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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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你们上场了。」

刺客所在的楼房四周已被人群迅速包围,却没有人敢率先攻进去。

虽然这是在首都的头儿面前建功的好机会,但是既不知内里藏着何等厉害的敌人——刚才那枚劲箭实在慑人,而且前来观礼者都没有兵器在手,根本不知道有多大把握。

何况这些来自各分行的掌柜,多年来庇托在「丰义隆」旗帜下,早就安享权位与丰厚收入,贸然为了首都黑道的斗争而犯险实在愚蠢。

带着兵刃的护卫这时赶到来,没有等待茅公雷的命令就把房子的正门踢开,一拥而上攻进里头。围观的帮众紧张地屏息观看,整个场面反而寂静了下来。

楼里传来叱喝,接着是激烈的打斗声,物件的粉碎声音,接连的惨呼,刀子与身体从高处堕地的声音。更多的惨呼,木梯上急激的奔跑声,不知道是什么破裂的声音,愤怒的叫骂,绝望的求救,更多粉碎声音,木阶梯坍塌的响声,更多身体堕地的声音,惨叫……

三楼顶层的一口窗子,赫然出现一条人影,外围所有人仰首观看。

那人影提着似乎是棍子的武器,猛地就从三楼一跃而下。群众同时合和发出一声惊呼,窗户下方的人们纷纷退开。

人影隆然半跪着地,身体四周扬起一阵波浪般的土尘。

尘雾落下后,人群这才看见那着地的人是谁。

「是他!」有十几人惶然指着被包围的镰首——他曾经两次周游各州的「丰义隆」分行,在场许多人都还没有忘记这个雄伟的奇男子。

「他不是自己人吗?」认识镰首的人一时都摸不着头脑。对于首都近年的详细状况他们所知不多,只听说镰首的老大是一个姓于的家伙,在帮中冒起极快,但去年又突然被逐出……

但回心一想,既然连庞文英和容玉山都在几年间先后死得如此突然,会发生这样的内乱也没有什么好奇怪……

镰首以木杖支地站立起来,冷静地瞧向街道前后两头堵塞着的厚厚人阵,心里却仍在想着刚才那一箭。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的一头长发因为刚才楼子里的激斗而散乱,发丝黏贴在汗湿的脸颊上。

刚才爆发激战的楼子,几个侥幸生还的护卫陆续从正门出来。其中一人头颅侧凹陷了一个印痕,极艰苦地用四肢爬出来,脸上七孔都冒出了血珠,明显已经意识模糊;其余几个不是手臂就是腿足被打折了,断骨插破了肿胀成紫黑的皮肤,一个个在痛苦呻吟。

看见的帮众皆为之瞠目,又想象楼里的状况必定更加凄惨。这样的情景简直不像打斗,而是天灾。

未随同攻进楼内的那些护卫,心底不免暗地庆幸。如今这刺客已站在光天白日之下,但他们空自握着刀子,谁也不知道该怎样攻过去,一时都远远站在帮众之间。

镰首立在街心,提着那根沉甸甸的木杖,却也未决定要如何杀出去。

一人与千人,就这样对峙着。

其中一边的人群突然往两旁分开,空出来一条通路。

是茅公雷。他手里已经拿着那条爱用的古怪黑棒,带着十三个人穿越人海而来。

其中十二人以孙克刚为首,全部是「隅方号」的精壮石匠。他们拿的武器却并非锤子,而是十二面一式一样的大盾牌,通体以精钢铸成,全部等身般宽长,厚达两寸,每个恐怕都有六、七十斤重。

最后一人是佟八云。他没有带那柄勾尖砍刀,但身上的飞刀却加倍了,三、四十柄满满插在腰间和大腿的皮鞘里。

他们排众而出,直走到镰首跟前十步外才停下来。这时,孙克刚与十一个同伴把盾牌一字排开,形成一堵铁墙。他们紧抓着盾牌后的皮革手把,开始按照预先排练过的速度,向前整齐踏步,朝着镰首的所在逼迫过去。

镰首没想过会遇上这样的怪阵,一时愕然立在原地。

——他们早就准备了对付我的方法……

趁着还有些距离,镰首飞快踏步向左,试图绕过这盾阵的侧翼——他看出来,这阵势移动缓慢是其最大缺点。

却在快要越过最边缘那面盾牌时,两柄飞刀旋转呼啸着迎面飞来,封住了镰首的去路。是躲在盾阵后面的佟八云,他双手指间又已挟住了四柄待发的飞刀。

镰首煞步躲过了那两刀,本来还可以再次前冲,却瞥见茅公雷举起黑棒,已经站在盾后准备迎击。镰首收住了步伐。他面对过茅公雷的棒子,即使接得下,佟八云的飞刀也必定乘隙袭来,到时他再没有躲避的把握。

镰首知道即使绕向另一边侧翼,茅、佟两人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封锁;他当然有能力从上方跃过盾牌,但人在半空,更容易成为黑棒与飞刀的靶子……

在镰首思考如何战斗的时候,盾阵又再逼近了好几步。他开始后退,争取多点走动的空间。

——这是镰首第一次在战斗中后退。

他渐渐退向街道后头的人群,如此腹背受敌更大为不妙。他改为往左后方退却,背后是一堵砖砌的房屋墙壁。

孙克刚等十二人从盾牌的缝隙看见镰首的移动,也相应移转了阵式的方向,始终用盾阵的正面朝着镰首。

不一会儿镰首已被逼退至几乎背贴墙壁,盾阵也已到达他跟前不足七步处。后方的茅公雷喊了一声:「变!」盾阵随即从一字渐渐变化成弧形,更紧密地把镰首两侧包围。

无路可走的镰首露出愤怒的表情。他抡起木杖,猛地挥打向盾阵。

木头与钢铁发出沉实的碰响。接下这一击的那名石匠虽然仗着沉厚的盾牌,抵消了那根重木杖的杀伤力,但镰首那非同常人的蛮力还是令他退后了半步,盾阵裂开了空隙。

一道银光间不容发地从那条空隙穿进来。

镰首半旋身子闪躲,左肩深深钉进了一柄飞刀。

那石匠缓过了一口气,又再握盾补上。

盾阵的空隙消失了。

阵后的佟八云兴奋异常,毕竟他是首都里第一个令「三眼」流血的人。

——桂慈坊里兄弟们的血债,你就在今天一次偿还吧!

镰首的背项终于也紧贴着墙壁。盾阵已化为半圆形,两边侧翼同时碰在墙壁上,像半个铁桶子把镰首围在圆心。

茅公雷双腿大张,身体坐成一个骑马步。佟八云随即踏上他的大腿,叱喝一声跃起,身体高于盾阵之上,双手同时挥出,四柄飞刀自高而下狙击向镰首不同部位!

镰首没有多少闪躲的空间,只得挥旋木杖,击落其中两柄飞刀,另一柄射向头脸的侧头仅仅避过,但最后一柄飞刀却又钉入了左大腿。

佟八云着地后冷笑:「比射靶子还容易。」双手却没有停下,又拔出三柄飞刀。

镰首中刀的两处血流如注,浑身浴在汗水中。他再次挥杖击打面前的盾阵,但现在「隅方号」的大汉已经站定不动,并把沉重的盾牌牢牢立在地上,木杖撼击之下,盾阵只是略为动摇。

「我本来很想让你投降。」茅公雷冷冷地说。他极力保持木无表情的脸孔,然而眉宇间仍是透出一点哀伤。「可是这是大哥的命令,你今天就死吧。」

另一支「丰义隆」的护卫此时排众出现。其中半数带着弓箭,还有一面带着倒钩的捕兽用罗网。

镰首有如堕入陷阱的受伤野兽,呼吸变得浊重,但眼瞳仍然闪亮。

他突然在笑。

「我的义弟说过一句话。」镰首那镇定的声音令茅公雷意外。「他说:『能够杀死五哥的人,到现在还没有生下来。』」

镰首接着猛然发出一声吼叫。

在场的千人都感到心中一震。

镰首急激转了半圈,双手握着木杖顺势反劈,把身后的砖墙硬生生轰出一个洞来!

听见那爆炸般的声音,茅公雷马上叱喝:「散开!」

「隅方号」的十二大汉马上散开盾牌来,茅公雷及时看见镰首窜进那洞穴。

十几名「丰义隆」箭手奔前,火速搭箭拉弓往墙洞里射击,佟八云同时也朝洞内接连掷刀。

刀箭越过沙尘烟雾,飞进黑暗的洞穴,没有传来命中肉体的声音。

茅公雷愤怒地前奔,同时喊叫:「所有人都别跟着来!」进入墙洞前,他先挥了一记乱棒开路,身体才跳了进去。

那是一家粮米店后面的仓库——因为「丰义隆」举行庆典的关系,当然没有开门。室内颇是漆黑,尤其茅公雷刚从外面正午的街道进来,眼睛一时未能习惯。

他听见前面又发出另一记爆裂声响,显然镰首又破开了另一堵墙壁。

——妈的,他从哪儿找来这根棍子?

因为那股震动,屋顶的瓦片纷纷掉下。几线阳光从屋顶的破洞射下来,茅公雷才能瞧见刚越过另一个墙洞的镰首。

镰首早已把腿上的飞刀拔走。此刻他心神无比地专注,完全感觉不到大腿的伤痛,双足无间疾走,手上的木杖则摧枯拉朽,把所有挡在前头的物体破坏或轰飞。

镰首就这样硬生生穿越了三所并排的房屋。但接连破墙毕竟太耗气力,他朝右拐了个弯,在那屋中穿房过厅,终于找到了正门。

镰首就用前冲的身体把那木门撞开。门身比他想象中脆弱,他冲出街道后余势未止,只得在地上翻滚一圈,卸去那道冲力才能跪定。

刚好有五名「丰义隆」护卫守在那个街角,看见这头突然出现眼前的怪物,一时呆立不动。

镰首连想也不用想,木杖就横挥向最近一人的头侧。重击带动那人整个身体离地横飞,鲜血与脑浆泼散,眼珠脱眶而出,飞到墙壁上黏附着。

目睹这么恐怖的攻击,其他四人惶然后退,当中一个更错步扭伤了足踝,重重摔在地上。

镰首也不理会这四人,虚抡了木杖一圈就径直奔过。

茅公雷这时也追出了那个门口,却看见镰首的背影已在三、四十步外。

——他的腿伤了,再跑下去我一定追得及……

镰首此时却突然停下步来。他转身遥遥与茅公雷对视。茅公雷也没有再向前走。

镰首把木杖拄在地上,另一只手因为肩头中了飞刀而软垂。血珠从指尖滴下来。

「五爷!」一声呼喊夹带着马蹄声,从侧面的一条支道传来。「终于找到你了!」

是「八十七人众」里最擅骑术的班坦加。他还牵了另一匹马来,策骑到达镰首的身旁停下。

「为了躲避那些家伙,我拐了好多弯,几乎迷路了……」班坦加说着,却发觉镰首没有看他。他又看看另一面街上的茅公雷,也是一样地凝立着,没有半点追击的意思。

「五爷,快上马,那些家伙快要追上来……五爷……我可不想给乱刀砍死啊……」

镰首听见班坦加这话,才仿佛从梦中醒来,视线离开了茅公雷。他瞧着班坦加一会儿方露出苦笑。

「嗯……我也不想死。」说着,便跃上班坦加为他预备的马儿。

「镰首!」茅公雷远远发出洪钟般的呼叫。镰首正要策马,又回头看他。

茅公雷身后的街道开始出现人群。

「回去吧!」他又再呼叫。「回去你的『大树堂』!我跟大哥很快就要过来!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交手!我就让你跟你的兄弟死在一块儿!」

镰首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也张开喉咙。

「谢谢!」说完,双腿就踢了踢马腹。

茅公雷把黑棒搁在肩上。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悲哀的眼睛目送着两骑绝尘而去。

◇◇◇◇

镰首与班坦加一路沿街疾驰,没有任何拦阻就到达九味坊的北门。

镰首发现,在北门前横七竖八倒卧着十几具尸体,地上散着一堆兵器,有的则仍握在死者手中。

一群人马等候在北门之外,为数三、四十人,其中十余人骑着马匹,全数都带着刀枪弓矢。

「五爷请放心,是自己人。」班坦加收慢了马儿说。镰首也已辨认出门外那些人,全部是他的「八十七人众」部下。

镰首的坐骑踱出北门时,从那十数骑里找出了那个矮小的白衣身影。

狄斌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无言瞧着接近过来的五哥。

「五爷!」部下们同时兴奋地呼唤。

当中独眼的陈宝仁以怪责的语气说:「五爷,怎么这次杀人不带我们一起去?是看扁我们了吗?」他侧首看狄斌。「幸好六爷带我们过来接应!」

「你们没有人受伤吧?」镰首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笑关切地问。

「没有啦!」另一个没有骑马的部下说。「我们本来就是『丰义隆』的人嘛,就索性装作来观礼,趁着他们不留意,从后面一刀砍掉一个,哈哈……」其他人也哄笑起来。

狄斌这时策马踱前了数步,其他人都静下来。

「你来了。」镰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嗯。」狄斌也只是点点头。

「我失手了,只差一点点。」

「可惜啊。」

「白豆……」镰首犹疑着不知该说什么。

狄斌把马儿再驱前一些,伸手握着镰首的上臂,仔细察看肩头上那仍插着飞刀的伤口。

「要紧吗?」

「还能动,大概没有伤到骨头。」镰首感到狄斌那只手掌很温暖。「我……」

「别说了。」狄斌放开手说。「你不是以为我跟老大真的恼了你吧?这伤口等回去后再料理,行吗?」

镰首点点头,咧开嘴巴笑了。狄斌那宽容的表情与声音,令他忘却了失败、伤痛和疲倦。

「所有骑马的人一起回去。」狄斌高声下令。「徒步的在街里散开,回头再在武昌坊集合。」

部下们点头呼应。

「武昌坊?」镰首奇怪地问:「我们不是回家吗?」

「老大今早已经决定了:放弃那大宅,所有人转移到『大树堂』店子。」狄斌神色凝重地说。「经过今天,蒙真必然全力来复仇,那是我们最后的城堡。」

◇◇◇◇

典礼很快就完结了。因为刚才一场刺杀的扰攘,萧贤和其他官员为免惹上闲话,没有观礼便匆匆离去。简单的仪式进行过之后,蒙真和茅公雷也在加倍人马的保护下立即离开,打道回「凤翔坊分行」,而原定接着举行的盛大宴会也都取消了。

可是这一切章帅都不在乎,他只是要在众人的目光前坐上那张沉黑的交椅。

此刻他仍然坐在那椅子上,「丰义隆总行」的正堂再无其他人。下午的阳光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但偏偏老板首座的那个位置却沉在阴影中。

章帅闭起眼睛,背项紧紧贴着椅背,手指抚摸着两边的椅把。

他从来没有坐得像今天般舒服。

右面的阶梯传来声音。那两个老仆仍没有脱去刚才祭祀用的道服,其中一人把那带着滑轮的椅子抬了下楼,另一人则抱着韩亮拾级而下,然后很小心地将他放在椅上。

韩亮干咳了数声,然后向扶着轮椅的老仆挥手示意,老仆把他推近到章帅的跟前。韩亮再挥了挥手,两名老仆躬身行礼后,自正堂的后门离开。

「为什么不上来?」韩亮的表情十分严肃。「听不到我在上面摇铃吗?」

「我想多坐一会儿。」章帅仍然闭着眼没有看他。

韩亮又咳了一会儿。两人没有交谈。

「为什么?」韩亮打破了沉默。「为什么干这种事?」

「跟我没有关系。」章帅的表情仍旧很轻松。「是于润生。」

「你说谎的专长,留给对着别人时用吧。」韩亮皱起稀疏的双眉。「我们在一起有多久了?三十年?」

「太久。」章帅的嘴角牵起,却并不是真的在笑。「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一切不是都说好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韩亮那五官细小的圆脸显得通红。「『丰义隆』的交班已经完成了,你不是已经坐上这个位子了吗?跟蒙真好好合作吧,再这样胡搞下去,『丰义隆』就要散了。」

「你已经很久没有坐在这里吧?」章帅这次是真的笑了。「这感觉很舒服。」

「小棠,听我的。」韩亮虽然恼怒,但声音仍是那样柔和。「当了老板,还不是一样?我的爷爷跟我,还有你们,当初还不是为了吃一口饭?为了不给人家欺负?现在这样也足够了吧?好好把『丰义隆』守下去就好了。」

「那是因为你坐这个位子太久了吧?」章帅睁开眼的同时收起了笑容。「坐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而且是你爹爹传给你的,你从来没有尝试过,站在下面仰望这个位子的感觉。」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亮的表情突然变了。单眼皮的双瞳射出久未现过的光芒,圆滑的双颊因为抽紧而凹陷了。从前「丰义隆」的每一个人,最害怕看见的就是这张脸。

「你忘了那些日子吗?」韩亮继续说。「整个京都里满是想我死的人。爹留给我的,不过是个在几条街道收『规钱』的小角头。那十年,我没有一晚睡得好。没有我,就没有今天这样的『丰义隆』。」

「善忘的人是你。」章帅自椅子站起来。从高俯视着韩亮。「那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吗?有多少事情是我替你策划的?多少计谋是我替你想的?」

他上前一手搭在轮椅的背上。「人家都说:『丰义隆』的第三代韩老板是个天才。没有人知道那个『天才』后面还有我这个影子!容玉山跟庞文英,在台前风风光光,帮里的人都竖起拇指说是英雄;我呢?在他们眼中就像是妖怪。」

「我不是在低贬你。你确实也有你的才能。你很有用人的眼光,而且你敢用,这是京都里其他那些帮会输给你的原因。可是没有像我这样的人给你用,一样也没有今天的『丰义隆』!」

章帅放开椅背站直身子,回头再次看着那个老板的宝座。「我没有什么遗憾,我已经拿到应该属于我的那个位置了。不是容玉山跟他那混账儿子,不是庞文英跟燕天还,是我。」

「既然你坐上了这位子,就当个称职的老板吧。」韩亮的脸容软化了。毕竟章帅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如此坦白。「好好地用蒙真。」

「我九岁时就明白了一件事。」章帅背对着韩亮说。「世上只有两种人:奴役别人的,还有给别人奴役的。我很早就决定了,这一生要做其中哪一种,而且死也不要再变回另一种。」

「小棠……」

章帅重重地坐回那交椅上。「你大概忘记了:现在你已经不是这儿的老板了,你的戏已经演完了。」

他在椅上俯低身子,满含深意地朝着韩亮微笑。「毕竟都一起那么多年了。你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我们就还是『朋友』。」

◇◇◇◇

茅公雷凝视着父亲的遗物。

那柄锯刀的刃身上有一道深深的凹痕,就是跟那枚巨箭碰击造成的。

那枚箭如今放在刀子旁。箭簇是一片像蛇舌般分叉的精钢,厚达两分。加上足以造成那道凹痕的力量,还有箭身在空中飞行的旋转,这一箭假若真的射中蒙真的身体,肯定带着大片撕裂的肌肉与内脏,透背而出。

「大哥,对不起。想不到会这么险。」

蒙真负手站立在窗前。回来「凤翔坊分行」之后,他还没有见过妻子。她必定已经知道正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暂时不想看见她担心的眼泪。

「算了吧,是我自己决定这样做的。像你说的,真是想不到。」蒙真没有回头。「镰首,果然很可怕,连我们预备好的队阵也给他破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也杀不了他,总是个祸胎。」

茅公雷脸上泛出愧色,幸好蒙真看不见,他开始有点后悔把镰首放走。毕竟大哥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把镰首引出来,结果空自折损了许多部下。

「那个马宏……」蒙真又说:「……死了吗?」

「是的……我已经派人向其他来自西南那边的掌柜打听过。原来镰首几年前去过噶拉穆——那时候于润生还在漂城,是庞祭酒让他去的,大概是在那时候跟马家有了交情。至于罗孟族为什么也来协助他就不知道了。真奇怪,那些人应该都知道,这样子的任务必死无疑……」

「镰首这个人,确实有一种很独特的力量,让别人拼命地跟随他。」蒙真回头瞧着茅公雷的眼睛。「是吗?」

茅公雷知道大哥看透了他对镰首的敬佩,不发一言。

「蒙祭酒,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花雀五。

还只是下午时分,江五却已经喝得微醉,手里仍然握着酒杯。自从正午知道竟然杀不了镰首,他就一直靠着喝酒镇定心神。

蒙真瞧着这个带着「镰首要来行刺」的情报前来投诚的家伙。他们本来就是一起长大的旧识,蒙真对花雀五离开于润生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个人连自己的义父庞文英都出卖了。而且现在首都的情况已非常清楚,「大树堂」根本就没有将来。

「你看呢?」蒙真凝重地问花雀五。

「镰首能够混入这么接近总行的地方,更加证明了背后的是章帅。」江五的刀疤脸虽然已经涨红,但脑袋仍然清醒:「不管镰首是否得手,章帅都有好处:蒙祭酒你死了,自然遂了他的心愿;即使失手,你必定大举进攻『大树堂』。于润生虽然必败,但他们仍保留着一批强手,这一战我方必定耗损不小,章帅也就可以趁这个机会收拾成果。」

「可是我们没有选择吧?」茅公雷叹息。「大哥在这么多各地帮众面前被行刺,假如也不还以颜色,我们下不了台。这些章帅也必定早算定了。」

「他就是这样可怕。」花雀五苦笑点头,又呷了口酒。

背叛于润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自从决定了之后,花雀五每晚都睡不好。原本以为过了今天,于润生失去镰首这条右臂,自己可以安心一点,没料到茅公雷竟然失败而回。花雀五心里暗地在咒骂他无能。

「但这样一来,章帅也暴露了他的心思。」茅公雷抓起桌子上的箭。「他根本容不下我们。」

「即使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情,这一点我早就知道。」蒙真说。「章帅就是这样的人。」

他说着时露出微笑。虽然今天差点被射杀,蒙真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愤怒。

「大哥,你决定要怎么做?」

蒙真抚摸着胡须,蓝眼睛里透出只有于润生堪比的异采瞳光。

「等那些分行掌柜都离开了京都。我不要借助他们任何人,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自己可以摆平这件事情。」蒙真握住一只拳头。「现在开始筹备集结所有直系的人马。这次刺杀,我正好可以利用它,令容玉山留下的各路部下归心,另外再加上『三十铺』的全体兵力。用十倍的数量压倒他们,这样才能够尽量减少我们的折损。只要一举取胜,乘着那股信心士气,章帅在我们面前也只是一只蚂蚁。」

茅公雷听得热血沸腾,站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用力,把那枚铁箭拗弯了。

「春天结束前,我们把『大树堂』夷为平地。」

◇◇◇◇

「大树堂京都店」的四周都满布了守护的汉子。光天化日的武昌坊大街之上,他们当然都不能佩兵刃,但狄斌在筹建药店之时,早已在四边的外墙设计了许多收藏兵械的暗格,守卫们只要发觉有异,随时都可以武装起来。

店后的院子有一半划作马厩,共可容纳十五匹马,另有一辆镶有铁板的马车随时备用。镰首和狄斌在这儿下了马,在部下们护卫下匆匆进入店后的仓库。

「快!拿刀创药来!」狄斌紧张地呼喝着,一边硬把镰首按到椅子上。

「白豆,别这样,我没事。」镰首微笑坐了下来,表情显得轻松,可是谁都看得出他的姿态流露出罕有的疲倦。

镰首环视仓库,这才看见另一头的李兰。她手里抱着他最小的女儿,于阿狗、黑子跟其他孩子也都围着她。

「嫂嫂……」镰首一脸歉意地站了起来,狄斌又再把他按下去。

「五叔叔不要起来。」李兰把女孩放下走了过来,孩子们就像一群小鸭般跟在后头。「你没打紧吧?」

镰首叹息着摇头。他看见李兰的脸上溢满了焦虑不安,突然放弃了家园移到这儿来,她当然知道是什么一回事。镰首低下头不敢看她。

部下把药物拿来时,狄斌早把镰首的衣袖割开。他先用一块布压在伤口旁,才慢慢把那柄飞刀拔出来,镰首没有皱一皱眉。

狄斌用那块布压住伤口好一会,确定血已经流得慢了,这才移开,把药粉仔细撒下。

「嫂嫂……」镰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说这些话的资格。这时他感到右边的尾指被人抓住了。

是黑子。他握住那只手指,圆滚滚的眼睛瞧着父亲的脸。镰首朝儿子报以微笑。

「我也来。」班坦加蹲在镰首身前,同时替他治理大腿的刀伤。

「嫂子,没有事的。」狄斌一边包扎镰首的肩头,一边说。「五哥回来了,就没有人能够伤害我们。」

李兰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有两个孩子看见血就哭了,她蹲身把他们都抱住,用身体挡着他们的视线,轻轻拍着他们的背项,哭声变小了。

三名部下匆匆过来,协助李兰把孩子们抱到另一处。只有黑子仍然握着镰首的手,留在他的身旁。看见鲜血淋漓的刀口,这个孩子却没有害怕。

于阿狗比黑子还要大,也早就看过死人,可是看见镰首的伤口,也不禁被吓得脸色苍白。然而看见黑子那样勇敢,他强忍着没有哭,但也跟随着妈妈远远走开。

这时附近几个部下都站直了。镰首抬头,看见到来的于润生。

「老大……」镰首站了起来,也不顾班坦加还在包扎他的大腿。

于润生的脸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瞧着镰首不发一言。

「老大……」镰首低下头来。

「老大,他已经回来了……」狄斌手挽着镰首的臂胳。「你就别恼他吧……」

「我像在恼他吗?」于润生伸出手来,搭在镰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头。「我从来没有答应让你退出『大树堂』啊。只要你仍然叫『老大』,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再说。」

狄斌松了一口气,笑着看看镰首,又看看于润生。

——就算到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大树堂」仍然存在……

「而且你令我很骄傲呢。」于润生继续说。「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几乎就把整个形势改变了。有个这样的弟弟,是我的光荣。很可惜,只差了一点点……」

「他们早就预备了对付我的方法。」镰首压低了声音。「老大,我恐怕消息走漏了,『大树堂』里……」

「我知道。」于润生没有显出意外的表情。他瞧了瞧狄斌。「花雀五,他已经倒向蒙真那边。这是当然的事,江五从来都不笨。」

「接下来……」狄斌的笑容消失了。「会演变成怎样?」

「蒙真必定倾尽力量来攻打我们。」于润生放开了镰首的肩头,双手负在背后。「就算他知道是章帅的计谋也没有办法。这样给公然行刺,他不来讨这个仇,『丰义隆』里再没有人会服他这个新任祭酒。」

「会派多少人来?」狄斌忧心地问。

「五弟还在,蒙真知道这是一场硬仗。他要尽量减少折损——因为下一个敌人就是章帅。我若是他,必定发动所有的兵力,由茅公雷指挥作战。容玉山直系的人马,加上『三十铺总盟』,我猜至少有一千二百人。」

狄斌的眉皱成了一团。「大树堂」如今只剩下大约二百人——其中大概只有一百五十人是拿刀子的「硬手」,即使加上镰首的八十几个亲兵,连三百人也不到。

虽然守在这座坚固的「大树堂京都店」占了地利,但对方兵力多达数倍;己方有镰首,但对方也有一个旗鼓相当的茅公雷;再加上「三十铺」那些强手……

一想到自己的指挥能力将决定这一战的结果,狄斌不禁又紧张起来,胃也缩成了一团。

「太危险了……」狄斌摇摇头说:「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打斗。这里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地盘。对方围过来打,我们赢不了就统统都得死在这儿……老大,你想清楚啊……」他别过头,朝部下们挥挥手,所有人离开了仓库。除了黑子仍然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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