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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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风暴

金陵城那场商铺收购风潮,因柳爷的到来而渐渐酿成一场令人目瞪口呆的风暴。先是有田知府这种消息灵通的官宦,悄悄与沈北雄一道争相高价收购商铺,继而有本地世家望族也闻风而动,加入到抢购商铺的队伍中,与此同时,原在杭州的船泊司将迁到金陵的消息也渐渐在茶坊酒肆流传开来,金陵商铺闻风暴涨,连带普通民房也跟着日日看涨,有财大气粗的商家甚至整条街成片地高价买下民居,并雇工匠改造成商铺再以更高的价钱转卖,一两个月之间,金陵商铺就令人咋舌地暴涨了数倍。

这种百年难遇的暴涨立刻引起众多商家的哄抢,这场抢购风潮甚至蔓延到整个江南,几乎每天都有江南各地的乡绅富贾雇镖客把一车车的银子运到金陵,争购那日日看涨的商铺,经常可以看到不少买家拿着一叠叠的银票守在牙行外,一旦有人要卖铺子,往往是十多个买家同时竞价争抢,把价钱抬到一个令卖家也不敢相信的地步。这场从未有过的火爆买卖使得专门撮合商铺房产交易的牙行掮客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以至民间流传出金陵城牙行多过米铺,掮客多过工匠的说法。

在这场抢购狂潮中,所有人都形成一种共识:不管花多少钱,只要把商铺抢到手,肯定能在更高的价位上卖出去,将来船泊司搬到金陵,商铺恐怕还会有更加惊人的涨幅。

不过就在人们追买的狂热中,也有人依然保持着理智和冷静,他们是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自然不会为它所迷惑。

“柳爷,咱们借来的银子又快打完了。”沈北雄望着那厚厚几大摞的房契,手心不由捏了把汗,就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也要为这价值数百万两银子的商铺房契咋舌,要知道国库一年的收入也才几百万两银子而已。

“市面上的铺价如今是多少?”柳爷并不因银子枯竭而担心,依旧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一间好一点的铺子价钱差不多要一万两,”白总管忙道,“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三倍多了。”

“嗯,还不够,”柳爷淡淡道,“把抵给通宝钱庄的房契地契先赎一部分出来,然后把它重新估价再抵押给钱庄,价钱既然已经涨了三倍,咱们自然可以借出更多的钱。”

“还要把铺子的价钱往上打?”沈北雄一脸惊讶。“没错!”柳爷一脸平静,“不过这次你要集中银子把最繁华的内城一带的商铺价钱买高至少十倍,同时把咱们手中那些中城外城的铺子悄悄卖出去。有内城商铺暴涨的示范,中城外城的铺子也一定会随之暴涨,咱们手中这些铺子就能卖个好价钱。不过你可千万要有耐心,不能让人发觉有人大量卖出,更不能把价钱打落下来。”

“我明白了!”沈北雄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我这就让人去找牙行掮客,一点点地把咱们手中的商铺悄悄放出去,决不让人察觉,更不会影响现在这涨势,我保证咱们手中的铺子至少能卖上三倍的价钱。”

“抓紧去办吧,别让我失望。”柳爷满意地摆摆手,示意沈、白二人照计划行事。不过一旁的白总管并没有在柳爷的示意下退出,反而满是疑惑地问道:“柳爷,属下不明白咱们现在的行动和对付公子襄有什么关系。”

“当然大有关系,”柳爷笑道,“这次行动的银子可是福王爷资助的,我已夸下海口保证不会让福王爷亏本,甚至还要付他一笔不菲的利息,所以低买高卖是不得已而为之。公子襄富可敌国又十分贪婪,既然他来了金陵,我不信他在这一夜暴富的机会面前会一点不动心。只要他贪心一起,自然会落入咱们圈套,在高价位上接下咱们手中的铺子。”

“可是,”白总管依然一脸疑惑,“杭州船泊司若迁到金陵,这些商铺也算物有所值,公子襄即便花高价买了下来,也不一定会亏啊。”

“呵呵,我既然有办法让这些商铺身价百倍,自然也有办法令它一落千丈,这也正是这个圈套的价值所在。”柳爷悠然笑道。白总管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嘀咕道:“就怕公子襄不上当,而金陵和江南这些富商恐怕反而会落入这圈套,花高价买下咱们手中这些铺子。”

“那也不算坏啊!咱们这陷阱本是用来对付狐狸,不过要是有野猪麋鹿落到这陷阱中来,也算是有所收获。这可不能怨老夫这陷阱,只能怨他们既愚蠢又贪婪。”柳爷悠然一笑,“当然,如果能找到公子襄下落,并以他为质逼他把过去聚敛的钱财全吐出来,这才是老夫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我懂了,”白总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仅仅用严刑拷问等手段逼出公子襄手中的银子,恐怕全都得上缴国库,不过要是能令他高价接下咱们手中的商铺,他手中的赃物自然就成了商铺而不是银子,这对咱们来说,当然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嘿嘿,还是柳爷高明。”

“我这就亲自带人去查金陵周围的道观,希望尽快找到公子襄落脚之处。”沈北雄也恍然大悟。柳爷则叮嘱道:“对于如何找到公子襄,你们该多请教一下那个叶二公子,他说不定能帮到咱们。我有点奇怪,公子襄至今尚无任何动静,这可不像是他的作为啊。”

三人正在密谈,只听门外有人高声禀报道:“柳爷,金陵知府田大人求见!”

“这家伙又来做什么?”柳爷皱起眉头,虽然心下很不想见他,不过对方毕竟是本地父母官,柳公权也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得道一声:“请!”

神情略显紧张的田知府应声而入,来不及与沈北雄和白总管寒暄,甚至也不及与柳公权客套,便直接问道:“柳爷,下官刚听坊间传言,说船泊司迁到金陵一事纯属谣传,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田大人怎么突然问这个?”柳公权奇道。田知府抓起丫环送上的茶水咕噜咕噜连灌了几大口,这才喘着粗气道:“我也是刚听人说就赶紧过来问柳爷,这传言要是属实,那可就糟糕之极。我不仅把多年积蓄全买成了商铺,还在钱庄借了不少银子周转,甚至还借了百业堂的高利贷。要是铺价大跌,我可就只有上吊了!”

柳公权一脸平静,与田得应的惶惑形成鲜明的对比,只见他好整以暇的轻呷了一口清茶,这才笑问道:“田大人在朝中也有官及一品的朋友,你是相信他的话呢,还是相信这没来由的市井流言?”

田知府一怔,神情渐渐镇定下来,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船泊司迁到金陵的消息我可是从工部尚书张大人那儿得来,他老人家还托我帮他在金陵也买上几间铺子,这消息肯定不会错的。不过现如今已经是好几个月过去了,一直不见朝中有正式的官函下来,这总让人无法放心。”

柳公权淡淡一笑:“朝中那些衙门办事的效率田大人又不是不知道,你还担心什么呢?”“柳爷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田知府终于松了口气,“我就再等上几天,同时派人到京中打探,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把田知府送出房门后,柳公权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转头对沈北雄低声吩咐道:“你快着人到城中几大牙行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白二人离开后,柳公权神情怔忡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发愣,足有顿饭工夫,他突然吩咐在附近侍候的一个部属:“英牧,那位叶二公子现在在哪里?”英牧一怔,犹犹豫豫地回道:“大概在附近的酒楼或棋道馆吧,我今日也没看到过他。”

“快带人去找,找到他的下落后立刻回来向我汇报。”

“遵命!”英牧匆匆离去后不久,沈北雄便从门外大步进来,一进门便对柳公权低声道:“我带人去了附近几家牙行,妈的,不知谁造谣说船泊司迁到金陵的消息有假,闹得那些等着买铺子的财主人心惶惶,不敢再轻易下手,还有各大卖家在大量抛售,引得一些小商家也在跟着卖铺子,就连一直不曾出卖名下商号的苏家,现在也来凑热闹,放出了几家铺子,引得金陵一些商家也跟着抛售,把价钱打低了差不多一成。”

“公子襄终于有所动作了。”柳公权抚须轻叹。沈北雄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如果这是公子襄所为,他就是在帮咱们的忙。我们正愁没法买到低价的商铺,现在正好利用这谣言大肆收购。”

柳公权没有理会沈北雄的提议,反而问道:“如果咱们现在就把手中的铺子放出去,大概能赚多少?”沈北雄一怔,犹豫道:“虽然现在的市价是原来的三倍,但咱们当初既要打通官府,又要买通杜啸山这条地头蛇,所以成本也高。再加上现在谣言四起,一旦咱们把手中的铺子大量放出去,铺价肯定应声而落,恐怕到时不仅不赚钱,甚至还会亏本。”

柳公权心事重重地在房中负手踱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决然道:“把最近买到手的那些商铺的房契地契全部抵押给钱庄,借钱先把铺价稳住,在目前这个价位上,有多少人卖咱们就收多少。”

“我这就令人去通知各大牙行!”沈北雄忙道。话音刚落,就见白总管匆匆进来,禀报道:“柳爷,百业堂杜老大托人捎来话,说他们的人在城郊隐仙观发现了形迹可疑的外乡人,听来人描述,很像就是公子襄。”

“太好了!”沈北雄一跳而起,“总算有他的下落!我这就亲自带人前去,只要能拿住公子襄,还怕他的人敢继续在金陵兴风作浪,跟咱们作对?!”

柳爷本欲阻拦,不过沉吟片刻后,终于点头叮嘱道:“你要当心,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鲁莽行事,若能把公子襄请到老夫面前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若不然,也一定要缠住他,老夫随后就到。至于找钱庄借银子周转的事,暂时交给白总管去办吧。”

沈、白二人刚走没多久,英牧就匆匆回来,对柳爷禀报道:“咱们果然在城西的雅风棋道馆找到了叶二公子,他正在与人对弈,柳爷若想见他,我这就让人把他带回来。”

“不用!”柳公权缓缓道,“让人备轿,老夫亲自去见见他!”

正文 第七章 对弈

城西的雅风棋道馆一向清幽雅静,不仅是文人墨客烹茶手谈的所在,也是名声在外的茶楼,尤其他天井中央那一口千年古井,水质甘洌,寒暑不涸,以其烹茶茶香醇正,因此不少文人雅士也多爱在这儿品茗小憩或以棋会友,相反一些慕名而来的江湖豪客或巨商富贾来过一次后多半不会再来第二次,旁人若问起印象,这些俗客多半是四个字的评价——淡出鸟来。

也正因为此,当八名鲜衣怒马的精壮汉子护着一乘小轿来到这里时,自然引得众人连连侧目,只见八名汉子腰佩兵刃,人人精气内敛,在门外翻身下马时落地轻盈无声,就算一般人也能看出这些汉子身手决不简单。相反那个从小轿中出来的老者倒显得有些平常,反而不那么引人注目。

“柳爷少待,容小人把老板叫出来迎接您老。”一个在门外守候的汉子忙上前向柳公权奉承。谁知柳公权摆了摆手:“不用了,那位叶二公子在哪里?先带我去见他。”一旁的英牧忙道:“叶二公子现在二楼,柳爷请随我来。”

一行人在英牧的带领下缓缓上了二楼,只见偌大的二楼上,只有寥寥几个茶客在静静地围观二人对弈。其中一个是位一脸富态的锦衣老者,正拈着枚棋子举在空中,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迟迟不能落下。他的对手则是位落泊的年轻书生,与他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书生正半醉半醒地斜靠在座椅上,举着个葫芦在独自饮酒。对他的狂放举止柳公权倒也没有太奇怪,却惊讶地盯着他的对手,失口惊呼:“费掌柜!”

那拈棋沉思的锦衣老者蓦地从沉思中惊觉过来,一抬头见是柳公权,他也一脸惊讶,慌忙站起来要见礼,却被柳公权按住肩头问:“费掌柜怎么也在这里?”那老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来惭愧,老朽也喜手谈,对自己的棋艺也还颇有几分自负,早听说金陵城中来了位棋艺精湛的年轻人,所以慕名讨教,谁知半个多月来,老朽每弈必败,直到他让到四子老朽才稍有获胜的机会,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柳公权一脸惊讶地望向一脸醉态的书生,他倒不是对书生的棋艺感到吃惊,而是对通宝钱庄的费掌柜与书生的相识感到奇怪,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隐隐觉得这恐怕不是一次巧合。

“叶二公子?”柳公权眼中厉芒闪烁,紧紧盯着书生问道。那书生悠然抿了一口酒,用醉眼乜斜着柳公权,醉态可掬地笑道:“早听说柳爷精于棋道,小生正琢磨什么时候才能与柳爷手谈一局呢!”

柳公权只见书生的黑棋已占尽优势,费掌柜的白棋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一看黑棋的布局,柳公权的脸色便越发惊讶,黑棋处处照应,全盘面面俱到,几乎没有一颗闲子废棋,这等棋力实乃平生仅见。柳公权脸色凝重起来,对书生点头道:“选日不如撞日,老朽今日便与公子一弈。”

费掌柜赶紧推枰站起来,赔笑道:“我这一局已然败定,早听说柳爷棋艺精湛,今日正好一开眼界。”

柳公权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费掌柜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立刻有茶博士清理棋枰,同时给新来的柳公权泡上盏新茶,并示意二人猜子争先。柳公权不急着猜棋,却对茶博士道:“老朽与人对弈,向来不喜有人围观。”

茶博士一怔,脸上不禁露出为难之色,要把其他客人驱下楼清场,这在雅风棋道馆还从未有过先例。不过没等他拒绝,柳公权的八个随从就已经开始在驱逐茶客,在这些身佩兵刃的武人面前,众人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地下得楼去。茶博士刚想抗议,被柳公权冷眼一扫便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柳公权对他摆摆手:“你也下去吧,没有我的招呼不准上来。”

茶博士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地下楼而去。不一会儿工夫,偌大的茶楼上就只剩下那半醉半醒的书生和柳公权二人。有那八名随从守在楼下,新来的茶客也无法上楼,偌大的茶楼顿时显得清幽异常。寂静中只听柳公权淡淡道:“老朽与人对弈,素来是让先,所以不必猜棋,你先请。”

醉书生呵呵一笑:“小生与人对弈素来是让子,你要我让你几子?”

“如果是赌命,自然越多越好!”柳公权冷冷一笑道。醉书生猛地把葫芦一扔,脸上醉态一扫而光,以清澈的眼眸迎着柳公权冷厉的目光笑道:“小生命贱,不配与柳爷相赌,如果是赌钱,小生倒是可以奉陪。”

“怎么赌?”

“一子一万两,赌注既然由小生定,这先手就该让给柳爷才公平。”

“好!”柳公权也不客气,拈起一枚白棋子“啪”一声砸在棋盘中央的“天元”上,慨然道,“老夫生平遇一对手不容易,希望你别输得太快!”

就在同一时间,城郊的隐仙观外,沈北雄带着十多名手下也悄悄赶到,立刻有先行在此盯梢的两名部属迎上来,沈北雄顾不得抹去一脸汗渍,只问道:“怎样?”

一个部属忙禀报道:“观中除了几个穷道士,还有一个白衣公子带着个随从在这儿隐居,远远看其模样,正是上次在望江亭见过的公子襄!”

“太好了!你们守在这道观周围,待我亲自去会会他!”沈北雄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立刻分派人手把道观包围起来,自己则带着两个随行高手径自往观中而去。自从上次在望江亭被影杀堂的夺魂琴所阻,沈北雄已不敢再托大,这次随他前来的,均是公门中顶尖的高手,相信即便有夺魂琴保护,公子襄也别想再安然脱身!

三人闯进道观,两个迎客的道童见沈北雄一行神情不善,吓得张口结舌不敢阻拦,还没来得及向观主通报,沈北雄三人就已经进了道观二门。

一行人径自来到道观后院,远远便见一白衣公子负手立于树下,正仰头遥看天边落日。只看那份萧然卓立的神态,不是公子襄是谁?第二次见面,沈北雄已经没有数月前的惶恐感,心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环顾四周,并无任何人影,沈北雄这才遥遥冲他的背影一拱手,笑道:“公子襄,咱们总算又见面了!”

“你总算来了,没让我等太久。”对沈北雄突然的到来,对方似乎并没有太过惊讶,依然是那副落落寡欢的模样。从天边收回目光,他抬手向沈北雄示意:“坐!”

沈北雄进入后院后,就发觉园中并没有多余的人,也就没有必要太过戒备。见对方并不因自己的突然到来有丝毫慌乱,沈北雄反而有点儿吃不准他打的什么主意,满腹狐疑地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正要发问,却见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捧着一副茶具匆匆过来道:“公子,茶已烹好,是从福建送来的铁观音。”

“给沈老板上茶!”白衣公子抬手对童子示意,那少年立刻熟练地在四个龙眼大的小茶盅中斟上滚烫的茶水,用托盘捧到沈北雄面前。沈北雄心知以公子襄的为人,倒也不怕他在茶水中使诈,便端起一杯一饮而尽,随着那一股醇香的热流滚落肚中,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慢慢从腹中弥漫开来,沈北雄不禁一声赞叹:“好茶!”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道:“这等好茶,原本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沈老板好运气。”沈北雄呵呵一笑:“沈某运气来了,公子襄的好运恐怕就到头了。”

“沈老板何出此言?”

沈北雄眼里闪出猫戏老鼠的神色,微微笑道:“我从进入这道观后就在留意,却没有发现你有任何保镖,不知这是你的疏忽还是托大?”

“有没有保镖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已经没有区别!”沈北雄说着慢慢放下了手中茶杯,跟着曲指成爪,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把扣住了公子襄手腕。他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洋洋自得地调侃道:“就算你有帮手也已迟了,柳爷早就想见你了,只是一直未曾如愿,今日他老人家总算可以一睹公子襄风采。”

“是啊,柳公权这个时候恐怕正在目睹公子襄风采呢。”白衣公子说着手腕蓦地一翻。沈北雄只感到对方手腕上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道,轻轻卸开自己的手指,跟着对方的手腕就如泥鳅般轻轻巧巧地滑出了自己的掌握。

沈北雄双眼蓦地瞪得溜圆,脸上的神情比白日里看见鬼怪还要惊讶,他呆呆地瞪着神态萧索的白衣公子足足怔了半晌,才以不可思议的语气喃喃道:“你……你不是公子襄!”

雅风楼的棋局激战正酣,枰中已落下了数十枚棋子。柳公权双眼紧紧盯着棋枰,边落子如飞边摇头叹息:“没想到,真没想到!虽然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什么叶二公子多半有诈,我从来就不相信这种巧合,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公子襄居然会孤身犯险,把自己投入险地,这简直可以用发疯来形容。”

对面的书生眉梢一挑,笑道:“柳爷真是目光如炬,任谁在你面前都无法遁形。”“什么目光如炬,我简直就是睁眼的瞎子!”柳公权连连摇头,“直到方才我都还不敢肯定你的身份,一直以为你不过是公子襄投在咱们身边的一枚棋子,待你落下这数十枚棋子后我才终于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公子襄!”

“何以见得?”

“千门中人长于算计,而棋道正是一门算计的学问,只这数十枚棋子就可看出公子胸中韬略,天底下只怕也仅有公子襄才有这等恢宏的布局,精准的算计,与众不同的谋略和出人意表的手段!”说到这柳公权抬起头来,第一次细细打量面前这位追踪了七八年的对手,只见他的面容其实有些普通,就像任何一个眉目端正的穷书生一般,唯有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自信而孤傲的光芒,这种光芒令他平凡的面容变得有了一种令人仰慕的魔力。柳公权对着公子襄的面容打量了足有盏茶工夫,最后轻叹道:“老夫阅人无数,自信只一眼就可看出一个人一生大致的经历,但我却不敢说能看透你。比如你皮肤并不细腻,甚至稍显粗糙,可见你并非如传言所说出身富贵,再比如你发质柔细,稍显枯槁,头顶毛发甚至有些稀疏。一个人的头发记录了他的健康,由此可见你的健康状况并不理想,再联系你手上粗糙的皮肤和无数的疤痕,可见你曾经遭受过莫大的磨难,以致你的身体至今无法恢复。而你的手指骨骼并不粗壮,身架也显得单薄,说明你并不是从小就受磨难,你右手中指第一个关节有厚厚的老茧,那是长期握笔造成的,说明你苦练过书法,我想你多半是个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不知老夫说得可对?”

随着柳公权的侃侃而谈,公子襄脸上神情越来越惊讶:“都说柳爷眼光毒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云襄佩服!”

柳公权没有理会对方的恭维,只冷冷质问道:“公子既然读过圣贤书,为何要投身千门,专做这等有违圣贤教诲的卑劣勾当?”

公子襄轻蔑道:“圣贤在云襄心中早已经死了,何况柳爷这次在金陵的所作所为,恐怕也未见得就高尚吧。”

柳公权脸上微有些尴尬,忙转开话题问道:“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孤身犯险接近咱们?只此一点就可看出,你是多么的疯狂和不智。”

“诸葛一生唯谨慎,尚有空城一计险!”公子襄淡淡一笑,“我碰巧知道有人在金陵设陷阱对付我,而我却毫无头绪,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这让我无法忍受,所以假意跟踪那个假的公子襄。只要有人对公子襄感兴趣,多半会自己主动来找我,那我就可以看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陷阱,冒险接近沈北雄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就凭你在天外天酒楼住了几天,就能知道咱们的内情?”柳公权显然是不相信。

“你莫忘了我可是个设局的高手,什么样的骗局能瞒得过我?我不必知道内情,只需留意你们跟什么样的人来往,有什么样的举动,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公子襄笑着解释道,“沈北雄用各种手段大肆购买金陵商铺,动用的资金达数十万两银子之巨,拼命拉拢官府、黑道和钱庄的力量,甚至借你过去抓住的把柄逼金陵商家就范,金玉堂和荣宝斋就是因为曾经买卖赃物被你抓住过,只好配合沈北雄演一出双簧,让旁人在不可预知的威胁面前,不得不把铺子卖给你。接着又传出杭州船泊司将迁到金陵的消息,引得江南财富蜂拥而来,疯狂追捧暴涨的商铺。我刚开始还以为柳爷是为对付我才不惜动用如此巨大的人力财力,不过现在看来我是太高看了自己,柳爷志存高远,我云襄不过是你众多猎物中一个诱饵而已。”

“何以见得?”柳公权神色又恢复了冷定,缓缓拈起一枚棋子,轻轻点在棋枰上。

“船泊司从杭州迁到内陆的金陵,这显然有些荒唐,从常理看这根本不利于商业往来。”公子襄也信手拈起一枚棋子点在棋枰上,“不过这消息是从朝中最高层传出来,再加上朝廷经常办些糊涂事,所以很少有人会怀疑这消息的真伪,就算有所怀疑,在日日看涨的铺价面前,这点怀疑早晚也会打消。”

柳公权两眼盯着棋枰,淡淡道:“既然朝廷做事并不总是明智,船泊司迁到金陵也就并非不可能。”

“本来是这样,”公子襄抬眼盯着柳公权,“但这消息若是属实,就无法解释为何柳爷要借金陵富商把我引来金陵,难道要我也跟着这股东风发一笔横财?更无法解释一个千门中人用性命传递给我的警示。只有这消息根本就是假造,想引我以高价接下你手中的商铺,甚至借助我的财力把铺价推上天去,才能在真相大白时把我置于死地,而柳爷也才能赚个盆满钵满。你引我来金陵,多半也是担心自己的财力尚不足以撬动庞大的金陵商铺市场,借我的财力帮你造势,在最后关头把我置于死地,这大概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柳公权鼻孔里轻嗤了一声,淡淡道:“金陵富商手眼通天,与朝中大员皆有往来,假消息岂能骗过他们?”

“这正是你这陷阱的高明之处!”公子襄叹道,“以对付我云襄为理由,说动福王爷为你撒谎,连朝中重臣都被你骗过了。如今皇上年幼,朝中实际上是福王爷当政,在福王爷眼里,他不过放出一个假消息,朝廷没花一个铜板,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你则巧妙地利用这个消息,在金陵布下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陷阱,先用各种卑劣手段低价悄悄买入大量商铺,在消息传出后再把铺价推高数倍甚至十多倍卖出去,有我上当帮你推高价钱最好,就算我不上当,金陵乃至整个江南的财主富商也会上当,如今整个江南的财富正源源不断地涌入金陵,前仆后继地扑向你设下的这个陷阱,”说到这公子襄脸上也露出钦佩之色,“本朝最大一桩劫案,悍匪薄云刀折损数十个兄弟,不过劫得十多万两银子。你这陷阱如今已吸引了江南千万两银子,一旦你的计谋得逞,整个江南的财富将被洗掠一空,起码有数百万财富要被你席卷,多少人积蓄数代的家业会被你这陷阱吞噬干净,又有多少人会在接下来的铺价暴跌中输得一干二净。”

柳公权神情漠然地在棋枰中投下一子,道:“千门公子不是向以财主富豪为猎物吗?没想到还这么富有同情心。没错,我当初引你来金陵,其实是想借你的财力把铺价推到一个没人敢想的高度,我早就知道,这陷阱骗得过别人却一定骗不过你,我以为你会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大捞一笔。你的财力与我的权力联手,咱们完全可以做到双赢。”

公子襄哈哈一笑,“本来这主意是不错,不过我却不想成为替罪羊。你以我为理由说动福王爷,又把我引来金陵,早就准备好将来一旦有人追查这场骗局,你可以全推到我头上,所有上当受骗的人都会相信是臭名昭著的公子襄骗了他们,谁会相信一向公正廉洁,有天下第一名捕之称的柳公权会设下这等弥天骗局?就连我都有些不明白,你廉洁一生,为何这次却如此贪婪?”

柳公权轻轻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腿淡淡道:“我老了,为朝廷奔劳一生,除了有个名捕的虚名,就剩下这一身的残疾。我自己可以不在乎,却不能不为儿孙还有那些追随我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考虑,尤其那些殉职的弟兄们丢下的孤儿寡母,大多还在为生存苦苦挣扎,我得在退职前为他们谋一份活命钱。碌碌一生,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廉洁有什么用?饿的时候不能当饭果腹,病的时候不能当药救命。人到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才会明白,还是只有银子才靠得住啊!”

柳公权“啪”地一声把一枚棋子拍在棋枰上,斜视着公子襄笑道:“你就算看穿了我这步棋又如何?你已经无法阻止我捞到这块决定胜负的实地。”

“是吗?”公子襄针锋相对地把棋子拍在枰上,“你以为我不能破掉你这片大空?在你的势力范围险中求活?”“我不信!”柳公权立刻投子还击。

“我知道你半年前就在着手准备,”公子襄边落子边笑道,“在沈北雄来金陵之前数月你就已经在悄悄收购商铺,这一点你连沈北雄都瞒过了,经过半年多的准备,你手中握有大量低成本的商铺,所以你才会如此自信,对否?

柳公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讶:“这你也知道?”

“这要感谢一位坚强的奇女子,”公子襄叹道,“半年多以前,有人想收买她父亲开的小客栈,结果未能如愿,后来客栈就开始闹鬼,生意一落千丈。那位姓尹的小老板不信这个邪,晚晚守夜要抓住这鬼,结果却被鬼惊吓,失足从二楼摔下来,不幸亡故。官府草草结案,那间客栈最后也落到一个不知名的外乡人手里。这位叫尹孤芳的女子历尽艰辛,总算把寻求帮助的帖子递到了我手中,我在对这件怪事的调查中发现,附近多家铺子都遇到过这样或那样的怪事,最后的结果都是铺子变卖,落到某个不知名的买家手里,联系后来沈北雄大张旗鼓高价收购商铺的举动,我才开始发觉你这个局。”

柳公权恍然大悟,“所以你让人假冒公子襄请客,自己则伪装成公子襄仇家借机接近沈北雄。不过我还是有些奇怪,是谁假冒的公子襄,能骗过精明过人的沈北雄?”

公子襄笑了笑说:“他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不过他肯定比我更像江湖传说中那位孤傲绝世的公子襄。”

正文 第八章 连环劫

“你不是公子襄!你是谁?”沈北雄吃惊地盯着白衣公子,瞠目质问道。公子襄不懂武功,这在江湖上早已不是秘密,而以方才震开沈北雄手指的那份功力,眼前这位白衣公子绝对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

白衣公子没有否认,只淡淡笑道:“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沈老板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公子襄,那就请回吧,别打搅了我的清静。”

沈北雄双眼似欲喷出火来,鼻孔里冷哼一声:“就算你不是公子襄,也是他的同党,既然我来了,你还想脱身么?”说着对随从一招手,“给我拿下!”

两个公门高手一左一右抓向白衣公子胳膊,一出手便是北派“分筋错骨手”,却见白衣公子双臂微动,巧妙脱出两名公门高手掌握,跟着大袖横扫,竟把两名公门好手逼退数步。沈北雄见状脸上不禁露出凝重之色。要知道那两个公门好手乃是北派燕氏兄弟,是公门中顶尖擒拿手,已不知有多少黑道强人在他们二人手中,轻易就被拧断了胳膊手腕。

“难怪敢戏弄沈某,原来身手如此了得,把沈某都骗过了。”沈北雄说着缓缓站起来,慢慢拔出腰间软剑,迎风一抖,顿如银蛇一般发出嗡嗡的震响。白衣公子眼里露出凝重之色,衣衫无风而动,暗自戒备。

“看剑!”沈北雄一声轻斥,软剑直点白衣公子眉心,只见白衣公子右手往上一撩,竟以胳膊来格挡软剑,沈北雄冷哼一声,手腕下压,意欲一剑卸掉他半只胳膊,却听“叮”的一声轻响,软剑竟被对方的胳膊荡了开去,跟着就见对方手腕一翻,一点淡若无物的刀光从袖中脱出,恍若月光一般直泻而来。

“袖底无影风!”沈北雄大惊失色,软剑连换了十几个剑式才挡住那无孔不入的刀光,场中顿时爆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刀剑交击声。沈北雄应声退出数步,盯着对方掌中那柄形式奇特的短刀,眼里的惊诧已变成震骇,“你是金陵苏家弟子?”

白衣公子漠然收起短刀,冷冷道:“金陵乃苏家根基所在,不容外人撒野,即便你来自京中也不行。”

沈北雄心知苏家乃江湖上屈指可数的武林世家,势力比百业堂更为庞大,不过苏家只做合法买卖,很少卷入江湖纷争。柳爷也一再叮嘱,能不招惹苏家就尽量不要招惹。加之方才这一交手,便知自己奈何不了对方袖中短刀。就算与燕氏兄弟联手,也将是个惨胜,如此一来就要与金陵苏家正面开战了。想到这沈北雄收起软剑,呵呵笑道:“苏公子误会了,北雄此次来金陵不过是做点小买卖而已,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跟苏宗主打个招呼,他日有机会定要亲自登门拜见苏宗主。”

说完沈北雄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却又回过头来,打量着白衣公子的模样,他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苏家几位公子都是天下名人,不会做冒充公子襄的闲事,听说只有苏家大公子苏鸣玉一向深居简出,离群索居,但刀法却是几位公子中最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以后有机会,北雄定要再次讨教。”

“好说。”白衣公子索然端起了茶杯,他眼中有一种世家公子不该有的厌世和萧索,这让沈北雄有些奇怪,也正是这种独特的悒郁气质,才让沈北雄把他当成了公子襄。

沈北雄领着燕氏兄弟从道观中出来,二人心有不甘地问道:“咱们就这样算了?”沈北雄冷冷一笑:“咱们这次的目标是公子襄,与苏家的恩怨只好暂且记下。”

说话间三人来到观外,几个在外埋伏的兄弟忙上前询问究竟。沈北雄对众人一挥手:“快赶回金陵,咱们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雅风棋道馆中的对弈开始进入了中盘激战,二人紧盯着棋枰,神情越发肃穆专注。不知何时开始,隔壁有隐隐的琴声悠然响起,为二人的对弈又增添了一分雅意。

盘中局面渐渐明朗,望着渐渐陷入苦斗的黑棋,执白先行的柳公权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边落子边调侃道:“公子襄啊公子襄,就算你聪明绝顶,完全猜到我的目的和手段,可惜在老夫强大的实力面前,你依然无能为力。”

公子襄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因自己的黑棋陷入困境而担忧,甚至还有闲暇回应柳公权的调侃:“是吗?你真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我既然能看穿你这局,自然就有应对之法。”

柳公权眯起眼盯着公子襄:“我行动在前,手握大量低价商铺,你如果也加入抢购商铺的行列,自然会把价钱推得更高,帮我把手中商铺顺利地以高价卖出。如果你袖手旁观,光江南这些富商也能让我赚个对半,就算你对所有人说船泊司迁到金陵的消息有假,只要铺价还在上涨,谁又会相信你这个千门公子呢?”

“是啊,我阻止不了你,所以只好顺应大势,借你这东风分一杯羹。”公子襄意味深长地笑道。

“分一杯羹?”柳公权手拈棋子审视着对手,“这几个月以来,任何大量吃进商铺的买家我都让人探过底细,其中并没有可疑之人,不可能你抢购商铺而我却还不知情。你如何来分这一杯羹?”

公子襄没有直接回答,却指着渐渐进入收官阶段的棋局道:“虽然从盘面看,白棋凭先行之利占了两三子的优势,但它却有一处不为人注意的漏洞。”

柳公权仔细把全局细看了一遍,最后摇头道:“我从一开始就占了先机,到现在盘面只余几处官子,走到最后我会胜你两子。”

“是吗?我却不信!”公子襄说着啪一声落子入枰,“我先在此开劫!”

柳公权胸有成竹地投下一子:“这劫早已在我算中,你翻不了天。”

公子襄淡淡一笑,轻轻把棋子投到早已算计好的位置,这一子出乎柳公权预料,他莫名其妙地望了望棋枰,又狐疑地看看公子襄,“这一手你弃掉十余子,岂不是输得更惨?”

公子襄迎着柳公权探询的目光笑道:“你只关注金陵商铺的行情,却没留意到更庞大的民宅市场,它也随着你那消息水涨船高。我既然不愿为你推高商铺,就只有悄悄收购大量民宅,以远低于商铺的成本,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民宅?”柳公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落子提掉了公子襄十余子,头也不抬地嗤笑道,“它价钱虽低,但数量太过庞大,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把它的价钱推高,况且民宅买主稀少,转手很慢,就算它有所上涨幅度也有限得很,根本无法与商铺的暴利相提并论。”

“如果我把成片的民宅改造成商铺呢?”公子襄笑问道。柳公权一怔,脸上终于变色。只见公子襄指着棋枰轻叹:“你只知道多吃多占,却忘了棋道中还有一种罕见情况,就算你盘面占尽优势,也依然赢不了!”说着,公子襄缓缓把棋子点入早已算计好的位置,“我再开一劫!”

“连环劫!”柳公权终于恍然大悟。围棋中偶尔会出现这种罕见的情况,就是两个劫争同时出现,双方又都不能放弃,那这局棋就会一直走下去,永不会分出胜负,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无论双方盘面优劣,最终也只能以和局论,这就是俗称的连环劫。公子襄弃掉十多子,成功抓住了柳公权这个盲点。

见柳公权一脸懊恼,再无法落子,公子襄终于投子而起,负手笑道:“这局棋你苦心孤诣,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却为一小小的连环劫所阻,无法胜出。正如你谋划良久的商铺暴涨,也因我手中握有大量可以改造成商铺的廉价民宅而行将破灭。已经有部分改成商铺的民宅投入了市场,你大概也感受到了铺价最近几天的异动,是让它往上涨还是往下跌,只在我一念之间。”

柳公权望着公子襄愣了半晌,然后揉着自己的腿轻叹道:“千门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千算万算,却忘了自己最致命的罩门。老朽这双腿虽然半残,但要在这雅风楼上拿住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说我要生擒了你,咱们这一局的结果又会是怎样呢?”

公子襄笑而不答,柳公权却听身后突然有人小声道:“柳爷,您老茶凉了,容小人给您老续上新水。”

这茶楼早已清过场,不该再有旁人!就算有人悄然躲过公门八杰的耳目摸上茶楼,也决计逃不过自己的耳目!但直到他开口说话,自己才第一次发觉他的存在,这是怎样可怕一个人啊?柳公权只觉后脊梁冒起一股寒气,惊诧莫名地慢慢回头望向角落那说话之人,只见他一身茶博士打扮,满脸的皱纹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在柳公权惊讶目光的注视下,他赔笑提着茶壶过来加水,神情自然得就像任何一个年老体衰的茶博士一样。但柳公权神情却从未有过的凝重,眼光如锐芒般盯着这茶博士,留意着他那稳如磐石般的手,柳公权一字一顿地问道:“影杀堂鬼影子?”

“柳爷好眼光!”茶博士赔着笑为柳公权加上沸水,然后垂手侍立一旁。

“能躲开我八名手下的目光上这楼来的人不多,有这等轻盈如狸猫般步伐的人就更加罕见,能在老朽身后静立良久却不为老朽所觉,恐怕天下就只有影杀堂排名第三的鬼影子一人。”说到这柳公权转望公子襄,满是惋惜地摇头叹道,“没想到你竟会买通杀手来对付老夫,我看错了你啊!”

“柳爷多心了!”鬼影子忙赔笑道,“公子只是请小人负责他的安全,没有要刺杀柳爷的意思。再说这天底下若还有谁是影杀堂也不敢动的人的话,那一定就是柳爷。”

“哦?想不到我还这么有威望?”柳公权冷冷问道。

“柳爷乃天下数十万捕快的总捕头,弟子门人遍及天下,影杀堂可不想被几十万只鹰犬撵得无处躲藏。”鬼影子一脸的谦恭。

“那好,我出双倍的价钱,你替我拿下公子襄。”

“柳爷说笑了,不说这有违我影杀堂的规矩,就是公子襄,也是我影杀堂不能动的人啊。”

“不能动?为何?”柳公权眉梢一挑,有些不解。鬼影子却没有作答,只赔笑道:“二位都是我影杀堂不敢动和不能动的人,只要你们相安无事,我鬼影子自然袖手旁观。不过万一柳爷要想对公子不利,咱们影杀堂也只好冒险与数十万公门鹰犬周旋周旋。”

鬼影子这话无疑是表明了自己立场。柳公权冷冷一笑:“你若方才悄然出手,恐怕我未必能躲得过。但此刻你我正面相对,你以为还能威胁我柳公权吗?”说着手腕一抖,三枚棋子脱手而出,先后飞射鬼影子面门。鬼影子身形迅若冥灵,在空中连连变换了数次身形才勉强躲开,落地后脸已变色。

柳公权手拈棋子引而不发,却目视公子襄调侃道:“公子毕竟不是武林中人,根本不了解武功,所以就以为影杀堂杀手天下无双。若论暗杀手段他们倒是足够专业,但要论到武功,恐怕他们根本排不上号。此刻这鬼影子自保尚有困难,公子以为他还能保护你吗?”

公子襄泰然自若地笑道:“我不懂厨艺,却能尝尽天下美味;我不擅丹青,却藏有大师名画;我不通音律,却能听到妙绝天下的琴音;我就算不会武功,却依然懂得要如何才能制服柳爷这样的绝顶高手。”

柳公权把玩着手中棋子,环顾着空荡荡的棋室,冷笑道:“方才鬼影子躲我三枚棋子尚有些狼狈,此刻我这棋子若是射向你,他还能挡吗?”

公子襄叹了口气,遗憾道:“柳爷也是棋道绝顶高手,难道非要走至分出胜负那一步才肯认输吗?”公子襄话音刚落,隔壁的琴声突然清晰起来,琴声通透悠扬,那面板壁似乎对琴声毫无阻碍,根本不能影响琴声的传播。

“夺魂琴!”柳公权面色一凛,“居然请到影杀堂排名第二、第三的杀手,难怪你如此自信。不过,这一局我依然要走下去!”说着柳公权手腕一抖,三枚白色棋子飞向鬼影子,一枚黑色棋子却悄没声息地射向公子襄前胸大穴。

只听琴声陡然一变,似有锐风穿透了板壁,跟着是“啪”的一声脆响,射向公子襄的黑棋在离他胸口不及一寸处碎为齑粉。另一旁鬼影子躲开三枚白棋,立刻向柳公权飞身扑来,人未至,手中短匕已指向他的咽喉。

柳公权一声冷哼,身形飘然后退,跟着曲指弹开了刺来的短匕。待鬼影子身形一缓,柳公权立刻扑向一旁的公子襄,只要能拿下公子襄为质,就算在影杀堂两大杀手夹攻下,也可安然无恙。

隔壁的琴音陡然一紧,从细碎的小调陡然变成激昂的大板,声浪铺天盖地,似有千军万马汹涌而来。薄薄的板壁似纸一般在声浪震撼下簌簌发抖,不时被锐劲一穿而透,留下一道道透明裂缝和细微窟窿。

柳公权在声浪和锐风中左冲右突,虽然足以自保,却无法接近公子襄一步。一旁的鬼影子又凌空扑来,如附身鬼魅般死死缠在身后,只片刻工夫柳公权便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淋淋。稍不留神,衣衫竟为琴音所破,身上落下几处破损,渐有血迹隐隐渗出。

“停!”激战中只听柳公权一声厉喝,激昂肃杀的琴声渐渐变得低沉平缓起来,不过刀兵之意依旧不减,宛如蓄势待发的毒蛇猛兽。鬼影子则拦在他与公子襄之间,手执短匕全神戒备地盯着柳公权。柳公权喘息稍定,自忖在夺魂琴和鬼影子联手阻拦之下,自己完全没有机会缉拿公子襄,心中权衡再三,最后只得对公子襄冷笑道:“有夺魂琴和鬼影子保护你又如何?我八名部属就守在楼下,没人能把你带出这雅风楼。”

“我知道,公门八杰嘛,”公子襄笑道,“听说他们是柳爷近几年从有志于献身公门的武林俊杰中精心挑选培养的好手,人人都可独当一面,在江湖上更是罕逢敌手。不过我没打算就这样离开,就算要走我也要柳爷亲自相送。”

柳公权轻哼一声没有说话,却见公子襄缓缓踱到窗前,遥指窗外道:“我今日若不能平安离开这里,明天一早,我手中的那些民宅、商铺就会蜂拥而出,船泊司不会迁到金陵的真相也将大白于天下。到那时,恐怕你的如意算盘就会尽数落空。”

“那也未必!”柳公权冷冷道,“民宅转手极慢,你手中就算有数量也不会太多,在这短短几个月把它改造成商铺就更少了,我要全部接下你手中的铺子大概也花不了多少钱。”

“但你并不知道我手中有多少已经改造好的商铺,”公子襄笑道,“所以你不敢轻易冒险,尤其你现在资金已经耗尽,还负债累累。我从费掌柜那儿打听到,你以房契做抵押,先后在通宝钱庄借了三百多万两银子,这些钱你又尽数投入商铺市场,你手中的银子已没剩下多少,只要我集中抛出铺子就没有人能全部接下,铺价必然会被打下来。一旦铺价跌上两成,钱庄将把你的铺子强行抛出以收回本金,这将促成铺价暴跌,船泊司迁到金陵的谣言便不攻自破,那些追买铺子的财主一夜间就会消失。虽然现在铺价已涨了三倍,但你手中的商铺数量实在太庞大,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如此多的买主,铺价一旦暴跌,你不仅赚不到一个子儿,还有可能把福王爷借给你的数十万两本金输个干净,你输得起吗?”

柳公权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色厉内荏地喝道:“我不信你能撬动整个金陵市场!”

公子襄悠然一笑,“凭我自己或许不能,不过如果再加上金陵苏家名下的铺子呢?”

“什么?”柳公权终于面色大变,金陵苏家名下数十间铺子一旦也集中低价抛出,虽然数量上不是特别大,但以苏家在本地的影响力,必定引得金陵商家跟着他抛售,加上公子襄手中的商铺,这对追买的势头将是致命的打击,铺价上涨的势头一旦逆转,买主就会很快收手,自己那一千多间铺子就会砸在手中,若再被钱庄强行抛售抵债,那真有可能血本无归,虽然这仅是一种可能,但自己现在已经冒不起这个风险。想到这柳公权头上汗水滚滚而下,但他依然不甘心地道:“你若集中抛售打压铺价,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铺价一旦暴跌,你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咱们只会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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