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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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宁玉停下来系鞋带,顾小梦就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后来她回头看她,也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疑心,要偷看什么,完全是随意地看一眼。但就这随意的一眼,刚好让她看见了李宁玉的秘密。

“我刚好看到一只药壳子从她的手心里漏出,跌落,滚落在垃圾桶边上。”老人家对我兴致勃勃地说,“她做得很巧妙的,不是专门丢抛的,而是一边系着鞋带一边丢的,好像是不小心漏出来的。”

可以想象,李宁玉的手里早捏着这只药壳子,趁系鞋带时松开手,药壳子就顺着垃圾桶滚落于一边。

老人家说:“我看见的恰好是这一瞬间,一秒钟。”

就是这一秒钟,顾小梦起了疑心。

“因为太奇怪了,”老人家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就这么几只烂药壳子,干吗不一把丢了,还分两次丢?而且,这一次明显是不想让我看见。”

你不想让她看见,她就非要去看看不可。回到楼里,顾小梦借故说把房间钥匙丢在餐厅里了,又回头去了一趟餐厅,途中把三只药壳子都捡了。她没有马上打开看,先回去,开了房间,让李宁玉进去,自己则回头去了卫生间。此时天已微黑,厕所里暗得不行,她打亮电灯,用指甲——抠开药壳子察看。

第一只是空的。

第二只也是空的。

第三只——垃圾桶边上的那只——让她惊呆了!里面有一张纸条,这样写道:

急!!!

老K行踪被敌破悉,我也被怀疑,软禁在此。务必取消群英会。老鬼于裘庄。

就这样,李宁玉的秘密像个婴儿一样,赤条条地摆在顾小梦面前。

然而,更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虽然灯光昏暗,顾小梦还是发现了李宁玉更大的秘密!此时,顾小梦已经完全猜到吴志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李宁玉栽赃的结果,她模仿吴的笔迹写了那纸条。但现在吴志国已被关押起来,甚至是死了(肥原骗李宁玉吴已自杀并以死指控她是老鬼),若再用吴的笔迹显然不对头;顾小梦想,这下李宁玉应该只能用自己的真迹了吧。但纸条上的字怎么看都不像李宁玉本人的。

是谁的呢?

经过再三辨认,顾小梦认定这是她的笔迹!

“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把我当枪使!”时间没有消逝老人家的惊愕和愤怒,她呼天喊地地叫道,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顾小梦像遭雷击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完全被击垮了,不由自主地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直到李宁玉觉得不对头来厕所找她,她才恢复了神志。清醒后的她,神志里只有一介字:恨!

老人家说:“当时我恨死她了,什么姐妹啊,旧情啊,一笔勾销。我准备去告她!”

李宁玉可能看出有些不对头,把顾小梦拦在门口,问她怎么了。

顾小梦臭骂她,让她滚开。“别碰我!”顾小梦推开李宁玉,“你的手太脏了!你的心太黑了!只配去死!”

由此,李宁玉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什么事了,死死抱住顾小梦,不让她走。愤怒消耗了顾小梦的体力,她挣扎两下又软倒在地上,刚才捏在手里的药壳子和纸条一下松开,散落在李宁玉眼前……

5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李宁玉知道,这个时候抵赖已经没有意义,只会激怒顾小梦。她选择了承认。光承认没用,关键是要解释,李宁玉说她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知道顾小梦肯定不是老鬼,肥原不会怀疑她;即使肥原怀疑她,她父亲也有本事把她救出去。云云。

什么逻辑嘛!但这时其实不在乎说什么,而是只要说,不停地说,无话找话地说,狡辩也好,撒谎也罢,都是示弱,是求情哭又不能大声哭,只能悄悄哭。李宁玉死死抱着顾小梦,对着耳朵一边泣一边诉:

“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吧……你不原谅我只有死路一条,你忍心让我死吗……我死了两个孩子都成孤儿了,他们都很喜欢你,整天在我面前嚷着要见顾阿姨顾阿姨……小梦,李姐对不起你,我是没办法……可怜我两个孩子,你就原谅我一次吧……”

就这样,她哭着,说着,泪流满面,恳求顾小梦原谅。泪水软化了顾小梦激烈的情绪,但离原谅似乎还有十万八千里。于是,李宁玉又使出一招——

[录音]

她以为我和姓简的是真心相爱,骗我说我简先生是她的同志。

开始我根本不相信,但她说得有理有据,一是一,二是二,一件一件的事情摆出来,让我感觉他们好像真的十分熟悉,比我还熟悉。她说的大多是我从未听说过的,但也有几件我知道确有其事,比如她说筒先生曾秘密去过重庆,这我知道是真的。还有,他平时也确实在看一些进步书刊。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情况的,她还说,姓简的之所以来跟我谈朋友,目的就是想发展我做他们的同志。

那个姓简的根本不是她的同志,她之所以这么凭空捏造,是因为我当时无法找姓简的去对质,乱说的,目的就是想稳住我。嘿嘿,她哪里知道,她说这些对我毫无作用,我根本不爱那个小白脸,更不可能做他们的同志——哪怕姓简的真是她的同志。

更荒唐的是,她居然当场动员我做她的同志,让我帮她把情报传出去。从大道理说到小道理,从岳飞说到秦桧,从当伪军的可耻说到做汉奸的无耻,我听了非常反感,很不客气地骂她,嘲笑她。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反正肯定是为了表明自己并不像她说的那么无耻,讲了一些过头话,让她一下怀疑到我的真实身份——

李宁玉从顾小梦无序的谩骂中发现了新大陆,于是又使出一招:威胁!

李宁玉说:“好了,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现在我认为你更应该帮我,国共一家,你不帮我反而去告我,天地不容!”

顾小梦发现不对,想退回去:“你知道什么!谁跟你一家!”

李宁玉咄咄逼人:“你不要逼我,你要敢告我我也就告你。我跟你同归于尽!”

顾小梦嘴硬:“你去告啊,现在就去!”

李宁玉冷笑:“你同意,恐怕你父亲不同意吧?你我都是小鱼,抓了杀了肥原也不会高兴的,可把汪贼身边的大鱼抓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顾小梦哪是李宁玉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顾小梦已心浮气躁,方寸全失。她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以至于父亲的身份都被她知道了。其实,她并没有说什么,顶多是翘了下尾巴而已,只是李宁玉太敏感,悟性好。见风知雨,揪住她尾巴,连蒙带吓,连哄带骗,不依不饶,把她逼得无路可退。最后。顾小梦不得不缴械投降,与李宁玉临时达成一个谅解协议:既不告她,也不帮她。结果,李宁玉反而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说到这里老人家感慨颇多:“这个李宁玉啊,简直是狐狸投的胎,贼精!她太狡猾了,一般人在那种危急的情形下一定会慌得不知所措的。可她只摸到了一点皮毛就对我发起反攻,反而一下子捏住我的短处,让我左右为难,告和不告都不是,上和下都不是。所以,我说她天生是搞地下工作的,天生有一种处乱不惊、临危不惧的本领。”

我看见故事的核心已像花朵一样绽放,老人的谈兴也正浓,顾不得时间已到,催她继续往下说。但陈嫂不容,她以职业的眼光注意到老人的眼角冒出的眼眵,告诉我这是她疲倦的信号,劝我该走了。我稍有犹豫,她像一个学人一样谆谆诱导我:“一个孩子的疲倦可能休息一会儿就恢复了,你疲倦了可能睡一觉也就恢复了,但她至少要几天才能恢复得过来。”

言下之意,我不要因小失大。

这天傍晚,我返回城里,无限的遐思让我一夜未眠。

我主要在想两个问题:一,这种情况下(李、顾两人反目成仇),是什么原因促使顾小梦最后决定帮助李宁玉的?二,顾小梦是怎么帮助她把情报传出去的?对第二个问题,我尚有感觉,心想最现成的办法就是把三只药壳子如数归回原处,等第二天老鳖来取走即是。相比之下,第一个问题我觉得要复杂得多,因为两人当时已交恶,以顾小梦的性情看,要她快速改变主意,难度很大。她与李宁玉达成不告协议,是迫于无奈,那么是什么最后改变了她?

 ·15·

第四章

1

第二天,老人家看我眼圈发黑,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如实告之:一夜未眠。老人家爽朗地笑道:“你有什么好失眠的?该失眠的是李宁玉啊。”由此直接进入了话题。

可以想象,李宁玉已经连续几天都没睡好觉了。怎么睡得好呢?作为老鬼,她比谁都提前预知到事情的不妙——刚开始就觉察到了。那天晚上,张司令在电话上问她有没有把下午南京来的密电告诉过谁,她立刻想到出事了——她送出去的情报被拦截了!就在几个小时前,她把这个情报丢在垃圾桶里,事隔几小时后张司令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她这个,她当然会这样想。这不需要什么特殊才能,一般人都能想得到的,所以她才先知先觉地把吴志国拉上,用老人家的话说,这绝对是她的杰作!

吴志国是注定要有这么一天的。顾小梦后来知道,李宁玉早就开始在练别人的字,主要练的是吴志国,然后有她,还有白秘书和金生火等。这些人的字她都能照葫芦画瓢,画个八九分像。她从小画过素描,临摹能力特别强。其中,吴志国的字她是下苦功夫练的,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一笔一画,一招一式,像模像样,如同他出。平时她都是用吴志国的字体传情报,目的就是要给这个剿匪英雄栽赃,要叫他稀里糊涂地不得好死。这是蓄谋已久的,只是此次时机不好,是在她无备的情况下。她曾设想过,最好的办法是趁她外出之机搞一个假情报把吴志国套进去,这样对组织上不会造成伤害,她自己也可以免除怀疑。但现在的情况很糟糕,首先这情报是真的,而且很重要,敌人把它拦截了,组织上不明真相,对老K和同志们的安全很不利;其次,她自己也难免要被卷进来。

果不其然,后来发生的一切正如她所料,情报被拦截,敌人开始画地圈牢,寻找老鬼。本来她以为有吴志国作抵挡,敌人最终是怀疑不到她头上的。就是说,卷进来她倒不怕,因为她知道吴志国会替她受过的。她怕的是人被软禁在此,情报无法传送出去。所以,上午她发现老鳖来此地找她,真是喜出望外。她以为,这下她有望把情报传出去了,没想到这天下午发生了这么多事——

[录音]

首先,她没想到肥原会盯上她。据她后来跟我说,当时她并不知道吴志国是真死还是假死,只是通过分析觉得真死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她无法想象如果吴志国没死,他又是凭什么说服肥原,让肥原盯上她的。李宁玉在这件事上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也是肥原后来咬住她不放的原因。

其次,她更没想到我会从半路上杀出来给她添乱。我冷不丁地冒出来确实让她意外,措手不及啊。虽然由于我多嘴饶舌被她识破身份,一时稳住了我,答应不告她,但她毕竟伤了我感情,难免怕我在背后出卖她。我们相处这么久,她非常了解我是个什么人,任性,好强,受不得委屈,一气之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所以,你可以想象,她当时一定很想彻底稳住我,让我彻底保持沉默。

说实话,以我当时的处境和心情,告发她的念头我是没有了,怕她反咬我。但要让我原谅她也是不可能的,帮她就更不可能了。我希望她去自首,这样对她对我都好。可是她说,在没有把情报传出去之前她决不会去自首,甚至她还跟我谈条件,如果我帮她把情报传出去她就去自首,你说荒唐不?我让她别做梦。她说,不能把情报传出去,她活着也没有意思,不如死了。我说那你就去死吧,上吊,吃毒药,吞刀子,随你便。总之,我很决绝的,多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我觉得不告她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绝不可能再帮她。但我实在不是她的对手啊,她治我一套一套的,最后我还是屈从了——

2

这是一个奇特的夜晚,平日里不开口的李宁玉竟口若悬河,令顾小梦大开眼界。

老人家告诉我,这天夜里她从厕所回到房间,手脸都没洗就上床了。李宁玉也是,回来就上床睡了。前半夜,两人各自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屋子里只有两个身体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失眠的声音。后半夜,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朦朦胧胧中听到李宁玉从床上起来,在房间里摸摸索索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她是在处理窃听器。

李宁玉早警觉到敌人在她们房间里装有窃听器——每一个房间都有。下午肥原对她承认白秘书是在被秘密地怀疑,等于告诉她会议室里也有窃听器。此刻,她其实有无数的话想跟顾小梦说,可想到猫在黑暗里的窃听器,她一直忍着。到了后半夜,大家都以为她们睡着了,她拔掉窃听器听筒的导线也不致于被怀疑。这就是李宁玉,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是有一个清醒的头脑,做的事总是严丝密缝,沉得住气,绝不冒失。

没有了被窃听的顾虑,李宁玉叫醒顾小梦,开始对她口若悬河:从家史到身世,从出门求学到参加革命,从公开追随国民党到秘密参加共产党,从浪漫的爱情到革命的婚姻,从做母亲到当寡妇,从亡夫到假扮夫妻……从小到大,从前到后,滔滔不绝。简单地说,李宁玉出身在湖南的一个开明乡绅家里,十六岁那年她随哥哥(就是潘老)到广东就学。哥哥读的是黄埔军校,她读的是女子医校。读书期间,家乡闹革命,父亲作为当地第一大土豪被红军镇压,就地枪决。毕业后兄妹俩立志为父报仇,先后加入国民革命军,奔赴江西、湖南前线,参加围剿红军的战斗。但谁也想不到的是,几年后她哥哥秘密参加了共产党,她哥哥的入党介绍人后来又成了她的丈夫。哥哥九死一生(在执行枪决的刑场上被同志相救),大难不死,而丈夫却在一九三七年淞沪抗战期间,在家中看报时被一颗流弹击中,死了都不知道找谁算账。当时她身上正怀着第三个孩子,看着丈夫在汩汩的血流中撒手人寰,她腹中的孩子也变成了一团血,跟着父亲走了……

说到这里,李宁玉再也忍不住悲伤,呜呜地抽泣起来,汹涌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顾小梦的身上。泪水模糊了顾小梦心中的怨恨,但她依然凭借着黑暗的掩护,强压住恻隐之情,不为所动。

房间里沉闷得令人窒息。

良久,李宁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继续说:“小梦,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只是想让你了解我。我的命现在就捏在你手里,只要你对肥原一张嘴,我哪怕是猫投胎的,有九条命也要去见马克思。我们姐妹一场,我不想不明不白地去死,我想让你了解我……”

顾小梦突然打断她:“废话少说!我已经说了,不告你!”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李宁玉伸手想去握她的手:“谢谢你,小梦,你能原谅我说明我们的友情还在。”

顾小梦打掉她的手:“少来这一套!我跟你没有友情,只有交易!”

说到交易,李宁玉表示她愿意为顾小梦做一切,只希望得到她的帮助,把情报传出去。李宁玉说:“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个人友情,至少还有民族家国之情,你总不希望看到我们的同志被肥原抓杀吧?”

顾小梦哼一声,冷笑道:“我差一点都成第二个吴志国了,你还有脸跟我谈什么民族家国友情?”

李宁玉幽幽地说:“这之前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同志……”

顾小梦狠狠地说:“谁是你的同志?你别做梦!”

总之,不论李宁玉说什么,顾小梦都把她顶回去。无奈之下,李宁玉决定撕破脸皮,她说:“如果我不能把情报传出去,你不告我也没任何意义,难道我活着就是为了看同志们被肥原抓杀?那不如死了。”

顾小梦说:“那是你的事,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见鬼!”

李宁玉说:“既然你这么无情也别怪我无义,要见鬼大家都见鬼去!”

什么意思?李宁玉亮出底牌,明确要求:顾小梦必须帮助她把情报传出去,否则她就要把她父女俩的秘密抖给肥原。就是说,李宁玉要推翻厕所协议(不告她也不帮她),她加大了筹码!

顾小梦气得浑身发颤:“你太无耻了!”

李宁玉反而十分平静:“不是我无耻,而是你太无情,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帮我,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同志们被肥原抓杀。这是生不如死哪,这样你还不如告我,让我光光彩彩地去死。”

顾小梦一时无语。

李宁玉要说的话早在前半夜就打好腹稿的,这会儿跟背诵似的流利:“其实你不告我已经是在帮我,既然你愿意帮我就应该帮到底,帮我把情报传出去。帮忙帮一半,我无法领情。我刚才说了,你仅仅不告我我的下场将更惨,我干吗要你领情?我恨你!举手之劳的忙都不愿意帮,既然这样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说着,李宁玉站到凳子上,准备插上窃听器的导线。

顾小梦不解其意,问:“你要干吗?”

李宁玉冷言冷语地说:“你说干吗?这是窃听器,刚才我把线拔了,现在我觉得没必要了,反正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也没什么好怕的,就让他们听去吧。”

刀架到脖子上了!

顾小梦一把拉下李宁玉,呜呜地哭了起来——

[录音]

啊,是的,我投降了。我没办法哪,只好让步了。我有把柄在她手上,虽然不是什么真凭实据,但是我怕她抖出来。这种事情是经不起说的,一说什么事都会生出来,别人用三只眼看你,想你,分析你,试探你,哪怕以前的可以掩盖过去,以后呢,你怎么工作?说到底,除非我不是军统的人,我才不怕她乱说。可我是的嘛,能不怕吗?怕,当然怕。所以,我只好让她牵着鼻子走。

事后我发现李宁玉要我做的确实只是举手之劳:她只要我把药壳子放回原处。她说明天她有同志(老鳖)会来这儿联络她,只要我把药壳子放回去,情报就能传出去。我想这事情多简单嘛,她完全可以自己去做,何必跟我这么撕破脸皮?她的解释是:肥原已经盯上她,她去做这事不安全。嘿,这个解释显然经不起推敲,我后来发现,她想借此进一步试探我,套牢我。当时她还其实吃不准我和父亲到底是不是军统的人,只是根据我说的有些话分析出来的,有这种怀疑,猜测。怎么样来证实?进一步证实?就这样,故意对我出尔反尔,逼我,激怒我。你想,如果我和父亲不是重庆的人,她对我提这种无理的要求我会理她吗?我扇她耳光还差不多。现在好了,我一软下来,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然后,她又有意找一件很容易的事引诱我去做,只要我做了,我就成了她的同谋,她就把我套住了。啊,这个李宁玉啊,她一切都是精心策划好的,治我真是一套一套的,我根本玩不过她。

姜还是老的辣,我当时太嫩了!

3

第二天,是李宁玉最黑色的一天。首先,顾小梦本已答应她,趁去餐厅吃早饭之机把三只药壳子放回原处。可能就因为顾小梦答应了她,心里放松了,加上几天都没睡好觉,天亮前李宁玉睡着了。顾小梦一夜未睡,早困得不行,看她睡着了也一头睡过去。直到白秘书上楼来敲门,叫她们去吃早饭,两人才醒。匆匆起床,匆匆下楼,出门时顾小梦居然忘记把三只药壳子带在身上。这简直气死人哪!李宁玉不免怀疑顾小梦可能在耍她,同时也恨自己关键时候出错,没有及时提醒她。天知道,人生路上总是有这种阴差阳错的事!吃完早饭,回来的路上,李宁玉要求顾小梦回去尽快编个事出来一趟。把药壳子放出去。顾小梦也答应了。但回到楼里,王田香直接把大家赶到会议室开会,连上楼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溜出去?

如前所述,这个会是从大家传看吴志国的血书开始的,开得惊惊乍乍的。金生火是第一个见风使舵的,他完全被吴志国鲜红的血书震惊了,啊哟啊哟地抹起了眼泪,痛心又痛恨的样子让白秘书很开心。就是说,白秘书也由此认定李宁玉就是老鬼。顾小梦更不用说,她比谁都清楚李宁玉就是老鬼,只是不敢指控她而已,但现在吴志国用血书指控她,自己一下成了个旁观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平添了一份优哉乐哉。在场的可能只有王田香,某种意义上说心还向着李宁玉,因为只有他知道这是肥原的一张诈牌。他希望李宁玉能识破真相,把牌打回去,重新给吴志国套上老鬼的枷锁,以免去他的后患。

李宁玉一贯地沉默着,思索着,力求镇静,不露破绽。但她觉得压力很大,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溃。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她没有想到,肥原会把吴志国的血书抛出来,向大家公开对她的怀疑。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肥原的又一张诈牌,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顾小梦出卖了她?她突然有种四面受敌的感觉,一时不知怎么样突围。她绝望地沉默着,看似很平静,其实心里乱得很,七上八下,头皮发麻,如一把利斧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情急之下,她本能地拿出梳子梳头,一下激怒了白秘书。

白秘书一声厉喝:“李宁玉,你说话啊,死人都开口说话了,你难道无话可说?”

李宁玉迅速思考着,该作何反应为好。最后她觉得不能恋战,应该一走了之。于是抬起头,涨红着脸对白秘书吼叫:“你去问肥原长吧。”言毕愤然离席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王田香说,“吴志国用血书说,老金眼泪说,说的都是一件事,我李宁玉是老鬼,你抓人吧。”

“抓谁?”王田香明知故问,他对李宁玉的表现尚属满意。

“抓我啊。”

“你承认了?”

“我不承认有什么用,死人活人都认为我是老鬼,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有去地狱里说了。”说罢,转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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