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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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融愣了愣。

只听朱彤道:“汉人确实跟氐人不太一样。我们能建起这样水泼不进的城墙,能划产析田,使百姓各居里坊,殿下知道靠的是什么?觉得能攻破这些最坚实的城墙靠的又是什么?那就是谣言了。如果你们想要这宫城,就必定会同样得到这些谣言。所以,长安城从来都不是砖石砌就的,它建筑在一堆典章制度之上,也就是建筑在一堆语言之上。几百年下来,汉人也许真的早不如匈奴、鲜卑、羯、氐、羌这些民族勇猛善战了,因为很久以来,我们相互攻伐的利器就已变成语言。你们战胜汉人,可以靠兵马,可是要治理这天下,却是要凭借语言。马上得之,未见得可以马上治之……不知皇上听到这些谣言之后,有没有发作?”

苻融忍不住苦笑:“怎会没有?皇上十三岁起就开始为族人争战,他脾气直率,性情又一向暴躁,哪受得了这些弯弯绕儿。今日一上朝,我就见御座左右布置了锤、钳、锯、凿……这些刑具。满朝大臣才一上殿,就见陛下在御座上弯弓搭箭,腰露利刃,满脸睥睨之色,一朝文武都惊得大失颜色……当时我就在场,听着皇上的声音都变了,向丹墀之下喝问:‘你们想看我好戏,是不是?今天,我就演一出好戏给你们看看!’”

苻融那原本冠玉般的脸上一时忧色更重:“只见皇上一拍巴掌,殿门外,十几个宫女与侍卫就满脸怯惧、好不情愿地走了上来,然后,他们开始脱衣……旁观的大臣们个个汗出如浆,却没一个敢劝谏……那些宫女侍卫脱了衣服后,就在太极殿上……裸交于众位大臣面前。我只听着皇上在那里大笑着:‘你们背地里说我会做这样的戏,那我就如你们所愿,做一次给你们看好了!不知你们还想看更多的吗?’”

他学着他堂兄的口气,语气忽变得又暴戾又阴森。

“接着皇上又拍了拍巴掌,只听锁链声响,又有十几个人被驱赶到朝堂之上。他们个个被剥了面皮,脸上血肉模糊,那真的是惨不忍睹。我只见左都御史姜庚当场就面色惨白,身躯摇晃,要昏过去了。好在他位次并不靠前,就在我身边。我只能暗中伸出一手,在背后悄悄扶定了他,否则今日他必定招来皇上大怒。接着皇上又传进来一班鼓乐,竟逼着那班剥面之人就着鼓点儿跳起舞来。那哪里是舞!我只见到一滴滴血粒儿随着他们的舞步滴落在他们脚边,皇上自己还在御座上高声大笑,直到把满朝大臣折辱完了,才丢下一句:‘这些跳舞的都是些传谣之人,给你们看看是何下场!你们既帮我编了一出好戏,我就还你们一出好戏以为答谢。众位爱卿,可觉得朕此番作为很合乎你们口中的‘克己复礼’吗?’”

“说完,没等众大臣缓过神来,皇上就拂衣退朝了,大臣们个个都惊得面无人色,哪有工夫议到晋、燕之事。”

叙述至此,两人互看了一眼,不由陷入一阵沉默。

好久,朱彤才问道:“所以,今日傍晚,才会有那么一道圣旨传出来,还下令传抄,要贴满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苻融点点头。

“这道旨是谁为皇上拟写的?”

苻融叹了口气:“左不过就是赵韶、赵诲或董荣他们三个中的一个。”

——这三个人都是汉人,满朝之中,也只有他们三个文学之臣最得皇上宠幸。

暮色渐渐浓重起来,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苻融望向城西边那长林之上渐重的暮霭,想起自己忝蒙祖荫,十一岁就被封为安乐王,可以说是天下幸事了。只是生在这个长安,他这安乐王果然能真的安乐吗?

他心里叹了口气,只怕会再有一首什么童谣在这长安城中唱起。

————

【1】帝王出行。

第一章 童谣

第一节

那道诏书被誊写在一张张薄脆的纸上。

那黄色的纸贴满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朕受皇天之命,承祖宗之业,君临万邦,子育百姓,嗣统已来,有何不善?而谤谯之音煽满天下!杀不过千,而谓刑虐;行者比肩,未足为稀。方当峻刑极罚,复如朕何!

这段话潜藏的愤懑之音不过就是:你们说老子坏,老子就坏给你们看,你们又能拿老子怎么样?!

那夜长安有风,那道诏书在灌满整个长安城的风中猎猎作响。

可惜这诏书虽贴满了长安,却没有什么百姓上前聚集观看——这想来也是当今皇帝最痛恨的,他最恨的就是这种一拳打出,全无回应的局面。

自从他继位以来,这种局面,已发生过不止一次,甚至都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并不存在?否则御座下面,为何永远静默?除了在他施下酷刑,下令满门抄斩时,才有些尖厉的哀号透过重重宫门,传到他的耳边。

可长安城中,果真就没有任何回响吗?

***

那盏油灯的焰已被调得很小,小得仅如一豆。

那豆儿绿得发惨,只微微照亮油灯边上坐着的两个人的脸。

左手边那人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大家伙儿今天算聚齐了,咱们‘十不足’立事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没别的好纪念,咱们唱一次名吧,从我开始。”

他撩起膝上那张满是破洞的毯子,露出底下的一双腿。那双腿自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只听他惨笑道:“我是‘不足’。”

说着他指了指右手边坐的那个人:“他就是‘不具’了——前折冲将军,与麻秋对战时,曾连斩麻秋麾下大将七人,可惜现在只不过是个拔舌之人,连报号都得我这个残废来代劳。诸位把自己的代号也报一报吧,看看这天地不仁间,究竟有多少人如我老哥俩儿一样,不得不以残缺自名。”

角落里响起一个声音:“我是‘少’。”

“我是‘无’。”

“缺。”

“伤。”

“残!”

“毁。”

“偏!”

“只。”

答话的人语调各异,有的低落,有的郁懑,有的激楚,有的略带自嘲。可那压抑的声音里同样含着反抗。

要知道,今日之大秦,有十个词是从不许人提起的,那就是: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只——只为这都是当今皇上的忌讳。当今皇上因为自己身负残疾,所以最恨别人提到这些字。据传前日太医程延为皇上调药,只为介绍人参一味的功效时,说了句“此物虽小小不具,自可堪用”,就大犯圣上之忌,先被活活凿出了双眼,随后交给侍卫当庭扑杀之。

至于“不足”的那双腿,当然是被当今圣上砍的。让他最痛恨的可能还不是这个——他本是羌人统领雷弱儿的家臣,雷弱儿本来身居本朝丞相之职,是先帝留给当今皇上的八个顾命大臣之一,且还是领衔的。只因生性耿介,看不上苻生宠幸的赵韶、董荣等人,就成了被杀的头一个大臣。被杀的还不止是他,还有他膝下的九个儿子,二十七个孙子。雷家满门,一朝俱灭,甚至还饶上了“不足”的家小。

算下来,先帝留下来的顾命大臣,朝中已没剩下几个了。今日与会的“十不足”,就是在这般屠戮之下,反激出来的大逆。

只听油灯边的“不足”悠悠道:“当今天下有一个秘密。”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有罪。那就是,当今皇上,只有一只眼——可惜他这个秘密所有的人都知道,所以所有人都有罪了。”

“诸位今日忝列大不赦,名登‘十不全’,可谓可喜可贺。”这是一间密不透风的斗室,斗室中共有十来个人。除了油灯边上坐的两个人外,其余的脸上都戴着面具。

屋子深藏在地下,本身是没有窗的。重浊的空气胶结在一起,灯油的羊脂味儿,地上的尘土味儿,被褥的腐臭味儿,墙上兵器的铁锈味儿,加上众人身上的汗腥味儿,混杂掺和,本来让人绝对难以忍受。但有一样东西压住了这些刺鼻的味道,那就是恐惧。

在座之人,个个都与当今圣上结下了血海深仇,否则也不会冒着灭门的危险前来参与此会。

只听“不足”清了清嗓:“诸位,以我刚收到的消息,尚书令辛牢也被皇上射杀了。至此,咱们最后的念想算是绝了。今日之所以冒险请各位前来,只为咱们已别无他法可想,唯有发动那个计划了。”

他眼睛向四周扫了一圈:“诸位有反对的没有?若有,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脱下脸上的面具,在这灯前亮一亮,然后出门别过,只要不露风声,大家伙儿虽说不再是好兄弟,日后也绝不会有人为难。”

说罢,他一翻手,在惨绿的灯焰下掣出一把短刃来,自己往手指上一划,一滴血就滴在了一大觞酒里。

“无论是氐人,羌人,还是杂种胡,哪怕匈奴、鲜卑、丁零,这歃血的规矩该都是一样的……”

“同意的话,就割这一刀,喝这一口!从此皇天后土,永不背誓!”

***

那密会足足开了有一个多时辰。

与会的人话不多,却讨论得紧密。

独有一人自始至终没开过口。他缩在角落里,穿着件褐裘,腰间系着条布带,头顶包着乌黑的葛巾。如果不是蒙着面,他这身装束与寻常的贩夫走卒无异。他脸上那张面具也极为朴拙,不似在座的诸人,要么夸张的让人咧嘴,要么五颜六色的让人恐惧。

这人身材长大,意态从容,虽然不说不动,却隐隐间透着块然磊落之势。

直到事情议完,大家各走各路——每个人出门的时间都间隔一刻,免得别人猜出自己的去向,这也是“十不全”的规矩之一。

那长大汉子是最后一个走的。一出门,外面新鲜的空气像一拳捅进了他的喉咙口儿,擂得他一晕,也激得他精神一振。

他脑中把适才与会之人细细过了一遍,隐隐已猜出每人身份。

人是可以蒙上面具,但蒙不住挑面具时那隐藏的心情、寄托与旨趣。

长安城此时已在宵禁之中,他这夜路要避开京兆尹手下的兵士,所以走得曲折。但他并不急着回家,摸着黑,一路向城西行去。

城西南一带,最早原是西汉建章宫所在,王莽之乱后,一度毁弃,至东汉才重新繁盛;东汉亡后,一度又遭焚毁,入晋后,成了晋诸王府邸的聚集处。

这一带本有一园,名为雒园,是前河间王在长安城的府邸。园内还有一台,名为眺台,高达数百尺,当年足足动用了数千人垒土所建。如今台上楼阁虽毁,可石基尚在,是城西最好的登高去处。

算下来,自此园建成之日起,迄今也不过五十余年。可五十多年下来,雒园之内已遍生荆莽。

那人抬眼望去,只见一道百步高阶就这么悬挂在丛荆乱草之间。

那石砌的台阶坦荡荡的,棱角犹存,青崭如旧,虽无言语,却似已把丧乱以来的兴亡说尽。

那人一步步拾阶而上,一直低着头。

到得台顶,他猛一抬头,只见满天星斗砸将下来。在这无尽的黯夜中,长安城小如一芥,那宇宙洪荒仿佛更大了起来。人夹在城池与洪荒之间,直要压出心底藏的那个“空”。

那人走至台边,扶槛西望,但见星河洒落,箕斗灿然。脚下,那子夜过后依稀灯火散落的地方,就是长安了。当年,他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到这古城名都的。

扶槛人向东望去,朦胧星夜间,似见到东边通往长安的路上,踽踽而行地正走着一个负箕的少年。

那少年衣上尘土满满,可他神情间似略不当意,有种“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之态。

年轻真好——扶槛人想起自己少年时第一次来到长安的日子,那时他还只有十七岁。

他本是北海人,家贫不能为业,以编畚箕为生。他是从山东一步步走到这关中来的。那数千里行程,较之读书,更让他收益良多。沿途的饿殍残尸,更让他明白了书中所谓“治世”的“治”是何含义。他忘不了“长安”这个名字在他少年之时,在他心中曾点燃的那巨大的幻想——那不是别处,那是长安啊!

那是周的镐京!

——秦的咸阳!

——汉的长安!

一个僻居乡野的小子曾在书上读到,到汉平帝元始二年,长安城就已周遭五十里:一道城墙,蜿蜒五十里,城墙之内,住了八万八千户,共二十四万余人,那是个多么巨大的数字!更别提它的十二门与八街,长乐、未央、明光诸宫,上林苑与昆明池……那里,端拱着三公重臣的朱衣紫绶,飘拂着御史诸官的高冠博带,驰骋着羽林儿郎的金鞍玉勒……那里的少女: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那里正所谓“张袂成荫,挥汗成雨”;那里,还有张骞那样的人,不辞万里,西通绝域;有苏武那样的人,皓月不亏,牧羊北海;更有李广这样的飞将,阿娇这样的皇后……那是一个民族倾其所有的才智与劳力,才能建设出来的地方。

那里就是:天下的枢纽。

可惜后来,汉失权柄,整个大汉居然为“五斗米”而土崩瓦解。

从那时算起,天下动荡至今已有百二十余年。中间也曾有晋中兴。在晋代全盛之时,长安城仍为天下重镇,居民犹有四万余户——这也是个了不起的数字,毕竟黄巾之乱后,曹操虽尽辖江北之地,治下人口却只剩下区区五百万,几乎只勉强超过汉代的一个大州。晋兴以来,人口日渐繁盛,加之匈奴内附,关中人口再度充实,不过,其中戎狄之类的异族已占到大半。到永嘉之祸时,八王乱起,氐族齐万年起事,关中人口再次剧减。到晋的最后一个皇帝孝愍帝为群臣迎立,登基继位时,长安城所剩的居民已不足百户,公私车马相加,也不过四驾。西晋的最后一个皇帝就是在如此穷困中亡国于斯!

而这,已不是他想象中的长安。

更不是他要的长安!

身后忽响起一声长叹。

只听一人叹息:“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杀诸贤良。适才我在此地观星,眼见太白再犯东井,数月之内,恐怕京师之内必有暴乱了。”

扶槛人回过头,只见身后一个人身穿朝服,头戴高山冠,长身玉立。

那人头上冠高九寸,却不曾压住其气度间飘然远翥之态。

扶槛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朱兄。朱兄现掌钦天监,不在璇玑台静观天象,却跑到这废弃之地做何?”

那人答道:“看天象也不过为了应人事。人事若不分明,徒观天象又有何用?说起来,当年潼关一别,如今也有七年了吧。时间真真弹指即过,令师葬处,只怕墓木已拱。贤弟不在山中为尊师守制,却跑到长安来做什么?我素知以贤弟才气,久有廓清天下之志。记得令尊师临去前,曾有嘱咐,叫贤弟静候天时,以待明主。怎么此时不去效仿姜太公临流垂钓,却跑到这是非之地来了?”

扶槛人哑然一笑:“天时?”

“若天不予我其时呢?”

他双目一睁,目光棱棱,随手抛落手中的面具,但见他狮鼻阔口,年纪应有三十二三,而身后那人看起来长他有十余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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