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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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多难,都要查到,而且要快。”夏可可说完,又觉得口气硬了点,转而柔声问道,“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遵命!”周健行啪地收起双脚,摆了个立正姿势。

夏可可没被他逗笑,周健行好失望,也感觉滑稽,自己什么时候在女孩子面前变得这样傻帽儿了?

“还有,这件事是你我之间的私事,别让其他人知道。”夏可可说完,就急着往外走。周健行拦住她:“大雨天的,你要去哪儿?晚饭说好了我请客,麦当劳还是肯德基,你说。”

“我没胃口。”夏可可丢下一句,也不管周健行怎么想,脚步匆匆地离开学生会,往楼下去。周健行心里一凉,他咋这么没出息啊?听见脚步声远去,周健行一跺脚,冲办公室几个学弟喊:“晚上公不离婆火锅,谁去?”

几个学弟一听他要放血,当下兴奋得发出一片大叫。

周健行他们迈着大步往火锅店去的时候,夏可可淋着雨回到了姥爷家。自从父亲被带走,夏可可就再也没在学校住过,无论多忙,她还是坚持回姥爷家住。

夏可可怕姥爷孤单,也怕姥爷承受不住打击,更重要的是,在姥爷家,她能跟母亲和姥爷一同想办法,比起一个人闷在学校,在家里的感受好多了。

母亲正在做饭,听见门响,问道:“是可可吗?”母亲这些天憔悴多了,尽管她故作坚强,但那份憔悴是掩饰不住的,夏可可甚至从声音里就能感觉出。她走过去说:“妈妈,我回来了。”母亲像是哭过,眼睛红红的。”妈—“可可叫了一声,感觉自己的眼睛也要湿。她爱母亲,爱这个家,她从没想过有一天暴风雨会降临到她家,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先去看会儿电视,饭马上就好。”夏雨强撑笑脸,她不愿在女儿面前把脆弱显出来。就在这时候,姥爷在书房叫她了。夏可可离开厨房,来到姥爷身边,姥爷正在练字,她真是服了姥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不急不慌,还能专下心来练字。

“怎么样,新官上任,火烧起来没?”夏闻天放下笔,笑着问夏可可。

“还行。”夏可可勉强回答。夏闻天笑了笑:“还行是什么话,可可,你这个学生会主席一定要当好,不能让姥爷失望。”

“姥爷!”夏可可有些忍不住了,“你真是能耐得住啊—“

“又来了不是,昨天刚表过态,今天就又给忘了?”

夏闻天收拾起笔砚,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见夏可可像煞有介事绷着个脸,夏闻天收起笑容:“耐不住怎么办,你让姥爷去闹,去吵,去找他们要人?”

“那也得打听他们到底把爸爸带到了哪儿,会不会真的有事?”

“可可!”夏闻天猛然抬高声音,“我再三说过,这事不要你操心,怎么又分心了?”

“他是我爸爸!”

“你爸爸怎么了,犯了错误一样得接受处罚!”

“什么……你是说,他……真的有罪?”夏可可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弄了半天,原来姥爷也是这么想的。她的身子战栗着,像是要倒下去。联想到学校听来的那些可怕传闻,她似乎觉得,父亲真就回不来了。

夏闻天见外孙女吓成这样,忙道:“我什么时候说他有罪了,他有没有罪,不是姥爷说的。”

“那……”夏可可抖着嘴唇,不敢问下去。

“走,先吃饭。”

“我不吃!”

“不吃就饿着。”夏闻天也生了气。夏雨赶忙走过来,硬将可可拉到饭桌上。

这顿饭吃得极不痛快。

吃过饭,夏闻天将她们母女叫进书房,语重心长地说:“出了这样的事,大家的心情都一样,我也盼着他早点把事情说清楚,尽快回来。但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他的事情很复杂,怕是一天两天说不清。我们这个家庭也不允许他犯错误,如果他真的有罪,就应该接受惩罚,这点上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当然,有没有罪,不是哪个人能定得了的,得等组织最后下结论。”见母女俩脸色紧张,夏闻天又说:“我说这些,并不是意味着他真有罪,不管怎样,你们不能消沉,不能坐等消息。一句话,该干什么干什么。从今天起,家里不许谈他的事,这是原则,记住了吗?”

母女俩谁也没反应,感觉夏闻天这番话有些怪,他怎么突然这样说呢?这不像是一个父亲一个姥爷的语气啊。

沉默了许久,夏雨勉强点点头,她不能不听父亲的话,庆云出了事,她的心情乱得一塌糊涂,若不是父亲,她是撑不过去的,她不能再让父亲伤心。

“你呢,记住了没?”夏闻天又将目光转向夏可可,非要逼她表态。夏可可内心里不想表态,但碍于姥爷的威严,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头。

“这就对了,可可,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无论家里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乐观。从今天开始,你要把这件事情彻底忘掉,绝不能影响你的学习,懂我的话吗?”

夏可可模棱两可地摇摇头,表示对姥爷的话听不懂。夏闻天笑笑,他这一笑,缓解了夏可可的紧张心情,夏可可忽然觉得,父亲的事不会那么严重,都是自己乱想的。她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不过还是不放心地问:“姥爷,你不会撒手不管是吧?”夏闻天揽住可可:“他是我家的人,我当然要管。”

这话让夏可可放心许多,她心里念着别的事,跟姥爷说了声谢谢,到自己卧室去了。夏闻天让夏雨坐,说有事跟她说。夏雨见父亲神色异常,不安地坐在了他对面。

夏闻天斟酌许久,道:“雨儿啊,那件事爸帮不了你了,本打算要跟正群说说,庆云这一出事,怕是我也不好跟他开口了。”

“爸—“

“这么着吧,你再找找妇联和体委,自己想想办法,困难一定会有,但你一定要把它办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夏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生日宴上,父亲几次要跟周正群说的,并不是孔庆云的事,而是她们残联筹办智障人特殊运动学校的事。

这事由她具体负责,残联想建一座学校,为智障孩子提供学习和训练的机会,计划好久了,先是资金无法落实,资金落实后,地皮又一直落实不下来。夏雨心里急,奥运会之前要在中国上海举办特奥会,夏雨想赶在特奥会之前把学校所有手续跑下来。

夏雨感激地看了一眼父亲,这事她跟父亲曾经提起过,原以为父亲听听也就罢了,没想到父亲一直挂在心上。

春江市撤地设市十周年庆典暨政府办公大楼剪彩仪式搞得既热烈又隆重,当然也不乏奢侈。这是目前无法根治的顽疾,中央虽是三令五申,省上也再三强调,但一旦下面搞起来,还是轰轰烈烈。

作为贵宾,周正群不便多说什么,一切早已准备好了,具体仪程还有庆典规模和费用春江市早在一个月前就向省委汇报过,省委讨论时,省委书记庞彬来同志只强调了一句:“能简单就简单,不要搞得让老百姓骂街。”周正群他们抵达春江的第一天,春江方面汇报说,庆典方案在原来的基础上作了大的调整,砍掉了一半项目,费用也压减了一半。周正群没发表任何意见,这次庆典,省上四大班子来了六位领导,加上部委负责人,浩浩荡荡一个代表团,带队的是省委副书记,他只是代表团成员之一,不便多说话。

庆典搞了整整一天,早上8点开始,结束时已是下午5点,中午只给了一小时休息时间,就这样,还有五个节目没表演。周正群大约统计了一下,这次庆典,春江方面动用了有一万人,一半是学生,还有武警官兵、工矿企业职工,老年歌舞团有四支,约五百人。看来,春江市的老年文娱活动开展得不错。

晚宴搞得更为隆重,春江大饭店一楼大厅座无虚席,说是吃工作餐,其实这餐的标准绝对不低。听说外面还有两家酒店,同时举办庆典宴会。单是这一笔开支,就够他这个副省长心疼的,但他只能入乡随俗,况且是现在这种时候。

周正群他们被安排在三楼贵宾厅,由市上领导作陪。坐在人声嘈杂的贵宾厅,周正群忽然心里烦烦的,一同来的六位领导就属他最没精神,庆典仪式上讲话时居然出现了口吃,这在他多年的从政生涯中,几乎是没有过的。

怎么会把我牵连进去呢?他又想到了这个问题。孔庆云被带走的第二天,庞书记单独约见过他。庞书记并没回避或者躲闪,开门见山说:“想不到吧,孔庆云也会出这种问题。”

“是想不到,不过……”

“不过什么,不相信?”

周正群点点头,那天赴宴途中金子杨突然打来电话,问他是不是要去参加孔庆云老丈人的生日宴?他说是,金子杨紧跟着道:“你还是不去了吧,免得到时候令你难堪。”这话莫名其妙,他追问道:“到底什么事,请你把话讲明白点。”金子杨客气道:“就算我给你打个招呼,详细情况,还是到会上讲吧。”

那天他犹豫过,凭直觉,他已料定孔庆云要出事,并不是他有什么证据,而是金子杨的口气,还有金子杨在电话里的那份客气。省委常委中,谁都知道他跟金子杨不和,会场上公开争论已不是一次两次。闹得最别扭时,两人有过三个月不说话的纪录,还是庞书记出面调解,双方才把态度放下来。金子杨怎么就热心到给他提前打招呼呢?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错,联想到之前省委高层间的传闻,还有对孔庆云截然相反的两种评价,他不得不担心,孔庆云这次在劫难逃。

让他震撼的是,检举孔庆云的十一条问题中,其中三条就跟他有关!尽管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三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从庞书记的话语里,他已听出一层深深的不安。

“正群啊,这事儿我也意想不到,本打算事先要跟你通通气的,一想信中检举了你三条,都还很致命,我就让他们带人了。”

“三条?”当时他的表情一定很吓人,过后回味那一刻,仍觉得脊背发冷。

“是三条,具体内容我就不告诉你了,纪律面前,我们谁也不能逾越。不过有句话我要告诫你,从今天起,你要给自己提个醒,以后讲话还是做事,要注意分寸,别老授人以柄。”就在他打算为自己辩解点什么时,庞书记又说:“还有,这件事你绝不能干预,必要时候,你也要配合调查,这是原则。”

配合调查,原则。坐在贵宾席上,周正群反复揣摩着这些话,越揣摩越觉心不能静。这天的晚宴他毫无胃口,没吃多少便离开宴会厅,往宾馆去。

杨黎等在房间,他也没参加晚宴。见周正群进来,杨黎紧张地站起身:“周省长,我刚刚收到一封信。”

“信?”周正群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信?”

“一封检举信。”

“检举什么?”这些年,通过各种渠道递到杨黎手上的告状信、检举信多得数不清,周正群并没把杨黎的话当回事。

“周省长,你还是自己看吧,这封信内容不一般。”

“哦?”周正群警惕地从杨黎手中接过信。

这封信是手写的,有二十多页,周正群看了几行,就感觉不大对劲儿。他问:“你从哪儿收的,写信人是谁?”

“是一位老干部,他打电话叫我,说是有要事,我回到宾馆,他把信交给我就走了。”

“老干部,他没再说什么?”

“没。”

周正群想了一会儿,道:“你先回去吧,信我等会儿看。”

第8章 大麻烦 (3)

杨黎刚走,周正群就急不可待地看了起来,这封信真是一枚炸弹,周正群还没看完,身上的汗已下来了。如果说这些年,他身居高位,已养成遇事不惊不乱沉着冷静的好习惯,那么这封信,让他乱了,惊了,而且,愤怒了。

信是检举和揭发春江市委、市政府整个班子的,写信人以确凿的证据、详尽的事实,揭露出春江市在政府大楼新建工程中不顾群众反对、强行拆除有着重要历史文化价值的文惠院,毁去二十多棵古树,十几块门匾,使这座伤痕累累的明代老院毁于一旦。文惠院周正群知道,在春江市区,它算是唯一幸存下来的明代古宅院,这院五进三轴,是明代宰相文坤的故居,原占地面积三千多平米。在历史的风雨中,文惠院几经劫难,加上年久失修,已败落得不成样子,但它的文化价值却奇高。周正群在春江工作的时候,也有人动过该宅院的脑子,认为宅院既然已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倒塌,还不如将它毁了。周正群屡次摇头,后来他还提过一个方案,打算募集资金,重修文惠院。方案还没弄成熟,他便离开了春江。谁知几年后,文惠院真的就不在了。其实在庆典仪式上,周正群也想过这个问题,最初确定的春江市政府办公大楼并不在现在的位置,后来春江市政府以多种理由,硬是将大楼地址往西移了一公里,这样一来,文惠院就影响了新大楼及政府广场的建设。不过如果真心想保存,还是能保存下的,可惜—

周正群很清楚他们的心理,在春江,民间有这样的传闻,说整个春江市的地脉都在文惠院这一块,这是块风水宝地。春江上一届班子出过事,市委原书记因贪污腐败锒铛入狱,原市长又在一次抢险救灾中不幸遇难,因公殉职。个别人心里就钻进了鬼念头,一心想寻块风水宝地新建办公大楼。再加上文惠院所在的位置属于城西,地势开阔,离码头港口都近,这些年春江也确实存在城西发展比城东快的事实。但这些,能成为理由吗?

周正群苦笑了一下,一些地方的政府班子中,讲究风水、讲究地脉的说法非常盛行,做法更是千奇百怪,政府大兴土木搞搬迁工程不能不说有这方面的原因。当然这是暗地里的,明着他们会找出堂而皇之的理由。周正群在下乡调研中还听过更荒唐的事,一个县新上任的县长在入驻自己的办公室时,竟然请了风水先生,为他择吉日良时,吹吹打打搞了半天,最后听说办公室里桌子怎么摆,人朝哪个方向坐,花盆摆在什么位置等等都听风水先生的。这种事儿,要是认真追究起来,怕是多得追究不完。

一座古院子就这样毁了,周正群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愤怒,接下来看到的检举内容,就让他不得不惊心动魄了。

大楼兴建过程中,施工方挖出了陶器,大小一共二十多件,谁知一夜之间,这些陶器却神秘失踪,等文物部门闻讯赶到时,施工方绝口否认,拒不承认有什么陶器。文物部门的专家后来从挖出的泥土中找到了碎片,依据碎片鉴定,这批陶器比江北省已经出土的陶器要早上千年,是罕见文物,对研究春江历史及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文明史都有重要价值。

如今陶器一案成了悬案,有人说有,有人说无,最初跟建筑公司交涉的春江文物局局长半年前被撤职,原因是他在深圳玩了六合彩。其他几个专家也相继被调离出文物局。

周正群轻轻合上信,凭直觉,他相信写信人没说假话,更不会凭空捏造,造谣诬陷。因为他面对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春江政府。但也正是这点,让周正群感到事情的复杂性。春江是江北经济和文化相对落后的地区,他在春江担任地委书记时,春江经济综合实力在全省排名倒数第二。撤地设市后,春江情况有所好转,特别是这一届政府,搞了几个大项目,提出五大战略,推动了春江经济的大发展,去年全省排名,春江跃居到第四。省委对这一届班子是持肯定态度的,庞书记还在多次会议上讲过,要在全省推广春江经验,将春江的五大战略再行完善,让它成为指导全省经济工作的一个范本。这个时候冒出一个“陶器事件”,无疑会对春江的政治稳定与经济发展产生很大影响,对全省下一步的发展也会产生负面影响。况且,写信人并没指出是哪家建筑工程公司。据周正群了解,凡是竞标参与春江政府搬迁工程建设的,都是省内叫得响的建筑巨头,这事要是弄不好,是会引起一大串连锁反应的。

周正群难住了。后来他想,写信人为什么要把这封信交他手上,他完全可以寄给纪委,或是……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文章!

当天夜里,周正群暗暗约了一个人,此人在春江算个人物,人称“万事通”。周正群在春江工作时,跟他有些交情,当时他还依靠这个人,挖出了春江一起腐败案,将江龙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五个腐败分子揪了出来。正是凭借这件事,周正群的政治威望才树立了起来,在几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被提拔为省级领导。

周正群跟“万事通“的谈话持续到午夜12点多,具体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包括秘书杨黎。

次日,周正群按照自己的工作计划,离开春江前往江龙县。江龙县是周正群的联系点,每年他都要下来一次。作为包点领导,周正群到江龙不只是检查教育工作,江龙生产生活各个方面,都跟他有关系。去年江龙受了灾,暴雨期间5处河堤决口,淹没农田20万亩,冲毁房舍两千多间,6个村子被卷走,一万多名农民无家可归,直接经济损失高达几千万元。眼下梅雨季节马上要来,一进入六月,长江中下游地区将会出现连续阴雨天气,降雨量时大时小,有时甚至会暴雨成灾。去年就是防范不到位,思想上有麻痹,结果酿成大祸。今年说什么也得提前预防。加上江龙县境内的干流河道蜿蜒,河道极不稳定,属重点治理河段。这次下去,周正群就是要检查对重点堤段、重点工程、危险河道等“两重一危“的治理与加固,对防洪与航运方面存在的突出问题,必须抓紧解决,马虎不得。

车子是下午3点到达江龙的,江龙县四大班子的领导候在那里,县委书记和县长也是参加完庆典后,早周正群一步赶来的。一阵儿寒暄后,车队朝县境内的a5号堤段赶去。a5号堤段是最最让人揪心的一段河堤,全长26公里,是三条河道的汇集处,堤下正好是江龙县城。这段河堤从周正群当地委书记时就开始重点治理,到现在,隐患还未彻底排除。去年那场洪灾中,a5号段就差点决堤,是一万多名部队官兵誓死保卫,日夜加固,后来拿人体筑起了河堤,才算是保住了江龙县城。那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保卫战,周正群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心在狂跳不止。

车子率先来到朱家台分洪工程建设地段,这是江北省委省政府“十五“期间提出的重点治理工程,在江龙县和春江境内建设以朱家台分洪工程为主的一批分蓄洪区,将春江市的有效蓄洪容积扩大500万立方米。同时抓紧完成乌龙嘴、天岘峡等具有防洪作用水库工程的建设,再配以涵闸建设,使江龙暨春江的防洪能力提升两倍。

工地正在加紧施工,周正群询问了一番工程进度,又到几个工段看了看,跟工程建设人员做了一番交流,再三叮嘱一定要保证工程质量,绝不能让豆腐渣工程出现。负责工程建设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工程师,他激动地说:“请省长放心,工程质量我敢拿人头保证。”周正群满意地笑了笑,按照目前进度,朱家台分洪工程应该在汛期来临前就能竣工。回到堤坝上,周正群看着前面一群加固堤坊的农民说:“他们是不是去年受灾的农民?”

县长徐大龙赶忙道:“是他们,眼下青壮劳力已扩充到工程队伍中,他们的干劲很大。”

“生活问题呢,怎么解决的?”

“房子县上已建了起来,这个月就能分到农民手里,一共建了6个新村,每村安排260户。”

“生活来源呢?”

“县上每月发放生活保障金,提供粮油等必需品,其他收入,就来自他们搞的工程。”

周正群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望着远处渺渺茫茫的江水,葱葱郁郁的山色,还有江面上不时出现的船舶,周正群内心起伏不止。这一带留给他太多记忆,从跟着夏闻天的那天起,他的脚步就整日在江堤上奔走,在山水间穿越。这片土地上种植过他的梦想,生长过他的爱情,也留下过他的痛苦和绝望。若不是夏闻天,他可能就陷在这片土地里走不出去了。这么想着,他的眼前浮出夏闻天那张严厉的面孔来,真是遗憾,孔庆云出事,他应该第一个站出来,帮夏闻天查出事情的真相。可惜他不能,他必须设法离事件远一些,再远一些,他甚至不能在这个时候去看夏闻天!

周正群心里掠过一层冰凉,他忽然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至少现在不是。又一想,这跟光明磊落无关,这是组织规定,是原则!

原则。他苦苦一笑,将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开,一门心思检查起工程来。

工程进展令他满意,质量把关也很严。周正群放下心来。看得出,经历了去年那场大洪灾,江龙县委、县政府的认识提高了不少,无论是资金投入还是群众发动,江龙县都走在了春江市的前列,这一点周正群给予了充分肯定。当着省市陪同领导的面,周正群对江龙一班人特别是县长徐大龙,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我倒要看看,今年你这个大龙,能不能降住江龙。”查看完乌龙嘴水库,周正群兴致勃勃地开起了玩笑。周正群一轻松,随同人员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连续三天的检查,谁都捏着一把汗。大家都知道,周正群视察工作跟别的领导不一样,他很少听汇报,更不会顺着你事先确定的路线去看。他很即兴,想看哪儿便去看哪儿,有时车子正跑着,他会突然停车,还没等陪同人员下车,他已跟工地上的农民聊了起来。他的这种即兴以前曾让不少领导出过丑,本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就连农民说的话,脸上的表情,都提前作了排练,可他偏偏要来个突然袭击,专挑那些在地方官员眼里是“硬骨头“、“刺猬“的人了解情况。有次去上游的铜江县视察,本来安排是在一个叫五龙湾的村子检查村务公开,结果他的车子硬是开过了五龙湾,到黄龙台村才停下来。黄龙台村一点准备也没有,村上领导对检查情况一问三不知,该上墙的没上墙,该公布的没公布,村民对此更是不满。那天周正群让黄龙台村村民围了一天,大家七嘴八舌,告了一整天的状。听到后来,周正群心里的火终于压不住了,他问铜江县县长:“这怎么解释?”铜江县县长早已满头大汗,面对群众的诘问,哪还有什么解释,只能乖乖地等着挨批。那次检查,铜江县县长丢了官,县委书记在全市大会上作了深刻检查。

江龙县县长徐大龙是去年灾情发生后从另一个县调整过来的,以前在那个县担任常务副县长,人很年轻,不到四十岁,大学读的就是水利工程建筑,让他来治理江龙,春江市算是选对了人。

不过周正群提醒道:“光有一股干劲还不行,一定要科学治水,要合理规划,要考虑到江边地区的综合治理和可持续发展。”

徐大龙频频点头。

三天的视察终于结束了,从乌龙嘴水库回来,周正群本打算开个短会,总结一下,再提几条具体要求,就回省上。不管怎么说,他心里惦着孔庆云,惦着夏闻天,更惦着那封检举信。谁知刚回到宾馆,他就让望天村的村民给围住了。

事后有人说,张兴旺等人能在江龙宾馆围堵住周正群,是县长徐大龙的安排。徐大龙不承认,周正群也不愿相信。

当时的情况是,周正群刚走下车,还没来得及跟前来迎接他的江龙县接待办主任打招呼,望天村的村民就围了过来。至于望天村的村民事先藏在哪儿,他们怎么就能一眼判断出车子是周正群的,接待办主任说不清,宾馆保安说不清,县长徐大龙当然也说不清。周正群事后说:“群众有事情,就让他们直接来,别拦啊挡啊的,不好,这不像是我们党的作风。”

这话是冲春江市常务副市长说的。见村民围过来,第一个跑上前阻止的,就是这位副市长。”都一边去,这儿是宾馆,不是自由市场。”副市长不喊这句还好,这么一喊,望天村村民不答应了:“宾馆怎么了,只许你们当官的进进出出,不许咱老百姓迈进一步?”说话的就是张兴旺。

周正群扫了一眼,见找他的村民有十七八个,他笑着说:“阵势还蛮大的嘛,是到上面说还是就在这儿说?”

“就在这儿说。”张兴旺很激动,他穿一件旧t恤,外衣搭在胳膊上,脚上是一双破胶鞋。

“好,进大厅吧。”周正群说着,就往大厅去,身边的春江市副市长急了:“周副省长,你可千万别听他的,他是—“

“他是什么,老虎还是狮子?”周正群脸上露着笑,不怒而威的目光紧盯在副市长脸上。那位副市长不敢阻拦了,不过他还是狠狠瞪了张兴旺一眼。

第9章 大麻烦 (4)

谈话便在大厅进行。一开始,张兴旺等人的言论很过激,先是骂地方政府,接着骂那些通过扩招骗他们钱的人,骂着骂着,张兴旺冷不丁说:“省长我问问你,你家里要是有三个孩子,花十多万供出来,没事干,你心里着急吗?”

周正群没急着回答,他在听,张兴旺等人到底要说什么?

“他家的孩子能没事干?龙生龙,凤生凤,他的孩子就算不用念书,也一样当官儿。”有人揶揄道。张兴旺冲身后说怪话的矮个子瞪了一眼,回过目光,继续跟周正群说:“我们不是胡闹,也不是不讲理,我们就是想问问,当初政府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政府答应你们什么了?”听清他们还是为扩招的事来,周正群心里有了底,脸上的表情也自然了许多。

“答应的很多,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说着,张兴旺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摞材料,边翻边往周正群手里递。

“这是市上的文件,这是省里的,这是大学的招生简章。还有,这是当时的报纸,你看看,上面写得多好。”

这些东西周正群不用看也知道,全国性的扩招发生在1999年,当时的背景很复杂,原因也多,周正群印象深的有两条。一是缓解劳动力就业压力。有观点认为,通过扩大城镇高中或高校招生规模,可延缓部分劳动力进入就业队伍的时间。另一方面,教育专家和教育部门也多次发出扩大高等教育规模的呼声,认为中国高等教育大发展的时机已经成熟,应该打破原有限制,给高校更多自主权,让更多被高考关在门外的学生享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在多种思潮的影响下,教育主管部门开了口子,出台了扩招政策。但许多配套政策在操作层面上根本来不及运作,地方官员把筹建和升格学校作为政府政绩和标志性工程,就为扩招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事情已过去十几年,关于高校扩招利弊的争论仍在继续,各种观点仍在激烈交锋,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的孩子在扩招中上学了,而且是掏很高的学费上的,如今孩子就不了业,他们发出这样的质问是能理解的。

问题是,这是一个大课题,周正群解决不了。

张兴旺手里拿的,就是当时江北省教育厅厅长接受记者采访时的一篇新闻报道,那篇报道周正群看过,省上许多领导都看过,它被称为江北教育界的一件荒唐事。面对记者的提问,教育厅厅长竟极为肯定地说:“通过扩招进去的学生,政府有能力为他们提供就业机会,政府正在启动跟扩招配套的就业工程,相信等他们毕业时,能够找到自己满意的工作。”

这样的话,放在今天,是没一个官员敢说的,但那时,有人说了,而且还登在报纸上!

张兴旺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拿着当时跟学校签的合同,合同上有一条:学生在学校修完规定课程,经过考试,成绩合格,取得毕业证书,由学校负责向用人单位推荐,保证100%就业。

有了这两样东西,张兴旺就觉得,望天村就不了业的二十多个学生,应该找政府讨工作。否则,政府就得退他们钱!

周正群并不觉得张兴旺在无理取闹,看得出,这是一个在上访中学了不少知识的人,尤其是法律方面。因为他提出一个非常尖锐的话题:扩招是不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让家长替那些新建起来的学校还债?如果是,这就是欺诈!

张兴旺把自己要说的话讲完,也不难为周正群。他说:“我不想今天就要答复,我知道答复这些事儿难,你把我的信拿走,什么时候答复我,随你。”然后,带上一同来的人,走了。

所有的人都感到吃惊。周正群更是感觉张兴旺给自己上了一课。

这一刻,周正群忽然想到一个人:黎江北!

当天晚上,他便打电话给黎江北。黎江北在自己家里,一听周正群问张兴旺,黎江北说:“这个人反映的问题很有代表性,一个农民敢这么反映问题,我想他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图热闹。”

“这些我知道。”周正群说。

“那你的意思是?”黎江北在那边问。

“你如实告诉我,张兴旺手中那些资料,是不是你提供的?”周正群也不怕黎江北发火,有些事他必须搞清楚。

“周副省长,你多虑了,我手头不少资料,还是张兴旺给的呢。”

“这怎么可能?”

黎江北出乎意料地笑了笑,略带幽默地说:“怎么,你怀疑我在背后指使张兴旺?”

“不,不,江北你别那样想。”

“我是不这么想,但我怕有人这么想。”

回到省城,周正群第一个约见黎江北。江北大学边上的长江大饭店,周正群私人会客多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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