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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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河的骑兵也接连纷纷落马。人和马都发出受伤的悲叫——河底里不单布了网,还撒了大堆蒺藜尖钉。

——敌人早有准备……

这时,对面的堤岸树丛间出现了大量人影。整排的矛兵居高站立,八尺尖锐长矛朝下齐指向被困河心的骑兵,形成一道森然的屏障。矛兵之间又夹杂着弩兵,开始射击被困河中的骑士。河水被染红了。

后续而来的「三界军」骑兵不知就里,也冲进了河中。被困在水里的人与马越积越多。

黑子知道若骑队持续被困河里,将陷于极度危险。机动力是这支急袭军最大的武器。马儿要爬上对面堤岸本就不容易,在长矛和弩箭之下,更几乎像是不会动的稻草人……

黑子咬着牙,把长刀垂直向下插在水中,以他那惊人的力量对抗着水底的阻力向前奔跑。穿着铁甲战靴的双足,所过之处把水底的铁钉都踢开或踏平了。

黑子在水里奔跑的速度出乎守备官军的意料。穿着这样子的重铁甲,在满布陷阱的及腰河水里,他像奔牛一样冲向对岸,倒转的刀刃把绳网的粗索一一割断。

「跟着我!」他一边前冲一边命令后头的部下。

黑子一离开水面踏到堤岸的泥土上,已有五柄长矛朝他招呼。他双手举刀横扫,把四根矛杆清脆斩断。黑子闪身躲过第五柄,顺势以腋窝挟着矛杆,身子一拧就把那矛兵摔飞进后面的河水里。

附近其他矛兵挡在黑子跟前围成半圆,全力阻止他登岸。但黑子双腿又长又灵活,左右跳了三步闪过刺来的矛尖,已经踏上昭河西岸的土地。

黑子一登上平地,攻防顿时逆转。断矛抛飞,破裂的动脉,流泻的脏腑。黑子的人与刀仿佛结合成一股不断滚动翻涌的金属旋风,把一切眼前的阻碍物辗平、绞碎。那副面具上沾满了点点血花。

他就是这样以一人之力,硬生生在昭河西堤开出一道缺口。部下骑兵也沿着他开出的通道一一登岸,然后再次展开马蹄,把「镇守军」在沿岸的防御士兵都杀退了。由于同袍还没有完全集结,他们放弃追击那些亡命奔逃的矛兵与弩兵。

而「镇守军」的主营寨已近在不足五百马步之处。骑兵把堤岸完全控制之后,一名部下把小玄王的坐骑牵来。它身上只有数处被铁钉刺伤了皮肉,仍然步履矫健。黑子拍拍它的颈,重新跃上马鞍。骑兵在堤岸的空地上已集结有二、三千骑。由于黑子只开出一条狭小的通道,渡河甚是缓慢,大部分骑兵都还在对岸等着,或是小心地开辟其他河中通路。

黑子等不及了,他下令向营寨展开攻势。

在颠簸的马鞍上,黑子透过面具的洞孔,看见敌方的八雾滨大本营,感觉就像看见即将记载的历史。

——以后二百年、三百年……人们都会记得我、谈论我……

在空地上冲锋时,黑子忽然看见:走在他前头的部下,有十数骑突然平空消失了。

他发出减速的手势信号,然后走近细看:那些部下全部摔进了一个布满尖木倒刺的坑洞里。

围绕整个营寨挖坑,在这么短时间内是办不到的。然而把坑洞伪装得好,只要不规则地挖,不必很多就足以逼使骑兵放慢速度,无法展开冲刺。

——对方有个厉害的将领……

「小王爷!」一名亲随劝说:「不能慢下来!那正是敌人的希望!陷阱不会太多,我们全体冲过去,虽然会折损一些兄弟,但胜过失了先机!」

黑子恨恨地咬牙。过去每战均大捷,他的亲兵在「三界军」里,一向是阵亡率最低的一支部队。他不甘心,可是没有办法,没有速度的冲锋,等于向敌阵送死。

「好!回复全速,我在最前头!」

「不!」那名亲随伸手拉着黑子的马辔。「小王爷不能在真正的决战前出事!让部下们先把陷阱都探出来!」他另一手挥舞砍刀,发出再次冲刺的号令。

骑兵在黑子两旁滚滚驰过,奔赴敌寨。

偶尔有同袍惨叫着,连人带马在眼前消失,也有的为了闪躲坑洞而乱撞到一团。

这坑洞阵造成的真正折损其实并不多,但对士气和心理却带来甚大的打击。接连的设伏,令小玄王的亲兵前所未有地虚怯起来。

黑子怀着沉痛的心情,飞快策马跨过部下的尸体前进。

因为连环的陷阱和埋伏,中间开出的安全通道十分狭窄,黑子麾下的骑队阵形被拉得很长。

——只要杀到营寨就行了……官军的主力都已出去迎击毛人杰的大军,寨里的守备必定很有限……

「镇守军」营寨的北门忽然打了开来。大批步兵一涌而出,转过营寨的角落,奔跑着朝「三界军」骑队的右侧翼中央拦腰冲杀过来。

那些步兵的军容不似官军般整齐,也没有什么阵形。士兵的战甲和手上的兵刃也各自不同。是「大树堂」的民兵。「三界军」骑兵因队列拉得很长,虽然面对缓慢得多的步兵有很充裕的时间,却无法有组织地改变方向迎向来敌。

「大树堂」民兵因早就知道空地上坑洞的位置,加上散阵前进十分灵活,成功在对方还没准备好时就抵达。

双方一接触就形成白刃混战,这对于步兵更为有利。身在骑队前段的黑子还来不及回头指挥,已被「大树堂」战士从中切断了队阵。

黑子与仅约一千骑,跟后面仍在渡河的大量部下完全被隔绝了。

「镇守军」又在这恰到好处的时机,打开了面朝敌骑的东寨门。

一名身穿漆白战甲的将领,带着半数骑士半数步战手的另一支「大树堂」部队,从这门出寨迎击。

黑子的孤军,突然就陷入了被前后夹击的困境。

黑子双目却反而露出兴奋之色,盯着远方寨门前那白甲将军。

——终于露面了……就是你吗?第一次让我陷入苦战的敌人……

——既然你自己打开寨门,我也就不客气了!

黑子单手把长刀在头顶旋了三圈,示意部下不要理会后面的混战,全力向前突击。

两军已接近至一百步的距离。

黑子紧盯着对面领在最前头的白甲将军,预备在第一回交锋就把对方的头颅斩下来。

突然他觉得,那个马鞍上的矮小身影有点眼熟……

五十步。

他看见了白色战盔底下的那张脸。

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

毫无指示之下,黑子猛地把马首拨向左面,倒提长刀转往南面脱走!

——为什么会是他?……

黑子的骑队,只有接近他那十数骑来得及跟随。其余骑士因没有看见指示,仍然向前冲杀。双方激撞在一起。

虽然只有约一千骑,但「三界军」部队仍然勇猛,一下子就贯穿了「大树堂」的队阵中央。

「大树堂」部队却似乎早有准备,被分裂成左右之后仍没有失去组织力,从两边向骑队展开混战;「三界军」骑队的冲势一衰弱下来,发现失去了小玄王的踪影,顿时变得混乱,无法再次组起阵势来。

黑子此刻却浑忘了他遗留的部下。

——怎么会这样?……不行……不能碰上他……

全身白甲的狄斌见己方正处于优势,马上就领着近百骑突出混战圈,向南往敌方主将追击过去。

他心里也是满腹疑问:为何这小玄王临阵脱走?……

黑子等人的坐骑经过这多番折腾,已见有些疲乏。追兵开始拉近了距离。

「小王爷!」后面的部下猛喊。「我们要回去!兄弟们还在后面作战!」

黑子却充耳不闻。

他只要离开这儿。

——不能让他看见我……不能让他们知道,阿狗是我杀的……

黑子不是没有想过:只要攻入首都,总要面对养母和义父。可是这一刻,突然涌上心头的罪疚感,淹没了他。

终于,接连有数骑被「大树堂」的骑士追及,他们虽都是马贼出身,惯擅马上作战,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不一会儿就被斩下马。

有二十几名「大树堂」骑士在鞍上搭箭拉弓,他们都是许久以前就从关外招募回来的好手。

再有三名「三界军」骑士中箭堕马。

黑子身后只余孤伶伶的七骑。

他回身瞧过去,「大树堂」的追兵来势汹涌。

——这不是办法……

他突然拨转马首,回头越过跟来的部下,往追兵冲杀过去。

那些骑射手本来还在准备再发第二轮箭矢,敌将突然杀回来,全部措手不及。

长刀过处,弓裂、弦断、血溅、肉飞。

黑子乘余势再斩掉对方两个提刀的骑士,又斜向脱出,敌人连他的影子也踏不着。

黑子这惊人的一击阻吓了「大树堂」的追兵,令他们勒止了下来。

却有一骑突阵而出。

狄斌单手提着一管矛枪,把枪杆紧挟在腋下,驱马追杀黑甲的敌将。

枪尖瞄准了黑子的后心。

黑子叹息了一声,再次拨转战马。

枪尖将及时,长刀自下向上斜撩,把两尺长的一截枪杆削断。

两骑擦身而过。

狄斌勒得马儿人立,他同时抛掉断杆,拔出腰间佩刀。

狄斌的坐骑比一般战马要小,却更强壮而灵活。两只前蹄翻过来,重新踏上土地时,已再对准了敌人的方向,随即又发力奔前。

狄斌的脸容带着当年葛小哥的肃杀。

——「大树堂」的仇人,都得死!

单刀成水平状,乘着马儿的冲力向前斩击。

黑子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过坐骑,以左侧半身面对那刀锋。

——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间,他耸起左肩挡在颈项前。刀锋硬斩在坚实的肩甲上。

强烈的冲击,令两人都堕马。

刚才的马战扬起了大股沙尘,远处的「大树堂」骑士都看不清楚两将交锋的情形。

狄斌在地上翻滚卸去堕马的冲击力。他仗着比黑子矮小,早一步爬起了身子。

可是那柄单刀已经脱手,跌在十多步外。

而那黑甲的巨大的身体开始站了起来。

狄斌跑过去拾刀。

手掌才刚摸到刀柄,一只漆黑的铁甲靴轰然踏在刀刃上。

狄斌仰头。

巨大的黑影投在他头上。像死神。

双手握持的长刀高举过顶。

却迟疑着没有砍下来。

——三哥……

狄斌有如无意识般,左手反握拔出腰带上的「杀草」。

全身朝黑色的盔甲扑过去。

「杀草」横斩向黑子的头颈。

长刀降下来。

却不是斩向狄斌,而是垂直挡架向「杀草」。

两片刀刃成十字形交锋。火星弹射。

在火花照亮的刹那间,狄斌近距离看清了铁面具那两个洞孔里的眼睛。

又圆又大的纯真眼睛。

很熟悉,他二十六年前就见过了。

「杀草」却已无法收回来。

「杀草」那锐利无比的霜刃,斩断了长刀,继续向前行进,斜斜割破了铁面具,切入黑子颈侧的动脉。

热血喷洒。

在这时刻,黑子的心里异常地平静。

「她这个早上在干什么呢?跟丈夫还睡在床上?在喂孩子吃早饭?她这一刻开心吗?有没有偶尔想起过我?还是仍在想念阿狗?现在的她是什么样子呢?胖了?老了?还是一样的美丽?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笑吗?笑容还是一样吗?……」

破裂的铁面具跌落。

破裂的脸在苦笑。

——这时他明白了:当天扼着阿狗喉咙时,为什么阿狗还在微笑……

眼睛最后一次凝视久违了的义父。

那具在战场上创造过无数传说的巨大身躯终于崩倒了。

脸庞染满热血的狄斌,心里却比冰雪还要冷。

那最后一刀耗尽了他的气力。他跪倒,双手支在地上。「杀草」早已掉落,果然是好刀,刃身没沾一滴血。

但这一刻狄斌却希望,自己一生从来没有拿起过这柄刀。

他没法抬起头,看一眼自己心里早已知道的事实。

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大树堂」的部下这时驰了过来。有几个提起矛枪,想在黑子身上再补几个洞孔。

「别碰他!」

狄斌的吼声震撼每个人的心坎。

他这才站了起来,走到黑子的尸身旁边。

狄斌盘膝坐下,竭力扶起黑子的上半身。他突然想起从前在漂城,在老大的家里,抱着这孩子那情景。那身体比起现在是多么瘦小。

狄斌脱去黑子的战盔,把他的头肩搁在自己腿上。狄斌一只手抱着他,另一手来回轻抚他的乌黑长发。

就像当年拥抱着将死的齐楚一样。

他始终没有哭泣。

◇◇◇◇

五天之后,「京畿镇守军」的使者把小玄王的遗体送回经河城的荆王府。

连同尸体送交荆王的,还有一个穿挂在绳子上、刻纹因为年月久远已经模糊、木色因为长期佩戴吸收汗水已变成深褐的小佛像。

第七章 真实不虚

狄斌独自踏过黑白夹杂的积雪与泥土,慢慢爬上那座土坡,进入一片树叶凋零的林子里。

他经过一排接一排形貌凄凉的秃枝。阴沉的天空零星飘降下像羽毛的细雪,落在他那袭白色毛裘上。

进入树林的中央,他发现镰首已经比他更早到来。

狄斌每前进一步,心跳就加快一点。

接近之后,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个光头长胡、赤着双足、裹着斗篷与毛毯披肩、瘦得像一副会行走的骷髅的男人,就是五哥。

——那一夜,我曾经拥抱、爱抚过的那具完美的胴体,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这二十四年来,他究竟遭遇了些什么?……

镰首手里握着那个小佛像,一直低头在看。直至狄斌走近,他才抬起头来。

「白豆。」镰首那把像金石磨擦的沙哑声音说。「许久不见了。」

一听见那句久违的「白豆」,狄斌已几乎要哭出来。他按捺住了,只是呆呆立在原地。

之前的一夜狄斌完全没有睡过。他一直在想象,过了这么久跟镰首重逢,会是怎么样的情景?我会一开始就激动得忍不住抱他吗?他还会给我拥抱吗?他会想杀死我吗?还是只用仇恨的眼光瞧着我?或者已经把我当作陌生人?……

没想到的是,两人都只是这样冷静地站着对看。

「嗯……许久……」狄斌擦了擦发酸的鼻子。「这二十几年,我一直派人找你。」

「你找不着的……」镰首伸开手掌。「没有人会再认得我。」

狄斌点点头。他深呼吸了几口,最后才决定呼唤:「五哥……」

镰首却没有因为这久未听过的称呼而动容。

「你……改变了许多……」狄斌继续说。

「不只是样子。我也再没有往昔那种气力了。」镰首举起一只有如枯枝的手掌,握成拳头又放开,指间那些荆棘刺青也早淡褪了。

「可是现在的你,却拥有更令人吃惊的力量。」

「力量……」镰首瞧向旁边光秃秃的树木。「并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他再次低头瞧瞧手上的佛像,然后抛给狄斌。

「还你。」

狄斌接过,他用手指痛惜地抚摸着木纹。

「这个我本来送了给黑子。在他离开京都的那天,他还了给我。」狄斌的脸失去了血色。

「谢谢你……」镰首说。「替我养育了我的孩子这么多年……」

这句话有如一柄比「杀草」更锋利更冰冷的刀子,插进狄斌的心坎。

「没能把他挽留在京都里,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

「不。」镰首断然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狄斌直视五哥的眼睛。仍然的明澄。里面竟没有任何恨意。

——阿狗死时,老大的眼神也是这样吗?……

狄斌紧抓着胸口的衣服。

——我.杀死了.五哥的儿子。

——这是永远的事实……

「我……我……」狄斌失语了好一阵子。「本来……我还没有准备好来见你……」狄斌垂下苍白的脸。「可是已经没有时间……」

「是于润生叫你来见我的吗?」

狄斌整个人像僵住了,一股澈骨的冷渗入心坎。

他第一次听见:五哥直接呼唤老大的名字,这里面的含意非常清楚。

「老大希望我……跟你说:『我们都各自失去了一个儿子……』」说到这儿,狄斌哽咽了一声。「『假如你还对兄弟的情义有一丝珍惜,我希望在还没有做成更大的错误之前跟你和解,结束这一切疯狂的事情。』」

「和解?……」镰首那凹陷的脸没有露出任何喜恶的表情。「是于润生希望跟我和解?还是那些藩王呢?」

「有分别吗?」狄斌这次是以自己的身分说。「这些年来,你的『三界军』毁了多少个『大树堂』的分堂?」

「别骗自己了。」镰首冷笑。「事实是:这个朝廷要是崩倒了,『大树堂』也就不可能再存在下去。」

「真的吗?」狄斌直视镰首,眼神里带着点恼怒。「在你打倒了藩王们,统治这个国家之后,『大树堂』也要毁灭吗?不能和解吗?不能让『大树堂』成为『三界军』的盟友吗?」

镰首凝视了狄斌好一会儿。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在我追求的那个世界里,没有『大树堂』这样的团体可以容身的地方。」

「你忘了吗?」狄斌跺着脚。「创立『大树堂』,你也有一份儿!」

「我来,就是要弥补自己从前犯过的错。」

狄斌的心更冷了。

「你是说:我们兄弟过去的一切都是错误?」他一字一字地问。

镰首沉默着。他回想直至二十四年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全都还是那么鲜烈。每一次并肩作战,那份火般燃烧的感情,那绝对的互相信赖,并不是虚假的。

截杀吃骨头那条黑暗的鸡围街巷。

灿烂燃烧的「大屠房」。

挤满了「拳王众」的安东大街。

第一次看见首都的明崇门。

跟白豆最后一次带兵出京的情景。

镇德大道上的冲锋。

宁小语饿死的那张脸……

就是在看见那张脸的一刻,他醒觉了……

「不……」镰首幽幽地说。「只是……今天我看见了……更重要的东西。」

「我绝不想跟五哥为敌。」狄斌又说。「这样子下去,我只会杀死你,或是给你杀死。」

他走到一棵枯树旁,折下了一根秃枝。

「然而要是不可能和解,我也别无选择。」

「你有的,白豆。」镰首温暖的眼睛瞧着狄斌。他把双臂张开。「加入我这边。」

狄斌深深吸了一口气。五哥的眼神,再次令他想起那一夜。已经过了那么久,那拥吻的触感仍是这样清晰……

他看着镰首的怀抱,他是多么渴望再一次投进去,再次感受那股温暖。哪怕要付出什么代价……

「即使……我是……杀死你儿子的凶手?……」狄斌说时,嘴唇在颤抖。

「我说过,我现在眼中有更重要的东西。」镰首又再露出许多年前那体谅的表情。「比我的血亲还更重要……」

「也比我们兄弟的盟誓更重要吧?」

「我也跟你一样:希望我所追求的东西,能够跟我和你的感情并存。」镰首双眼更亮了。「白豆,我很挂念你。」

狄斌听到这一句,有马上要奔过去的冲动。

可是……他知道,镰首那句「加入我这边」代表了什么。

在他脑海中,出现了被烧成灰烬的「大树堂」招牌,出现了老大被斩下的首级……

狄斌用了最大的努力,把视线从镰首怀中移开,然后用力摇了摇头。

他双手把树枝折断。

「我一生都在守护着一件东西,它是我们几个兄弟曾经存在的凭证,我不会让任何人毁灭它。包括你,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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