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乔靖夫作品杀禅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在群交的嚎叫和呻吟声中,他直视父亲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

◇◇◇◇

黑子的家很小。并不是因为他没有钱,他本来就不喜欢空荡的大屋。

倒是后院却广阔得不成比例。院子中央挖了一个又深又长的石砌水池,长年都注满水。除了寒冷得水池结冰的日子,黑子每天早上都跳进池里来回游几十趟。

游泳的时候他感到最快乐,因为这是父亲离去前唯一教会他的事情。

这天早上他又走到水池旁,把衣服都脱光,然后小心地解下颈上那个木雕的小佛像,轻轻放在池边。

这是义父送给他的。

「是你爹从前亲手为我做的。」

黑子那健美结实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弯弧,像鱼儿般跃入池里。彻骨的寒冷令他整个人清醒过来。为了对抗那冷意,手臂不断地向前划,双腿在水底里踢摆的动作柔巧得像鱼尾。

每次进入水里那隔绝的世界,他的心总是平静清澄。可是这个早上,当他潜在水底时,昨夜的影像不断在他脑里翻腾。

刀刃与鲜血。碎裂的骨头。死者那恐怖的眼神。

——拿着刀子斩在活生生的人体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的手腿不自觉加快起来,他拼命想以激烈的动作驱去脑里那些影像。

他游了许久,最后才力竭停在水池边。露出水面的上半身散发出丝丝蒸气。

「这么冷的天还下水?别弄坏了身子啊……」

听见这温柔的声音,黑子才察觉水池旁的花园站着两条身影。

是李兰,带着柔儿来了。黑子一看见她们,那张原本沉郁的脸就放松开来,双眼发出亮光。

她们是世上唯一能够令他露出这种表情的两个人。

他急忙从从池边抓起裤子,就在水底里穿上,然后才爬出水池。

看见黑子那湿淋淋的矫健身躯,李兰有点脸红。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属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

柔儿却毫无避忌地走上前,捡起那个小佛像。「哥哥,我替你戴。」

黑子腼腆地半跪下来,让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把佛像挂在他颈上。

李兰看见这对兄妹如此亲昵,不禁有点担心。

——大概是他们年纪还小吧?把感情弄混了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再长大一点以后,他们自会明白有些事情不可逾越……不过还是看紧柔儿一点比较好……

当那些细小柔滑的冰冷指头触摸到黑子的肩颈皮肤时,他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戴好了……」柔儿用力拍拍黑子的肩膊,露出纯真的微笑。

才刚过了十三岁,可任何人都看得出,这个女孩将要长成一个大美人。皮肤虽然因为继承了父亲的因子而带着麦色,却更令人感受到一股健康的美,跟那些弱不禁风的闺秀截然不同,此刻衬在这身雪白的貂裘下,更是显现出一种活泼的吸引力。

「娘。」黑子穿了上衣后,才上前跟李兰点头。只有在她们面前,他才会这样称呼这个养母。特别当堂主在时候,他会更正式地称她作「夫人」。

「我们带了早点来,已经放在饭厅那边。」李兰掏出一块手帕,替黑子抹去脸上的水渍。「你先去换衣服,别着凉了。换完后大家一起吃。」

每次听见李兰那关切的声音,黑子都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是娘亲手弄的。」柔儿笑着说,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皓齿。「弄了好多啊。我们知道哥哥要吃很多。」

她伸出手想握着兄长那宽大的手掌。她那只手腕上戴着一只铜造的手镯,是她满十二岁时他送的礼物。上面刻着一只精巧细小的鸟儿图纹。她很是喜欢,此后就没有脱下来过。

黑子缩开了手,柔儿当场呆住。

「不要弄湿了你。」黑子没有正眼看她,转身步向屋子。

背向她们时,他痛苦地紧紧咬着下唇。

黑子不想握她的手,不是因为尴尬。

是因为这只手,昨夜握着刀子杀了六个人。

虽然就在身边,可是黑子感觉:经过昨夜之后,他跟她们的距离将要越来越遥远。

第三章 无等等咒

第三十一天

在雨中

我一直

站着

◇◇◇◇

站立在山谷口的树荫之下,镰首作了一个梦。可是醒来时,已经忘记梦见了什么。

那顶大竹笠与湿透的蓑衣不断滴着水珠,四周仍然是快要令人发疯的淅沥雨声。赤裸的双足陷进了软泥中寸许。他就是这样像株大树般矗立着沉睡——他不知道有多久。

他稍稍揭高压在眉前的竹笠,瞧向谷口之外。眼前是一片迷糊,山石、树林跟雨幕交织成一片。只有直觉告诉他:敌人还没有来到谷口前。

他打了个冷颤。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背项僵硬得像块铁板,只要稍微移动,每个关节都发出「格格」的响声。他每隔一阵子就咳嗽起来,仿佛因为吸得太多潮湿的空气,胸肺里也有点发霉了。

这是他连续第二天独自站岗。反正在那山洞里他很少入睡,倒不如把休息的机会让给他仅余的部下。

他摸摸蓑衣底下的腰间。刀,还在。黄铜打造的柄首和皮鞘吞口都已满布绿锈,皮鞘的表面也铺了霉。

鞘里的刀刃大概也已经生锈了。他不在乎,他从来没有拿这柄刀砍过人,它只是他的指挥棒。

才几个月前,这柄刀的刃尖指划之处,就圈出一片片领土,它是「三界军」的指南针。

美好但短促的光荣,犹如被风吹散的梦。

如今这柄刀能够指点的,就只余最后二十七骑,而且几乎全部都是从籽镇起事开始就跟随他的部下。

而包围在这座袋门谷外的官军最少有三千人,要杀出这样的困局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幸好,官军也不清楚我们这边的人数,镰首如是想。否则即使有如此险要的谷口地势,加上连续不断的暴雨,对方也必早已强攻进来。镰首和部下轮班在此谷口哨戒,主要就是为了防止敌人的斥侯潜入打探,暴露出我方真正的人数。

后头传来枝叶的响声,镰首警觉地回头。他辨出了两个最亲信部下的身影——毛人杰与孙二。

「大王,我们来接班。」毛人杰——也就是从前的小毛子——说着走过来。他没有穿蓑衣,任由雨水滴打那身披挂战甲。腰间的双刀随着步履摇晃,背后斜背着一把长弓。两年的战争,已经把从前那个清瘦的小马贼,磨炼成「三界军」堂堂的首席战将。

孙二则跟从前没有多大分别,一样的壮硕而沉静,只是从前行刑用的刽子刀,如今已换成了一把长柄斧头。

「我还不累,可多站一会儿。」镰首摇摇头。「你们回去再休息一下。」

「大王……」毛人杰皱眉。「你不能弄坏身体,你倒下了,我们也都完了。」

镰首从来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可是,起义的领袖不能连像样的称呼也没有一个。籽镇里一个读过点书的老头就提议,冠予他「荆王」的称号。

这个起得有点随意的名号,在继后的两年间,令关西地区乡镇大小官员闻之色变。三色的旗帜如烈风横卷而过,饱受压迫的饥饿农民,也像乘风而起的沙土,结合成一股不断膨胀的尘暴,高峰之时达到两万之数,当地腐朽的官府力量根本无从抵挡。一个个官家的仓库被打开,一张张因吃饱而露出的欢欣笑脸。壮丁拿起家里任何可充作兵器的东西,兴奋地加入起义的行列,儿童高唱着「天下粮仓迎荆王」的歌谣。

直至「三界军」终于引起朝廷的注意,动员三千「剿贼旅」讨伐之后……

虽然只是纠合的农民,但仗着数倍的人数,跟正规官军正面交战,胜负本来尚在五五之数;可是在关键时刻,「三界军」一批将领接受了招安而临阵投诚,义军的翼防不战而自行崩溃,镰首指挥的主力遭侧面突袭迅速兵败,辗转逃亡二百余里,最后只余这二十八骑孤军被赶入袋门谷的死路……

毛人杰把长弓卸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他仍然显得精神强悍。一个月的包围,仅有的粮食已经见底,骑来的马儿也只宰剩四匹。可是早就习惯捱饿的他没有被打垮。

他仰头迎着雨水,手里无意识地弹着弓弦。他的眼睛里像有火焰。

「姓哈的……我能够活着离开这里,第一个找他,就用这把弓射穿他那颗狼心。」

哈大全——也就是哈哥——正是带头向朝廷投降的义军将领。这事情令毛人杰格外心痛。

站在一旁的孙二无言,他只是念着兵败前寄住在后方永瑞镇的妻小。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抓了……

既然两人坚持代为站岗,镰首也就走开了,可是他不想回去躲藏的山洞。他在谷口山壁间,找到一块突出的大石底下一小片比较干爽的地方,脱去蓑衣和竹笠,盘膝而坐。

自从那次当死囚之后,他就一直刮光头。只是现在被围了一个月,头上已长了薄薄的一层短发。倒是那把胡须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修剪,下巴的胡子已几乎长及腹部。

他从衣服最内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层层的皮革与油纸,里面是一本粗线装的册子。

镰首小心地把手上的水渍都抹干了,才把册子揭开来。里面一页页写满了弯弯曲曲的古怪文字。

为免这部札记落入敌手而泄露了军情,镰首全都用西域异族的文字来记叙。

他拈起纸包内的一根细小炭条,又继续在札记上写字:

「……我做错了什么/到了这种地步/是因为太相信/拥有共同志向的人/不会动摇/人心是自私而怯懦的/驱使人心/指引其方向/也需要强大的力量/力量并非我所追求/然而在最后的胜利之前/必要违背自己吗……」

镰首指头间的炭条,把他深藏的思绪倾泻在那页粗糙的纸上。身边的雨,还有更远的敌人,全部浑忘了。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死在这里。没有任何解释的直觉,不证自明,这并不是宿命。正如当天他跟小毛子说:只有因和果。果,还没有完成。他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当然还是会有人死。死在他身边的人,死在他指挥下的人,死在他怀里的人。

然而要改变一个世界,就必定得承受这种孤寂。

他这时听见一群鸟叫。

这不是真的鸟叫,是毛人杰装出来的叫声。只属于他们的暗号。

当镰首走近过来时,毛人杰早就从石上站起了,与孙二并肩立着,两人的身体静止得比身旁的树还要凝定。

眼睛直视向谷口外的远处。

镰首也循着他们的视线瞧过去。

「看见了吗?」过了好一会儿,毛人杰问。

镰首极轻微地点头。眼睛经过一轮凝视才适应,可是他确实看见了。

在树木与雨水之间,闪亮着不属于这山谷的东西。

是眼睛,而且还有很多双。

「终于来了。」毛人杰的声音很平静。

孙二的身体逐寸地移动,缓缓向后退却。在确定离开谷口的可视范围后,他立刻飞快奔跑回山洞,通知余下的二十五个同志。

——虽然,这样的结果也只是二十八人能够死在一起……

镰首突然伸出手掌,紧握着毛人杰的手。这接触令毛人杰愕然。

「小毛子……」镰首继续凝视那一双双正向这边缓缓接近的眼睛。「不管怎么样,紧跟着我。」

毛人杰以为,荆王是害怕孤独地死去。

——毕竟他也只是人……

「好的。」毛人杰答应的声音中有一股悲哀。

雨下得更凶了。

「记得吗?那天……也下了一场雨。」镰首继续说。「那场雨,让我们活到今天。」

毛人杰这才知道:荆王说的是两年前在籽镇刑场发生的事情。

「对呢……」毛人杰微笑。「下雨天,我们就格外好运道……」他说着,却呆住了。

因为他看见:荆王的表情似乎进入了某种狂喜中。

额上那颗「镰刀」似乎在发亮……

然后他听见一阵遥远而巨大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那是官军终于发动进攻的呐喊与脚步声。

不,那声音绝对不是人类发出的。

毛人杰这半辈子也没有到过大海或江河边,否则他听见这声音,必定会联想起波涛。

他蓦然感觉自己很渺小。比面对三千个敌人,听见这声音还更令他害怕。

他紧捏着镰首的手掌。

◇◇◇◇

黑子像一匹孤狼般站立在姬王府的前院里,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然而,他一点都不感到冷。

真正冷的,是心。

他以茫然的眼神,瞧着王府厅堂的窗户透出来的灯光。里面那场觥筹交错、闹声不绝的宴会,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

今天又是「大树堂」攀上另一个权势高峰的日子。与姬王府结成姻亲,进一步巩固了帮会的政治地位,也替「大树堂」的最大资助人宁王爷,拉拢了另一个伙伴。

自从婚讯传出之后,黑子没有再见过柔儿一次,直至今天。于润生指派他负责花轿行进路线的安全。他目送着被凤冠掩盖了脸蛋的妹妹步上轿子,然后亲自护送她到姬王府来。

亲自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黑子从没有见过姬王的四子,也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男人。黑子没有恨他,因为他很明白这是一场怎样的婚姻:于润生直到半年前,才突然把柔儿收作自己的女儿。

他也知道,姬王四子与于阿狗是「武备塾」的同窗。促成这婚事,阿狗也有一份。看见阿狗,黑子更感到愤怒。阿狗在婚宴上显得好像比于润生还要兴奋;招呼贵宾时,那家伙笑得比新郎倌还要灿烂。仿佛他才是柔儿真正的亲生哥哥,为了妹妹能嫁入王府而感到骄傲……

决定了婚事之后,柔儿派仆人送了一个盒子来给黑子,里面是一个已经很残旧、断了头的红衣布偶。

李兰来探访过黑子一次,他把脸埋在她胸脯上痛哭。李兰只是抚摸着这个已十九岁的养子的头发,轻轻地说:「傻孩子……妹妹出嫁,而且嫁进这么好的人家,你应该高兴啊……」

黑子没有请求李兰什么,他知道养母不可能反对这亲事。

之后,黑子还是如常隔晚往义父的家,陪伴义父小酌。狄斌从来没有住进「大树总堂」,仍然守着吉兴坊那座和他身分地位不相称的宅邸。

渐渐狄斌发现,义子的话少了,喝的酒却多了。有一夜,狄斌把酒换成茶。

「年轻人喝太多,伤了身子不好。」

两人相对着喝茶,没有交谈过一句。直至黑子告别时,狄斌才突然说:

「假如你不想留在京都,我可以送你到别州的分堂做事。」

这时黑子知道:义父也猜到他心里的秘密。

一个连自己也觉得羞惭的秘密:自从懂事开始,他从来没有把柔儿当作妹妹来看……

娘和义父明显都知道了。令黑子意外的是,他们都没有因此责骂或厌恶他,仍然是如此地体谅。

——也许他们都很了解:爱上不应该爱的人,是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不用了。」黑子回答。

他不希望接受另一个男人同情,即使那是看着他长大的义父。

黑子知道:自己成为了「大树堂」的暗杀者,此事令义父十分不高兴。「这不是我给你的安排。」义父曾经这样说。可是,黑子四年前就确认了自己的宿命,他注定要成为另一个像父亲那样的男人。

可是时代毕竟不同了,今天的「大树堂」需要的不是轰轰烈烈的战斗,而是阴暗中的刺杀。对手也不再是什么狠辣的黑道角色,而是政治或金钱交易上的阻碍者。黑子至今已经杀了十三个人(不包括这十三人的护卫随从),而「大树堂」里多数人却连他的名字也没有听过。

——我已经不可能成为第二个爹吗?……

同时,黑子眼看着于阿狗从「武备塾」以首席生肆业(当然,那是父亲用钱替他买回来的),并且在禁卫军「神武营」谋得官职。

——而我,除了杀人后做的恶梦之外,什么也没有……

雨继续下着。厅堂里的人们似乎未被这雨影响心情,宴会的闹声仍然继续。

黑子垂下头来。地上的水洼,仿佛浮现出柔儿那张美丽得令人心碎的脸……

一只手掌忽然搭在他肩上。

黑子自从开始杀人之后,从未被人如此接近也毫无警觉。

雨没有再打在他身上,头顶撑了一把伞。

撑伞的是那手掌主人的随从。

「你不进去喝喜酒吗?」

黑子回过头来。他见过这人一次,在「大树总堂」。是宁王爷,今夜到来作客。另有两名随从替他打着另一把大伞。

黑子正要跪叩,宁王把他托住了。

黑子瞧见宁王那威严但亲和的微笑,不禁呆住了。

「本王听过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

「任谁在十五岁时就能单独刺杀『那个人』,都值得我留意。」

黑子几乎要露出感激的表情,可是他忍住了,那件事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承认。即使他猜想,刺杀陆英风本来就是这位王爷下的命令。

看见黑子那不置可否的表情,宁王更欣赏他了。

「你很伤心吧?」宁王指一指室内的婚宴。「甚至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京都?」

虽然显得甚为无礼,黑子还是没有回答。

「本王有一个任务,希望交托你去做,它正好需要你离开京都一段日子。」

「请问王爷……是什么?」黑子目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你直到现在最擅长的是什么?」

——杀人。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宁王拉起黑子的手,仔细看着他那只宽厚的手掌。「比你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困难一百倍。」

他把黑子的手掌卷成拳头。

「一个人要掌握自己珍视的东西,便需要力量。不是你过去常用的那种,是能够命令他人的力量。」

他放开黑子的手,又说:「你完成这个任务,就是替本王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只要你活着回来,本王承诺会给你这种力量,你将得到所有你希望的东西。」

黑子双眼发亮。他回头,再瞧瞧那窗户里的灯光。

「你不必马上回答。决定了,随时来宁王府。」宁王说完就转身走了。两个打伞的随从紧跟着,不让王爷的衣服沾一滴雨。

黑子再次沐浴在雨水中。

他仰首瞧着黑暗的天空。雨已变小了,云雾正渐渐散去。他看见一两点孤独的星光。

在宁王离去还未足二十步时,黑子从后追了过去。

◇◇◇◇

次天早上,狄斌起床后如常到书房办公,却发现书桌上,放着他送给黑子的那个小佛像。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不舍的眼睛瞧着这佛像许久、许久。

◇◇◇◇

黑子进入路昌城外数里的郊野时,简直无法相信:这儿在一个月前才是激烈血斗的战场。

早春的野外盛开着各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花朵。黑子离开首都这三个月来才发现:世界原来是这么广大。

——不,我记得小时候,爹带我出来了一次……可是除了在河里游泳的事以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以一块大披肩从头到腰盖着身体,手牵着马儿的缰绳,徒步走过这充满花香的草原。偶尔看见有几片草地被烧成了焦土,他才真的确定这儿曾经打仗。

远远看去,路昌城就像一堆前夜烧尽的柴火。这种距离也可见城池的墙壁和内里都破败不堪。黑子早听说了:路昌城的守将被「三界军」包围数月后,决定与全城上下共存亡,下令军士放火烧城,不留一屋一瓦给贼匪。

结果是又慌又怒的城民自行打破城墙,蜂涌逃出那座火的地狱,投向「三界军」的阵地所在;「三界军」大量派发军粮接济城民,此一美事传遍全州,此后攻打的几个城镇都不战而降,平民自行打开城门倒履相迎。

路昌城已明显不能再住人。可是过了这么久,「三界军」仍把临时的大本营设在此地,很明显就是为了这个象征意义。

众多军民的帐篷也都围绕城池的废墟搭建。在明媚的春日晴天下,群众就在郊外露天席地而坐。有小孩在奔跑着,互相嘻笑追逐;男人们大都赤着膊在晒太阳,只有少数肩上搁着枪刀兵器,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军人哪些是平民;女人若不是忙于洗衣服或烧饭,就是聚在一起,一边缝补衣衫或兵甲,一边在闲谈……整片营地没有一丝紧张的气氛,倒令已预备进入敌地的黑子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回事?……

黑子进入营地后,一个赤膊的中年汉子马上迎了过来。黑子正要准备接受查问,那个汉子却微笑说:「高个子,要来投军吗?好,好!」还拍了拍黑子的肩,热情地替他牵马缰。「我来替你引路!像你这样的大块头可不多呀!将来你当了什么大将军,别忘了我这个带路的陈广成啊!」

另一边一个少女趋近来,踮起脚趾头站高,把一个用绳子穿的鲜花环套在黑子颈上。

少女看见黑子那张英挺的脸,有点腼腆地微笑。「这是吉祥的花符,祝福你在沙场上平安啊。」

黑子看着这个不算很漂亮但却充满青春生命力的少女,有一股想牵着她的手说话的冲动。可是,少女已经被一群同龄的伙伴拉走了。女孩们一边瞧着黑子,一边在交头接耳咯咯乱笑。黑子藏在披肩底下的耳根都通红了。

在那个陈广成的带引下,黑子越过营地与人群。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四看,实际却在视察环境。没有任何显著的护卫线,只是一堆接一堆军民混杂的人群。远处一片草地上正放牧着战马,数目少得不成比例——黑子早就打听过,「三界军」的骑兵只占很少数。很好,得手后逃脱的机会又增加了。

黑子沿途不时看见,在人堆中特别有一个人站着讲话,他们手里同样都拿着一本书。坐在地上的群众都听得很专注。

「……天下的土地,本来就是天下人共有的!」黑子听见其中一个男人正发表激昂的演说。那人拍拍手上书本的封皮,又说:「没有天命这回事!没有人生下来就有权奴役别人;也没有人生下来就该给别人奴役!」

「是荆王写的话。」陈广成看见黑子疑惑的神色,马上向他解释。「当然啦,原来写在书上的都比较难懂。是他叫这些读过书的人,把那些文字向人们说得明白一点。」

「荆王在这里吗?」黑子尽量显得不经意地问。

「你也是仰慕荆王才来投军的吧?」陈广成又再拍拍他的肩。「别担心,你今天会看见他的。所有新来的兵,荆王都会亲自接见。」

就在今天,黑子的心紧张地跳动。他本来准备,要混入这里十天八天才能查探到目标的所在,另外要再花个一、两天视察,才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难道要在这人群当中、白日之下动手吗?……可是若不在今天,很难说什么时候再见到他……

黑子记起曾听义父述说过,父亲独闯九味坊,在千人跟前差点成功刺杀敌方头领的往事。到了现在,首都的坊间偶尔还是会听到人们提及那个天神般的「三眼」,那是一场公认的奇迹。

——也许今天,我就要重演一次爹的奇迹……

「我们的旗帜是哪三种颜色?」那个演讲者又在疾呼。

当中一个少年马上举手回答:「是绿、黄、红!」

「很好!」演讲者的脸上泛着亢奋。「你们又可知道:这三种颜色代表了什么?」

他指向花草茂盛的野地:「绿色,就是天下的田地作物,养活我们的食粮。」

他指向营地上的帐篷。「黄色,是泥土、石块与木头,也就是我们的家园。」

他拍拍自己的胸膛。「红色,就是流在我们里面的血。就是生命。」

最后他指向破败的路昌城,众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在正面最高那座城楼上,竖立了一面巨大的「三界军」三色旗帜,正在迎风飘扬。

「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田地生计,都吃得饱;每个人都可以跟亲人安居在自己家里,没有要害怕恐惧的事情;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希望,自由地生活——这些就是我们战斗的理由!」

黑子听得出神了。

战斗的理由。这四年来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杀人有什么理由。这种话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在首都,在「大树堂」,永远只有一层一层的级别:谁指挥谁,谁听谁的命令。他知道自己正为哪些人的利益而战斗,可是那不能说是「理由」……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开始杀人呢?……

他想起四年前,于润生给予他刺杀陆英风这任务时问他的话:

「你想成为我们『大树堂』的其中一个吗?」

  如果觉得杀禅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乔靖夫小说全集杀禅武道狂之诗,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