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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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是深秋,太阳晒着不烫人,很舒服。晚稻开始收割,白天村里见不着几个人。大人们都到田里收谷子去了。我提着鱼篓,想去田里抓泥鳅。晚稻收割完了,没撒绿肥的冬浸田里,正好抓泥鳅。

我从通哥屋前走过,正好看见阳秋萍坐在外头晒太阳,搂着默生喂奶。幸福坐在她面前,望着她喂奶,同她说话。“六坨,不上学?”阳秋萍问。“今天是星期六,半日课。”我说。阳秋萍说:“哦哦,我糊涂了,今天是半日课,你通哥砍柴去了哩。”

我瞟了眼阳秋萍,忙走掉了。她把奶子露在外面,我不好意思看。她头发稀乱,腰照样很粗。刚才阳秋萍同我说话的时候,幸福望都没望我。他一直望着阳秋萍的奶子。真搞不懂,女人没生孩子,身上半寸肉都不敢露出来;生了孩子,就把奶子当着人舞上舞下。

十八

我上五年级了,已经晓得什么是投稿,什么是发表作品。我问通哥:“通哥,你还投稿吗?”通哥说:“不……投了,我要复……习,参加高……考。告诉你,今后考……大学,不是社……来社去,可以吃国……家粮。”通哥写了好多年诗,我不晓得他是否发表过。我晓得这事不好问,就没有问他。通哥自家却说了:“写……诗,比考大……学还难。”我问通哥:“你考大学出来,想做什么?”通哥说:“肯……定不再当老……师了。我问……过,师范大学不……要结巴。我想当……记者,无……冕之王。”

可是,比写诗容易的大学,通哥也没有考上。通哥摇摇头说:“复习得太……晚了,太晚……了。明天再……来,明年……再来!”通哥准备再次复习参加高考的时候,他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生的是个女儿家,起名叫秋桂。有人说他给女儿起的名字不通,又不是秋天生的。通哥笑笑,说:“你们不……晓得!现在高考改在夏……天了,发榜的时候……是秋季,同古……时候考状元是一个时间。古时候考……上状元,就叫折……桂。”

乡下人信迷信,听通哥这么一说,料定他今年肯定考得上大学。不说别的,兆头好啊!再说通哥在村里人眼里,学问太好了。但是,通哥仍然名落孙山。幸福在旁边说风凉话:“吃国家粮,还得有命!我们厂里,很多人文化连我都不如!”通哥晓得这话了,冷冷一笑,说:“幸福还吹……什么牛皮?三十……多岁了,阿……娘都找不到!”

幸福的婚事越来越是村里人议论的话题,都说他再找不到阿娘只怕就要打单身了,高脚了。乡下人说话,喜欢拿农事打比方。高脚,本来是讲秧苗过季了,长高了就栽不活了。这时候,俊叔已不当支书了,家里的事儿也越发不称心。幸福吃着国家粮,却找不着阿娘。喜坨书早不读了,学了门丢人的手艺,钳工。也就是扒手。俊叔在村里当支书好多年,丢不起这个面子的。可是儿子大了,管也管不住。喜坨回家一回,打他一顿。打他一顿,出门半年。慢慢的,俊叔打也不打,骂也不骂,由他去了。

慢慢的,村里出了很多钳工,都说是喜坨的徒弟。日子久了,大家也习惯了,似乎那真是一门手艺。喜坨从外面回来,有人甚至会问:“生意好吗?”喜坨衣着光鲜,满面笑容:“好哩,还好哩!”老辈人在一旁摇头:“旧社会,附近十乡八里,只有彭家坡有个彭疤子是扒手,大家都认得他。现在啊,扒手成堆了!”

通哥死心了,再也不想考大学。诗也不写了,他说那东西比考大学还难。家里四口人了,他得挣工分。学校放学,他就扛着锄头往地里跑,还可以赶一气烟的工。一个工分上下两个半日,每个半日分两气烟。

灶里烧的,也要通哥去山上砍。星期天只要天气好,通哥都会上山去砍柴。通哥平日穿衣服算是讲究的,衣上的补丁必须方方正正。但他上山砍柴,穿得就像个乞丐。通哥已经多年没戴帽子,但眼睛同样眯着。他早已是近视眼。

我头回上山砍柴,就是通哥带着去的。家家户户都烧柴,砍柴的地方就越来越远。妈妈本来不让我去砍柴,说太远了,吃不消的。我吵着要去,还必须要穿草鞋。妈妈扔给我一双草鞋,说:“不要哭着回来啊。”

通哥肩上扛着扦担,高声唱着歌。说实话,通哥唱歌很难听。原先在宣传队,他只要唱歌,阳秋萍就会笑。我走了不到半里地,脚就被草鞋磨破了。妈妈的话应验了。通哥回头一看,说:“六……坨,你们小伢儿肉……皮嫩,穿不……得草鞋,不如光……着脚。”

有过这么一回,后来通哥只要上山砍柴,必定邀我。我每次都去。多跑几回,我也能穿草鞋了。通哥去的时候,一路上总是唱着歌。他在山上砍柴,也是唱歌。他把能想到的歌都唱出来,有时从这首歌唱到那首歌,自家并不晓得。

挑柴回家的路上,通哥不再唱歌。路上歇肩,他也不唱。这个时候,人都疲得不行了,哪唱得了歌?通哥坐在路边,眯起眼睛望着远处,我会想起他当年写诗的样子。

十九

我考上大学,通哥并没有祝贺我,他摇摇头说:“你要……考就考北大,要是我像……你,就考……北大。”

我上大学几年,每次放假回来,都听说很多通哥的事情。想不到阳秋萍同他离婚了,跟了幸福。村里人说得难听,幸福三条尿素袋子,就把阳秋萍睡了。当时有种日本尿素袋子,质地很像棉绸。棉绸是那时候很高级的布料,乡下人是穿不起的。日本尿素袋子染过之后,同棉绸差不多,做裤子很看好。通哥看见阳秋萍新做了条尿素袋子的裤子,问是哪里来的。阳秋萍讲是幸福给的。通哥对幸福从来就没什么好感,老见他没事就到家里来,望着阳秋萍喂奶他就眼睛发直。通哥起了疑心,盘问阳秋萍。阳秋萍不承认,两人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打过之后,阳秋萍就承认了。

离婚的时候,问两个孩子,愿意跟爹,还是愿意跟娘。默生和秋桂都说愿意跟娘,还说听老人讲了,宁愿跟讨饭的娘,不愿跟当官的爹。通哥红了眼圈,说:“你……们的爹又没当……官!”他心里清楚,两个小伢儿听了阳秋萍的挑唆,跟着幸福有活钱用。

通哥不再唱歌,也不再上山砍柴。混了些日子,课都懒得上了。民办老师也就当不成了。最叫村里人说闲话的是他同腊梅搞到一起去了。同姓人乱搞,这在乡下是丢脸的事。通哥就同腊梅带着女儿,住到县城里去了。一家人在城边租了两间破屋子,做着小生意。每日清早,通哥就同腊梅守在城外路口,拦着进城来的菜农,长说短说把人家的菜趸下来,再挑到菜市上去卖。我问妈妈:“他这样过得了日子吗?”妈妈说:“有时候你通哥也这样……”妈妈做了个扒手的动作。

通哥同腊梅躲在城里,一口气就生了三个小伢儿,都是儿子。村里把他家里房子拆了,就再也拿他没办法。那几年,只要听说腊梅肚子又大了,乡政府和村里就派人到城里去找。腊梅就四处躲,影子都找她不着。有回,几个干部捉住通哥,说你阿娘不肯扎,就把你扎了。通哥笑笑,说:“我同腊梅又没……有结婚,你们凭……什么讲她是我阿娘呢?你们凭什么把我阉……了呢?我阉……了你们!”当时通哥正在卖鱼,手里拿着破鱼的刀。他说话笑眯眯的,却把几个干部吓着了。

那年上面突然来了政策,工龄长的民办老师可以转为正式老师,村里好几位和通哥同年当民办老师的都转正了。通哥晓得了很后悔,不该把民办老师这个饭碗丢了。有天通哥听说,江东村有位民办老师,也是中途离开教师队伍的,同样转正了。他很兴奋,打了报告,跑到县教育局。

通哥走进局长办公室,原来局长正是当年在大队办点的大老官。“刘……局长,你还认……得我吗?”通哥笑着。

刘局长望望舒通,很热情的样子:“原来是舒通啊!好多年不见你了,倒是老听人家讲起你。坐啊,坐啊。”

“我有什……么好讲的,”通哥坐下说,“刘局……长,我的政……策能落实吗?”

刘局长溜了眼报告,说:“你的情况我清楚。像你这种情况,没有办法落实政策。你是自动离开教师队伍的。”

通哥就说:“那……江东村有……个老师,他也……是中途离开的,听说他转……正了。”

刘局长说:“你讲的情况不错,但人家是因为在文革时期受迫害,被开除出教师队伍。现在平反昭雪,承认他的连续工龄,就转正了。”

“刘……局长,还有没有办……法想呢?”通哥几乎是哀求。

刘局长说:“没有办法。人家是受迫害,你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

通哥面红耳赤,站了起来。他真想骂娘。要是依着当年在宣传队的脾气,他差不多会扇刘局长一个耳光。他拿回放在刘局长面前的报告,捏成一团。

“听说你阿娘阳秋萍跟人家去了?”刘局长笑眯眯的问。

“你阿娘还偷县委书记吗?”通哥摔下这句话,扭头出来了,居然没有结巴。

几年之后,默生突然来找我,说他爸爸关起来了,要我帮忙把他搞出来。通哥并不专门偷扒,他只是遇着机会就顺手牵羊。可他年纪毕竟大了,眼睛又不好,老是被抓。他其实被关了好多回了,每次都托人说情,关几天就放了。这回他倒霉,偷到公安局长家里去了。往日都是关在派出所里,请人帮忙,交钱就放人。这回关到监狱去了,麻烦就大了。他家里四处托人,听人家说只有找六坨了。我其实是不肯求人的,但通哥是自家堂兄,又是老师,赖也赖不掉。算是通哥有运气,公安局长正是我大学同学。我这同学听我一说,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你老师啊!你还有这样的老师,佩服!”老百姓说的这个监狱,其实是看守所。

我自家开车去监狱接通哥出来,见面很有些尴尬。我尽量做得自然些,同他寒暄:“通哥,你受苦了。”

不料通哥嘿嘿一笑,说:“不……受苦!我在里……头就像皇……帝!那……里头可黑……啊!里面犯……人个个凶……恶,欺……生。我刚进……去,差点儿被他们打……了。幸……好喜坨在里头,喜……坨是里面的老大。喜……坨说,他是我的老……师,你们要尊敬……老师!每餐……吃饭,喜坨都要人……家把菜分一半给我吃。他们都争……着把好菜给我吃,我吃都吃……不完,不是家……里人硬要……我回去,我在里……头还……好些……”

通哥结结巴巴,不停地讲着自家在监狱里的奇遇。要不是到了他家门口,他还会讲下去。他住的地方在城边,房子像建筑工地的临时工棚。下车的时候,通哥又嘿嘿笑着:“当老……师还……是好,坐班……房都有学……生来接……啊!”

今夕何夕

关于张兆林的发迹,人们有很多种说法,似乎又没有一种说法可信。但一传十、十传百,就切合了群众创作的规律,艺术手法倾向于古典,听起来像寓言或者童话。人们感兴趣的并不是张兆林当了地委书记,而是他为什么就当上了地委书记。这世界是不是出问题了?谁都在窥测别人,谁都不相信谁。你成了百万富翁,肯定心黑手辣,要么勾结贪官。你成了达官贵人,肯定精于拍马,要么上头有人。谁也不信服谁的才德,谁都认为自己本也可以像谁谁那么出人头地,只因机运不济,或者不愿像谁谁那么做人。

外界的议论沸沸扬扬,神神秘秘。张兆林那里却看不出什么变化。他那大翻头依然一丝不苟,步态依然不紧不慢,说话依然有板有眼。秘书仍是孟维周,司机仍是马杰。轿车也是原来的轿车,桑塔纳,牌照5号。地区领导小车牌照号码顺序沿袭好几年了。老书记陶凡是1号,行署陆专员2号,人大李主任3号,政协夏主任4号,张兆林原任主管党群的副书记,排在5号。现在陶老书记少用车,可又不便这么快就把他的车配给别的领导,那辆1号皇冠三点零就天天在车队待命,应临时用车之需。

盂维周和马杰几乎是同时到张兆林身边工作的。两年前,孟维周大学毕业,马杰从部队复员。当时正巧张兆林的秘书提到县里任职去了,司机调走了。李秘书长征求张兆林的意见,看谁合适些。本来按惯例,地委领导的秘书应是副科级以上干部充任,司机也要技术好,有资历的师傅。张兆林却不在乎这些,说地委办的同志都不错,谁都可以。但跟着我是辛苦的,最好安排新来的年轻同志。李秘书长琢磨张兆林的意图,就安排了小孟和小马。小孟小马进地委办,张兆林打过招呼。

小孟同小马共事没多久关系就微妙起来。小马大小孟几岁,在部队也是给首长开小车,见的世面多,总看不惯小孟的斯文。他只知道自己是张兆林打招呼进地委办的,对小孟便不以为然。小孟也慢慢地不喜欢小马了,但他不怎么流露。他的姨父是地委党史办一位快要退休的副主任,给了他许多调教。小孟是个聪明人,心得不少。就说对小马的称呼,他都再三斟酌,显得老道。叫小马,人家比自己大;叫老马,人家并不老;称马兄,有种江湖气,在县以下机关还可以这么相称,在地以上机关就显得不严肃了;直呼其名,似又欠尊敬;最后决定还是叫马师傅,平常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同事之间相处,不带感情色彩是上策。姨父说过,千万不要与同事交朋友。初听此言,他觉得似乎太残酷了。但他不能不相信姨父的话。姨父是他们家族地位最显赫的人物,一直受着三亲六眷的尊重。乡下的亲戚们只知道姨父在地委做大官,不可能理解姨父的不如意。小孟想姨父这辈子仕途坎坷,并不得志,肯定有许多铭心刻骨的教训。小孟记着了姨父的话,不管马师傅怎么忘乎所以,他也大抵可以做到心平如镜。但他内心对马师傅的做派是看不起的。他最不喜欢的是马师傅在张兆林面前过分张扬的殷勤和效忠。觉得这种人是乐于扮作走狗的那一类。过了一年多,小孟提了个副科级,马师傅更加不畅快了。他不畅快,小孟更觉难受。出差在外,小孟同马师傅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一起,那才不是味道。晚上张兆林住单人套房,小孟同马师傅住双人间。马师傅总要回首当年在部队里的光景,好像他曾是一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将军。他妈的,老子在部队给首长开小车,第一年就人了党。几次要送我上军校,我都不想去。要不然,出来也是个干部。在这机关当工人,鸟出息!我的战友,当时跑得并没有我红,现在都副团啦!真是早知三年事,富贵万万年!马师傅总这样,先是壮怀激烈,继而愤愤不平。小孟只得找些话来安抚。是啊是啊,凭你马师傅的水平,不比哪位干部差。这种人事制度,的确要改革了,不然埋没了许多人才。马师傅也真的觉得自己是个人才。他的字倒还周正,偏偏小孟的字不怎么样,这常让马师傅有理由暗自小觑小孟。出差时,马师傅总抢着去服务台填登记表,一提笔就得意地偏着头,一晃一晃的。这既有充主人的意思,更有炫耀书法的味道。小孟看得明白,闷在心里打冷笑。

后来,马师傅对小孟突然热乎起来。他发现张兆林在车上总赞赏小孟不错,而对自己只字不提。他脸上不好过,又只得附和道,小孟的确不错,小孟的确不错。张兆林却对他的附和没反应。后来又听见张兆林对小孟的称呼无意之中也变了,不再叫小孟,而是叫维周,很亲热的样子。可叫他仍是马师傅。在外出差,小孟晚上总被张兆林叫过去。马师傅为了表现自觉,有时问小孟有我的事吗?小孟一脸平淡,说没有,你先休息吧。张书记那边有事要商量。马师傅是倒头便睡的,所以总弄不准小孟是什么时候才回房间的。他知道起初张兆林晚上从不叫小孟的,猜想小孟是更加得宠了。而小孟第二天起床绝对不提先天晚上的事。马师傅也知道,在领导身边工作,不该问的坚决不问。又不免好奇,总想从小孟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小孟那张脸上除了刮得溜青的胡茬外,没有什么异样。马师傅便想,这小孟越来越是个人物了。现在张兆林又是一把手了,小孟今后会更加不得了的。当地委书记的秘书意味着什么,马师傅这两年也看明白了。机关顺口溜说:一等秘书跟着跑,二等秘书写报告,三等秘书搞外调,四等秘书核文稿。这小孟是跟一把手跑的秘书,那是一等的一等哩!自己今后在小孟面前要多注意一点才是!

张兆林担任地委书记后不久,只带着孟维周,轻车简从,到各县市跑了一圈。一路上只反复强调两个观点,一要团结,二要实干。今天到了如南县,县委书记雷子建同志汇报了县级班子团结奋斗和干部作风问题,县长陈明浩同志汇报了经济情况,突出了实干问题。张兆林表示满意,勉励有加。晚上,雷书记和陈县长一道看望张兆林。张兆林到下面来,党政一把手必须同时见他,这是他立的一条规矩。至于他们到地区去开会,一个人或几个人上他家去,都无所谓。记得前年张兆林来如南县视察工作,当时刚担任县长的陈明浩,晚上独个儿来宾馆看望他,被他狠狠批评了一顿。你懂不懂规矩?你晚上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如果子建同志复杂一些,他知道了会怎么想?我就是找干部谈话,也从来都是叫一位同志在场的。当然,我们要相信自己是光明磊落的,但没有必要让人去猜忌是不是?那回陈明浩一脸愧色,几乎是退着出去的。遵照张兆林的意图,他恭恭谨谨约了雷子建,一同往张兆林那里去。

雷、陈二人敲门进来,张兆林已洗漱完毕。怎么样?老节目?张兆林笑容可掬地问。这时小孟也进来了,接过话头说,当然是老节目。

小孟便动手摆弄茶几和沙发。陈明浩拿出两副新扑克,放在茶几上。雷子建问,还是地区对县里?张兆林说,牌桌上无大小,输了就钻桌子。张兆林下来晚上一般不安排公务,只同党政一把手玩玩扑克,联络感情。他不跳舞。不是保守或假正经,的确不爱好。也不随便聊天,聊什么都不合适。聊雅了,难免曲高和寡;聊俗了,难免有失体统;扯正经事,又不像是消闲,免不了僵硬。干脆就玩扑克,输了也爽快地钻桌子。这让他赢得了不拿架子的好名声。有些同他玩过扑克的人也会在外面吹牛,说人家张书记输了都钻桌子,你还耍什么赖?被指为耍赖的人就老老实实地钻了桌子,还会露出向而往之的神色,羡慕眼前这位仁兄,竟同张书记一道钻过桌子。不过这么吹牛的一般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他们只是偶然有机会同张书记玩过一次扑克,级别也不可能很高。像雷书记、陈县长这个级别的干部,政治觉悟一般很高,懂得自觉保守领导的生活秘密,不该说的坚决不说,不该知道的坚决不知道,当然不会在外面张扬张兆林玩扑克钻桌子的事。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怕就怕被极少数人用作把柄,借题发挥,以讹传讹,三人成虎,让领导被动。所以还是谨慎点好。这也并不是小题大作哪,外面已经有人讲怪话了,说什么:嘟嘟一声喇叭响,几个干部来下乡;带来一副破麻将,一夜打到大天亮。如果让人知道张书记也喜欢玩扑克之类,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人家只要随便联想一下,问题就出来了。所以雷书记他们同张兆林玩扑克,玩了就玩了,同没玩过一样。

今晚张兆林的手气很好,同小孟俩一直是赢家。雷、陈二位总在茶几下钻。雷书记身子胖,钻起来很是吃力。小孟玩笑道,两位父母官真是爱民如子,将地板弄得干干净净。明早服务小姐省得打扫卫生了。张兆林也笑了,说二位钻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样吧,下一盘起,你们输了就向我们敬个礼算了,表示向我们学习。雷书记不依,说你这是手气好。不要给自己留后路了,下一盘你们钻。张兆林说,又不谦虚,技术差就是技术差嘛。陈县长却借此话题说,凭张书记打牌的手气,今后只怕要当党和国家领导人哩。张兆林佯作温色,说我张兆林当地委书记靠的就是手气?靠的是组织的信任,群众的拥护,同志们的支持嘛。陈县长明知张兆林并没有生气,脸上仍不好意思,忙说那当然,那当然。张兆林说,就凭你这句话就该钻一圆桌子。说罢,将最后四张拖拖拉拉摔了下来,一举定了胜负,将对手打了个精光。雷、陈二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钻了一回。

陈县长说的是奉承领导的玩笑话,小孟对张兆林却真的是这么看的。他跟随张兆林车前马后两年多了,这位年轻领导的才能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几乎相信,张兆林完全可能成为优秀的政治家。如果不是学历原因,他也许真的有机会爬上最高权力层。毕竟时代不同了,不可能再有陈永贵式的副总理。作为最高层次的领导人,应该毕业于国内一流大学,在国际上才有说服力。张兆林只是内地一所专科大学出身,实在可惜。但他深信张兆林的官阶决不会只是个地委书记。地物业公司的唐总经理人称唐半仙,有脸面的人都喜欢请他看手相,他往往玄玄乎乎地说得别人连声唱喏。唐半仙同张兆林私交不错,却一直不敢看他的手相。有回气氛合适,唐半仙才扳开张兆林的左手。看完之后,只啧啧一声,神秘兮兮地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张兆林便收回手掌,会心而笑,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小孟在场,如闻禅偈,心旌肃然。自此,张兆林在小孟心目中越发神人似的。张兆林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都体现着卓越的领导艺术。任何一件事,只要玩成了艺术,就妙不可言,意趣无穷。毛泽东同志说过,当领导就是用干部,出主意。这是对领导工作的精辟概括。张兆林对此似乎体会很深。他只要地区没有会开,基本上在县市跑,同基层领导泡在一起,深得人心。不过现在领导也难当,你说你是深入基层,有的人就不这么看。早就有顺口溜说,领导下乡桑塔纳,隔着玻璃看庄稼,吃的都是四脚爬,搂的一色十七八。这顺口溜已流传好长时间了,这几年革命形势迅猛发展,桑塔纳已开始沦为老土,不再是领导干部的象征。张兆林听到这些话时间有些滞后,偏巧他坐的仍是桑塔纳,很不高兴。感叹道,古时贤明之君派人采诗乡野,以闻民声,藉以资政。现在情况变了,这些顺口溜都是些别有用心的人胡乱凑的怪话,根本不代表民众呼声。有现代交通工具不用,难道非要走路不成?起码也不合乎效率原则嘛。到下面吃吃喝喝出入舞厅的干部的确有,但毕竟是少数。而且这也是廉政制度不允许的嘛!张兆林不在乎这些怪话,依然有空就下来。这次地委会刚开过,他在机关才呆了一天,又带着小孟下来了。

雷书记钻了桌子,到卫生间洗了手出来,说,暂停暂停,提提精神吧。说罢就要了服务台电话。不到一分钟,服务小姐端进几个冷盘菜来。雷书记从自己提包里取出两瓶茅台。也不讲究,就用茶杯斟了酒,四人喝了起来。张兆林常说,当领导的,贵就贵在以诚待人。县市和部门领导服就服他这一点。他们感觉。张兆林既威严,又平易;既清正廉洁,又通达人情。他在基层就餐,从来不准上白酒,上点饮料可以,大家随意;菜也不准弄多,不够再加可以,总得有菜下饭。但酒是人喝的,当领导就不可以喝酒?没有这个王法嘛!只是得讲个原则。孟维周知道,论酒量,张兆林堪称海量。但他在外面公开场合轻易不喝酒,在家则自斟自饮,喝得节制。地区若来了贵宾,非应酬不可的,他也会热情干几杯。若有必要,他就大手一挥,舍命陪君子!记得前年省工商银行胡行长来地区,当时的地委书记陶凡同志为主招待,张兆林作陪。席间,陶凡说地区资金太紧张了,再怎么胡行长也要支持支持,都是老朋友了。那胡行长是一个酒仙,酒酣耳热之后,他将张兆林的军,张兆林同他对喝,干一杯,他胡某人支援三百万。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胡行长量张兆林一杯也难以下肚。不料张兆却像北京老戏迷喝彩一般,大喊一声好。待要干杯,张兆林又玩笑道,我们这里有基层干部喝酒讲怪话,说一颗红心向太阳,我把肠胃交给党。我批评过这事。而我自己今天要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了。为人民利益而死,死得其所啊!在座的都乐了。连干到五杯时,张兆林说胡行长你自己记账,一千五百万了,说话算数啊!胡行长点头,当然当然,军中无戏言。到十五杯时,胡行长委身下去,抱了桌子脚。张兆林却不显醉态,忙招呼人将胡行长扶回房间休息,自己却拍着胡行长肩膀,说记住啊,四千五百万啦!胡行长拼命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语无伦次地嚷道,君子言出,驷马驷马追啊。次日酒醒,胡行长连呼上当,但说话还是要兑现的。最后一商量,胡行长说昨晚场面混乱,你张书记那十五杯酒,喝也喝了点,洒也洒了点。打个折扣吧,在昨天正式研究的基础上再加三千五百万。想不到你张书记量如东海啊!事后大家估计,那次张兆林至少喝了两斤白酒。不过张兆林在基层就餐严守廉政纪律,坚持滴酒不沾。晚上玩了扑克之后消夜,倒是可以喝点酒。但有个讲究,酒不能是公家的,菜要简单,也不上餐厅,就在房间里喝。盂维周刚刚跟张兆林跑时,车上常带有几瓶茅台或五粮液。晚上玩到一定时候,张兆林就说消夜消夜,我请客。吩咐孟维周买来几包糕点作下酒菜。陪客的两位一把手当然不好意思。张兆林一身豪气,说这有什么?下次你们请客不得了?不过这酒是要你们自己从家里提来的,不能问宾馆要。要不然,有人告我张兆林到下面吃吃喝喝,我是不认账的啊!这样玩了扑克之后喝点酒消夜成了规矩。通常是张兆林同孟维周包干一瓶,陪客两位包干一瓶。也不用孟维周再去买糕点,会有人送来几碟清淡可口的下酒菜。去年有次来如南县,晚上玩了一阵扑克,雷子建拿出两瓶汾酒来。张兆林一见,打趣道,怎么?你就拿这种酒打发我?好酒留着自己喝是不是?雷子建很不好意思,说我就这个水平了,看陈县长如何。陈明浩马上解围,说稍等稍等,我回家清仓查库。张兆林挥挥手说,将就点算了。这将就二字更让人过意不去,陈明浩硬是跑回家取了两瓶茅台来。其实大家都知道张兆林只喝茅台和五粮液的,但雷子建碰巧手中无货,想用汾酒凑合一下试试。不料张书记这么随便,真让他感动。雷子建本来就是个黑脸,嗓门又大,很随便的人戏称他雷公。酒到半酣,脸如赤炭,越发雷公了。他粗声大气地发着感慨。你张书记这个人就是实在,直爽、不来假动作,我们当下级的实在服您。陈明浩跟着说,是啊是啊,您同我们在感情上没有距离,只有很随便的朋友间才开口要酒喝哪!张兆林举了举酒杯,说拿什么架子呢?上下级只是个分工。组织上若是现在宣布你们哪位来当地委书记,我张兆林马上听你们的。两位忙摆手不迭,表示不敢不敢。

今晚雷子建的话也很多,最后扯到了群众告状的事上来。雷子建有点激动,坐不住了,蹲到了椅子上,说:明浩同志在这里,我们县委、政府领导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可有人还告这告那的。这个县有告状的歪风。张兆林按了按手,说,好了好了,喝酒喝酒,我晚上不办公。不过说到这话,我有个观点,有人告状的领导不一定是好领导,没有人告状的领导绝对不是好领导。地委是信任你们的,我张兆林是信任你们的。好了好了,不谈公事了。

瓶子酒尽,陈明浩叫了服务台电话。马上来人收拾了。张兆林说,连续作战怎么样?雷子建说,太晚了,你还是休息吧!下来也辛苦的。于是握手道了晚安。

小孟坚持要送两位大人下楼来。雷、陈二人同小孟客气一番,就并肩走在前面。两人腋下夹着公文包,边走边商量工作上的事,看上去很像刚散会的样子。到了楼下厅外,两人回头同小孟握别。小孟目送他俩上了小车才转身上楼。

马师傅早已鼾声如雷。小孟去洗漱间刷牙漱口,洗了个澡。梳头发的时候,注意打量了自己,发现自己容光焕发,气宇轩昂。他妈的茅台真是好东西,喝过之后觉得自己还像个人。走出洗漱间,见马师傅睡眼惺忪地要来解手。马师傅揉着眼睛问,这么忙,搞到这个时候?小孟嘴也不张,只用鼻子唔了一声,就躺到床上去了。他不张嘴,是免得喷出酒气。马师傅见他这么严肃,以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就不便多问了。

小孟最初觉得张兆林这一路反复讲团结和实干问题,实在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但细细一咀嚼,发现这是张兆林安抚人心的一次巡视。阐述团结问题时,张兆林重点讲的是要尊重老同志,要稳定班子。这其实是讲给远在地委机关的老书记陶凡同志听的。张兆林的讲话自然会有人传到陶凡耳朵里去的。陶凡主持地委工作多年,现在县市和部门基本上是原班人马,张兆林不能不重视这一点。他必须处理好同陶凡的关系,不能让人看出一丝破绽,不然下面会人心惶惶的。同志们都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张兆林这一着果然有效。因为这些人虽说是陶凡的班底,但张兆林原来是管干部的副书记,在各路诸侯身上的感情投资也不少。如今,他是一把手了,只要他稍稍表示一下姿态,那些头头脑脑谁不乐意归属在他的麾下呢?都变聪明了!说到实干,免不了那几句“看实情、讲实话、办实事、求实效”的熟语,小孟悟不出其中有什么奥妙。

可还是有人认真领会了张兆林关于实干的精神。地区农业局局长朱来琪同志撰写了一个调查报告,说地区这几年来反复宣传庭院经济的经验,不符合实干精神。原来,这个地区偏僻落后,工业在全省没有位置。山多田少,粮食不能自给,农业也算不上强项。一个地方工作没有位置,领导自然也很难有位置。陶凡每次上省里开会,见兄弟地市发言有声有色,自己总觉脸上无光。后来在农业方面寻求突破,终于总结出了一条千家万户大办庭院经济奔小康的好经验,受到省里肯定。于是,省里有关会议要地区发言,讲庭院经济吧;新闻单位来组稿,宣传庭院经济吧;外地来宾参观考察,介绍庭院经济吧。地委机关有一帮很不错的笔杆子,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对庭院经济的理论和实践作了全面探索研究,弄得很有水平,光文章集子就出了三本。这个地区在全省版图上面醒目起来。可是最近,朱来琪对庭院经济发难,先是在一边讲怪话,后来干脆写了篇调查报告呈给张兆林一份,给地区日报社一份。他认为庭院经济名不副实,不就是农民屋前屋后栽几棵果树,家里养几头猪,喂几只鸡?这是中国农民沿袭了千百年的生产习惯。不能靠写文章写出成绩来,此风不可涨!报社同志觉得此事重大,不敢擅自见报,将文章也送给张兆林。凡下面呈送给张兆林的文字材料,自然是小孟先过手。小盂看了朱局长的文章,觉得很有说服力。的确,正如朱局长写到的,总结得天花乱坠的庭院经济,无论是生产规模,还是生产方式,都没有发生根本变化,无经验可言。不纠正这类问题,将助长下面工作上华而不实,害莫大焉!朱局长是位五十多岁的老知识分子,水果专家,孟维周向来敬佩他。坚持真理,直言不讳,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禀性啊!

张兆林看了朱来琪的文章,心里起了火。老朱讲的不无道理,但他意图何在,张兆林朗朗明白。这老朱还不是想在林业局局长陈清镜身上弄手脚?陈清镜原来是农业局副局长,是老朱的下手,分管农村多种经营。庭院经济就是老陈那时候最先总结提倡的,得到当时地委书记陶凡的支持。庭院经济很快名声远播,老陈当然受到特别器重。老朱是一把手,自然不舒服。两人的关系便紧张起来。老朱总认为庭院经济是吹出来的,又看不惯老陈,便老盯着别人,专记人家的小账。他跑到张兆林那里反映过几次。张兆林说,老陈的事我们会考虑的。陶书记同我通过气,我们有个意见。老朱暗自得意,以为自己这回把陈清镜搞倒了。过了不久,老陈被调到林业局当一把手去了。林业局那把交椅比农业局好多了。老朱想不到张兆林讲的什么意见,就是这么个意见,有种受骗的感觉,又来找张兆林。这回张兆林很严肃地讲了几句,说:老同志了,不要用个人情绪来评价干部,也不要在别人小节问题上做文章,更不能对组织上的决定说三道四!老朱弄得很没有脸面,不再找领导反映了,只在一边讲些风凉话。张兆林也不是瞎子,庭院经济到底怎样他心里自然清楚,但当时他是陶凡的副手,叫他怎么说?现在自己是一把手了,仍要借这顶帽子戴一戴,又能怎么说?再说老朱的动机是很不纯粹的。

老朱在这篇文章的开头写道:最近,地委书记张兆林同志一再强调要提倡实干作风。张兆林对这一句话非常感冒,心想这老朱审时度势的功夫也太差了,他也许以为我说实干是针对前任浮夸来的。这简直把我张兆林当小孩看了。张兆林前段在下面反复讲团结和实干,始终不忘在前面加上“继续”、“进一步”、“更加”之类的话,就是怕别人听偏了,以为他否定前任。必须充分肯定过去一段全区各级干部都是团结实干的,他张兆林才能站得住脚。此事不可小视啊!就像当年毛泽东批评“四人帮”一样,他老朱打鬼,要借我张兆林当钟馗呀!如果听之任之,纵容他老朱泄了私愤事小,我张兆林失去一批老同志和基层干部,那事就大了。于是,他准备写一道严厉的批示,并转有关领导一阅。当然,老朱谈的是工作,他的批示也只能针对工作。至于老朱同老陈间磕磕绊绊的事,他只当不知道。想清楚之后,批示道:

阅。①欢迎大家进行工作研究,各级领导要带头。这一点朱来琪同志是做得很好的;②庭院经济的成绩要充分肯定,其经验要发扬光大。对过去的工作采取虚无主义态度不叫做实事求是,更不叫实干;③庭院经济是农民群众生产经营经验的总结,这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据此来否定庭院经济,则是思想方法的错误;④目前有一种倾向(不仅对庭院经济),只看到困难和问题,看不到成绩或者否定成绩,这对改革和发展是极其有害的。这一点,务必引起各级领导高度重视。请地委、行署各负责同志一问,并呈陶凡同志阅示。

张兆林将批件给了小孟,叫他送秘书科转呈其他领导。小孟接过批件,听见张兆林不经意地说了句书生之见,迂腐之论。小孟听不出这话是对谁来的,不便多言。秘书科在一楼,小孟一边走一边看了张兆林的批示,脑子一下懵了。他想不到朱局长一番耿耿直言到张兆林这里会是这么个反应。也许自己的认识水平太低了?

老朱的调查报告在各位领导那里旅行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张兆林的桌子上。大家批的大多是同意张兆林同志意见之类的话。张兆林最关心的是陶凡的反应。陶凡却只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落了个日期。张兆林的目光在那个不太规则的椭圆上定了片刻,琢磨不了陶凡的心思。

分管农业的副专员批了个具体意见,建议在适当时候召开一次发展庭院经济经验交流会,进一步推动这一工作。张兆林正有此意,便批示:同意开个会,请农委做好有关筹备工作。

这天马师傅从哥们儿那里得知回号车的刘师傅在活动,想来取代他的位置。这可不是个好事。他原来进地委办,靠的是当时在地农行当副行长的姐夫同张兆林的关系。但这种关系毕竟是下级同上级的关系,况且现在姐夫又调到外地去了。当初安排你进地委办,已经是给面子了,还能指望人家长期关照你?人情有时同钞票一样,多大的人情只能办多大的事,而且支出了就没有了。谁知道那刘师傅有什么背景呢?还真让人担心。李秘书长他摸不着深浅,谁知道他同刘师傅关系如何?自己找张书记吗?实在不妥。没有别的办法,想来想去还只有求小孟帮忙。他后悔自己原先不该对小盂那种态度。不知小孟是大度还是没有察觉到,那小伙儿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不恭。

那天,也是在县里出差。马师傅找了个机会同小孟说,孟科长,我觉得我俩在一起共事很和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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