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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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一败露,当初中心给黄依依出的评语为什么都是好话,也就可想而知。个狗日的姓王的真是狗胆包天!敢玩女人(还不是一般的女人,是我们当宝贝挖来的,要给组织上干大事情的),还敢欺骗组织,书记同志简直火冒三丈,根本不同情他这个那个的讨饶,把事情跟院长和总部都汇报了,并建议作严肃处理。很快,总部发下来一个文件,发到处以上单位和部门,说的就是对王家伙的处理情况:撤消主任职务,开除党籍和公职,押送去灵山劳教所(属于系统内部)劳动教养。
我争取用一年时间把它破了
处分决定下发的当天晚上,黄依依找到我,见面就责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处理王主任。我正不知怎样来发泄对她的火气,不想她自己找上门来,还神气活现的,一下激起了我的火爆脾气,我大声地呵斥她:
“你还有脸来见我!”
她说:“我怎么了?”
我骂:“你自己心里知道!”
她说:“我不知道!”声音有点要跟我一比高低似的,“文件上没说清你们为什么要处理他,只是说他‘道德品质恶劣,影响极坏’,这是指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是指我跟他的事,那我告诉你,这跟他无关,是我要跟他好的,你们要处理就处理我,别处理他。”
我说:“你以为我们就听你的?”
她说:“不是听我,而是听事实,你处理人总要根据事实吧,事实就是这样的。”
我说:“事实是我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招来,不是要你来给我们惹是生非的,而是希望你来挑起重担,建功立业!”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放低声音说:“如果你们还希望我来破译乌密,我就希望你们不要处理他。”
我说:“你的意思是如果处理他,你就不破了?”
她说:“我破不了。”
我气得一下站起来,指着她鼻子,声厉色严地警告她:“黄依依,你别跟我玩文字游戏,现在我可以老实告诉你,处理老王就是因为跟你的事。之所以不处理你,是考虑到你在破译乌密。”我拿起处理老王的文件,朝她晃了晃:“如果你因此不想破了,那好,我马上去找首长,再一模一样地签发一份文件,只要把名字改一下,改成黄依依,然后你就跟他一道去灵山劳教所吧。”我越说越气,把文件揉成一团,朝她脸上丢过去:“你是什么人,上班才几天,701的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就想耍大爷脾气,这种人我没见过,也不想见,你走吧!”
她不走,也不跟我认错,只是沉默地坐着。我去外面转一圈回来,她还是没走,老地方坐着,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我心里气还没消,见了人,嘴里又是骂腔骂调的:“喊你走不走,是想跟我闹静坐?还要绝食吗?”
她突然流出两行泪,但说话的声音依然没有一点哭腔,还是字正腔圆的。她说:“确实是我的错,是我……主动的,你跟组织上说一说,不要处理他好不好,我求你啦。”
看着她缓缓滑下的两行泪,我的气开始消退,放低声音问她:“你真想救他?”
她认真地点点头:“他确实是无辜的。”
我说:“现在说无辜已经没有用,说救他还有办法。”
她一下来劲地问:“什么办法?”
我跟她卖关子:“就看你的。”
她很聪明,马上破了我的关子,说:“看我能不能破译乌密?”
我说:“对,只要你能在短时间内破掉乌密,你就是盖世英雄,然后你想把他怎么样都行,这我可以承诺的。”
她问:“这个短时间是指多少时间?”
我说:“在两国关系还是像现在这样紧张、这样微妙、这样前途未卜之前。”
她听了,自言自语道:“这个之前?半年?不大可能。两年?太长了……”接着咬了咬牙,抬起头,决然地对我说:“我争取用一年时间把它破了!”
说完,扬长而去。
她破掉了乌密
我真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冲动的人往往也是容易轻听轻信的。听着她丢下的话,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我心里反倒是有种欣然,想如果这样把她逼一逼,她全身心地投入到破译乌密中,遥远的运气也许就会降临到她头上。我说过,搞破译的人也都是知道的,破译密码,除了必要的知识、经验和天才的精神外,更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运气是神秘的东西,但对黄依依来说,也许就在她的勤奋中,她的天资肯定是过人的,她的技术、她的数学上的才能肯定也是无人可比的。这种人只要一门心思扎进乌密里,肯定要比谁都扎得深,扎得远。运气其实就在最深远处。对扎不到深远的人来说,运气天马行空地游荡在一片眩目的黑暗中,想抓住它当然需要靠运气,需要老辈子的坟地冒出缕缕青烟。但对可以扎到深远处的人来说,运气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在你身边游荡着,飞舞着,你不去抓它,说不定它还会自己撞上你。我们经常说,运气来了推不开,躲不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乌密是很高级,但黄依依也非等闲之辈,她曾经是冯·诺伊曼的助手,是掌握世界顶尖级数学奥秘的人。她还在莫斯科呆过,其间和那边的数学家有过非常广泛又深入的接触,说不定还与研制乌密的数学家一起跳过舞,一起罗曼蒂克过呢。
这一些,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
这也是我之所以在老陈等人对破译乌密不敢奢望的情况下,依然对黄依依寄予如此厚望的资本。应该说,是秘密的资本,因为我从没有把她这些诱人之处告诉过组织。我说过的,这是我的心计。不用说,我比701任何人都希望她破译乌密,我甚至想,只要她适时破译乌密,下一步我说不定就能当上701的最高首长。没有人知道,但我知道,我在总部机关工作的老乡私下告诉过我,我们现任院长已在医院里查出身体有大问题,据说是肺癌,需要留在北京做长期治疗。是癌啊,难道还可能再当院长?肯定当不了了。那么,为什么要封锁这消息?我分析是因为上面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在伺机物色人选呢。这种情况下,如果黄依依能顺利破译乌密,真是天助我也。
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的命运。
我的命运并不完全在我手上,而是在黄依依手上呢。
但是,从欧洲处传来的有关黄依依的消息实在令我悲观,先是说她跟助手合不来,助手不愿跟她干,自己走掉了。确凿的原因不明确,但私底下有人又在说,是因为她想跟助手好,助手不愿意,两人便龃龉不断,最后只好分道扬镳。这种说法似乎印证了已有的有关她跟王主任的绯闻,从而使得其他同志都“谈她色变”,对她敬而远之,不愿当她助手。没有一个熟悉情况的老同志配合她,这怎么行?为此我亲自做人工作,给她安排了一个女同志当助手。这人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对我一直忠心耿耿的,有她在,我很容易了解到黄依依的情况——她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可说的都不是我想听的。从助手嘴里,我了解到,黄依依每天在破译室里呆的时间还没有人家一半多,即使呆在破译室里,也经常不说正事,老跟她说闲话,谈男人、谈是非、谈梦想,说东道西、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我问助手,她不在破译室里又在哪里?助手说满山谷跑,看闲书、捉小动物、摘野果子,反正跟个孩子似的,见了好玩的就玩、见了好吃的就摘、见了好看的就拣,带回来收藏起来。
这还是开始,似乎只是说明她工作上不用功的一个例证,后来她还沾染上了下棋的恶习。搞破译的人业余时间下下棋是无可厚非的,从理论上说,棋类游戏也是数学游戏,搞破译的人不免会喜欢这种游戏。但游戏终归游戏,不能当饭吃的,而助手告诉我,黄依依现在经常把大块大块的时间虚掷在棋盘上,见棋就要下,什么时间都下,有时候上班时间也在偷偷地下。她的棋术很好,什么棋都会下,什么棋都下得好,经常输得人心服口服的。随着她棋术的好名声不断传出去,必然地引来更多对手,他们经常悄悄找她对弈,而她总是有求必应。别人是用业余时间来跟她下的,但她却要把什么时间都拿出来,因为找她的人太多。她是个人,别人是大家,就是这样的。
年底,破译局开年终总结表彰大会,台上台下坐满了人,我当然是坐在台上的,所以看下面看得一清二楚。我注意到,黄依依和前座一个人,看起来都正襟危坐的,但两个人的嘴皮子老是像一唱一和地在动,可能还发出声音,引得旁人经常顾看他们。我不知她们在闹什么名堂,后来有人喊我出去接个电话,回来时我有意绕到她们背后站了一会,发现两个人原来是在下盲棋!
会后,我找她谈话,狠狠地批评了她,当中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如果你这个样子能破译乌密,我就在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如果你能破译乌密,我就在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
确实是气话,很难听。气话总是说得很难听,说过后又难免要后悔。但是我不后悔。为什么?因为我静下心来想想,觉得我这话说得并不过分,无需后悔。我前面说过,要想在短时间内破译乌密,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是痴心妄想,是痴人说梦。现在,看黄依依这种表现,给人的感觉,实在太不像干大事的样儿。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像她这样整天玩世不恭、不思进取、冥顽不化的样子,要在短时间内破译乌密,别说行不行,想一想都觉得可笑。所以,我这话气人是气人,但道出的是事实,是真言,是实话,而不是咒语,用不着后悔的。我真的一点也不后悔。
但是,结果我真的不得不后悔,因为——她破掉了乌密!
想不到吧。
谁想得到?
谁都想不到!
我要吃你用手板心煎出来的鱼
事情说来跟假的似的。
那是春节过后不久的事情,有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跟下面一位处长谈事,黄依依的助手,就是我安排的那位助手,突然冲进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黄依依心脏病突发,正在医院里,要我赶紧去看看。听她这话,再看她着急的样子,我以为病情已到了难以抢救的地步,要我去是告别的。但助手又说,抢救是已经抢救过来,听医生说目前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既然这样,我想,有必要这么急切地去看她,跟救火似的?完全可以改个时间嘛。我这样想了,也这么说了,喊助手先回去,我改日再去医院看她。可助手说黄依依有要紧事跟我谈,要求我现在就去。我问什么事,她说不知道。不过,助手强调道,她说事情很重要,你应该放下所有事情,马上去见她。
我心想,去见鬼!
到医院一看,黄依依虽然躺在病房里,医生正在给她输液,但总的感觉还是不像重病在身,见了我笑得咯咯响。医生说,刚才以为是突发性心脏病,大家很紧张,其实只是一般性的昏厥,可能是太疲劳引起的,现在没事了,也不会有事的。我接着医生的话,对黄依依说:
“听见了没有,只是一般性昏迷,用不着这么紧张的,把我跟救火似的喊来。”
她笑着说:“我当然要喊你来,我有事要跟你说嘛。”
我不客气地说:“你有事应该到我办公室去说。”
她说:“我不在输液嘛,怎么去?”
我说:“那就等输完液再去。”
她说:“不,我要现在说。”
我说:“说吧,我听着,什么事。”
她说:“你把耳朵给我。”
荒唐!当着医生护士助手的面,要跟我说悄悄话,这叫哪门子事?我很生气,指责她:“你有事就说,否则我走了。”
她说:“是工作上的事,我能这样跟你说吗?要不你请他们走开。”
医生护士听了这话,很知趣地出去了。我什么也不说,不开腔,只冷冷地看着她,等着看她要搞什么鬼名堂。确实是鬼名堂,她要我伸出手来。我当然不伸,我怎么可能被下属当猴耍?我沉下脸,厉声厉色地警告她:“有事快说,我没那么多闲心!”
她也沉下脸,回敬我:“我要吃你用手板心煎出来的鱼!”
事情真的跟假的一样。
但真的就是真的,哪怕跟假的一样。
据当时有关权威人士说,黄依依干的事无异于让我们的国家领导人瞅见了赫鲁晓夫的底牌。
破译乌密,等于是让黄依依由鸡变了凤凰。荣誉自然是不要说的,反正只要是我们701人沾得到的荣誉,都无不成了她的囊中物,胸前头上的挂戴满了,她不要也是她的。她要什么,只要开口就是她的;不便开口,有一定的暗示也行。人到这份儿上就成了人上人,也可以说不是人,而是神、是灵,呼风唤雨、遮天蔽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所以说,人要变起来也是说变就变的,从昨天那个玩世不恭、令人满腹疑虑的人,到今天这个璀璨夺目的模样,她似乎并没有经受什么特别考验和折磨,而只是短暂地昏迷了一会儿而已。现在的她,像明月一样当空挂着,人们无不仰望她、崇敬她——黄依依!
张国庆
我等着她来找我“秋后算账”,那是我对她的承诺,就是关于集训中心王主任的“转世问题”。我料定她一定会来找我的,我私下也在有意做些铺垫和准备工作,以便她来向我开口之时,我即可豪爽地应允她。可她却一直不来找我,最后还是我主动找她的。
我说:“老王的事情,我是有言在先的,你看需要我怎么办理?”
她像陷入了沉思一样沉默着,很久才抬起头,告诉我说:“现在我有一件比老王的事情更需要组织上解决的事情。”
我问是什么事情,她说是通讯处张国庆的事情。
说起张国庆,也是个701人所皆知的人物,他以前是我们监听局机要处的机要员,负责译电工作,701内部所有的机密文件,都要从他手头过。他妻子是我们医院的内科护士,是个胶东人,长得人高马大的,脾气也很大。据说,张国庆很怕她,两人一旦吵嘴,女人经常大打出手,打起来,手里抓到什么,都敢往男人身上甩去。有一次甩过去的是一把医用手术剪子,闪着银光飞过去,一下插在了张国庆的肩膀上。张国庆怕老婆的事情,大概就是从此名声在外的。不过,又听说,女人是很爱丈夫的,张国庆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用做,女人还给他洗脚,剪指甲。她在外面总是说张国庆怎么怎么的好,她是怎么怎么地爱他,离不开他,以至他不在家时她连觉都睡不着,等等。但是,张国庆总是要离开她的,因为他的工作决定他经常要去总部出差。3年前的一天,张国庆去总部出差回来,以往他总是先回单位,把随身带的文件放好后再回家。但是,那天的火车晚点好几个小时,到701时已经是深夜12点多,如果再去单位——在四号山谷,再返回一号山谷——回家,起码又要折腾个把小时。他不想折腾,于是直接回了家,根本没想到这会给他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退一步说,如果第二天他早点起床去单位,事情也是不会出的。但是,张国庆要起床时,老婆提醒他,今天是星期日,意思是你多睡一会儿吧。这一睡就是一个大懒觉。这个大懒觉可睡出了大问题!等他醒来,已是10点来钟,家里空荡荡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家。妻子不在家是想得到的,因为是星期天,院子里的家属一般都要跟单位的班车去镇上采购东西,一周仅此一回,是过了这村没这店的,错过了,下周的柴米油盐都可能要成问题。一般妻子是不带孩子走的,反正张国庆在家,有人带。但是,你知道,张国庆妻子平时对丈夫是很好的,她想让丈夫睡得安稳,决定把孩子带在身边。孩子是男孩,只有7岁,刚上小学,以往父亲每次回来,都会有点东西送他。这次,父亲深夜回来,他不知要送什么东西,当然要翻翻父亲的包。母亲去食堂买馒头了,父亲还在睡觉,屋子里等于没有人,于是他立刻拉开父亲的皮包,并且马上找到一份属于他的礼物:一小袋纸包糖,一盒小饼干。他先剥了粒糖吃,一边吃着,一边继续翻找。于是翻到一个文件袋,里面都是机要文件。对文件孩子是不感兴趣的,他感兴趣的是这些纸张,这么白花花的,光亮亮的,他见了手忍不住去摸,一摸,又硬又滑的,哪像是纸,简直是叠飞机的上好材料。到这时候,张国庆命运中的劫数开始作怪了,孩子看袋子里这样的纸有厚厚的一沓,装订成一份又一份的,有十几份呢,他想抽掉一份,谁知道呢?于是他“聪明地”抽出一份,转移到自己的书包里。吃过早饭,母亲喊他一起走,他想出去正好可以叠飞机玩,便把书包挎在了肩膀上。母亲说,这不是去上学,是去镇上买东西,你背书包干什么?他说,我要做作业——到时,你去买东西,我在车上做作业。母亲听了,简直对儿子的刻苦学习有点感动。两个小时后,张国庆起床,马上注意到包的拉链开着。他是个机要员,十多年养成的职业敏感使他格外关心里面的文件,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少了一份!他几乎笃定是年仅7岁的儿子干的坏事,急忙出门去找儿子。院子都找了,左邻右舍都问了,不见孩子的影,估计是跟他妈去镇上了。这个可能的事实让他吓坏了,因为如果文件确实在他孩子手上,出不出院门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是要改变性质的。事后,也正是这一点,把张国庆全家都毁了!
长话短讲,当张国庆见到孩子时(在半路上,一方赶出去,另一方正返回),看孩子手上正捏着用文件的半页纸叠的飞机。据孩子事后说,因为文件纸较大(16开),他是对开来用的,这样一页纸可以叠两架飞机。在母亲去街上买东西时,他没有跟去,而是以做作业的名义,留在停车站里,与院里同来的另一个孩子一道叠飞机玩。文件共有4页,按每页两架计,他们应该可以叠出8架飞机。事实也是如此。但现在他们每人手头只有一架,两人就是两架,其余几架,有的飞上屋顶,有的坠入人流,不知去向,有的当场被镇上其他孩子抢走。后来返回停车场去找,总算又找回来4架,应该说还算不错的。但是,丢失的两架,其造成的损失,似乎不亚于丢失了两架真飞机,整个701上下都在为之惊心,都在危言耸听地谈论。处分是免不了的,而且一定不会轻。最后,张国庆老婆被开除公职,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张国庆因为两个有利因素一定程度地保护了他,一个他是党员,有种说法,开除党籍可以抵3年罪。就是说,开除了他党籍,等于是判了他3年徒刑。另一个他是机要员,身上有高等级的保密度,不便流入社会,可以说他的公职不是想开除就能开除的。所以,最后他公职还是保住了,只是离开了机要处——他不配!行政级别由21级降到了最低:24级。国家干部制度上其实是没有24级这一说的,最低也是23级,所谓24级,其实是下面单位自己搞的名堂,一般是提干第一年,或者学校毕业第一年,都按24级来看待,有点预备党员的意思,一年内如果不犯错误,即可转正。
有人说,对张国庆妻子的处理有些过重,其实,正是因为不能正常地处理张国庆,才这么重地处理她的。她是替丈夫和孩子受过,理所当然,合情合理,没什么可冤屈的。没有冤屈,组织上是不会来给她翻案的,谁想到黄依依不知怎么的要来行这个好。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得很含糊,只是说一个人7岁时犯下的错误,要让一家三口都付出一生的代价,挺冤枉,也挺可怜的。
我说:“老王在灵山劳教所里也挺可怜的。”
我其实是希望她把老王“赎”出来,一来老王的下场毕竟跟她有关,二来这也是我对她有过的承诺。可是,她巧妙地给了我一“将军”。
她说:“你的意思是把老王的事情和张国庆的事情一并解决了,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我说:“我的意思是先把老王的事情解决了。”
她说:“不,如果两个事情只能先解决一个,那么先解决张国庆的。”
我问:“为什么?”
她说:“没有为什么。”
应该说,她为什么要搭救老王,大家是心照不宣的,可为什么要施恩张国庆,这事情很叫我费解。既然费解,我不免要去底下打探打探,结果又探到一个“大地雷”——两人原来相好着呢。就是说,张国庆的情况,其实跟老王的情况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俩相好的事外界所知不多。这得益于两人在一个单位,客观条件比较好,行动上具有一定的隐蔽性,不像老王,在不同单位,做起事来动作大,跑来跑去的,容易被人觉察。再说,两人当时一个是孤男,一个是寡女,可能这种现状人们相对要容易给予一定的谅解,所以流言蜚语的辐射力也不是太强。
我没有像对待老王一样,把张国庆叫来“审一审”,而是择日又找到黄依依。我想让她明白这样一个道理:现在她与张国庆的关系可能只有少数人知道,但如果组织上根据她的要求,把张国庆老婆孩子的问题解决了,可能她与张国庆的事情全701都会知道,这是要破坏她目前已有的光辉形象的。总之,一句话:我认为,她不该管张国庆的问题,不是管不了,而是管不得;管了,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对她是很不利的。我觉得我说的没错,而且都是为她好,哪知她根本不领情,说的话很难听。
她说:“张国庆的事情我是管定了的,你不管可以,我去找其他人管就是。”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只有管。老实说,这个时候,她绝对是个神,可以呼风唤雨,可以点石成金,可以做到说一不二。就是说,即便我不当这个好人,自有人会来当。但如果让别人当了这个好人,等于是我得罪了她,进一步说,也等于是我在通往院长的路上自己替自己找了麻烦。那时候,上面首长来,哪一个不要见见她?都要见她!她借机奏你一本,或者美言你几句,对她那是顺手牵羊的事,而对你就是改变命运的事。什么叫一言九鼎?那时候她说的就是一言九鼎。我可没这么傻,好好地去得罪她,让别人来白拣一个便宜。所以,我看她执意要解决张国庆的事,同时又表示,如果能一起解决老王的事,是最好不过的,我就索性给她来了一个“最好不过的”,专程跑了一趟总部,把两个人的问题一并解决了。
说真的,当时组织上对她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会慎重考虑,尽量满足她。而像张国庆和老王这种问题,都是单位内部可以解决的问题,只要她出面了,要求了,也就解决了,不会有什么难度的。
张国庆的老婆
我们701总的来说是个很封闭的单位,正因为封闭,与外界无关,内部有什么事,所以都传得飞快。像张国庆和老王,在701本来就是无人不晓的著名人物,黄依依保救他俩,等于是在新闻上面又制造新闻,转眼就在人们嘴里吐进吐出,风靡一时,无人不知。喊黄依依什么“天使”、“有问题的天使”,其实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想想看也真是,什么人能把他俩从地狱里搭救出来?没有人,只有天使!然后,再想想,什么人能这么神奇地破译乌密?也只有天使!天使的称谓对黄依依说,似乎是双重地贴切,所以一喊就喊开了。
随着天使之名传开的同时,有关她跟张国庆的私情也开始秘密传播开来。这在我意料之中,不奇怪的,好事者都会这样去猜想、去探听、去证实、去传说。这样,如果让张国庆老婆回来,重新安置在701医院里,隔墙有耳,总有一天要事发。所以,出于“保密”需要,我们特意将张国庆老婆安排到镇子上,还是在医院里,县人民医院,还是当护士。老王是他自己要求不回培训中心的,他大概是觉得回来面子上太过不去,所以选择了远走高飞,去了我们701在外地的一个分局,离这边很远。这也意味着今后他与黄依依难能有直接或深刻的交往。
但张国庆老婆不一样,虽然单位在镇上,家还在701这边,每天都回来。她叫什么?张国庆老婆,我一直在想,好像在嘴边,可就是说不出口。我为什么想要她的名字,是因为下面的故事跟她有关,没有名字不好说的。但确实想不起来,可能也只有这样说了。她,就是张国庆老婆,以前在701也好,现在去地方也好,我跟她本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也不需要她,完全可以无视她的存在。但是,由于黄依依跟她男人的关系,她回来之后,我心里老是有她的影子,担心她知道真相,闹出事情来。我听医院的人说,她有点泼。俗话说,世间有两种人最烦人:泼的女人,谄的男人。这里的烦是指是非多,容易惹是生非。现在,是非已经明摆着呢,我确实担心她一旦得知实情会大肆撒泼,闹得鸡犬不宁,影响黄依依的名誉和破译工作。外人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乌密破译后,上级对我们欧洲处的破译任务已经有新的指示,要求我们今后重点要破译苏联军事密码。因为黄依依对苏联情况比较了解,此时的欧洲处处长一职,谁都没她称职,因而非她莫属。就这样,黄依依走马上任,成了该处历史上第五任处长。
一个人,如果情感和生活上生出是非,后院起火,肯定要影响工作。有些人的工作影响就影响了,不怕,起码用不着我怕,但黄依依的我怕,她现在是一处之长,整个破译局的核心人物,也是701的典型,出了事,就是全局的事,就是我当局长的事,所以我当然要重点保护。而说到保护,什么安全啊、身体啊、饮食啊,等等,都容易,难就难在张国庆老婆那边,就怕她知情闹事。这我是有心而无力,不知如何去着手防预,万一闹起来又不知如何收场。总之,这事情想起来很头痛,似乎只能听天由命。
张国庆老婆来了。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张国庆老婆那边安静得很,无任何不祥不妙的声响或迹象。就是说,我担心的事没有出现,而我盼望中的事倒是如期而来:黄依依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牵头破掉三部苏联军事方面的中级密码。这真正叫报喜不报忧!而且,仔细想一想,这是最好不过的兆头,简直要叫人高兴死。因为,不管是张国庆老婆那边,还是破译密码这边,开头的一两个月是最重要的,说过去就过去了,说过不去就过不去。万事开头难,这话放在什么事上都合适!看看过去的两个月,我感觉自己仿佛有神灵保佑,事事如意,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只是,万万想不到,第三个月,麻烦就来了。
听组织的就离婚
是一天下午,黄依依突然来到我办公室,进门就说:“我要跟张国庆结婚!”
我一下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很久才接她的话,而说的只是一句废话。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就这意思,我要跟张国庆结婚。”
我说:“你这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她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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