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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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水一怔,道:“听错什么?”

“是对仆固束下手,而不是对仆固部下手。”

思然可汗,姓仆固,名束。方若水隐约觉得已知道了一些胡继棠的真正用意了,小声道:“是要将思汗可汗扣作人质?”胡继棠脸上的笑意仍是很淡:“不错。”他只有一只手,这一只手稳稳地握着酒杯,直如钢打铁铸的一般,又慢慢道,“仆固部举族二十余万人口,部中六姓,以仆固部为尊。要击破他们,固然不易,但如能将其驱为前锋,那么与楚都城唇齿相依阿史那部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唇齿相依”这四字让方若水吃了一惊,他道:“阿史那部与五德营竟然已这等亲密了?”

胡继棠道:“刚得到密报,阿史那拔古手下有个重臣名叫阿史那钵古,已与五德营伪帅薛庭轩结为翁婿。这层关系,便表明双方已然结盟,若是直取楚都城,万一阿史那部不顾一切卷入,我军便要进退两难。”

这个消息令方若水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胡继棠到现在还会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而阿史那钵古与薛庭轩结亲之事必然极为机密,真不知他是如何打探来的。他顿了顿,小声道:“这消息确定吗?不要是五德营有意放出的风声吧?”

胡继棠摇了摇头道:“不会,这是我安排在阿史那部中的细作传来的。此事一直机密,直到共和国的册封使抵达,定义可汗才在机密会议上透露,因此我也才知道。阿史那部已然决定,伪领我军册封,但五德营若与我军相持不下,就将救援楚都城。”

胡继棠居然早就在阿史那部中有细作,而这细作居然能够知道如此机密的消息,在阿史那部中定然地位不低。方若水原先对大统制让这个五上将居于末位的胡继棠成为首将多少有点不满,此时才算佩服个十足。他忖道:大统制知人善任之能,当真了不起。如果派我为首将,定然不及这胡继棠精细。他虽然对胡继棠瞒着自己作出这么重要的举措还有点不满,但信心同时多了几分。他笑了笑道:“胡将军,你在仆固部里,定然也有细作了吧?”

胡继棠道:“有是有,不过那细作不如阿史那部的那个一般有地位,因此才要借大兵压境之机,硬干这一回。”说到这儿,他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道,“那薛庭轩当真不是等闲之辈,能与阿史那部达成这等密约,与仆固部定然也会暗通款曲,所以与其与仆固部虚与委蛇,不如快刀乱麻,逼仆固部与阿史那部动手。而仆固部与阿史那部也是世仇,我军正好从中取利。”

方若水心道:听毕胡子说薛庭轩也是一手已废,所以有“独臂枪”之号,你们两个倒是惺惺相惜了。他本觉先对仆固部下手实是本末倒置,现在才明白这是胡继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想了想又道:“只是,胡将军,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拿不下思然可汗,那就弄巧成拙了。”

胡继棠淡淡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次出兵,楚都城有九成为据城坚守,仗的一是与阿史那部犄角相应,二是我军粮草不继,只消拖上半年,定然会折尽锐气,然后再出城反攻。他这计划只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便是仆固部近而阿史那部远。本来远交近攻是兵法上不刊之论,如果仆固部袖手旁观,他这条计多半便能得逞,因此要破这条计,唯有以仆固部下手,打破这三方平衡。这样一可以震慑阿史那部。即使阿史那部仍要一意孤行,则仆固部正好可以用来抵御阿史那部。驱使仆固部为前锋,也可从仆固部取得粮草,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之击破,西原局势,一战可定。”

方若水不由呆住了。他是个老行伍,可称身经百战,却也从未想过能够一战将广袤的西原一举平定。这个计划气势恢宏,庞大到他几乎不敢想象,可是想来又极有可行性,但是其中总觉得有一个大毛病在,就是根本没考虑到损失。五万远征军征战异域,要达成这个目标,势必大势杀戮,而自己的损失也将会极其惨重。他喃喃道:“可我们我们毕竟只有五万人,够用吗?”

胡继棠又是淡淡一笑道:“好叫方将军得知,锐极易折,单靠五万人,纵然能一举成功,想要安定下来却是很难。不过西原本来就是杀戮之地,安定只是暂时的,一旦阿史那部与仆固部的战争被挑了起来,就已由不得他们了。到时仆固部不妨就放他们出去,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让他们之间斗个不亦乐乎,而我军解决掉五德营后,再来个锄强扶弱,五年之内,西原便将收归共和国版图。”

五年也许可以平定西原,但西原的人口也必将丧失一半以上。方若水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不是见了死人就心生恻隐之人,可是这等滥杀西原诸部,他实在也无法完全认同。他道:“此计确实大妙”

胡继棠大笑了起来,“方将军,你也不必沮丧。这条以胡制胡的妙计,连方将军您都想不出来,继棠当然也想不出来的。”

方若水叹道:“是大统制所定?”

胡继棠点了点头,“然也。”

先在西原散播瘟疫,使得西原各部实力大损,埋下了自相残杀的种子,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雷之势将思然可汗拿下,迫使仆固部发兵攻击阿史那部,任由双方血流成河后,再来收拾残局,西原就再没有一支力量可与共和军相抗,这样即使五德营仍然有残部逃遁,却也在西原完全丧失立足之地。这条计策,与其说是为了平定西原,不如说是为了彻底消灭五德营而设。方若水此时才算明白这条计策的全貌,只觉后背发寒,再说不出一个字。

共和军三天前流沙分兵,这消息刚传到赫连突利案头。虽然已有准备,但赫连突利对共和军的这一举措仍是大惑不解。兵分两路,只能认为共和军觉得没有后顾之忧。可是前些日子仆固部处决中原派来散布瘟疫的内奸这消息刚传出去,仆固部已对共和军怀有敌意,他不相信共和军居然会对这等重大事件无动于衷,事实上他最终配合了薛庭轩的苦肉计,为的正是使仆固部与共和军保持距离。在他原先的预料中,共和军会尽量避开仆固部,以仆固部保持中立为上,自己也正好可以从中获利,可是现在共和军的这一举措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难道共和军是要来问罪吗?

赫连突利摇了摇头。中原皇帝派人来散播瘟疫,这消息是从楚都城传出来的,因此有识之士大多觉得那是楚都城用来攻心的谣言,不足为训。但风声终究有了,共和军的上上之策是避开仆固部,以免这等谣言被坐实。不过,这只是赫连突利的预测,共和军实际行动偏偏相反,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说率领这一拨远征军的中原将领竟是个白痴吗?赫连突利更是难以置信。

他正独自在帐中思量着,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夹杂在一片蹄声中,极是急促。赫连突利怔了怔,走到帐门口向外叫道:“出什么事了?”

帐外是两个亲随,但他们也是莫名其妙,其中一个道:“台吉,我们也不知道。”正在这时,有个思然可汗的亲随急匆匆地过来,远远地便大声道:“台吉,中原皇帝的使者来了。”

赫连突利心下更不由一怔。中原派来的册封使走了没几天,难道这人看破了仆固部与楚都城的密约,去而复返,前来问罪不成?如果真是这样,思然可汗可不要在那使者跟前漏出破绽。他道:“我更一下衣,马上过去。”

回到帐中,阿佳格格从后面转出来道:“大人,怎么了?”

“中原皇帝的使者回来了。”

阿佳怔了怔,“回来了?他们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要赶紧到大汗身边去。”

赫连突利的手刚搭到衣架上,却觉指端传来了一阵轻颤。他只道妻子是急着帮自己拿衣服,正要说不必有劳,但一抬头,却见阿佳站在一边,手根本没碰到衣架。他又是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帐外忽地传来了亲随的喝声:“干什么?”有个人叫道:“我要见台吉,紧急事!”

这是赫连突利派出去的一个斥候,因为扮成了牧人,那两个亲随也不认识,只道是哪个部众竟敢来闯台吉的帐篷。赫连突利听那人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极是惶急,忙道:“让他进来吧。”

帐帘一挑,一个人冲了进来。那人恐怕是狂奔而来,进来时还直喘粗气,一边道:“台吉,台吉,中原皇帝的兵马已经只有二十里远了!”

赫连突利没想到这人带来的是这般一个惊人消息,只觉如被人当头一棒,喝道:“什么?多少人?”

那斥候喘了两口粗气,才算定下神来,急急地道:“听说,中原皇帝派来了七万大兵,好多。”

当然不可能是七万,总数只有五万,在流沙又兵分两路,这一路顶多也就三万多人。但三万大军已是仆固部所有的实力了,赫连突利没想到共和军来得竟然会如此之快,那么那使者竟然不是先前的册封使,而是这支远征军的使者?竟然与自己的斥候一同到来,这等速度简直骇人听闻。而且大兵只剩二十里,顶多半天就抵达此地,就算紧急动员全部也来不及了。赫连突利已是惊慌失措,也顾不得穿长衣了,急道:“快!快备马!”阿佳见丈夫居然连正装都不穿就要去见思然可汗,急急地从衣架上扯下衣服送过来道:“大人,穿上衣服,出什么事了?”

赫连突利将衣服一下披上,小声道:“大事不好了,大汗只怕已被人劫持!”

阿佳大吃一惊,失声道:“真的?我马上去召集八犬。”

八犬是思然可汗的近卫队。赫连突利把衣服胡乱扣上,又低低道:“你马上让八犬到大汗帐前,希望还来得及。”亲随已牵过马来,赫连突利翻身骑上,大声道:“快走!快走!”那个传令的思然可汗亲随看得大惑不解,心道:台吉向来镇定自若,今天怎么一下慌了手脚?

赫连突利刚一上马,从东边忽地传来一阵震天样的号角之声。仆固部平时用的是牛角号,声音亦是不轻,但这一声却响彻云霄,几乎是同时,一阵马蹄声已如暴雨突至,东边一带烟尘滚滚,夹杂着这阵阵号角,大地都似被撼动起来,许多仆固部众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从帐篷中出来查看。赫连突利在马上又是怔了怔,喝道:“这是中原皇帝的兵马?”

传令的那个亲随道:“正是。”他忖道:久闻中原皇帝的兵马很强,看起来,比我们比我们仆固部更强。西原人向来尊崇英雄好汉,眼见共和军竟有如此声势,他也大为心折。

糟了!赫连突利眼前顿时一黑,人几乎连马都坐不稳。那亲随从不知自己一句平平常常的话竟然让赫连台吉吓成这样,连忙打马过去道:“台吉!台吉!你怎么了?”

赫连突利定了定神,拉住了马道:“快去召集亲兵队,不能让使者见大汗!”

那亲随更是莫名其妙,道:“只怕现在已晚了。”他心想赫连台吉吃错什么药了?虽然中原皇帝派了人来西原散播瘟疫,已是仆固部大敌,但眼下终不能说翻脸就翻脸,听赫连台吉的意思难道要将那些使者拿下?人家如此声势的大军就在不远处,现在招惹他们,岂不是找死?就在这时,却听得金帐那边忽地也传出了一声牛角号,帐上挂出了五色幡。这道五色幡迎风招展,仆固部众见了无不举手行礼。

这是仆固部最为隆重的迎宾礼,只有最为尊贵的宾客到来才用,升此幡后,部落中各大长老贵族都要即刻向金帐聚集。赫连突利见此情景,一张脸更是煞白,但人却镇定下来。边上那思然可汗的亲随见赫连突利心神已定,心道:中原皇帝的声势当真了得,连台吉都吓成这样。

他却不知赫连突利的心里已如刀绞一般。赫连突利自负智计无双,却根本没想过共和军竟然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向仆固部下手。虽然还没见过思然可汗,但见到这五色幡,他已知思然可汗落到了共和军手里。这一手单刀直入,迅雷不及掩耳,他虽然在一瞬间就已明白过来,但还是慢了一拍。现在去夺回思然可汗吗?一瞬间赫连突利也已有了七八个主意,但每个主意都已不可行。现在夺回思然可汗的机会已微乎其微,即使猛攻金帐,将这支使者尽数歼灭,思然可汗多半也会死在乱刀之下。而事态如此紧急,这样一来仆固部陷入混乱,只怕立刻便遭灭族大难。

上天保佑,好在他们的真正用意也并不是要歼灭仆固部。赫连突利在心底这样想着。这一次自己棋错一招,被共和军抢了先手,如果共和军是要对仆固部不利,那么仆固部已是大势去矣。好在他们的居心不在此,事态尚有可为,希望仍能扳回来。赫连突利心知越是这时就越要镇定,伸手擦了把脸将额头的冷汗抹去,平静地道:“不要叫亲兵队了,先去见大汗要紧。”

思然可汗的金帐虽然没有定义可汗的金帐出名,却要更大。等赫连突利到了金帐边,却见门口已站了数十个顶盔贯甲的中原武士,有个身着长袍的中原人正在一路与陆续聚集过来的族中长老贵族搭话。见赫连突利过来,那人迎上来道:“这位是”

这中原人倒是说得好一口西原话。站在他边上的那人叫仆固安国,是思然可汗的远房堂侄,在一边陪笑道:“王大人,这位是我部赫连突利台吉。”

那王大人满面春风,迎上来道:“赫连台吉,下官王如柏,是共和国远征军第一中军官,奉胡元帅之命前来与大汗议事。”

赫连突利看了周围那些中原武士一眼,道:“这几位是”

那王如柏仍是满面春风,微笑道:“这位是我军铁阵营的战士,名叫杨慕园,对面那位叫丘峰,下手的叫孔世德,对面下手的叫杜时中”

赫连突利问的当然不是这些士兵的名字,但这王如柏却如同听不懂赫连突利的意思一般侃侃而谈。赫连突利虽知他是有意扯开话题,但见他口若悬河地将这些士卒名字一个个报下去,心中不由一沉。一个中军官,当然不可能对军中那些无名小卒都如数家珍般报得上名,而这王如柏却全都说得上来,自然是此人有过人之能,却也说明这些士卒一个个都非同等闲。他本来还有行险夺回思然可汗之意,但此时已彻底打消了,陪笑道:“王大人,不知来得如此紧急,是有何吩咐?”

王如柏仍然微笑着道:“叛军跳梁,窃踞西原,给贵部带来了不少麻烦,实是我国之耻。此番天兵远征,蒙大汗好意借道,但叛军无所不用其极,胡元帅得到消息,说叛军有刺客欲对大汗不利,因此命我等紧急前来护卫。”

赫连突利见王如柏口齿灵便,这一席弥天大谎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心中也不禁心折,拱拱手道:“王大人倒也不必过虑。我部多的是豪杰勇士,大汗麾下更有有号称‘八犬’的八位近卫勇士,刺客根本无法靠近大汗,也不必有劳王大人了。”

王如柏在此接待每个聚集过来的王公长老,绘声绘色地说了一番刺客的可怕,那些人不是被他带来的这支精锐卫队吓呆了,就是心怀不忿,但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威逼利诱,无人再敢多嘴,却从未碰到过赫连突利这等软中带刺的。但他脸上仍是平和之极,笑道:“赫连台吉有所不知,叛军出自我国,颇有奇才异能之士。这等人非寻常人能敌。贵部‘八犬’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恐怕也难以保证大汗安全。”

西原之人,最为崇敬勇士。仆固部的“八犬”乃是思然可汗贴身卫士,是仆固部尽人皆知的勇者。王如柏这样说,说的又是西原话,边上不少人都露出不服气的神色。赫连突利却依然声色不动地道:“王大人只怕不知我部‘八犬’的神勇。这八人都有移山之力,寻常百余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贵部远来是客,岂敢有劳贵部。”

赫连突利心道:谅你们也不敢与我们翻脸,只消能把大汗解救出来,你们就不能为所欲为。他睿智过人,旁人只道共和军远来,当真只是过路,但赫连突利已经明白对方的真实用意。虽然棋差一招,结果缓了一手,但现在终究还有解救的余地。因此口气是越来越客气,话中却越来越强硬。王如柏心中也在暗暗称奇,心想:这胡人倒也了得,居然这么快就看破了胡将军的奇计。不过他有备而来,胸有成竹,朗声笑道:“赫连台吉屡称这‘八犬’之能,不妨请这八位好汉过来吧。”

赫连突利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忖道:只消看到了“八犬”,你也没再没有推搪之术了。他扭头对边上的侍从道:“快去请‘八犬’过来。”

那八人是思然可汗的卫士,原本呆得就不远,阿佳格格又已派人召集,此时已聚过来了。王如柏见那八条汉子一个个都高大威猛,脸上也不由微微一抽。这副样子自是落在赫连突利眼里,他不禁暗自好笑。他知道在中原说人是狗那是骂人的话,说的是人猥琐无能,但在西原并不如此。西原人游牧为生,狗是放牧时的得力助手,在西原人心目中地位也甚是崇高。思然可汗这八个卫士以八犬为号,实是因为西原人原本就长得高大,而那八人更是比一般人都要高大强壮,个个都是巨汉。他微笑道:“王大人,我部这‘八犬’,可保护大汗安全否?”

王如柏脸上的惊色只是一闪而过,他又是满面春风地道:“赫连台吉,这‘八犬’果然生得高大。只是台吉只怕有所不知,中原刺客,实非‘八犬’所能抵挡。”

此话一出,不少仆固部众都脸上变色。先前部中以撒斯尔者处死了一个来散布瘟疫的内奸,据说正是中原皇帝派来的,那些部众已对共和军有了敌意。虽然共和军真个来了,这等声势也让他们惊心,但听到王如柏看不起“八犬”,一些年轻气盛的仆固部众再忍不住,破口骂道:“放屁!你们斗得过‘八犬’吗?”

仆固部众大多粗鄙无,不少人嘴里也不干不净起来。王如柏的西原话很流利,自然全听得懂,但他仍是满面春风地道:“赫连台吉,‘八犬’能否护卫大汗,不妨当场比试一下,以作证明可好?”

西原人尊崇的是英雄好汉,王如柏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是不服。听得他居然答应比试,登时全都轰然叫好。赫连突利已隐隐觉得不妙,这王如柏如此自信,只怕他手下真有什么极强的异人。不过他也相信“八犬”的实力,如果王如柏手下当真有人能轻易击败“八犬”,那么这条计策就是自己已无法化解了。他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

“八犬”在仆固部中全是数一数二的勇士,听得要和中原皇帝的手下比试,一个个登时跃跃欲试。赫连突利不知王如柏会叫什么人,却见他转身向身边一个军官说了句什么,那军官点点头,便越众而出。只是叫了这一个,王如柏迎过来道:“赫连台吉,我军的卫子恒将军愿来领教贵部‘八犬’之能。”

那个叫卫子恒的军官身材甚是高大,长得也十分健壮,但比“八犬”还是矮了近一个头。听得对方居然只是一个人,“八犬”中为首的洛克什已率先道:“那我也是一个人吧。”

这洛克什姓步六狐,在仆固部中算得上是第一等的神力之士。当初阿昌部前来拜谒思然可汗,酒酣耳热之际,阿昌部的哈拉虎曾经与“八犬”相较。虽然“八犬”中人人都不及哈拉虎力大,但洛克什却也能单手举起哈拉虎那根七十余斤的铁刺棒,便是哈拉虎亦赞了他一句。阿昌部被五德营解决后,铁刺棒送到了思然可汗帐前,旁人都无法使用,融掉了重铸又觉可惜,思然可汗便赐给了洛克什,此时他正握在手中。铁刺棒太过沉重,比试时当然用不着,他将铁刺棒放到一边,正待向前,卫子恒忽然向他叫道:“把兵器拿上来吧。”洛克什听不懂,王如柏在一边道:“你把兵器拿过去吧。”

用兵器比试当然也有,但这等情形已等如决斗了。洛克什吃了一惊,向赫连突利看去,赫连突利道:“王大人,兵器无眼,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话,那怎么是好?”

王如柏向卫子恒说了,卫子恒却是哈哈一笑,高声道:“我不会伤他的。若是我伤在这汉子手里,也只怪我本领不精,与人无干。”王如柏刚传译过去,洛克什登时大怒。这等说法大有藐视之意,他暗道:这些中原人,给你点苦头尝尝!挥起铁刺棒喝道:“好!”便是一棒砸了过来。他为人鲁莽,火头上哪还顾得上别的,这一棒已是用尽全力。赫连突利吃了一惊,生怕洛克什当真一棒打死了那卫子恒,共和军恼羞成怒之下,顿时撕破了脸便不好办,正要出言喝止,耳边突地如起了个霹雳。

那是卫子恒一声大喝,只见他双手忽地往上一架,“当”一声,火星四溅,洛克什却是浑身一震,铁刺棒登时落地。这一下更是人人震惊,方才那声音明明是铁器撞击,可人人都看得清楚,卫子恒是用双手架住了铁刺棒,难道他这人是铁打的不成?

卫子恒接住了洛克什一棒,把洛克什都震得铁刺棒脱手,赫连突利的脸色已极快地白了一下。果然如他所料,王如柏带来的是身怀绝技之人,就算真个撕破了脸,自己准也讨不到好处。只是卫子恒是怎么架住的,他却也不明白,定睛看去,却见卫子恒的手中原来握着两根短棒。这两根短棒黑黝黝的暗淡无光,长与小臂等,而中间三分之一处则有一根横档,与铁刺棒撞击之处有亮点闪烁,他这才知道卫子恒是极快地抽出短棒架住了洛克什的铁刺棒。洛克什单臂出棒,而卫子恒则是双手架住,不无取巧,但这等力量却已在洛克什之上。至于两人的速度,则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卫子恒接了一棒,脸上却极快地一变。洛克什的力量非同小可,他虽然接住了,但周身仍是一阵发烫。看看脚下,却见双足的靴子已被砸得陷入土中半寸,他心道:“这胡人的力量当真不小,我也托大了点。”他本想以单臂去挡,这样更显得行若无事,幸好在出手一刻发觉单臂是挡不住这一棒的。他拔出脚来,走过去提起铁刺棒掂了掂,笑道:“这棒子倒是不轻。”

洛克什见卫子恒单手也能提起铁刺棒,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虽能单手提棒,但想舞动却只能双手握棒,方才单手出棒实是勉为其难,此时被卫子恒震得虎口崩裂,单手更已举不起来了,但卫子恒却仍能举起,他伸出拇指道:“好汉子,洛克什服你了。”西原人最服英雄好汉,而仆固部中能比洛克什力量更大的已几乎没有,见洛克什竟然一棒心服,所有人都大为动容,静了半晌,才震天也似的叫了声好,有人却在暗地里想着:这个中原人的力量不知和陈忠比如何。当初陈忠在定义可汗帐前一刀劈开了石鼓,在西原几乎传说成了神话。当时也有人想着此人能不能比得过阿昌部哈拉虎,待后来哈拉虎以铁刺棒会斗陈忠铁杆刀,被陈忠劈下马来,这些西原人终于承认现在的西原第一勇士非陈忠莫属。加上楚都城现在与仆固部关系不错,而西原人心直,不知不觉间,已把陈忠看成了自己人。眼见卫子恒折服了洛克什,便有人拿陈忠来与他比。

卫子恒将铁刺棒举了两下,忽地向地上扎去。“通”一声,泥土四溅,铁刺棒没入土中足有尺许。卫子恒高声道:“还有哪位好汉前来请教?”

“八犬”中以洛克什的力量为大,其余七人心知自己的力量定然比不过他,但临阵退缩却也不肯,排第二的乞陆德古正待走上前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震天也似的号角,紧接着,却是一阵鼓乐之声。赫连突利呆了呆,王如柏已含笑道:“赫连台吉,我家胡元帅的大军已经到了。”

大势已去。

赫连突利心知再纠缠于“八犬”能不能守护思然可汗也已无用了,共和军有备而来,而仆固部全部的兵力一时半刻也动员不起来,这一次全然落在了后手。他心中沮丧,脸上仍是声色不动,也淡淡笑道:“原来胡元帅也来了,请大汗也前去迎接吧。”

王如柏道:“大帅交待过,大汗万金之体,不必远迎,以防叛军刺客趁乱下手。赫连台吉,请你前去接待,恕如柏军务在身,不能陪同了。”他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又破解了赫连突利这条计,赫连突利却也不坚持,微笑道:“如此甚好。那此间便有劳王大人。”

若有所思地看着赫连突利的身影远去,王如柏转身进了金帐。金帐中,思然可汗巍然高坐,模样却有点不安。他在仆固部至高无上,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多中原武人围着他。王如柏到思然可汗跟前行了一礼,道:“大汗,请暂且安歇,我家胡元帅即刻就到。”

此时有一些仆固部的王公大臣也被放进金帐来了。虽然不得靠近思然可汗,但他们见大汗安然无恙,倒也放下了心,而思然可汗见部中长老进来了不少,便自在了许多。王如柏寒暄了几句,不再多说。他这番有备而来,身边还带了一队厨子,已在金帐后开伙,端了一些小炒出来,还有一些美酒。西原饮食粗砺,吃的无非是白煮牛羊肉,喝的是马奶酒,哪里见过这等美食美酒?而王如柏麾下还有好几人会说西原话,不时凑趣答话,一干人等颇得小酌之趣,有些人便想,先前台吉杀的那人只怕不会是中原皇帝派来的,而是楚都城的反间计。有些人仍是不信,心想,中原皇帝只怕另有打算,也不可大意了。但不论是谁,都觉得眼下远征军有求于仆固部,并不会撕破脸。

王如柏转到了金帐后面,走到一个人跟前,小声道:“北斗大人。”

王如柏手下尽是些彪形大汉,但这叫北斗之人却显得很是瘦小,旁人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伙夫。他转过头,低声道:“王大人,已经应付过去了?”

赫连突利担心仆固部会陷入大乱,而他们这一小队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仆固部,最担心的也是仆固部会陷入不可收拾的大乱。他们要劫持思然可汗,而不是刺杀他,如果仆固部大乱,远征军击其不备,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仆固部固然会彻底崩溃,只是那条计策便前功尽弃,而他们这队施计之人也多半不能生还。说不怕终是假的,现在终于已见眉目,胡元帅的大队人马也即将来到,大局已定,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

王如柏点点头,小声道:“仆固部的五明王,六长老,全都等如废人,唯有台吉赫连突利要值得注意。好在此人已然服软,不必迫得太紧。”

第一次,北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好。王大人,你这回可是立下了奇功。”

这条计策至此已尽数实现,五德营的末日也迫在眉睫了。亲身前来执行后,此计对制定这条的大统制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每一步都在意料之外,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想来用不了多久,自己的刀也将饱饮五德营众的鲜血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舔了舔嘴唇,仿佛已提前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第十七章 蓄势待发

“共和军裹胁仆固部为前锋,合兵十万前来!”

这个消息传到正在紧急备战的楚都城时,不啻于当头打下了一个霹雳。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五德营连同妇孺在内,一共也不到一万五千人,能用之兵更是不满四千。以这样一个数字去抗击十万大军,只能是一个以卵击石的效果。

陈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终于坐不住了。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当初的雾云城外一战,五德营五统领中折损了杨易、钱文义和廉百策三人,朗月省天炉关前,女儿陈星楚和曹闻道又战死沙场。这些生死与共的人一个个离去,对陈忠而言等如自己的生命也已死去了大半。在他心目中,自己这条命已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楚都城了。

现在这等情况下,只有让城别走一条路。虽然没人说出来,但每个人都这样想,陈忠也不例外。如果坚守,结果只有一个。可是逃的话,还能逃到哪里去?向西,到更遥远的异域去苟延残喘吗?

以一般速度行军,仆固部到楚都城大约是二十余日,而阿史那部到楚都城则要一个多月。现在仆固部已倒向共和军,即使阿史那部能够全力支援楚都城,也是远水难救近火。何况阿史那钵古虽然招薛庭轩为婿,但这等联姻实在亦是靠不住的,如果楚都城彻底崩溃,阿史那部铁定会袖手旁观。

他赶到帅府,却说薛帅出去了。陈忠也不知这时候薛庭轩还有什么事,正待去城中再打听一下,有个士兵突然急急过来禀道:“陈老将军,城外粮田起火了!”

粮食还得一个月多才能收割,陈忠不明白现在怎么会起火。他吃了一惊,定睛看去,见远处有几片粮田有浓烟升起。他只道是共和军的细作前来破坏,赶紧带上几个亲兵提刀飞马前去。到得近前,却见有一些人正在粮田放火。离得老远,他便大喝道:“哪里来的鼠辈!”正待一刀劈去,有个人却迎上来道:“陈老将军。”陈忠见是个金枪班,不由一怔,喝道:“你们在做什么?”那金枪班还未说话,边上却响起了薛庭轩的声音:“义父。”

陈忠见薛庭轩也在这里,更是惊诧,打马过去道:“庭轩,为什么要烧粮?”

薛庭轩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共和叛军来得太快,这儿的粮草来不及收割了。与其资敌,不如烧掉。”

陈忠虽然不是深通兵法之人,但这个道理他也明白。只是这些粮食还有一个多月便可收割,现在烧掉实是令他心疼。他也没想到薛庭轩竟然到机立断到这等程度,犹豫了一下道:“不能抢收吗?”

“现在抢收,只能当成马料,而料草已经足够。”薛庭轩又冷笑了一下,“义父,放心,这笔账一定会让叛军偿还的。”

薛庭轩虽是不动声色,其实他心中的疼痛实不下于陈忠。粮草是军中命脉,但胡继棠的行军速度超出了他的估计,而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仆固部,同样让薛庭轩有些意外,他原本估计共和军总还要一个月才能抵达,但现在看来,共和军将要提前半个月就到达楚都城下。嘴上没说,他心里已有了先输一筹的悔恨。好在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自己的大计划并没有被破坏,只不过接下来这一战要更艰苦一些而已。他见陈忠还要说什么,在马上行了一礼道:“义父,这几日训练如何了?”

陈忠这些天的首要任务是在对抽调出的一支骑兵队进行紧急集训。这支骑兵队有五百余人,都是中各营中抽调出来的精锐骑兵。陈忠不明白这样一支骑兵到底有什么用处,想来也应该是奇袭所用,但薛庭轩直至今日仍未使用。他道:“一直都在集训。庭轩,这一仗你到底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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