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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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他真的不在乎。」

「怎么会……」

「他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情:在自己有生之年,把最多的权力握在手里,那是世上唯一满足他的东西。」

「嫂嫂……」

「他死了之后,『大树堂』是传给你也好,给阿狗也好,给一个陌生人也好,甚至整个倒了也好……他全部不在乎。」

「这个世上他爱的人只有一个。不是你们兄弟。不是我。」

狄斌呆然放开了李兰的手掌。

他想起许多年前宁小语说过的那些话,跟李兰说的何其相似。

「六叔叔,趁早离开吧。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你保护的东西了。」

——「白豆……离开吧……」齐楚临死前也这样说过。

「不!」狄斌大声地说。「你说的不是真的!你也没有离开老大啊!」

「没有办法。」李兰的脸上涌现了积存多年的苦涩。「在我了解润生是个怎样的人之后,我却发现……我仍然爱他。我会一直看着他,直到最后。」

狄斌不停地摇着头,倒退向后。

「离开吧。你要是不走,我预感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在前面等着……」李兰再次拿起那件孩子衣服,把脸埋了进去。

狄斌奔跑逃离了这个沉浸在哀伤中的房间,直走到中庭的院子里。他低头喘着气,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心乱。

呼吸平息了之后,他仰首。

明澄的月亮挂在中空,把他的身体洒成淡蓝色。

和镰首临走前那夜一样的月光。

——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仿佛再次看见五哥那体谅的笑容。

仿佛听见雄爷爷那首歌。

他瞧着月亮,无声地流泪。

◇◇◇◇

四天之后,「大树堂」又在办第二件丧事。

于柔跳井死了。

◇◇◇◇

黑子静静地伏卧在夏娜那两颗丰满的乳房之间,睁着眼睛没有说一句话。

满身都是汗水的夏娜双手环抱他那厚硕的肩背,不住在轻轻扫抚。她咧着两排泛着微黄的牙齿,满足地笑着。

「你刚才好厉害……待会儿我们再来一次好吗?还早呢……」

营帐里充溢着刚才激烈交欢遗下的热气,外面喧闹之声依旧不绝。

黑子离开了夏娜的胸前,背对她坐在竹床的边缘,低下头依旧不发一言。

夏娜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她爬起身子,从床旁的几子上取来烟杆和火石,熟练地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轻松地躺回床上。她以左臂作枕,露出长满了鬈毛的腋窝。

「你不到外面坐坐吗?他们都在等着你。」

军营里为庆贺「真阳大捷」举行的宴会正在高潮中。这是一场梦幻般的胜利:决定性的大会战,「三界军」与近十万官军正面交锋。结果是欠缺粮草的官军阵营,被饱足而又充满锐气的「三界军」迎头痛击,「平乱大元帅」黄漳败走培州时,只带着狼狈的四万人。

主帅毛人杰的表现依旧夺目。但正如铜城之役,带来胜利的真正功臣,是领着一小支骑兵冒险潜入敌后,截杀官军多条粮草输送的小玄王。

然而,这个主角却整晚都没有在庆功宴中露面,只是躲在自己的帐篷里,跟这个女人在一起。

夏娜已经三十岁,比黑子还要大四年。在「三界军」的领地里,主动向小玄王献身的女人有不少,黑子也睡过十几个。部下们也都不明白,小玄王到最后为什么还是回到这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身边,还带着她出征。听说,她之前还跟好几个军官有过一腿……

夏娜爬到黑子背后,双臂攀在他颈项上,把烟杆伸到他嘴边。「你不抽?」

黑子把她那黝黑的手臂拨开。夏娜拥有不知是哪儿的异族血统,一身肌肤都呈麦色。

她低下头舐他的后颈。

「滚开。」他伸手一推,她就倒在床上,像只母鸡般「咯咯」笑起来,一身的肉都在乱颤。

「没事吧?」黑子从床上站起来,有点忧心地瞧着夏娜。他害怕刚才那一推太用力。他试过有一次交欢时太激烈,把她一根肋骨压断了,过了两个月才治好。

夏娜没有再笑,放下了烟杆,拉着他的手掌。

「这该我问你。你回来之后,就跟以往不一样……」

黑子沉默着,再次坐了下来。

夏娜从床底下拿出水盆,用布巾浸透了冷水,替黑子抹拭背项。

「你有生过孩子吗?」

夏娜的手停住了。

「没有……」她摇摇头,再拿布巾往水盆沾水。「没这么幸运……」

「如果你的孩子死了,你会怎么想?」

夏娜抹着自己的身体。「大概……会很伤心吧……很伤心……」

——她没有告诉黑子:年轻时她怀过一次胎,四个月时流产了。她哭了好几天。

「我在想……我的娘……」黑子说时有点哽咽。「我不是她亲生的……可是她待我真的很好……」

他说着时,背脊开始渗出冷汗。

「几天之前,我杀死了她的儿子。」

夏娜从后紧抱着黑子。

黑子在抽泣着。他回忆起阿狗死前那双暴突的眼睛,同时又感觉夏娜的拥抱很像李兰。

她的手臂交抱在他胸前,他握起她的一只手掌细看。虽然皮肤粗糙得多,但那颜色跟柔儿一模一样……

黑子放开夏娜的手掌,摸到自己左腕上那只铜手镯。

——什么时候会再看见她?在我攻进京都那一天吗?……

◇◇◇◇

「……那一次是我亲眼看见的:在归羽城的正门前,荆王亲自替一群穷人治病。有个瞎了三十几年的人来找荆王,荆王在掌心吐了口涎,在那瞎子眼皮上揉了几下……他马上就开眼了!当时人人都说,荆王的身上散发着三色的光彩……」

「不错!还有更惊人的!当时我们已经奇怪,怎么荆王身边看不见一个『屏卫营』的卫士……后来才知道,荆王当时一直都在石笼城坐镇,亲自调兵遣将!在归羽城出现的是他千里外的分身!……」

「你们以为『三界军』这名字怎么来?军旗里三种颜色,绿色的在最上,是青天;黄色的是泥土,也就是地府;红色是血肉,也就是我们。天界、冥界、人界,三界都合该荆王束管!荆王受命于天,下凡来就是要建立一个人间的王国……」

「……可是那天上的王国,比这大地和江海还要阔!为『三界军』战死的勇士,都会到那儿享尽极乐!……」

在真阳城府衙前的大广场上,一个个身穿三色道袍的「道师」,分站在人群里不同的角落,在声嘶力竭地宣讲荆王的种种奇迹和预言,还有他将要君临三界的天命。

这场「讲道」聚集了逾两万人,大部分都是真阳城的百姓,也有在战事中被俘或投诚的官军士兵。

这些最初都是毛人杰提出的主意。自从石笼城的「大肃清」以后,为了加强「三界军」的统合及领地内的凝聚力,巩固军民对荆王的绝对崇拜,他招集了各领地原有的大批占卜师、灵媒与方士,编造了许多荆王超凡入圣的事迹,和一套简单易明的神人信仰,在控制圈各地努力宣讲。

「这都是为了胜利。」毛人杰说服荆王时这样说。「在非常的时候,少不免要做一些权宜。到了我们胜利之后,再宣扬真正的道理也不迟。」

镰首想起了铁爪四爷,想起曾经杀死和拷问过的那些「飞天」信徒。

——假如我们拥有一支那样的军队……没有人能够抵挡……

镰首同意了。结果证明这是成功的策略。比起镰首讲的那一套现世的道理,诉诸神秘的单纯崇拜更为军民接受。「三界军」的膨涨速度和高居不下的士气就是明证。

此刻,镰首正站在真阳城一座瞭望塔上,静静瞧着下方的万人宣道,身边只有孙二。他是悄悄地前来,身上穿着乞丐般的一袭大斗篷,用布巾包着下半脸。要是让下面那些人看见他,必定引起轩然的骚动。

镰首又转往另一方向。真阳城的城墙上密密竖满了三色军旗和每支部队的徽纹旗帜,那些高耸粗壮的旗杆毕直而整齐地排列,像一大队永不会疲倦的仪仗卫士。在城墙外,驻扎军占据了东城门外的郊野,稠密的营帐有如一个临时的小城市。气势勇悍的数支重骑兵在围绕城墙奔驰巡视,顺道为未来的战事而进行演练。

镰首回过头来,俯视真阳城里数不清的楼房与纵横街道。有几片地因为早前攻城的破坏而成了空白,但无损那繁华壮观的气象。

——比漂城还要大……可是这儿还不是京都……

镰首一生中从未拥有这般巨大的权力;这样阵容的麾下战士与广泛的领土;如此众多把他视作神祇的崇拜者……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渴望。假如只是渴求单纯的力量,二十一年前他继续留在「大树堂」就可以了。起义这么多年来,除了与黑子重逢那一天,他从来没有真正笑过。别人都认为「三界军」的一切是个奇迹,他却每天都在想:为什么进行得这么缓慢。毛人杰和黑子都在享受着每一次胜利,但是他对胜利毫无感觉。他仍然在等待胜利后所带来的东西。

那个全新的世界……

他已经很少再想起宁小语。比起今天占据他生命的东西,一个曾经爱过的女人是何等渺小。对一个人的爱,抵敌不过对千万人的爱。一个人若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欲望里,那是一种罪恶。

——像于润生……

下方正在听道的群众,在「道师」的带领下,开始合唱出一首只是不断重复着三句的歌谣:

天无边

地无疆

天下三界归荆王

那万人合和的歌声震动整个真阳城。连在城外面守护巡逻的大军也都全部停顿了下来,全部军士望向城内的方向。

唱歌的群众情绪异常,许多人进入狂喜的状态,无法控制地痛哭起来;有的手舞足蹈,甚至撕破了自己的衣服举在头上挥舞。

那巨大如浪潮的崇拜能量,连镰首也不禁动容。

——我现在掌握着的,竟然是这样的力量吗?……

镰首有点害怕。他忽然问身旁的孙二:「你认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铁将军」孙二这几年长伴不离荆王身边。长期的战争证明了,这个前刽子手的勇猛绝不下于毛人杰,但并没有带兵打仗的才能。他跟着镰首这些年,常常在听镰首的倾诉,他了解镰首的一切想法。

孙二沉思了许久才回答。

「荆王是我认识最伟大的一个人。」

镰首知道这不是奉承。

可是再伟大的人,也都只是人。人,每天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活多久。

不能停下来,要再快一些。卷过这片大地的每一寸,扫去一切旧有的东西……

然后,这个世界再没有杀伐。

——京都,你等我回来……

第六章 能除一切苦

在狄六爷亲自策动下,「大树堂」全国十万兄弟终于投入了这场战争。

仍然潜伏在「三界军」势力圈里的「大树堂」力量,进行了各种破坏、刺杀与策反活动。虽然没能够接近荆王父子或毛人杰等重要人物,但各地共有十多名「三界军」的中层将领遇弑。另外,「大树堂」又投下了大量金钱,成功煽动六名将领分裂自立或接受朝廷招安,在背后向「三界军」倒戈攻击。其余制造的恐怖混乱更不计其数。

但这一切活动仍然动摇不了「三界军」那股停不下来的滚滚势道。小玄王带着一支亲兵走了共一千九百里的路程,一口气把所有叛变都镇压了;同时,毛人杰率领的主力军继续向东扩张,吞下了培州及更东的波州,终于打到东面的海岸,完成东西的连横,把北面首都圈里的南藩诸王,与他们南方老家的联系完全切断了。

小玄王在平息叛乱的多场战斗里,又收编许多降兵,并顺道在后方再招募了大批新军。他带着比出发时多出一倍的兵力,重新返回主战场,与毛人杰的主力会合。五十万双眼睛把视线集中向北方。

「大树堂」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不过把「三界军」的总攻击延迟了三年而已。

从荆王站在籽镇的广场上伸手遥指首都的方向开始,至今经过了十四年。

起义大军终于要进行最后的北伐了。

◇◇◇◇

狄斌猛地一击掌,那声音在空荡的「养根厅」里回响。

他合十闭目,在葛元升的神坛前深深拜了三拜。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伸手取下供奉在黄金神像前的「杀草」。他拔出那两尺霜刃,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插进腰间那预先订制好的皮革刀鞘内。他兀自不愿放手,左掌仍按在刀柄上。

——三哥,保佑我。这是我为「大树堂」最后的战斗了。即使要死,也让我把敌人一起拉走……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那身白漆战甲发出了微响。

厅堂后方传来脚步声。他回头。

是带着枣七到来的于润生。

老大比三年前似乎又更苍老了。今年他才五十九岁,但衰老松弛的脸却像七十多岁的老人。狄斌虽然也已头发花白,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看来却更像是于润生的儿子。

于润生走路也很缓慢,双腿显然失去了往日的气力。狄斌不确定,是不是当年那个箭伤的影响,令老大生了好几次病的缘故。

「白豆。」于润生说时,眼睛里也没有了过去那种光芒。

——是因为对今天的危机再无把握了吗?

「老大……」

「要出发了吗?」

狄斌点点头。

「是不是老天的玩笑呢?……三十几年后,你又要上战场了……还记得那个时候吗?」于润生说着,眼睛瞧向狄斌,但又好像不是看着他,而是看着遥远的过去。「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当时龙老二跟葛老三都在……现在……」

「他们还在。」狄斌拍拍自己的胸口。「在这里。」

「我就只剩你这个兄弟了……活着回来啊,别丢下我一个。」

狄斌听着于润生这话,心里却再没有往昔的激动,脸容平静如止水。

「在我有生的一天,不会让人把『大树堂』的招牌拆下来。」

他就只能回答这一句。

狄斌忘不了李兰的话,还有宁小语和齐楚的话,还有五哥离开前的话。

可是,他已经不在乎老大的想法,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保住「大树堂」。「大树堂」是他们六兄弟间那份情义曾经存在的证据。猴山结义开始,他的人生就是为了这个而战斗,为了这个而存在,不可以让人毁掉,否则他这三十四年都是白活。

于润生别过脸,走向「养根厅」最后头,拾级步上台阶,坐在那张只属于他一人的虎皮大椅上。

他伸出一只虚弱但仍然掌握巨大权威的手掌。

「狄老六,去吧。把胜利再次带回来『大树堂』。」

◇◇◇◇

黎明时分,全身披挂玄黑铁甲的黑子,和他那穿得像乞丐的父亲,在经河城的王府里做临别的拥抱。

现在黑子正是从前镰首最壮盛勇猛的年纪,堂堂的身姿比当年的「拳王」、「三眼」还要雄伟。可是不知道是遗传自罗孟族的母亲,还是受到义父的熏陶,他的脸容比镰首要温柔许多。

镰首的身体又比数年前萎缩了一些,仿佛他那太强大的精神意志,把肉体也一点一点侵蚀了。瘦如柴枝的手臂环抱着儿子,摸到的却是满布棱角的冰冷铁甲。

良久之后,黑子放开了父亲。

「爹……这些年来,我有没有一件事情令你不满意?」黑子问时,脸容十分紧张。

镰首却没有回答。

「爹……」威震大陆的小玄王,此刻竟急得有点像受责备的孩子。「我有让你失望吗?」

镰首摸摸他的头发。「……没有。得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是这世界给我的最大恩赐。」

黑子激动得欲上前再拥抱父亲,可是镰首止住了他。

「儿……不要再一心成为另一个我,你就只是你自己。」

「我……」黑子低着头。「想成为像爹这样的男人,这也有错吗?」

「你还记得我告诉你,二十几年前为什么要离开吗?」镰首抚摸着儿子的脸,就想起他的母亲,想起罗孟族。想起那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结束的决斗。想起山上那巨大的神像……

「你要是真想成为像我一样的人,那也是你最必须去做的事情:寻找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黑子想起了柔儿,他再次低头瞧瞧手腕上那个铜镯。然后他直视父亲,用力地点头。

——属于我的东西……

父子俩最后两手相握。然后黑子从侍从兵手上接过战盔,默默地戴上了,再挂上那个镶了黄金镂纹的黑色铁面具。面具的额顶位置雕了个弯月记号,父亲的疤记。

镰首瞧着儿子那张温热的脸孔掩盖在冰冷的铁面之后,心里在默祷。

——这是最后的战争吧?……

黑子背着父亲踏向王府的大门,镰首凝视儿子渐小的背影。

在王府外的广场上,早有上千兵将在等待着。成列的旌旗迎风舞动,无数战马低嘶,盔甲与盔甲互相轻碰的声音。

看着眼前的兵马,黑子想起从前在首都里的日子:每次刺杀之后,他一个人回到清冷的家,烧掉染血的衣服,清理用过的兵刃,然后独自默默作饭……

如今,这许多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汉子,却都甘心把性命交托在他手上。

——原来,这才是我天生要干的事情……

小玄王站在府门的台阶上,只是轻轻举起右拳示意,下面的军士马上发出热烈的喝采欢呼。

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何等美妙的呼声。黑子将永远记住这个时刻。

众兵以仰慕的眼神,注视着这位神祇般的铁面猛将登上坐骑。

他俯身向一名侍从低语,那侍从点头,跑到众骑兵之间,取来一面「三界军」的旗帜,把旗杆交到小玄王手上。

小玄王在马上高举绿黄红三色旗帜,带领着这群狂热的战士,踏上离城出征的路途。

在经河城的大道上,无数平民抵着清早的寒冷夹道欢送。他们大都是想亲睹那副传说中的铁面具,这将成为年老时向儿孙炫耀的话题。

一个女人忽然自人丛之间奔出,直跑向小玄王的坐骑,薄衣底下那两颗丰满乳房在上下弹跳。侍卫骑兵本来想拦截她,但认出了她是谁之后,都向两旁退开了。

夏娜气喘吁吁地站在黑子的坐骑旁,吐出一阵接一阵的白气。

黑子透过无表情的面具上那两个洞孔瞧着她。

「你……要回来啊……」夏娜那张圆脸仍是如往日般红润,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肚腹。「你……要当父亲了……」

面具掩盖了黑子的表情,但他握着旗杆的手在微微颤抖。

夏娜满怀期待地凝视那张面具。

过了一阵子,黑子的话才透过铁皮传来:

「我们的孩子,会在京都里出生。」

◇◇◇◇

「京畿镇守军」的营寨驻扎在首都以南八十里的八雾滨,东面借昭河的天险为防御,是迎击「三界军」的极理想地点。

但这也是「镇守军」仅有的优势。「平乱军」残部、京畿原有的守军加上首都禁卫军中挑选的精锐,总动员达十五万人,却还是跟「三界军」五十万北伐雄师有好一段差距。

「镇守军」的元帅还是起用黄漳。他在锐州大败后曾经被贬回京,可是「平乱军」三度易帅加速了败势,更突显黄漳的统合才能无可取代。当日要他这个擅长防守的将才作主动攻击,失败实在非战之罪。

第一线曙光已经从东方的云端露出,照射在「镇守军」的营寨上。

「镇守军」里有一支特殊的部队:三万人全非军人,不受黄漳以外的各级将领节制,由一个没有正式官阶的男人率领。

在帅寨进行的战术会议里,身穿白甲的狄斌坐在最角落处,只是默默地听着各官军将领和参谋的发言。他们不时也用奇异的目光瞧着他,但从来没有人敢对狄斌表示不敬或质疑他的资历,因为这个男人是由宁王亲自任命的。

狄斌听着各参谋将官的分析,又不时看看那幅绘画得极详细的地图。他正在心里思考着,手上那三万「大树堂」精锐如何能够最有效运用。他们若论个人战力绝不输于正规军,但没有受过任何战阵的训练,所以只适宜作单纯的偷袭或快攻冲锋。

细作传来的情报说,经河城那边有大规模的调动,决战肯定就在今天。「三界军」将踏着跟当年陆英风「裂髑军」相同的路线到来。不同的是,这次首都的守军把战场设定在此,八雾滨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若这儿的「镇守军」失败了,只余少量禁军的首都将只是一颗待摘的果子。

黄漳一双眼满布红丝。昨夜接连不断送回来的情报,令他几乎完全没有睡。当然,即使没有情报,他也很难入睡。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战,能够与陆英风齐名的唯一机会。

只要击败「三界军」一次就够了,他想。「三界军」把大陆割裂的东西连横,表面上是把首都圈和南藩大本营割断了。但只要遏止了「三界军」的气势,反过来就随时能演变成南北挟击。需要的只是一次胜利,把传说击破。

——我才不要死在这异地,我还要回南方终老……

黄漳听完了各参谋将领的建议后,才把视线投到狄斌脸上。他记起宁王爷的嘱咐:「别因为他不是将军就小看了他,这个人会产生意料之外的作用。」

黄漳清了清喉咙。「……狄兄……你怎么看?」

众将官全部转过来瞧着狄斌。他们心里多少有些不满,但都没有表露在脸上。

狄斌对这许多目光不以为意。他站了起来,更让人感觉他的矮小。

「对于打仗的战略,我没有诸位般熟悉。我是个走黑道的。我最注意的,不是计策,是人的想法。」狄斌的坦诚出乎所有人意料。

「这些年来,匪军真正只靠一个人取胜。」狄斌继续说。「就是那个现在已经名满天下的小玄王。我看过自从铜城沦陷后的所有战事记录,这个家伙从来就只用一个战法:趁着主力吸引了我方的注意,另带一支精锐,快速绕到侧面或后面偷袭。」

狄斌拨摸他那头花发。「以我所知,这个小玄王还很年轻。年轻人有一个毛病:太过自信。他们若是用一个方法成功了,就会一直用下去,直至失败为止。」

他的左手按着腰间的「杀草」刀柄。那发亮的双眼,很像盛年的于润生。

「今天,我们就把这个失败送给他。」

◇◇◇◇

迎着寒风策马急驰的冷意,跟战甲底下因昂扬战意而上升的体温互相抵消。

黑子倒提着长刀领在最前头,与四万精锐铁骑离开主寨出击,但却非直接挥兵北上,而是一开始就绕道向东。

敌军傍着昭河这屏障来结寨,他就偏要从东面渡河偷袭。冬天的昭河水位下降不少,虽然有堤岸的阻碍,但以这支骑兵的机动能力,黑子相信绝对能越得过。

骑兵已绕道驰过了近百里地。虽说是偷袭,但如此庞大的军势,黑子早就预计会被敌方的巡哨兵发现。关键是要令对方来不及反应布防,所以他一刻也没有让部下休息。更何况,毛人杰的主力军已经从正面北路开始进发,若慢下来就会延误了配合的时机。

京畿的土地在马蹄下滚过。黑子这才想起来:虽然在首都住了这么多年,都城以外的郊野都几乎没有去过。

——出来以后才知道,世界原来这么大……

——现在,我带着这个世界回来了……

阴沉的天空之下,昭河东岸的景色在前方出现了。黑子的心在狂乱跳动。

在河岸上守备的官军也发现了这大支骑兵的来临,正忙乱地在各种栏栅工事之间准备迎击。黑子一眼瞧过去,敌人在岸旁的防守兵力果然很薄弱。他高举长刀,下令骑兵采取尖锥阵形,全速冲锋。

官军射出那阵稀疏的箭矢,对猛冲而来的四万「三界军」骑兵简直有如搔痒,冲势一点也没有给阻缓下来。

黑子身先士卒率领在那尖锥的最前头,当先杀入敌阵。他左右斩拨掉三根迎来的长枪,战马同时穿过了尖木栅栏间的缝隙,撞飞了一名官军步兵。其他守兵也都被这股气势吓得退开。

紧随他之后的亲兵早有准备。在长枪骑兵的掩护下,二、三十名骑士撒出一根根连着长索的铁钩,把栅栏勾住了。他们驱马往两边一分,把栅栏硬生生扯倒,扩大了敌阵的缺口。随之而来的刀枪骑兵源源从这缺口冲了进去。

同时黑子已到了敌阵中央,策马来回左右冲杀,眨眼间已有十多名敌兵成了长刀下的亡魂。那种速度、力量与气势,简直有如地府爬出来的魔神,跟当年自内攻杀首都南崇门的父亲不遑多让。

「三界军」骑兵大半还没有抵达,河岸上的官军守备线已经完全崩溃。黑子领着三十多骑,马蹄跃下冰冷的河水中,在仅仅淹及马腹的河中向对岸奔驰。

黑子才刚下了河,就感到不对劲。马儿的四蹄像被什么缠着了无法提起。四条腿绊在一起,战马失去平衡仆倒。

黑子在那一刻及时跃离马鞍,跳到了河中心。他这才发现,河底下布了一张粗眼的绳网。马蹄就是给这个绊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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