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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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刻起,洛娥就知道,活在这个时世,你真的无法确信什么——果然,这人头落地不过十天,军令下来了,所有军民,立时收拾行装,回迁长安!

别人家都在为锅啊、灶啊、盆啊、碗啊、被褥行李啊忙活,父亲却在收拾他那些模子与绢轴。近两下里的路……泥泞的,下着雨的时候拼命地吹火,要把火吹起来好煮一顿饭……火好容易燃了,锅还没开,军令忽然下来:马上开拔……洛娥记得自己那时扯心扯肺的疼,她心疼的不是什么家国大计、生民涂炭——路上,不时有人死去,累死的、饿死的,不计其数,这些都已触动不了她,她心疼的是锅里那还没熟的汤饼,心疼士兵们催得他们都来不及把它们带上。

好容易熬到风陵渡,终于要过河了。这么混杂的一大队人马终于可以在那里歇息一天。后来传说,那一晚,苻健几乎把所有的精兵都派给了他的侄子苻菁,他要组织一支先锋部队。这先锋之军是趁夜开拔的,他们要从轵关入关,直奔长安。

听说大都督苻健临开拔前紧握着侄子的手,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事若不成,你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洛娥记得那一晚,营盘内响起氐人的悲歌。还不止氐人的,还有羯胡的、羌人的,那些祖上就流传下来的别离的悲歌。哪怕语言不同,那些歌声竟能彼此缠绕,你唱我和,连大都督屡次下令都不能禁止——苻菁带走的尽是精锐子弟,也尽是那些父母们最指望的成年的孩子。她看见如今的皇上,当时还不过十四五岁的苻生,也骑着匹枣红马,并列在他堂哥苻菁的身边。哪怕年少,他身高已过成人。她忘不了那一眼之下,直冲进她双目的剽悍。

寝殿里的呼号声渐渐弱了下去。

皇上每日入睡时,门阙之内,是不允许侍卫靠近的。今日,只有她与小鸠儿两个当值。本来只需要小鸠儿一个的,其余宫女可以等到皇上醒了再马上赶来。可她不放心,所以总是提前赶来。

皇上的睡眠一向不好,有时通宵难寐,直睡到中午,有时却又拂晓即起,她们当值的就得随时在这儿候着。

小鸠儿的脸上还挂着一点儿恐惧,只听她低声道:“姐姐,我怕。”

洛娥轻轻拍着她的头,笑慰着:“怕什么?有姐姐在呢。很多时候,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的。你该知道,皇上最恨的就是别人怕他。”

小鸠儿喃喃道:“可是,他也恨别人不怕他啊。”

洛娥叹了口气:“恨别人不怕是担心别人瞧不起他。你本身喜欢皇上的,不会嘲笑他,不是吗?”

小鸠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喃喃道:“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四周渐又寂然无声。

连风空吹了一阵后,都觉得无趣,安静下来了。

那些檐间的铁马铜铃,也跟着无趣,一时都静了。

到底是小姑娘,一时只见小鸠儿很快就把那烦恼的情绪抛开。她拍拍胸口,似乎就把那颗心重新安生住了。

耐不了静,隔了没多大一会儿,她就指着身后殿上的匾问:“姐姐,你教我认的字还真管用,刚才我算把那上面的字给认出来了。你告诉我,这里为什么叫菖蒲宫?咱们好端端的一个皇宫,怎么会起这么寒碜的一个名字?那东西不是很贱,随处可见的吗?”

“因为在皇上的祖父那辈儿,也就是老帅那会儿,他们本来还不姓苻,而是姓蒲啊。”

小鸠儿的嘴张了开来,一脸的惊奇,她急急地拍了拍身边的台阶,那儿她已垫了一张皮褥。

洛娥在她身边坐下,慢慢道:“你知道老帅的老家在哪儿不?他们本是略阳临渭人氏,算起来,他们该是青氐,而你来自酒泉,应该算白氐了。老帅家世代都是氐人酋帅,他们在略阳的家中,池里种的原有香蒲。那香蒲长势却跟别处的不同,格外高大,能长得高达五丈,密不透风,那蒲节都长得跟竹节儿似的,所以他们家被唤做‘蒲家’,他们也就以蒲为姓了。这姓在氐人中不多见,好像氐人中姓姜、姓吕、姓杨的特别多,那才是大姓。姜姓是因为氐人据传是上古少典的子孙,属炎帝一脉,所以姓姜;吕姓是因为汉代吕后一族的后裔被发配于氐,与氐人通婚,成为大氏,流传下来的;杨姓则是仇池国的国姓——皇上家这个苻姓却是后来才改的。”

“那怎么皇上好像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蒲’字?去年夏天,我刚进宫时,就见到皇上有一天发怒,把所有的蒲席、蒲扇、蒲垫儿……都甩了出去,说再别让他看见这些东西。”

洛娥忍不住向四周看了眼,轻声说:“你小声点儿。你跟我说没事儿,以后别当着人乱问。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忌讳,因为……皇上该还记着老帅的仇呢。”

“什么仇?”

洛娥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老帅的脾气。他当年虽也是氐人之帅,却也……说不上什么家世高贵。他是最粗鲁的脾气,连欢喜起来,也都是粗鲁的。皇上那时还小,只有七岁。你也知道,皇上生下来就有一只眼睛不好。那天,老帅高兴劲儿来了,喝了点儿酒,就开始逗弄孙子,说:‘我听说瞎儿都只有一只眼睛流泪,长这么大,还真没见到你哭过,你到底是一泪还是两泪?’”

她口里说着,心里却想起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那时,整个苻家都还在枋头,她记得那些粗鲁的兵士与他们粗鲁的玩笑。开玩笑的人可能并不是坏人,只是他们不知道,那是伤人的。

她回过神来,问小鸠儿:“旁边人一时都附声大笑,可你知道皇上是怎么回答的?”

小鸠儿摇摇头。

“皇上从小就是个不受欺的,哪怕是他爷爷,他也忍不了这句嘲笑。才七岁的皇上当时就拔出一把刀来,把那刀往本来就盲了的左眼上一刺,立时一行鲜血迸了出来,然后冲他爷爷大叫道:‘这也算一泪!’”

小鸠儿忍不住“啊”了一声。

“老帅当时就动了怒,他从没想过一个小孩儿敢这样,立时跳了起来,随手拿过个鞭子就开始抽皇上:‘这么小你就这样,等大了你还了得!’你不知道老帅下手有多狠,他是乱世里拼杀出来的,总以为自己受得,别人就受得。他把皇上打得皮开肉绽,口里还怒骂:‘你不是刀都敢扎吗?这时居然也喊疼?’可皇上嘴犟,还嘴道:‘我是性耐刀槊,不堪棰楚!’”

“老帅气得没法儿,一时又抽又打,还提着鞭子指着他问:‘还不求饶?信不信我卖了你去做个奴儿!’”

“没想皇上居然回了句:‘你想让我当石勒吗?’”

“——你知道石勒是谁?就是已经灭了的那个赵国的开国皇帝啊!他儿孙不争气,现在亡国了。老帅当时还在石勒之子、也就是当时的大赵皇帝石虎手下为臣。那石勒发迹前曾被卖为奴隶。这事本就忌讳,何况皇上那话,一是不恭,二还有野心,传出去怎么得了!老帅吓得当场扔了鞭子,一把捂住了皇上的口。”

“皇上的眼里闪着光,他赢了——自己没被打怕,反而是祖父被他给吓怕了。”

“可回过头来,老帅就跟皇上的父亲、也就是先皇说:‘知道你儿子昨天做了什么吗?你这个生儿不能留了,等长大了,恐怕会破败我家,你现在就把去他杀了吧!’”

小鸠儿大吃一惊,忍不住又“啊”了一声。

洛娥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责备着:“你到底还要不要听?”

小鸠儿一脸惊慌地看着她,只管点头。

洛娥叹息道:“先皇一向都听老帅的话,回去就找来皇上,真的打算杀他。要不是已故的皇叔拦着,只怕也就杀了。而今日……咱们身后这寝宫之内,也就没这个皇上了。”

小鸠儿吓得脸都变了色。

——这些皇上的家事,她从来都没有听过。

寝宫里忽又传来皇上的梦话。她一时打了个哆嗦。她是最近才上值的,时间刚刚一个月。每每轮到她当值,要早上服侍皇上洗漱,一颗心就总吊在喉咙口儿,如果不是有洛娥姐姐总在旁边顶着,她怕都会打翻铜盆,吓得手足无措了。

洛娥脑中却在回忆自己刚才说过的“性耐刀槊,不堪捶楚”那句话……身后,寝宫内卧着的这个还只二十三岁的皇帝,生性确实骁勇。那年桓温北伐时,他还未曾继位,为保卫国都,他亲临阵前,单身孤骑,直踏敌阵,视刀戟流矢如无物,杀进杀出足有数十次,真应了他“性耐刀槊”那句话。

可后来他当了皇帝。

当了皇帝后,确实不必再亲冒锋镝,斩军阵前了。

不过,这才建立不过数年的大秦——从他先父手中传下来的大秦,朝中权臣林立,麾下诸将豪纵。皇位虽是氐人的,但根基却不止有氐人,还有羌人、羯胡、匈奴、汉民与杂种胡;就是氐人之中,也是诸股势力林立,包括他的母后,还有他的妻族。这皇位虽已远离刀槊,却无时无刻不被朝争权斗那一下下闷锤棰楚着。

***

殿内,苻生一条光着的腿一直伸到绣着貔貅的被子外面。

他怕热,住处不设帐幔,哪怕是冬天,也从不用炭。

这殿内极为空荡,却放置了好几个捧釭铜人,釭内熊熊地燃着明火。

他在做梦,梦见一条从没见过的那么大的大鱼,那鱼鳃上的须好像一条条鞭子,它竟游进了自己老家的池塘中,然后池塘里那些高达数丈的蒲柳竟一枝一枝被它给吃了。

眼见那一根根蒲柳劈倒下来,他猛然惊醒,只觉浑身躁汗。他一脚把被子踹开,却感觉自己从没有过的躁热无力,那无力更让他愤怒。

殿内侍候的本还有小内监,这时听到声音急忙赶来。

苻生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水!”

小内监忙向暧炉边上捧了一盏水过来。

苻生一把打落在地,喝道:“多的!”

殿外的小鸠儿听到屋里的声音,赶忙捧了铜盆进来。苻生一见,跳起来夺过铜盆,从头到脚往下一浇,却忍不住“呀”了一声——小鸠儿怕盥洗的水冷,就加多了热水在里面,苻生气得一脚把身边的捧釭铜人踢倒,釭里的火直烧到小鸠儿脚面上来。只听苻生大叫道:“我要冰的!蠢丫头,烧死你!烧死你!”

一早起来就事事不顺意,直到洛娥进来,皇上才稍稍平复了点儿情绪。

洛娥是进来给皇上准备上朝冠冕的——虽说皇上继位以来,心情烦恶之日居多,大多时都无故罢朝,接连几十天不朝见群臣也不足为奇,可今儿毕竟是三日一朝的日子,准备还是得准备的。

果然她手捧天子冕服近前服侍时,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洛娥就朝小内监一点头。

小内监会意,跑出门去,通知太极殿上侍奉的内官告知群臣:今日皇上不临朝了。

不一会儿他回来禀报:“诸臣已退,独董尚书丑时起就在朝房外等待皇上召见,说有密情上告。”

苻生挥挥手——满朝这些文武,也独有董荣擅长说笑,倒是颇得皇上喜爱——他吩咐在内殿召见。

没想召见时,他的宠臣董荣竟然上报,说近来京中小儿不知怎么,突然开始传唱起一首童谣。

苻生问:“唱的什么?”

董荣低眉回禀:“唱的是:‘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

苻生尚未色变,他身边服侍的近臣已人人变色。

为皇上捧冠冕的洛娥才走到帘外,听到这句,也不由身子一颤——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那可是一首反诗啊!

果然只听苻生怒道:“又是鱼!朕要把它剖了放在火上煎着吃了!”

第三节

“得得得得得得……”

一串马蹄声在东市的街头响起。

那马蹄卢被霜裹着,听在耳朵里冻脆冻脆的。

马上人衣衫简净,面颊冻透如玉。

这少年是苻融,他一清早在街上打马而过,耳边传来的除了自己的马蹄声,再无他响。

身边的长安城寂静得有些可怕——苻融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住在枋头时,每天一清早那喧闹的声响。那时他们苻家还没有化家为国,整个大家族还和部曲平民杂居在一起。整个枋头就像个大集市,连祖父的大帐外都有司务跟卖洒的、卖菜的吵闹,更别提他们堂兄弟之间的嬉戏玩闹了。祖父那时总笑眯眯的,从来没拿出过什么大都督的款儿来,反倒很欢喜地听人争吵。

照他老人家的话,百姓们一辈子就活在一张嘴上,饿了你得让他嚷,饱了你得让他笑,若等他不嚷不笑,怕就要轮到你这个大统领来哭了——“什么是反叛?他若闭了嘴,就违了他的心,那就是反叛!”

这是他打小从祖父嘴里听来的话,后来读书时觉得,祖父那些话,都可以跟书上说的对照着看的。

他这时急着去见朱彤。

——之所以一清早出了宫就这么急赶,是因为他已听说了董荣上报的那首童谣。

苻融深受皇上宠信,时常受命入戍宫禁,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个堂哥脾气发作起来有多可怕;更何况,他对董荣还抱有戒心。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司空王堕是怎么被董荣害死的。

董荣官阶原本不高,在先帝时不过是个著作郎,可自从皇上继位以来,他连得擢升,如今已高居尚书之位。不为别的,就为先帝留下的八个顾命大臣个个都不免过于庄重,而董荣却擅长阿附皇上心意。还不止于此,董荣还精通辞翰,从来能引经据典地把皇上那些暴躁粗鲁的话翻成文词儿跟一班大臣们打嘴仗。朝堂之上,有这么个从来肯站在自己一边儿的人,用自己半懂不懂的文词儿与别的谏劝的大臣们争辩,对于皇上来说自是件赏心乐事。

八位大臣中,丞相雷弱儿、司空王堕两人都是耿直之士,一向瞧不起皇上宠信的董荣、赵韶等人。哪怕雷弱儿遭谗、满门被屠之后,司空王堕仍不肯对董荣假以颜色。曾有人劝过王堕,说:“董尚书现在深受宠幸,显贵一时,司空还是该对他稍缓辞色,不要随意触怒他为好。”

没想王堕冷笑答道:“董龙是何鸡狗,而欲与国士抗礼!”

“龙”是董荣的小字,王堕以小字呼之,那是极端看不起的意思了。

劝说的人在王堕这儿没讨到好,回过头就把这话告诉了董荣。董荣听说后,依旧不改对王堕的热情奉承。直到寿光二年,因为一段日食的谣言,董荣借势劝皇上杀了王堕以应天命。行刑前,董荣还专门前去看王堕,当着面问他:“从今往后,还敢不敢指着我董某说鸡道狗?”

无论是童谣、灾变、谶纬还是天象,在这些汉人手中,总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从那以后,苻融才开始感受到汉人的可怕。而董荣此次上报这首童谣,苻融最担心的是:他的目的,该不会是针对自己的二哥吧?

这么想着,却听不远不近的,突然响起个童声: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

这歌儿一钻进耳朵,苻融脸色就变了。

那歌声先开始还只一个小孩儿在唱,接下来就乱七八糟地添了几个孩子一起跟着唱。童声稚嫩,拖拖沓沓地不成调,听着本来颇为可笑,落在苻融耳里只觉得字字刺心。

一催马,转过街角,只见不远处一个门首前面,几个孩子正聚在那里玩耍。那门前面有个拴马桩,他们就绕着那拴马桩爬上爬下,边闹边唱着。

苻融走到拴马桩旁边,伸手勒住了马。那几个孩子一起抬头,愣愣地看向他。

苻融看着那几个孩子的小脸儿,脏兮兮的,却满是快活,他本来焦灼的心情一时平静下来。他可不能跟这群孩子发怒,整个长安城,现在就只这些孩子们还敢出声笑唱了。

他沉住气,脸上浮起点儿笑意,问:“小家伙儿,你们唱的是支什么歌儿?哪儿听来的?或是谁专门教给你们唱的?”

那几个小孩儿见他一团和气,模样又生得好看,心里先就喜欢了,不由得不答。

他们伸手一指,苻融顺眼望去,只见前面街口,正有一个小童的身影一闪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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