手习惯性地摸摸左目处的创疤。那次他遭铁爪攻击,其实只是给撕去了一片皮肉,眼睛并没有给抓瞎;可是失去了眼睑后,左目长期干涩剧痛,根本无法入睡,看东西也只是一团团的模糊白光。最后他忍受不了这折磨,亲手把眼珠子挖下来,吞进肚子里。

「算了,已经过去了。」狄斌回答的声音很虚弱。

「六爷,刚才……其实你不用出手,我来便行了……」

「兄弟们到了今天还没有离弃『大树堂』,我已经欠了你们这份情义。」狄斌站了起来。一提到「大树堂」三个字,他的脸又恢复了血色。「假如这种肮脏的事情我不第一个去干,还怕弄污自己的双手……我没有面目再指挥你们。」

「六爷!」田阿火垂下头,激动地说:「这种话,我们受不起……」

狄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拍田阿火的肩膀。

有三名部下捧着一堆堆贵重的饰物,从林子里跑出来。他们把饰物收进几个布袋里,连同刚才从车子搜来的财货,统统搬上带来的马儿背项上,用绳子缚牢。他们手脚都很快,干下这样的弥天大案,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失去了漂城这个重大财源,在首都里的生意又全部断绝,「大树堂」要养活大批部下,实在艰难非常。

剩下来就只有这条路。

三个月前,于润生险遭铁爪行弑之后,陈渡马上派密探往漂城调查。

虽然早就预料龙拜凶多吉少,可是当密探带回来二哥的死讯时,狄斌仍是激动不已。

漂城黑道现在已完全被齐楚的势力控制,背后更有章帅的直系部下撑腰——他利用新任老板的名义,完全接管「丰义隆漂城分行」的系统。原本属于龙拜的部下本来也有反抗之意,可是在听到「于堂主已经在京都被斗倒了」的传言后,战意就冷却下来,加上欠缺领军的人物,最后都无声地臣服。

经过金牙蒲川那一役,漂城本土的势力早就给打得七零八落,更无力趁这个机会做出任何举动;漂城知事查嵩,本来就对于屈服在于润生之下不情不愿;至于由于润生一手捧上总巡检职位的雷义,一听闻龙拜和文四喜被杀,就带着妻儿财宝连夜逃离了漂城。

——那家伙,本来也是个硬汉子,想不到如今软成这个样子……

如今留在首都的「大树堂」,已经成为无根的一支孤军。钱粮渐渐见底,狄斌所指挥的部下差不多有一半流失逃走——留下来的多数是「腥冷儿」时代已经入帮的老兄弟。倒是镰首那一边,全靠他无双的个人魅力,几乎没有一个逃兵。

——可是这样撑得了多久呢?……

仇恨与悲愤并没有影响狄斌的判断能力。他渐渐看得出来:撤出首都,似乎已是唯一的生路。

——假如集合力量一气攻击,也许能够把漂城抢回来……即使不行,以我们三兄弟的才智和能力,到哪儿也能够再打下一个地盘来——当然,不可能跟从前的江山相比……可是总胜过坐在这里,等待力量和意志一天天地磨蚀消失……

可是,他没有向镰首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找到宁小语之前,五哥是绝对不会离开京都的……

于是他只有向老大提出。

于润生断然否决了,原因只说了三个字。

「相信我。」

看着一页页红字的账目,狄斌唯一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抢劫。

下手的地方当然是在京畿以外。每次出门总得二十天以上——除了旅程所需,也要花时间打听当地富户的消息情报,还要避开附近匪帮的耳目。每次狄斌都提心吊胆,而所得的也不过仅足够「大树堂」解除燃眉之急。

这只是第二次出门。狄斌不想离开首都太久,让「丰义隆」有可乘之机。碰巧这次打探到两个目标,也就决定连续把两个都打下才回去。

——想不到这么快就出事了……

其余部下也陆续从树林走出来,衣衫满是泥污和血迹。他们拉下了布巾,一张张脸都显得很沮丧。

镰首本来争着干这个工作,可是狄斌拒绝了。五哥是「大树堂」重要的精神支柱,令男人们敬慕崇拜的豪杰,不能让这种事情沾污了他的光芒。

「而且你要全力把嫂嫂找回来。」狄斌当时这样说服镰首。镰首无言,感激地瞧着狄斌。这是狄斌第一次以「嫂嫂」称呼宁小语……

狄斌环视所有部下,他再次想起于润生的话。

——相信我。

「相信我。」狄斌高举着砍刀,高声地说。「我会记着你们每一个人,记着你们为『大树堂』所作的牺牲。在我们光荣胜利的时候,你们将会得到最丰厚的回报,还有令人羡慕的地位。今天发生的事情将会洗刷一空。」

所有「大树堂」汉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大家上马,我们回家去。」

◇◇◇◇

蒙真已经不是第一次奉召到访这座位于西都府榆叶坊的大宅邸。

不同的是:今天他不再是陪伴容小山来。

宅邸的建筑有点古怪,像庙宇多于居所,内里的正厅异常高耸广阔,但通向后面内室的走廊却甚隐蔽。厅内的家具陈设极丰富,却只有正面墙壁处一片空荡荡的,好像那里曾经供放着一件巨大的物件,却被匆匆移去。

蒙真当然知道原因:这大宅本来是几名大贪官送给伦公公的一座「生祠」,那空位处供奉的就是一尊十几尺高、全体铺满金箔的伦笑造像——当然那金像的身材比例,比真实的伦笑修长英气得多。

伦公公当然毫不客气地收下了。然而伦笑虽然掌握宫中大权,倒还没有骄矜到目空一切的地步,尤其他深知:皇帝本人就渴望得道成仙,他若抢先立一座「生祠」,不免是犯了大忌。于是他立即命人把金像移去收藏,并把祠堂内里大幅改建并更换陈设,成了这座四不像的大宅。

蒙真已经在这厅堂里等待了整整一个上午,茶也喝过四盏。可是他不介意,从前在这里等待伦公公,他总是站在端坐的容小山身旁,今天坐着等的人是他。

终于传来外面仆役的呼声:「伦公公……到……」尾音拉得又高又长,嘹亮如歌唱。

蒙真马上站起来,整整身上那袭质料上乘但颜色深沉的衣袍,垂首立在正门一旁。

干瘦矮小得像一只老鸡的伦笑,在四名年轻太监开路、一名中年太监轻轻掺扶下进入了厅门,看也没有看蒙真一眼,径自走到厅后的首座坐下来。

蒙真仍在原地垂头站立,脸上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伦笑喝过侍从递送来的热茶,又拿丝帕抹了抹嘴巴和双手,这才伸出一只戴着镶翠金指环的食指,朝蒙真勾了一勾。蒙真点点头趋前。

按照皇家的规定,除非得到圣上亲发的手谕或政令,太监绝不得擅出宫门。

这规定对伦笑当然不适用。每次出宫他更悉心装扮,把朴素的太监服扔到一边,平日买得起却用不着的华丽衣服首饰统统穿戴上身。

然而无论打扮如何豪奢,仍无法掩盖阉人那股独有的阴猥气质。

「我认得你。」伦笑的声音尖小而沙哑。「常常跟容小山一起来的那个人。」

「是的。」蒙真语气平和地回答,脸容十分恭谨。可是他禁不住内心的喜悦。

——「容小山」,不是平时称呼的「小山」或「山儿」。也就是说,伦笑已经跟姓容的完全割断了关系。

「今天的『丰义隆』却在你手上变成这样的局面,连我也看不出来。」伦笑直盯着蒙真的蓝眼睛。「你倒很会隐藏自己啊。」

蒙真知道这时必须正视伦笑,他抬起头。

「在公公跟前,我没有任何要隐藏的事情。」

伦笑咧起嘴巴,露出蜡黄的牙齿。

「你们那条道上的事情,我才不管那么多。不贪心的人,不会干你们这一行。」伦笑再次伸出鹰爪般的手指。「你是个什么人都好,我没空理会,我需要的只是能够办事的人。容小山,唉,我早就不放心由他来管『丰义隆』,只是我跟他爹的交情……算了,都过去了……你跟在那对父子身边多少年?」

「十五年了,自从我爹死后。」

「我听过你爹……」伦笑说着咳嗽了起来,侍从太监再次递来茶碗。他喝了好几口,抚了抚胸口,才继续说:「你在他们身边这么久,对一切事情都很熟悉吧?」

——终于入正题了。

「从前他们父子替公公办的事情,我会照办。」蒙真拱拱手。「公公以后得到的,只会比从前多。」

「那我就放心了。」伦笑开怀地笑了。「丰义隆」权力重整之后,他最关心的当然仍是私盐贩运的利益输送——这条财脉是他旗下那庞大贪污系统的重要支柱。不管在内宫或是朝廷,权力都是跟着金钱走。

「夏天发生在禁苑的事情……」说到这里,伦笑的笑容消失了,脸容变得凝重而威严,蒙真知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我不理会是否跟你们『丰义隆』有关,总之,我不要看见再发生第二次。」

「我保证。」蒙真再次拱手。

「我是服侍陛下的人。」伦笑的脸皮并没有因为蒙真的保证而松下来。「陛下不高兴,就是我的麻烦。陛下最不高兴看见的就是京都里出乱子——不管什么乱子,在陛下眼中都是坏兆头。要稳定,你明白吗?」

「我跟新任的章老板,互相都需要对方。」蒙真说时没有眨一眨眼睛。「『丰义隆』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我们需要的同样是稳定,生意才能够继续做下去。」

伦笑这才再展开笑容,又叹气摇摇头:「容玉山那老糊涂……我要是他,早就干掉你了。」

蒙真微笑不语,他明白伦笑这句话是赞赏。

「丰义隆」的新权力架构已经确立了,现在又重新获得政治的肯定,蒙真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

伦笑站起来,抚抚自己身上那套极钟爱的绣织锦衣——待会儿回宫后,又要换上那套难看的太监服了。

——一切都那么顺利,「丰义隆」里具有最大实权的男人已经收进我口袋里。

「我给你一年时间。」伦笑临走前说。「一年里你令我满意,就是我的义子。」

◇◇◇◇

脚掌骨碎裂的声音,好像包着布巾的鸡蛋摔在地上。

那个「飞天」教徒发出凄哑的痛苦叫喊,身体在猛烈挣扎,却动弹不得,左右手腕和足踝都被固定在超过三十斤重的厚木枷锁里。

碎骨刺破了早就肿大的足底,深色的瘀血汩汩流出。

独眼的陈宝仁抛去了那根木棍,右眼牢牢地盯着仍在痛呼扭动的那个光头教徒。在镰首从各地「丰义隆」分行带回来的「八十七人众」里,陈宝仁的狠恶肯定排在头三位。在「普江分行」时,他已经是拷问敌人的能手,这「敲脚底」就是他常用的方法。

那锥心的痛楚,不管多壮的硬汉也无法承受。他知道,因为他也尝过。

可是连陈宝仁也没有遇过,把脚掌骨头都敲碎了,还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

甘潮兴一拐一拐地走到那「飞天」教徒前,伸手捏着他的光头。「说!快说!」甘潮兴就是假扮马匪侵扰禁苑那天,在西郊堕马的那人。他的左腿到现在还没有好,也许永远都不会好了。

那名教徒深吸了几口气,才喃喃地说:「神通……飞升之力……护持……恶毒不……能侵……」

甘潮兴放开他的头,狠狠刮了他一巴掌,然后回过头来,一脸无奈地看着陈宝仁。「又是这样……」

陈宝仁也乏力地摇摇头。「跟之前抓回来那三个一样……看来没有用了,套不出消息来。这些疯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药,脑筋恐怕都给扭弯了……」他别过头看看站在大门前的镰首。

这是位处首都最东南角维喜坊内一家废弃的铁器作坊,四周都没有人家,格外适合用作拷问的场所。镰首倚着大门边站立,手里无意识地把玩著作坊里残留的一个小锤柄子,眼睛忧虑地看着街巷上方晴朗的天空。

——已经三个多月了,还是没有一点儿线索……齐老四,你把她藏到哪儿去?

一想到不知爱人现在是生是死、正受着什么苦,镰首就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他咬咬牙,手里那个木柄轻轻拗折。

「飞升……九天……大欢喜境地……」那个「飞天」教徒还在吟着一大串咒语。镰首听得心也烦了,已经不可能问出任何事情。他伸出一只拇指,倒转向下。

甘潮兴点点头,从腰间拔出弯匕首,爽利地把那教徒的咽喉割断。教徒一身本已污秽不堪的白衣染成赤红。

镰首瞧着那尸体,想起铁爪来。铁爪用了什么妖法,能够如此迷惑、驱使这些人?

或者应该问:「挖心」铁爪四爷在「屠房」破灭、失去一臂之后,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是镰首第一次跟铁爪交手。跟弟弟铁钉相比,完全是另一个等级,难怪三哥也死在他爪下——怪物。

而把这只怪物带回首都的,肯定就是章帅。

——那么早以前就养着一只对付我们「大树堂」的棋子……「咒军师」……

镰首不能肯定:下次再跟铁爪交锋,有没有取胜的把握——世界上能够令镰首有此疑虑的人物,已经很少。

——即使加上六弟,或者田阿火……也没有把握……

茅公雷。镰首忽然想起他。要是跟他联手,必定杀得了铁爪。

可是,那在今天已经不再可能了。

镰首扫视一下作坊内那五、六个部下,他们正忙着把那教徒手足上的枷锁解开,准备处理尸体。

在「大树堂」处于恶劣形势的时刻,这「八十七人众」并没有一人离开。

最初他们跟随镰首,既是慑服于他的力量,也是希望闯入首都这片英雄地,押上自己的身手与才能,赢取黄金、女人与荣耀。

这个愿望如今落空了。可是那次在西郊,他们亲睹镰首如何冒着凶险,从箭雨中拯救甘潮兴。

——八十七人同时决定了:死也不会离开一个这样的男人。

镰首看着他们,想起了梁桩,也想起四哥。心情很是复杂。

——是什么驱使我们这样的男人,一个个甘愿跳进这样的游戏里?……我们到底是一群英雄,还是一群笨蛋?……

镰首的心很乱。自从跟宁小语在一起,他相信自己已经寻到人生的意义……如今她不在身旁,他又回复了以往的迷惑。

——小语,你在哪儿……

「五爷!」原本守在外面街巷的西域男班坦加,跑进来高呼。「有个人……来找你!」

镰首只是眉目抬了抬,身体没有动一动。「让他进来。」不管是不是敌人,只要是指名要找他的,他从不退避。

一个身穿着平凡文士衣袍的男人,独自步入了作坊前院的正门。

镰首认得这个人,他是替「太师府」办事的。镰首没有跟这人说过话,也从来没有正式介绍过,但他记得这个人名叫萧贤。

镰首不知道萧贤是否看见了作坊里的尸体,但这人似乎毫不关心。

两人互相点点头,已表示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谁。

身子瘦长的萧贤,脸容是一贯的冰冷,似乎世上所有的事情,在他眼中都只是「太师府」文案里的一堆文字与数字。不过镰首知道,这个人也有自己的欲望——那次欺骗容小山用的「神武营」甲器,就是老大用重金贿赂他买回来的。

「我知道你在找你的女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话。很明显,这是他成为何太师亲信的原因。「也知道她在谁手里。」

「这事情跟你们『太师府』有关系吗?」镰首皱眉。他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的弱点。

「『太师府』要是向章帅要一个女人,他大概不可能拒绝。」

镰首的眉头略松开来,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希望的表情。

「交换的条件呢?」镰首装出很淡然的声音。「今天的『大树堂』,还有你们用得着的地方吗?」

「蒙真已经继承了容玉山的一切,包括跟伦公公的关系——他们已经见过面。」萧贤说得很小心,仍然没有直呼伦笑的名字。「『丰义隆』现在已经往一边倾斜了,太师对这情势很不高兴。」

「直接说。」镰首不高兴地说。「你们要什么?」

「杀人是你们最自豪的才能吧?」萧贤举起一根食指。「一个长着蓝眼睛的头颅。」

镰首沉默不语。

「要是我问别的人,他们必定答我:『不可能。』」萧贤放下手指。「可是你,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干咳了一声又说:「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把这建议带给你老大。哪一天你们把那头颅带来,我们就把那个女人还给你。而且太师会动用他的情面,令你们『大树堂』重归『丰义隆』。」他眼也不眨地补充:「毕竟在『丰义隆』里,太师需要能够代表他的人。」

萧贤说完,看也没看镰首的反应就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镰首趁着他还没有步出正门前问。「为什么找我说?不找我老大?」

萧贤没有回头,只是略停下来,耸耸肩。

「那是你的女人吧?」

◇◇◇◇

宁小语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

石壁的房间没有任何窗户,只有那道深锁的铁门下方一个小小的开口,透进来潮湿而带着寒意的空气。她尝试蹲下来往外看,只看见外头走廊对面那堵一样的石壁。她猜想,这儿是座地牢。

桌子上放着一盏孤灯,旁边是一盘吃剩的饭菜。菜倒做得很好,全是她平日喜欢吃的东西,送来时也是热腾腾的。可是她没有胃口。

除了桌子,房间内的器物就只有一张大床、一个给她便溺用的连盖木桶、一具装着衣服的箱子。

一个中年妇人每天都进来五次,每次都进行同样的工作:送来饭菜、果品零食和茶水;拿来洗好的衣服;取走宁小语穿过的;更换那个便桶和床单被子。

只有早上和黄昏的一次有点不同:早上那妇人会顺道把房间打扫一下;黄昏则拿来布巾与一盆热水,替宁小语洗涮身体和头发。

她们从来没有交谈过一句。从那妇人有如木雕人偶的脸孔,宁小语知道她根本不会开口说话。

宁小语也没有想过逃走:每次那道铁门打开,总有三个高壮的男人站在外面。

每天独自一人时,她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袋里有时候一片空白;有时候在回想家里的房间,闭着眼想象自己回到了那儿……

那并不真的是她的「家」,却是她跟镰首第一次共同拥有的小天地。四周的陈设都是镰首从各处搜购回来,都是她亲手悬挂布置……

每当这样幻想的时候,她就暂时逃离了这座囚牢……

胃囊传来一阵强烈的抽搐。宁小语急忙从床上跳起来,奔到那个便桶前,把盖子打开。

她干呕了好一会儿,却因为今天没有吃过什么,吐不出任何东西。过了好一阵子,食道和胃部才恢复平静。

满头都是冷汗的她却在微笑。

她抚摸自己隆起的肚皮。

她知道这胎儿很可能是魏一石的,可是她不管,那是她的血和肉。她知道只要是自己生下来的,镰首必定也会当作自己的孩子。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怀孕。早在乡下老家时她就打过胎,在漂城「万年春」时又打过两次。

跟镰首在一起那段时间一直没有怀孕,她就怀疑自己也许以后再也不能当母亲。为此她曾经暗自伤心了许久——她很渴望为镰首生一个孩子……

就在这一刻,她听见身后的铁门传来开锁的声音,她的笑容消失了。

——又来了。

她把桶子盖上,回到床边坐下来,身子扭向墙壁的一方,没有看进来的齐楚。

铁门在齐楚身后关上。他穿着一袭干净昂贵的丝袍,外面再加一件绣着浪花图案的棉衣,配上他那虽然阴沉但仍然俊秀的脸,怎么看都像官宦公子多于黑道头领。

他背负在后的双手伸了出来,在桌子上放下一束绳子。

齐楚瞧瞧桌上的盘子,皱了皱眉。

「怎么不吃?我记得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菜。」

宁小语早就决心,绝不跟他说一句话。

「把衣服脱掉。」

她仍然默默坐着。之前她都依着他说脱去衣服,因为她知道怎么反抗都没有用,只会增加肉体的痛苦。可是,刚才想着腹中胎儿时的喜悦突然被打断了,她此刻特别痛恨这个男人。

「你听不懂我说话吗?」齐楚涨红着脸高叫,显然喝过不少酒。「我叫你把衣服脱掉!你这婊子,这句话应该听得最多吧?」

宁小语强忍畏惧,硬是不肯把脸转过来。

齐楚愤怒地走上前,一把抓着她的头发,强把她的脸拧向自己。

「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吧?」齐楚笑着说。「后悔背叛了我!」

宁小语突然展露出笑容。齐楚呆住了。她笑得还是跟从前一样美,美得令此刻的他心痛,抓着她头发的手指松开来了。

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最爱的人跟最恨的人,都集中在眼前这美丽的脸庞上。

「我告诉你一件事。」在这儿四个月,宁小语第一次开口跟齐楚说话。「在大概半年前,于润生——也就是你以前的老大,命令我去跟一个男人睡。」

齐楚的胸口像被紧紧捏着。

「那男人带了我到一处叫『拔所』的地方,那是朝廷的密探拷问犯人的牢狱,我从来没有到过那么可怕的地方。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如何残忍折磨,只要是你想象得到的方法,在那儿都看得见。而且就近在你的眼前,还有叫声,还有气味。」

宁小语说着这些事情时,仍然在笑。

  如果觉得杀禅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乔靖夫小说全集杀禅武道狂之诗,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