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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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局长小声地说:"我犯错误了。"

刘书记说:"是的。你在工作上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郝局长说:"我愿意接受处分。"

刘书记问:"处分材料你看了吗?"

郝局长说:"我看了。"

第85节:官道(12)

刘书记追问一句:"听说你不肯签字?"

郝局长说:"是的。给我记过,党内警告,甚至更重些,我都愿意接受,但是,要给我降职处分,我不同意。"

刘书记说:"来运同志啊,你要知道,你的错误是严重的!"

郝局长说:"这我知道。但是,刘书记,我每做一件事,都是向有关领导请示汇报过的,也都是按领导指示办的。"

刘书记说:"你说的领导是哪位?能不能说具体点儿?"

郝局长说:"当然是我的主管领导。"

刘书记说:"你的意思是,你每件事都请示过毛书记?"

郝局长说:"是的。"

刘书记不想郝局长说这些对毛副书记不利的话,想把这个话压下去,于是加重语气说:"来运同志啊,我们是组织上的人,自己的工作出了差错要勇于承担责任,不要认为把领导扯进来就没事了。"

郝局长说:"不是的,刘书记!我是绝对不会在您面前说假话的。"

刘书记说:"你现在说不说假话,我也弄不明白,不过你是'扯皮局'的局长啊!一把手啊!"

郝局长说:"我知道现在说别的也没有用。刘书记,我想请您看一样东西。"

他将那个藏如珍宝的记录本拿了出来,递给刘书记,说:"您看看这个,就知道我郝来运是不是说假话了。"

刘书记一页一页地往下看,记的都是毛副书记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作的什么指示,几乎所有关于杂志的错误做法都有毛副书记的指示。

刘书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来运同志,你的工作做得很认真嘛!这样吧,你先回去,降职处分的事,我们再复议一下。"然后就把那个本子顺手放在一边。

郝局长站起来准备走了,就去拿那个本子。刘书记挡住他的手说:"本子就留在我这儿,我还要仔细看看。"

郝局长一出门,刘书记就打电话把毛副书记叫来了,举重若轻地笑了笑说:"老毛啊,'扯皮局'的来运局长刚才到我这儿来过了。他那个降职处分怕是要复议一下了。"

毛副书记很硬地说:"还要复议什么?给工作造成这么大损失的人不要可怜他!不给这样的处分怎么能杀一儆百呢?"

刘书记又笑了笑,说:"事物都是有普遍联系的,我把他处分重了怕影响到你啊!"

毛副书记说:"刘书记你多虑了。我主管的部门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当然要负领导责任,该作的检讨我已经在常委会上作了。"

刘书记还是笑了笑,说:"老毛,我刚才看了一个很好看的小记录本,那上面写的都是你给'扯皮局'作的指示。"

毛副书记耳根开始发热了,忙问:"那个本子现在哪儿?"

刘书记举起那个本子说:"在我这儿。我把这个东西留下来就是要让你亲自看看。"

毛副书记一页一页地看完了自己所作的指示,杂志改刊名,换主编,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作过指示,那上面的时间、地点、内容都记得十分详细。毛副书记咬着牙说:"郝来运这个家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绝招啊!其实,我当时的本意就是放手让他开展工作。"

刘书记说:"老毛,像郝来运这样的人,不仅你们那个战线有,其他战线也有,这点儿雕虫小技我见得多了。不要紧的,吃一堑长一智嘛!只要不降他的职,他就不会在外面乱说这些内幕。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那样的人。"

毛副书记软了,说:"刘书记,这个人看上去老实,其实是非常难对付的。"

刘书记说:"老毛啊,你放心,我会让他说不出话来的。我们安排他到白蚁研究所当书记去就是。"

毛副书记说:"我们这地方早就没有白蚁了,几乎都没有人记得还有这么个白蚁研究所。他郝来运肯去?"

刘书记说:"这就由不得他了!白蚁研究所也是个正处级单位,他去那里当书记属于平调,他有什么理由不去?我们跟他谈话时,别的都不要谈,只跟他谈白蚁研究工作的重要性,谈白蚁研究所的重要性。他爱怎么作记录就让他怎么作记录。难道他还敢说消灭白蚁不重要?"

毛副书记终于笑了。

刘书记说:"老毛,复议时,我要组织部提方案,你还是先发言,我最后拍板,这样就符合程序了。"

毛副书记想了想说:"好,还是刘书记有办法。"

邓宏顺,湖南辰溪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历任乡政府秘书,县委组织部干事,镇党委书记,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雪峰》杂志主编。现任怀化市文联副主席,怀化学院中文系兼职教授。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红魂灵》,散文集《天意·地相·凡事》,中篇小说《苍天有眼》、《有儿为官》、《食堂》和《血嘴杜鹃》等。2004年被授予湖南省德艺双馨文艺家。

第86节:秘书小黄(1)

秘书小黄

丁邦文

当时是什么原因没读这条信息呢?黄一平已经没有兴趣细究了。在果断摁下了删除键的时候,黄一平连片刻犹豫也不曾有。手指频频揿动之际,他忽然想起冯市长的那个比喻,是关于领导和秘书的,说相互之间的关系就像牙齿和嘴唇,唇齿相依,唇亡齿寒。黄一平想不明白的是,就算这个比喻很贴切,可谁是嘴唇,谁是牙齿呢?

时针早已转过七点,副市长冯开岭的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黄一平这边,手机和座机轮番响起。明达集团老总邝明达显得很不耐烦,说都让人家外商等两个小时了,就是不给我面子,总要考虑一点国际影响吧。女儿小萌有了哭腔,历数爸爸不守时的斑斑劣迹,妻子汪若虹也在旁边推波助澜。黄一平就一边应付邝明达,一边哄着小萌。

黄一平与冯市长的办公室斜对门,隔一道宽大走廊,进出市长办公室必先经秘书门口。这样的布局,方便秘书为领导挡驾。依稀听得见里面有嗡嗡的话音,却不能敲门进去催,即便邝明达在电话里吼叫骂娘也不行。黄一平就在自己办公室里打转转儿,心里急得似有几十只猴爪在挠。

对于冯市长这个电话的重要性,黄一平当然心知肚明。电话先是黄一平接的,当时冯市长正好去了卫生间。对方没有通报姓名、身份,开口只说请开岭同志说话。黄一平听出是省委组织部年处长的声音,但既然对方没通报,他就绝不会主动称呼。这是多年秘书生涯历练的功夫,也是黄一平的"不俗"之处。"不俗"这个词,出自冯市长之口,说过不止一次,却从来不曾当着黄一平的面,可见含金量不低。冯开岭本就是秘书出身,在阳城能得他如是评语颇为不易,黄一平也因此在秘书圈子里赚足了颜面。

年处长是冯开岭省委党校的同学,在部里主政市县干部处,据说马上就要提副部长了。这个时候的电话,肯定与来年初将要进行的阳城市府班子换届有关。

眼下,离换届还有小半年,民间就开始流传新一届政府班子组成。照例版本众多,五花八门,惟有一个位置人选几乎铁定--四十五岁的常务副市长冯开岭,卸副转正。因此,就有人提前向黄一平道贺,说以后可要多关照呀,或者说"苟富贵,勿相忘"呀,等等之类。黄一平呢,脸上作刀枪不入状,嘴里打着哈哈:嘁!我一人微言轻的小秘书,天生就是跑腿拎包的命,什么关照、富贵全是扯淡。内心里,却灌了蜂蜜一样甜美滋润。冯市长提拔,也就等于他提拔,水涨船高嘛。

冯开岭本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不要说打个电话,就连正式会议报告,都不太讲究虚与委蛇、起承转合那一套。这次和年处长通话这么久,自然说明话题重要。关门闭灯,手机做了呼叫转移,便绝对是"请勿打扰"的意思。这期间,所有打给冯市长的电话,黄一平都做了技术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电话约访,更是无一例外遭到婉拒。作为一个称职的秘书,黄一平总会让冯市长在不想受到干扰的时候,免受任何干扰。至于那个邝明达,自恃和冯市长关系很铁,冯市长也早就答应晚上要帮他接待一个外商,据说明达集团正和对方商谈合资一个新项目,投资规模过亿美元,可那个项目和冯市长的电话相比,还是不能相提并论。因此,黄一平没有理会邝明达越来越嚣张的火气。他真正有些心急的,倒是家里的女儿。

冯市长的电话终于打完。随着对面办公室的灯亮、门开,黄一平就像一支满弓待发的暗箭,迅速而又悄然地射了过去。就在冯市长更衣、换鞋的当口,黄一平已帮他清理好电话、文件夹,收拾好随身携带的皮包、茶杯、手机,原本有些零乱的办公桌,复又井井有条。这中间,黄一平几度施以余光,悄悄观察冯市长的表情,试图从中掌握一些年处长电话的信息。结果似乎令人满意,冯市长眉心处的那个"川"字非常舒展,右腮那块厚重的咬嚼肌蠕动得坚实且很有节奏。

正值下班高峰,市府通往阳城宾馆的几条路,无一例外阻塞得厉害。途中,又接到邝明达和女儿的催促电话,黄一平便示意司机老关在车流里左冲右突,甚至连闯几个红灯,这才以最快速度到达。见到冯市长,邝明达原本冰封般的一张铜盆脸,立马就开成一朵九月菊。倒是对黄一平看也不看一眼,只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哼。黄一平心里感觉委屈,却也顾不了许多,只和司机老关耳语两句,就匆匆打车往家赶。

躺到车后座上,黄一平觉得整个人就像瘫了一样,一种发自心底的疲累瞬间拆解了全身筋骨。自从做了冯市长秘书,他几乎每天晚上回家都有这样的感觉,完全是不由自主的条件反射。

第87节:秘书小黄(2)

一进家门,桌子上酒菜上齐,生日蛋糕插着花花绿绿的蜡烛。汪若虹朝他苦着一张脸,小萌则躺在妈妈怀里抹眼泪。黄一平手都没来得及洗,就赶紧掏出打火机点蜡烛,嘴里则不停向女儿说着道歉的话。他心里说,姑奶奶们,快点吧,留给我的时间也只有短短一个半小时,晚上冯市长还说了要一个重要文稿呢。

点完最后一根蜡烛,黄一平才恍然明白女儿已经十周岁了。看着小萌吹灭蜡烛破涕为笑的天真模样,黄一平心里忽然有些酸,从女儿生下来那年调到市府做秘书,先后跟过两位副市长,随冯市长也有五年了,这些年,他真是没有陪妻子、女儿过一个完整的生日。当然啦,他在和汪若虹碰杯的时候,还是不失时机地附耳道:老婆,耐心点,再过几个月就是市府换届,冯市长提拔已成定局,咱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

汪若虹明知故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黄一平拍了拍妻子绯红的脸,习惯性地左右顾盼一番才说,与你关系大啦,傻瓜!

你的问题,这次应该解决啦,一步到位!冯市长的态度很坚决。类似的话,过去也说过,但以前的语气偏软,这次足够硬朗,多了些决定的意味。

摆个什么位置呢?是留在政府办,还是国土、城建、交通或其他哪个局?冯市长既似征求意见,又像自言自语。

冯市长说这话的时候,是和年处长通话的当天夜里。当时,办公室里就他和黄一平两个人,整个市长楼层也是一片黑暗。此前,他在邝明达的宴席上喝了不少茅台,照例需要喝几杯浓茶,聊聊天解解酒。种种迹象表明,年处长在电话中已经给他吃下定心丸,否则,他不会有这样的语气和神态。

黄一平差点就要说,要不,我还是跟在您后边再锻炼几年吧。当然,他终于忍住没说,他不想再次因为自己的出言不慎而弄假成真、弄巧成拙。记得三年前有个机会解决副处,是安排到城建局当政治部主任,就是因为自己一句客气话,冯市长当即表示同意,结果让政府办信息科的王科长捡了个大便宜,那小子现在已经下到阳北县担任副书记,眼看就是下任县长了。

四十岁的黄一平,在政府办也算是个老资格了。十年前,他由阳城五中语文老师借调到教育局,在教研室帮助编写教材。一年后,市府来教育局挑秘书,采取笔面试结合的办法,全局那么多人恰恰选中了他。

到了政府办,先在信息科做些摘抄传递的零碎活计,本来还要再打一段时间的杂儿,这时恰好北京某部下来一位挂职的魏副市长。秘书跟领导是有讲究的,跟了谁就算是谁的人,将来肯定是要荣辱与共的。对于挂职副市长这种过渡性的领导,好多人都不愿跟,秘书长就派了黄一平。魏副市长挂职四年期满回京后,黄一平又意外地被冯开岭挑中。说意外,是因为秘书出身的冯开岭,从省委研究室下来担任副市长,对秘书要求很高,先后试用过好几位都不满意。派黄一平顶上去原本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却取得无心插柳之效,冯市长对他非常满意。这一满意不要紧,黄一平一做就是五年。

期间,冯开岭由叨陪末座的副市长,一跃而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黄一平则从科员、副科到正科,按说早就应该解决副处职级了。不过,市府办秘书解决职务问题,有很多鲜为外人知的潜规则。一般副市长的秘书,有科员有副科,最多只能配到正科级,再要提拔,就只能离开原岗位。常务副市长的秘书,虽说可以配备到副处,却也只能是一个副处级调研员之类的虚职。正市长的秘书,级别则可以从正科、副处到正处,职务可以是秘书科长、办公室副主任、正处级调研员,甚至可以直达副秘书长。而且,只要跟了一把手,提拔重用的频率就会大大高于其他领导秘书,常常可以优先占得非常抢眼的位置。因此,对黄一平来说,冯开岭副市长前边的那个副字去与不去,是有天壤之别的。

对于自己的未来去向,黄一平早就有了长远规划。他知道,秘书本就是个过渡性岗位,做得再出色也只能是通向仕途的一块跳板。也有少数在领导身边呆惯了的秘书,不太愿意离开,毕竟大树底下阴凉大,那种跟随领导前呼后拥的感觉还是非常舒服的。可是在政府办,主任、副主任、秘书长、副秘书长一大堆,资历再老,职务再高,一辈子也只能老死在秘书岗位上,永远做些拎包端茶杯熬夜爬格子的勾当,终归是听人使唤的角色。只要离开市府办,下去担任某个局、委的副局长、副主任,或者是县、市、区的党政班子成员,总要主管一个方面,手中有不小的实权。现在的社会,有职就有权,有权就有实惠,就会蔓延滋生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脉资源,就会有好多决定、选择的机会。何况,上有冯市长这棵大树罩着,主政一方也不是什么难事,一旦做了一把手,那天地就更广阔无边了。

第88节:秘书小黄(3)

黄一平原来跟的那个魏副市长,在国家某部工作大半辈子,做副司长也有十几年了。按规定,副地、厅、司级的干部,是没有资格配备专车、秘书之类的,可是,中国官场的最大特色便是规定仅限于写在纸上,或者只是对普通百姓才起作用,又或者是在声讨某个落网贪官时作为附加过错一笔带过。那个魏副司长在北京时,住中套公寓,骑自行车上下班,在食堂吃饭时和普通职工一样排队,甚至连办公室也是两人一间,说到底只是一个职务高些的办事员。副司长下派阳城成了副市长后,情况立即改观:市里为他配备了奥迪专车,专职秘书,换了新款手机,办公室不仅比部长的宽大,而且超豪华配置。于是当即惊诧莫名。及至工作一段时间,更发现此副市长与彼副司长的实际权力形同天壤,到哪儿都有官员热情迎送,言必重要指示,座必主席主位,至于请客送礼、歌舞娱乐等等一应消费不仅全额公费报销,且有专人负责办理。

本来,此公任期只有二年,可是二年转眼即到,魏副市长竟然有些乐不思蜀,正好部里官员也都不愿离开京城,他就又多待了一任。后来,黄一平每次到京,总要抽空看望老领导,那魏副司长也不见外,说起在京城每每骑着自行车混迹于茫茫人流,或挤公交、地铁上下班,还老大不适应,难免想起在阳城呼风唤雨种种。缘于此,黄一平深有感触,知道同是一个职级的官员,在此是君,于彼为臣,甲处是凤凰,乙处就只能是只鸡了,因而内心又生出早些离开秘书岗位的念头。

几杯热茶,一番闲话,又去过几次洗手间,很快冯市长的酒意全消。此时,时间已过午夜,却是冯市长精神最为抖擞的时刻。黄一平也只好收回信马由缰的思绪,把注意力和兴奋点集中到眼前的文稿上来。这时,冯市长又吩咐说,离人代会还有几个月,这几个月很关键,矛盾肯定不会少,不确定因素也很多。一方面,我们要有几个漂亮动作,另一方面你要帮我站好最后一班岗,有些事多留意多担待,确保万无一失不出意外。说话时,冯市长眉心处那三道杠重又紧急集结,右腮的咬嚼肌蠕动得像一只嘣嘣直跳的小松鼠。这是他态度坚决、情绪亢奋的一种标志。

黄一平当然知道冯市长的话意。眼下,他们商讨的这篇文章,便是冯市长所说的漂亮动作之一。冯开岭当年以阳城师范团委干事的身份步入政坛,完全是缘于他发在《中国青年报》上的一篇文章。当时,他那篇鼓吹第二次思想解放的理论文章,深得市委主要领导赏识,并一度成为阳城广大干部的必读篇目。不久,他被书记点名调来身边做秘书,并随着书记的升迁跟到省城。此后,每逢重要转折关口,他便总是不忘发挥自己的优势,以文章充分展示他的客观存在和与众不同。这次的理论文章,准备在省委《理论动态》和省报上发表,是向市长位置进军的一个宣言,也是加重竞争分量的一只砝码,当然需要慎重选题,精心落笔,以期一鸣惊人。

时虽初秋,天气依然燠热。空调房间里,两个人又是上网查,又是翻报纸找杂志,折腾得一身热汗,商量了几个备选题目,还是不能最后确定。冯市长的意思是先不忙定,让黄一平到省里走一趟,摸清情况再作商议。至于到省里如何走动,黄一平自然早已驾轻就熟,但冯市长还是特地叮嘱:一定要拿出有分量的选题和文章,实现效果最大化,可以不惜代价,有关事项直接找邝明达商办。

郑小光又要从省城来阳城请城建局、交通局的几个人吃晚饭,照例直接把电话打给黄一平,请他帮助约人、安排吃饭和住宿。两人商量的结果,还是放在阳城国宾馆鲍翅厅。几个电话打出去,被请的人当即欣然答应。城建局的马副局长、交通局的何副局长原本还有其他应酬,就都推掉了。按照惯例,作为冯市长的朋友,郑小光每次来阳城住宿、吃饭包括请客的费用,统统由黄一平代为签单,只有餐后的歌舞、桑拿才由郑小光自己买单。

一切安排妥当了,黄一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对面冯市长办公室,简要报告了晚上的活动。正在埋头看文件的冯市长,先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见黄一平还立在面前,这才愣过神,苦笑着摇摇头说这个小光呀,然后还是继续看他的文件。回到办公室,黄一平有些纳闷:冯市长对郑小光频频来阳城,好像是知情的,又好像有些茫然;似乎是欢迎的,但又似乎有些无奈。那么,这个郑小光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和冯市长又是什么关系呢?

不像有的官员喜欢滥交朋友,甚至结交一些三教九流之徒,冯开岭的朋友圈比较窄,也可以说交友相当谨慎。但是,他交的那些朋友好像都有些特殊身份或作用,相互之间关系很铁,又很低调,一点也不张扬。比如年处长,职级不是很显眼,但在省委组织部掌管着实权,是能左右很多人命运的人物。每到人事变化的关键时刻,两人就会频繁走动或通话,尽管做得很隐秘,瞒得了别人却避不开黄一平。还有明达集团老总邝明达,掌管着阳城最大的企业集团,在工商界举足轻重,待人接物相当傲气,表面上对包括市委洪书记、市长丁松在内的其他领导也非常谦恭客气,可真正算得上铁杆知己的恐怕只有副市长冯开岭。很多需要打点的重要关节,冯市长都会交由邝明达一手操办。但是这个郑小光,就有些不同,既没有什么特殊身份,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用处,冯市长对他的态度却有些暧昧,这就让黄一平很是不解。

第89节:秘书小黄(4)

自从跟着冯市长做秘书起,黄一平就认识郑小光了。那时冯市长是分管农业的最末一位副市长,郑小光经常从省城专程过来玩。据说是冯市长在省里工作时,两人成为朋友的。记得第一次见到郑小光,冯市长介绍说,这是省里来的郑大公子,拥有一家装在皮包里的贸易公司,除了毒品和军火什么都敢倒腾。揶揄、调侃里透着亲热,却让人对其真实身份摸不着头脑。而郑小光呢,全不在乎对方的调侃,自顾和冯市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看得出,一向严谨庄重的冯开岭,对郑小光怀有某种特别的情感,或者同郑小光有某种特殊的关系。至于特殊在哪里,这么多年来,冯、郑二人从没透露过,黄一平也不便打听。

郑小光公开在阳城揽工程,是在冯开岭升为常务副市长之后。那个曾经被冯市长调侃为"装在皮包里的贸易公司",忽然摇身一变具有了承接大型市政工程的资质。在冯市长分管的城建、交通、规划、国土等几个部门,都知道省城来的郑小光后台很硬,近些年在全国各地做了很多重要工程。但是,对于这个郑小光到底在省里有怎样的背景,曾经做了哪些大工程,则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家似乎也讳莫如深。

不过,冯市长在对待郑小光的态度上,倒是有了明显的变化。早先郑小光来阳城玩那会儿,冯市长的热情是摆在脸上的,不管多忙都要亲自陪同,或者再三吩咐黄一平想方设法招待好,让他开心而来满意而归。等到郑小光开始在阳城做工程了,冯市长就不再出面,态度也变得令人捉摸不定。起初有那么两三次,冯市长交代黄一平说,省城某公司郑总来了,你负责安排接待一下,或者带他到相关部门沟通一下。从冯市长当时的神态语气上,黄一平感觉到某种特别的庄重,同时也就明白必须特别认真办理,至于怎样接待、如何安排,什么事情、需要和哪些部门沟通,领导语焉不详,黄一平只好见机行事,尽量满足郑小光的要求。

等到黄一平领着郑小光跑过几次,相互也混得熟了,冯市长就不再出面。之后,郑小光总是直接打电话给黄一平,说什么时候需要安排几个什么人聚一下,或者需要到哪个部门找谁谁商谈一下,等等。说话很客气,语气是那种请求、商量式的,但骨子里却品得出居高临下、不容置辩的味道。在黄一平看来,郑小光的电话,相当于冯市长交办,仍然是一丝不苟地执行。只是在事前或事后,他会向冯市长做个专门汇报,甚至私下里也写入工作日志备查。

冯市长的态度,多数时候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可以理解成同意,对具体事项则显得不感兴趣。表面上看,两人关系似乎淡了,冯市长好像有回避郑小光的意思,可是对于郑小光在阳城做工程,或者通过黄一平牵线办事,却从来没有表示过不满或不同意。因此,黄一平依然很卖力地帮郑小光办事,偶或在某些环节遭到了冷遇或阻力,郑小光搬出冯市长作令箭,黄一平也就一言不发算是默认。如此一来,城建、交通、国土、规划这些部门的人,都知道郑小光是冯市长的人,工程上的事自然绿灯多红灯少。

对于郑小光工程上的具体事务,黄一平从不主动过问,也不愿知道太多或介入太深。可仅仅是饭后茶余零星耳闻,他也还是了解到一些内情:这几年,像全国多数二三线城市一样,阳城得益于充盈的土地财政,市政工程大量集中上马,其中多数都属冯开岭主管范围。

郑小光所揽工程,多是耗资不菲、利润丰厚的大工程。这些工程也搞公开招投标,也有严格的监理、验收程序,可实际操作权却握在几个部门负责人手里,人为操控空间相当大。每次郑小光来找黄一平出面协调,不是要求提前获悉标底,就是半途修改合同,或者结算工程款时网开一面。而那些部门负责人也很聪明,按规矩本不好办的事,等到黄一平出场了,就知道是秉承了冯市长的意思,大都迎刃而解。这次郑小光火急火燎从省城赶来请客,肯定又是碰到难解的扣扣结结。

酒桌上,郑小光频频敬酒,又逼着黄一平代表冯市长敬了不少,大家就都喝得舌头有些大。饭毕,郑小光建议大家放松一下。黄一平当然知道放松的意思,以前也参加过几次桑拿,可现在是关键时刻了,他不想节外生枝。再说,城建局、交通局都是未来理想的候选任职部门,现在这样胡闹,万一将来到了这些单位,还怎么和马副局长、何副局长们共事。于是,黄一平就推托说,冯市长约了晚上还要谈个材料,我就不啦。那几个人见状,也都齐声嚷嚷说不玩了,我们也有很重要的事情哩。郑小光急了,一把拉住黄一平,手里稍稍用劲说,你黄大秘书不带头,那怎么行啊,有什么事我来给冯大哥打电话。说罢,就真要掏手机。黄一平知道这回郑小光真遇到难办的事了,哪敢让他打什么电话,就只好妥协。

第90节:秘书小黄(5)

一行人到了阳城最豪华的黄金海岸浴城,郑小光与老板耳语几句,便有妈咪将客人分别领到各自包厢,很快分配了小姐。黄一平虽然不是那种死脑瓜的保守党,浴城歌厅也失过足落过水,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湿了鞋,就悄悄叫来郑小光,让他付了费用打发小姐走路。两个人坐下来喝茶聊天,郑小光的酒意还没消,借着酒劲儿道出今晚请客的主题:他的两个工程,一个刚刚完工,一个接近尾声,希望提前把余下的一半工程款结了。

黄一平知道此事难度不小,说工程还没竣工、没验收,即使竣工了按规矩还得试运行一阵,这个时候怎么好结清工程款?郑小光轻描淡写道,凡事事在人为,想办总能办成,再说,马上政府要换届了,我这也是预防万一嘛。黄一平一愣--万一?什么万一?却又不好深入探究,只好试探性地问,这个事恐怕要冯市长亲自出面吧?郑小光醉眼一瞪,大着舌头说,冯市长要是方便出面,还要你这个秘书做什么?说着,掏出一张银行卡拍在黄一平掌心里,说马上国庆节了,本来想买点衣服给小孩,可又不知她喜欢什么样的,就让她自己买吧。黄一平腾地坐起,坚持不受,郑小光却扔下卡独自跑了。

平常,黄一平帮郑小光办了事,对方多数时候也都要给点东西,有时是小孩衣物,有时是化妆品,逢年过节则送一些高档食品、保健品之类,也有价值几百元的购物卡。对于这些东西,黄一平本不想接受,倒也不单是忌讳冯市长,而是觉得郑小光的事深浅莫测,不如干脆远离些,免招是非。何况,做秘书就干脆做个清廉秘书,等将来到了一定位置,自然有拿的时候。因此,黄一平每次都坚决拒绝,郑小光则常常抬出冯市长,说你不给我郑小光面子倒也罢了,还能连冯大哥的面子也不给?如此一来,黄一平倒真的无话可说了。当然,他也有个原则--现金和银行卡从来不染指。

第二天,黄一平到银行查了才知道,那卡上是五万元。于是,他出了银行直奔邮局,当即用特快专递把卡寄还给了郑小光。

赶到省城N大学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两点五十分。离方教授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周六的校园,一派悠闲与宁静。新学期开学不久,初秋的阳光下,到处是目光好奇、表情青涩的新生,而那些成双成对十指相扣者,则多半是大三大四的"校油子",其中也许还有领证甚至结婚了的研究生。头顶是参天古树,脚下是茵茵草坪,在这里苦读四载,即使离开十几年了,也还有恍若昨天的感觉。想当年,青春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整日幽灵般徜徉在校园小径,赋诗明志,扬言要做放浪形骸的当代太白,以利剑一般的文字解剖时事、荡剔污浊,可是如今脚踩当年的石径,豪情壮语言犹在耳,却分明感觉身疲心衰,雄心大志早已不复当年。

进到方教授客厅,正好座钟敲响三下。方教授刚刚午睡起床,在和怀里的波斯猫柔声交谈。看得出,方教授对弟子的守时相当满意。

拿出来吧,工作第一。方教授说。

黄一平便赶紧从包里掏出冯开岭的文章,恭敬地摊放在方教授面前,师生二人再无多话。

当年黄一平在N大学读书时,方教授还只是哲学系一名讲师。因为分别是学校象棋比赛的冠亚军,二人关系就非同一般,每逢星期天,师生俩就在校园某僻静处摆开战场,有时老师甚至带着棋盘追到学生宿舍一决胜负。一盘棋摆开不久,周围总会被看客簇拥得密不透风,有那多嘴多舌者难免会让方老师训得面红耳赤。

如今的方教授可了不得,既是哲学系主任、博士生导师,又是省人大常委,更兼省委龚书记的理论顾问,是学界、政界两头都当红的重量级人物。冯市长的这篇稿子,由于定位在省委《理论动态》上,当然是希望引起省委领导、尤其是龚书记的注意,因此选题就显得尤为重要。起初,冯市长让黄一平找来好多参考文献,又从网上搜索了一些材料,两人商量了几个题目,有谈沿江开发的,有谈新农村建设的,有谈城市规划的,也有谈环境保护的,总之与一个中等城市的候任市长身份比较贴切。不过,题目一多,问题也出来了:一来,这些题目虽然都是当下的时髦话题,但未必领导都感兴趣,如果选题不合领导胃口,浪费表情不说,还错过了时机,很难收到预期的效果;二来呢,有些题目虽然感觉不错,但所涉及议题并不属于目前冯开岭分管的范围,你一个副市长东写西写,会让人感觉手伸得太长,或者有迫不及待提前就位的意思,容易得罪同僚,授人以笑柄。最后,还是决定让黄一平再到母校找方教授,请这个省委书记的理论顾问帮忙。

第91节:秘书小黄(6)

仗着当年与方教授既有师生情份,又有棋友之谊,这两年黄一平也曾拜访过方教授几次,就冯市长的几篇文章上门请教。每次登门,自然少不了带些真丝睡衣、蓝印花布一类的阳城特产,可那些文章与这次的又岂在同一档次?因此,按照冯市长的意思,这次先由邝明达与黄一平商量,对方教授作一些必要铺垫,以使其用足力气帮忙到位。听说方教授喜欢收藏,邝明达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一副上好云子,一套名家制作的宜兴极品紫砂,还有一幅清代扬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水墨真迹。黄一平对这些不内行,冯市长也不放心其真伪,邝明达却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他是真行家,一准马到成功"速必杀"!果然,方教授初见当年弟子拎只不起眼的布袋,本来还有些冷淡,可一见陆续掏出的三样东西,马上眼睛瞪得铜铃般圆,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

方教授果然就是方教授,简单问了冯开岭的情况,当即敲定主题--保持城市特色,张扬城市个性,以科学发展观统领城市规划和建设。几个小标题也当场定下来,一切围绕省委主要领导的最新意图,又符合作者当前的身份与职责,大气而不逾越。方教授同时表示,文章发表后,他会在第一时间向省委龚书记推荐,并组织手下的几个博士写文章进行评论,广泛制造后续效果。

领导署名文章,从来多是秘书代笔。写作过程中,黄一平不断通过电话或电子邮件与方教授联络,文章中的大量文字几乎是教授直接口述。这次文章写成,送给教授定稿只是借口,再给教授上点"眼药"是真,终极目的还是希望教授尽践前诺。进门之前,守在车上的的邝明达又交给黄一平一只信封。黄一平捏捏不厚实,神色就有些迟疑。邝明达小声说,是欧元。黄一平是个做事很谨慎的人,以前送东西过来,他会让邝明达把车停在教授楼对面,看着他把东西拎进去,再看着他空手出来。可这次是现金,他就有些为难,因为市委原来有个秘书,经常帮领导送礼,后来领导因受贿行贿事发,却查明通过秘书之手送出或收受的钱物,不少被秘书从中截流。结果大家不齿于那个秘书,犹甚于痛恨那个被判了刑的贪官。

不一会儿,方教授就将冯开岭的大作看完,只用朱笔在上边修改了几个标点和文字。黄一平在取走稿件的同时,随手丢下那只装着欧元的信封,名曰"审稿费"。方教授也不谦让,说稿子刊登的事你们自己负责,推荐给龚书记和组织评论的事我来办,肯定不会有半点差错。黄一平要的就是这句话,心想,教授说话办事果然如下棋,落子生根,从来无悔。只可惜从今往后,师生恐怕再无手谈对弈的机会了,问题不在时间,而是心境。

离开N大学,黄一平又和邝明达赶到省委杨副秘书长家,谈了稿子的刊登时间和版面安排。邝明达与杨副秘书长是认识的,就与黄一平一起上楼。邝明达手里拎着一只草筐,里面看上去只是一些外观毛糙的阳城土产,玄机却在一只信封里,是厚厚一叠人民币现金。杨副秘书长作为《理论动态》的主编,简单翻看一下稿子,听说方教授已经修改认可,就很放心地说,那没问题,肯定会在下一期出来,紧接龚书记文章之后。

给省报理论版的稿子,是在原稿一万字的基础上删节而成。虽然是三千字不到,可报纸的社会影响与理论杂志又有不同。在省报总编室,那个年轻副总编甚至连稿子也没看,只是习惯性地掂了掂信封分量,就很随意而肯定地说,就按照你们要求的时间和版面安排,一个字也不会动。说罢,便用红笔在面前的台历上作了记号,以表郑重。

在确定考察对象前,省委组织部准备先搞一次民意测评。

表面上看,市委市府机关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时时能感受到暗流涌动。虽说舆论比较看好冯开岭转正,可实际上瞄准这个位置者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与冯开岭旗鼓相当,竞争相当激烈。而且,阳城官场往往有个奇怪的悖论--有价者无市,有市者无价。这是说,舆论看好者常常被逆转,倒是不期然会有黑马脱缰而出。

阳城市长丁松今年五十有六,铁定了换届时要到政协任职,市长位置空出已成定局。目前冯开岭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市委副书记张大卫。这个张大卫,能力水平虽然一般,年龄也偏大,可此人从村、乡、县领导一级级做上来,在阳城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加上他给人感觉老实厚道,人缘不错,又深得市委洪书记的信任,因而一直努力往正厅位置上奔。另外,在政府副职里,除了冯开岭这个常务外,还有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市长秦众,年纪、资历、能力、威信都紧逼冯开岭,难说不会爆出冷门。

第92节:秘书小黄(7)

时下的阳城官场,有一个人所共知的现状是,市长丁松与市委洪书记矛盾势同水火,两人甚至一度闹到不在同一宴席吃饭的地步。两个竞争对手,张大卫明显是洪的人,秦众是丁松的一员干将,两人因而此消彼长,得失相兼,反倒让貌似无帮无派、不偏不倚的冯开岭坐收了渔翁之利。三年前的常务副市长之争,便是明证。冯开岭自从担任常务副市长后,一改过去冷面书生形象,在分管的城建、交通、国土、规划领域,大刀阔斧施展拳脚,搞了不少颇具特色的亮点工程,于普通百姓中赢得些口碑。

在与两个党政一把手的关系上,冯开岭也充分考虑平衡,尽量两不得罪,其结果是两边都没结下什么怨恨,当然两边也都不视为知己心腹。洪书记曾经一度努力想拉他,企图以冯制丁,冯开岭也有过短暂犹豫,可想到自己毕竟是政府常务,很多事要靠市长丁松直接支撑、评判,就又回到当初的中立状态。丁松在极力栽培秦众的同时,也时时设法笼络冯开岭,以防政府内部作乱。好在冯开岭行事一向谨慎低调,又有曾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历练,总算处置得当,积怨不深,比之另外两个竞争对手稍占上风,尤其相对于资历不深的秦众优势明显。

看到冯市长频频对着电话号码本愣神、犹疑,黄一平心里明白了几分。于是,趁一次闲聊,他主动把话题转到即将进行的测评上,说现在很多部门负责人私下议论,这一票到底该怎么投呢?两边都不能得罪呀。

冯市长就问,这么说,他们已经在下边活动过了?

黄一平说,我想是这样。

这时,冯开岭眉心处的那个"川"又聚合起来,原本平缓的河流立马变得湍急,右腮边高高隆起的咬嚼肌也抖动急促。

要不,也和有关人员打打招呼?黄一平试探道。

冯市长沉默好久,才长叹一声说,唉,也好,既然人家不仁在前,也就怪不得我们不义。不过,注意点方式,千万不要弄巧成拙。

黄一平如释重负般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于是,从当天夜里开始,黄一平便空前忙碌起来。

按照惯例,参加市级领导候选人测评投票者,一般会是机关部门和下属各县区的党政主要负责人。黄一平先花了大半夜时间,对照花名册排了一下人头。这些年里,由于市里党政一把手之间矛盾明显,阳城官场也泾渭分明地形成几个山头,其中多数若非市委洪书记一派,便是市长丁松一党,也有一些是两边讨好、摇摆不定的中间派。张大卫和秦众,虽说分别是洪书记与丁市长阵营的人,但这两派中人也未必就一定会看好他们。譬如不少洪派中人,或出于嫉妒,或因为不服其能力水平,或在工作中曾经有过某种过节,或缘于另一种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对张大卫并无好感,反而会把票投给秦众。反之亦然。因此,黄一平充分运用其平时掌握的信息,把那些可能参加投票的对象,分成了几个不同层次:秦派,张派,冯派,可能变化、也可以争取的观派,还有就是面目不明确的模糊派。

对于不同的对象,黄一平采取了相应的处置办法。铁杆秦派、张派的人,是竞争对手,当然不能惊动。冯派人物,只消发发短信,打打电话,大家彼此鼓励、提醒、谋划一番,尽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黄一平工作的重心,是那些观派和模糊派。这帮人,所处大多是权力不大、管辖区域较小、下辖人员较少的边缘性部门,别看平常不大受人关注,人头数量却相当可观,投票时他们的意向往往决定天平的倾斜。说白了,这些人手中一票与强势部门负责人的一票,分量不差丝毫。因此,黄一平在这些人身上花足了工夫,动足了脑筋。

那些天,一介秘书黄一平忽然变得日理万机,行动诡秘,日夜处于高度亢奋状态。白天,他悄悄穿行在档案局、地震局、气象局等等冷点部门,针对不同对象的性格、心理特点,或是专程拜访,或是佯装顺便路过,于那些一向门庭冷落的局长、主任万分惊讶之际,适时送上冯市长莫须有的特别问候,直到那些人对其来意心知肚明。晚上,他则分头约一些人出来吃吃饭、品品茶、喝杯咖啡,不经意间就把某种意图挑明了,而此意图又恰恰与在场者的未来官运密切相关。有天深夜,黄一平驱车到家乡阳北县夜访县长,甚至差点殉职途中,幸亏脚下刹车踩得够狠。

连续几天忙下来,真是苦不堪言啊!见他疲劳不堪的模样,妻子汪若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埋怨说,你看你,这是人家冯开岭当市长,又不是你当市长,忙得这样屁颠颠的,与你有什么关系啊。

黄一平对汪若虹的这种妇人之见,非常不以为然。他心想,我是市长秘书,秘书和市长是什么关系,这还用问嘛!他想起刚当秘书那会儿,经常和几个年轻同道议论领导与秘书的关系,有的说鱼与水,有的说红花与绿叶,有的说形与影,有的说大脑与手脚,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后来跟冯市长了,就当笑话说与他听,冯市长思索良久说,是唇与齿,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懂吗?当时,黄一平对冯市长的比喻特别感动,也感觉特别温暖。他想,跟在这样的领导后边做秘书,再苦再累也值得!回想他到市政府这么多年,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自己从一个吃粉笔灰的老师变成了政府公务员,汪若虹由一个上三班的护士进了科室,家里住的房子比别人楼层好、花钱少,他的姐夫王大海从一个破产企业的会计成了明达集团的财务主管。尤其是跟在冯市长这样的领导后边做秘书,走出去人家拿你当回事,你想办的事都能办成。

第93节:秘书小黄(8)

当然啦,这时候帮冯市长,还有一个潜在的好处,就是他不再需要在科级秘书职位上苦撑苦熬了,也不只有副处级调研员这样的单项选择,而是可以在全市的机关、县区,随便选择一个自己满意的部门,先副职后正职,不消三两年就会成为主宰一方的主官。到那时,就会有别人跟在自己后边拎皮包端茶杯揿电梯开关,就会有人帮自己写重要指示,自己就会像冯市长一样大权在握、随心所欲。至于汪若虹想进卫生防疫站啦,家里一大帮亲戚需要找工作、调工种、上名校啦,等等之类,统统可以搞定,全都不在话下。

黄一平对自己所做的工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崇高与神圣。事后的效果证明,黄一平的动作果然出其不意,恰到好处。据年处长传来的消息,冯市长测评结果名列第一,把张大卫、秦众落下不小的一截。

周五傍晚,冯市长那只不常用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庞龙《两只蝴蝶》的彩铃。

冯市长有两只手机,一只139开头,是那种号码公开的工作手机,黄一平经常代为接听。还有一只133开头,就是现在接听的这个,似乎专门用作发短信,来电的机会很少。黄一平知道,这个手机一响,冯市长又要到省城上课了。这样的课,每个月都要上一两次,照例不要黄一平陪同,也无需司机老关接送。因此,这样的日子里,黄一平就可以蒙头大睡一通,或者陪汪若虹、小萌娘俩儿好好度个愉快周末。

毕业于省财经学院经济管理系的冯开岭,一直十分热心于参加各类在职学历、学位班。因为这个缘故,他在市级领导层和机关干部圈子里,自然博得好学的美名,也有人称其为学者型市长。其实,黄一平洞察到的,却是冯市长的另一番良苦用心--读书求学在其次,扩大社交圈反倒为主了。譬如早年在省委党校学习,结交的年处长等一帮同学,别看当年都是一些科级小干部,可如今不是执掌省级机关要害部位,就是某个地方的党政要员。后来读省财院的MBA,又和邝明达等一帮公司老板混成铁杆,这些人如今都是威风八面的商界精英。冯开岭时下在读的,是财院经济管理学博士。

现在很多大学,之所以热衷于开办各种类型的在职领导干部学历、学位进修班,教书育人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看中这种班来钱容易,行政、人脉资源丰富,因此进门容易出门更加简单,日常教学管理几乎形同虚设。像冯市长这样级别的官员读书,根本不用他亲自一趟趟来往奔波,从上课、作业到考试、毕业论文,全都可由黄一平之类的秘书代劳,每学期只要参加一两次师生聚会,或者将老师、同学邀请到阳城来吃喝玩乐一通,就算大功告成了。眼下,冯市长之所以风尘仆仆赶往省城,上课只是借口,约会一个女子是真。这个秘密,冯开岭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黄一平却早已心知肚明。至于这个女子是谁,什么身份,长什么样子,他倒是真的不知。刚刚和冯市长通话者,应该就是这个隐形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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