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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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西瓜到了嘴里,是苦的、酸的,咽下去,胃里便火辣辣的。潘才章心想真是撞上鬼了,怎么全都成了一个味儿,苦焦味儿。

正生着闷气,百山集团副总老黑打来电话,问他晚上有没安排,要不要聚聚。潘才章一听,没来由地就火道:“聚个头,再聚,我水都喝不下了。”

老黑听他口气不对劲,问是咋回事,是不是挨了老秦头的剋。潘才章操了一声,说他哪是在剋,他是拿痰淹我。

老黑安慰了几句,忽然压低声音问:“那事儿怎么着了,人家彭老板可急着呢,检察院这边,已经说通了,就等你的信儿哩。”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潘才章的火又上来了。那事儿就是强奸犯的事儿,当时姓彭的提出来,潘才章拍着胸脯一口答应,说只要女方改口,公安这边的事由他操练。

其实这事要放在往常,潘才章很快就办了,用不着拖这么长的时间。大凡进到这儿的人,只要想出去,潘才章总能让他们如愿。可是这一次,他遇到了阻力,岂止是阻力,到如今,他都有点不想再操练了。他跟老黑说:“跟姓彭的约个时间,让他把东西拿走,这事儿到此为止。”

老黑突然说:“使不得,老潘,万万使不得,再想想,你再想想……”

“想个头!”潘才章恨恨地压了电话,一脚将盛西瓜皮的盆子踢开,一阵破响中,干警小侯跑进来说:“潘所长,那个刘冬又叫喊了,说是肚子痛,非要去医院。”

“不是昨天才去过吗,什么病也没有,他叫喊什么?”潘才章怒道。

“是啊,昨天医院彻底查了,没病,可,可刚吃完饭,他就叫喊肚子痛。”

“不行,再不老实,让他蹲铁笼子去!”小侯领命而去,不大功夫,又跑来,这一次,小侯说出的话让潘才章哑巴了。

“刘冬不蹲铁笼子,大吵着要进高压室。”

“高压室在哪儿?”小侯问。

“什么高压室,一定是这小子脑子出了毛病,去把王副叫来。”小侯揣着疑问去叫王副所长,潘才章却在紧急地想对策。

这个刘冬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强奸疑犯。由于原告一方接连几次推翻自己的口供,加上当事人也就是女方事发后精神出现错乱,暂时还不能取证,所以原本简单的案子越弄越复杂。而刘冬自己却一点不收敛,这个红星面粉集团董事长的妻侄大约在外面骄横惯了,加上他姑父上次跟他壮了胆,越发目中无人,竟然敢大声嚷嚷着要去高压室。

所谓的高压室,在第一看守所应该是个秘密,跟高干病房差不多,内容却比那儿复杂。这是潘才章几年前的发明,不同的疑犯自然会有不同的需求,这是潘才章的逻辑。既然有需求,就应该有不同层次的满足。所以他发明了这个高压室。

但这只是限于他和王副等几个人之间的绝对隐秘,一般的狱警是无权知道的,他们只知道那儿是禁闭室,关进去的疑犯多是童小牛这样的惯犯和带有某种身份的人。但是刘冬这小子,居然把它喊了出来。

王副匆匆忙忙赶来了,潘才章将小侯打发走,问:“刘冬怎么知道高压室的?”

“这……这……”王副结巴着,不敢说。

“是不是你跟他说的?”潘才章气愤地拍了下桌子,“你这个人,让我怎么说才好?”看得出,潘才章这次是真火了。“眼下啥时候,做事还能这么没脑子。”

王副刚要陈述理由,潘才章摆摆手:“算了,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我告诉你,刘冬的事情可能要黄,你也有个思想准备,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一听这话,王副马上反应过来,说:“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办好的。”

果然,王副去了没多久,刘冬便不再闹了。

但是,高压室三个字,却像阴云一样突然地压住了潘才章的心。

就在这个晚上,汽修厂家属楼老季家里,秘书小田正跟季小菲展开一场谈话。

季小菲是两天前出院的,她的伤还没完全好,脸上的伤虽然结了疤,胸部被童小牛猛踹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她一分钟也不想在医院呆了,不只是那些天天跑来假惺惺跟她道歉的人令她烦,她心里还在惦着另一桩事。

童小牛砸店不是没有来由,也不仅仅是那篇稿子惹的祸,童小牛的手下发现了她跟苏紫的接触,怀疑她把什么东西交给了苏紫。所以,那些借口跑来跟她道歉的人总是明关心暗恐吓地提醒她,叫她少管闲事,不要往是非窝里搅。

“你最好别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到百山集团好好上班吧。”他们说。

可是,季小菲怎能就此罢手?那些证据,可是她冒着生命危险调查到的啊,再说了,她已答应苏紫,一定要帮她讨回公道。

季小菲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凡事不做则罢,一做,就要做到底。

“他到底怎么说?”季小菲仍是判断不准地问小田。

“他说必须要有铁的证据。”

“这么说,他已经在相信苏紫了?”

“我想是的,今天他的表情很痛苦,这我能看出来。”

“可他为什么不组织力量,展开调查?他堂堂的政法书记,不会跟我们一样束手无策吧?”季小菲的脸上充满困惑。

“这正是我要跟你谈的,小菲,我们可能错怪他了,马书记不是那样的人。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我相信,他正在着手调查此事。相信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但愿如此吧。”季小菲的语气明显不如小田那么自信。这也难怪,遭受了一系列打击和报复后,她开始变得成熟,也变得多疑。

“小菲,我们应该重新振作起来,尽快找到那个人,说服他,让他站出来作证。这样真相才能大白,陶实才能鸣冤。”

“很难,田秘书,就凭你和我,很难找到那个人,就算找到,也不敢保证他会站出来。”

小田忽然生出一丝失望。不知为什么,听季小菲到现在还称他田秘书,他的心里禁不住涌出一层感伤。望着眼前端庄秀丽却又愁容满面的季小菲,他忽然想,什么时候她也能跟自己一样,把对方当成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呢?

老季回来了,一看小田在,没好气地就说:“你再别把她往歪路上领了,难道她吃的苦还不够?”

“爸——”

季小菲赶忙阻止父亲,目光不安地跃在小田脸上。这些天父亲对小田态度越来越坏,说出的话也越来越生分,这让她十分难堪。老季却不管女儿怎么想,仍就气恨恨地说:“田秘书,你是大领导身边的红人,惹了事有人罩着,我家小菲可是平头百姓,往后那些事儿,你给我拿远点。”

小田挨了呛,心里很不是滋味,艰难地站起身,想告辞。可心里真是舍不得走。

季小菲红脸道:“你先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我,有事我们可以随时联系。”

小田刚走,老季便教训女儿:“往后少跟他来往,领导身边的人,有几个靠得住!”

季小菲对父亲的话很是不满,刚想争辩句什么,母亲在另间屋说话了:“你就少冲孩子发点火,她容易吗?”

一听老婆说他,老季立马乖溜溜地钻厨房里做饭去了。季小菲冲父亲做了个鬼脸,意思是有人替我撑腰。不过很快,她的心情又暗淡下来。

季小菲的母亲一直有病,这些年,父亲为撑这个家,里里外外,累得快要趴下了。可她自己,居然不能为父亲分一点忧,还要让父亲整天为她提心吊胆。一想这个,心头那个信念便开始动摇。也许父亲说得对,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真理,该认输时还得认输。

4

三河大酒店里,童小牛正在冲两个看守他的人发火。

这是童百山的主意。童小牛砸了老季的店,还扬言要当着手下面睡掉季小菲,童百山差点没让儿子的混账行为气死。一怒之下,他将童小牛关在了酒店,再三警告:“你最近给我安稳点,再敢出去惹事,我敲断你的腿。”童小牛哪里能听得进去,酒店里关了几天,起先他还忍着,装乖,想做点样子给父亲看。

可很快,他的耐心就不允许他再装下去。这天他要出门,看守他的两个人不让出,童小牛怒了,一脚踢翻椅子说,再敢把我狗一样关在屋子里,我咬死你们。其中一个刚想过来拦他,就见他真的扑上去,猛一下真就给咬住了耳朵。

这两个人是童百山新近招来的,都刚从部队复员下来,自然不知道童小牛是个啥变态事都能干出来的人。被咬住耳朵的那个一阵呱喊,童小牛真是又狠又辣,他的耳朵快被咬掉了。另一个见状,扑通一声跪下:“童哥,饶了我们吧,你走,走哪也行,我们再也不拦你了。”

童小牛这才松开手,呸一口,吐出一团血,恨恨地剜了那家伙一眼,甩手而去。也是巧得很,刚出宾馆,就看见阿黑。阿黑正好跑来跟他说事儿,看见童小牛,脸一下子乐成八瓣。

一上车,阿黑便告状,说东城区的小李子不给面子,敢抓小四儿。

“敢抓小四儿?妈的,他是不想混了!”童小牛骂了一句。大约是宾馆里呆得太腻,童小牛太想找点刺激,遂说,“找个时间,把姓李的约出来。”

两天后的晚上,九点钟,一家咖啡屋里,东城区的小李子如约前来。走进咖啡屋前,他习惯性地四下瞅了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童小牛和阿黑几个等在里面,刚见面,童小牛就说:“先把人放了,多大个事,动不动就抓人?”

小李没理他,找个位子坐下。就在小李落座的空儿,童小牛突然跳起,拎起茶几上的杯子就甩过去。童小牛最恨不给他面子的警察,对这个小李,他窝火已经很久了,原本想着只要他一开口,小李就会殷勤地给他敬烟,赶忙跟他赔不是。谁知这小子竟然如此狂妄。

坐在沙发上的小李轻轻一闪,躲过了杯子。接着悠然地掏出烟,点上。

童小牛忍无可忍,再次甩过一只杯子,说:“长耳朵没,我跟你说话哩!”

小李又是一闪,有点坏笑地盯住童小牛,嘴里喷出一口烟。这个动作带有极大的挑衅性,熟悉童小牛脾气的人都知道,他最受不得别人的嘲弄。童小牛连续说了几声,小李仍然充耳不闻,童小牛一把提起啤酒瓶,扬手就往小李头上砸。身边的阿黑见状,猛扑过去,要夺小李的枪。就在这节骨眼上,咖啡屋突然扑进来几名警察,童小牛意识到自己中了姓李的圈套,手腕已被小李牢牢铐住。

“姓李的,老子饶不了你!”他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

小李轻轻一笑:“带走!”

谁也想不到,童小牛这次会栽大跟斗。在派出所关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他便被送进看守所,案由是袭警。

王副吓了一跳,这个时候,他最怕看到的人就是童小牛。从小李手里接过童小牛的一瞬,他似乎觉得,小李的目光有点特别,不过他没敢往深处想。

秦默一出山,公安局的空气立马就变了味儿,这个小李,可不简单啊。

办完手续,童小牛被关进他常住的二号囚室。一看见这张脸,囚室里的人立马竖起了头发,王副习惯性地命令了几句,门哐地一响,童小牛便到了他喜欢的另一个世界。

真的,相当一段时间,童小牛都觉得自己有点离不开看守所了。他太喜欢这儿的味道,太喜欢这里面别有滋味的生活。难怪在小李带他上车的一瞬,他阴笑着说:“嘿嘿,你以为老子怕,老子做梦都想进去哩。”

童小牛刚躺到铺上,就有人跑过来。很快,捏脚的捏脚,捶背的捶背。一股久违了的气息包围了他,他眯起眼睛,尽情地享受着。慢慢,他觉得空气有点不对劲,不,不是空气,好像是屋子里多了什么。他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忽然就发现多了张新面孔。

“他是谁?”童小牛猛地起身,瞪住这个不识相的家伙。

原来从他进来到现在,对面的这家伙居然无动于衷。

里面的人谁也不敢说话。童小牛连问了三遍,还是没有人告诉他。这下,他明白了,又往起坐了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侍候他了?”

囚室的人全都哑巴了,空气陡地变紧,疑犯们的目光跳来跳去,不敢落在他俩脸上。童小牛鼻孔哼了一声,有点轻蔑地瞪住眼前这个令他不舒服的白脸男人:“你是从哪个门里进来的?”

白脸男人同样鄙视地挖他一眼,冲站在墙角发抖的小五说:“过来,给我捏捏脚。”小五颤抖着,不敢动。童小牛盯住小五,目光里满是恐吓。

“过来!”白脸男人不满了,喝了一声,小五吓得血色都没了,颤颤地望住童小牛,半天,慢慢往里移步子。

“嗯——?”童小牛鼻孔里嗯出一声。小五吓得立刻停了步子。

“想死呀!”那边的声音更具威胁,小五僵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其他人全都屏了呼吸。

就在白脸男人要喝第二声的当儿,童小牛飞起一脚,朝白脸男人脸上踹过去。这一脚太狠了,也太快了,白脸男人压根没防备,只觉脸上一阵狠痛,血便从眼角流出来。

也是在眨眼间,白脸男人便扑过来,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一只脚已踩住了童小牛脖子。这功夫,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童小牛刚才还不可一世,这阵,已接不上气了,脸憋得通红,两手乱舞,两只大眼珠眼看要憋出来。其余的六个人吓得全都躲在边上,甚至不敢看一眼。

白脸男人只是想教训一下童小牛,见他这么不经踩,脚一松,原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冲小五喊:“这下你过来,替我把脸收拾干净。”

小五这次没敢犹豫,快步挪到里面,正要伸手擦血,童小牛一个恶虎扑食,猛将小五的脑袋拧在手里。号子里立时响起小五的惨叫声。白脸男人不能不出手了,只见他嗖地一个弹起,借起身的空,双手直扑童小牛双眼。童小牛一躲,下身已挨了重重一脚。他哎呀一声,抱着裆蹲下了。白脸男人啐了一口,骂道:“姓童的,有本事冲我来,今天你要不舔干净我脸上的血,老子拧断你脖子。”说着,双手一用劲,童小牛就觉脖子真的要断了。

里面的吵闹声惊动了狱警,两个狱警跑过来,一看是童小牛,没吭声,走了。

白脸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冬。这一次,他算是给了童小牛一点颜色。

老黑慌慌张张跑进办公室,跟童百山说:“不好了,小牛又让抓了进去。”童百山恶恨恨道:“慌什么,没经过事儿呀?”老黑噎了一下,看来童百山在他之前已得知了消息,不过他还是问,要不要找老潘。童百山摆摆手,他正在生潘才章的气呢。

老黑进来前,童百山刚刚跟潘才章通完电话,他原想问一问情况,没想潘才章吞吞吐吐,末了,竟说最近少跟他联系。童百山气得骂了句娘,不过更大的气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儿子,原以为把他关在宾馆,又跟他讲那么多,他会收敛点,没想还是……

老黑要说什么,童百山坚决地止住他:“算了,就让他在里面蹲着。”

“那也得跟老潘打个招呼呀。”

“打什么打,你也犯神经呀,还是嫌我乱得不够?”童百山恨恨地骂了几句,倒在沙发上抽烟去了。是的,他最近有些乱,不只是公司的事,更多的,还是儿子童小牛。

老黑挨了训,刚想要走,童百山叫住他,问童小牛到底因为啥事。他也是刚刚得知儿子被关了进去,具体缘由,还不清楚。老黑把情况说了一遍,童百山猛就意识到什么,忙问:“小四儿关在哪儿?”老黑说不知道。童百山当下就吼了起来,他真是恨死这个木头鬼了,一天到晚只知道狐假虎威,正事上却没一点脑子。见老黑还傻在那,气不打一处来地骂:“还磨蹭什么,快去打听呀!”

这一次,童百山把情况估计错了。老黑打听了整整一天,居然没能打听到小四儿的消息。老黑纳闷死了,往常人前脚进,后脚电话就跟着过来,可这次,几乎问遍了所有关系,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跟他打哈哈。老黑没敢将这一情况告诉童百山,继续耐上性子打听。可是这一继续,老黑便惊出一身汗。

“不会吧?”就在老黑纳闷的空儿,童百山打来电话,声色俱厉地说:“马上找关系,把小四儿弄出来!”

看来,童百山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情况的确很糟。面对着一大摞群众来信,马其鸣无比震惊。不过,他还是很感谢秦默,要不是他,掌握这些情况还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信来自各个角落,内容五花八门,主题却都一样:控诉或是揭发。马其鸣真是不敢相信,小小的三河市,竟有这么多冤情,象征着正义和威严的公检法内部,腐败和贪婪竟是如此猖獗。单是秦默转给他的这些检举公安内部腐败的信,就足以令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汗颜。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如此草菅人命。

小小的看守所,屡次发生狱霸打伤打残人犯的事,更不可理喻的是,有人竟以此为乐,将人犯之间互相修理互相体罚的事视为精神享受,还在里面推广。更有人打着法律和正义的旗号,干着伤天害理的事。

他们这是在犯罪,是在玷污!

三河公安内部有人偷梁换柱,找人顶罪,而且组织化、系统化。那些触犯了刑律或治安条例,又不愿接受处罚的,只要掏钱,便有人替他们接受改造。更奇怪的是,这样的事居然能形成产业,能跟经济生活和政治生活扯上关系。

可怕,可怕至极!

马其鸣愤愤地将信推到一边。看来,三河市并不是他看到的那个三河市,也不是他向往中的那个三河市,而是……是什么呢?马其鸣愤怒得一时找不到妥帖的词。

就在两天前,他跟秦默分析汇总基层督察情况时,他还很自信地说:“我们不要那么悲观,不要看到一片乌云就把整个阳光说没了,公检法内部是存在一些问题,但我相信是个别,是少数。什么时候,我们都要看到主流……”

现在,轮到他怀疑了。关于三河公安的种种传闻,看来并不是危言耸听,也非空穴来风,而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可怕的存在。

秦默跟他检讨过,说自个没把好这个舵,让船抛了锚,让航向出了大偏差。秦默还告诉他,这样的检讨他曾经向市委做过,也以诚恳的态度请求过市委,要求市委下决心掀开这个盖子,掀开这一个个不为人知的黑幕。可是市委最终还是犹豫了。

在事关三河形象的重大抉择面前,巨大的意见分歧和各种压力混合在一起,不断地有人向秦默施压,对他发出警告,说胆敢掀开这个盖子,第一个炸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这个老公安。秦默彷徨,秦默苦闷,但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选择逃避,选择妥协。

“不妥协不成啊!”就在两天前的晚上,秦默再次重重叹口气,一脸沉重地道:“你不知道,当时争论有多激烈,压力有多大。三河正处在经济转型期,发展经济是第一要务,要想发展经济,就得有稳定、宽松的经济环境,这便是反对者的理由。而且,这事儿牵扯的不只是几个人,而是一大片,他们盘根错节,关系伸到了省里,每每要动作,便有人干预,便有人打招呼,甚至强压。车书记就是因为强压给压火了,拍着桌子说:‘我车光远就是豁上乌纱帽,也要把这个黑幕给掀开。’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掀,就被纪检委带走了。这里面,复杂啊……”

是复杂。马其鸣现在才感到,事情绝非信上说得这么简单,如果单凭公安内部,就算有几个蛀虫,就算有一部分势力,也不可能形成如此大的气候。但是……

马其鸣想到这,抓起电话,拨通秦默的手机,问:“那个小四儿情况怎么样?”秦默说:“正在全力审讯,你放心,他顶不住的。”

“好。”马其鸣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不过,他很快又说,“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能走漏半点消息,绝不能打草惊蛇。”

“知道,这一次,我们不会再犯那种低级错误。”

搁下电话,马其鸣决定找袁波书记谈一次。

有些事儿,必须得跟袁波书记通个气。截至目前,马其鸣跟秦默所做的一切,袁波书记都不知道。并不是马其鸣不尊重袁波书记,是秦默再三提醒,三河高层情况复杂,如果真想有所作为,就先避开高层,暗中撒网,否则,你这边还没动,高层的压力和阻力便到了。

眼下网已撒开,马其鸣不想再瞒袁波书记。再说你能瞒得过?马其鸣笑了笑,跟袁波书记通气,也是他想争取主动。既然决心要彻底撕开这个网,他就不能被动,必须时刻掌握主动。

谁也不会想到,一场关于三河公安生死存亡的秘密战役已悄然打响,马其鸣跟秦默这次算是联手上演了一场好戏。

吴水县通达宾馆,审讯小四儿的工作正在秘密展开。负责此案的不是别人,正是亲手将童小牛丢进看守所的年轻警官李钰。秦默之所以把此案交给他,一则是想掩人耳目,暂时还不能叫更多的人插手,更不能让刑警队负责。另则,当初也正是这个刚分来不久的干警小李子,在监狱里调查一位服刑人员时发现了疑点,进而才查出有人竟然用冒名顶替的办法,让一个外号叫松鼠的人替某银行行长的儿子服刑,这才将他们不为人知的隐秘揭在了秦默的桌子上。

当然,这都是旧事,秦默不想重提,秦默重用李钰,是相信他的人品和能力,更相信他没被污染。

人品这个词,眼下显得格外重要。

小四儿表现得满不在乎,无论问什么,他都一概回答不知道,或者就笑模笑样说:“咋个,小李哥,还当真呀,做做样子就行了,可别因这么点小事砸了你的饭碗。”

面对这个油条,李钰表现得相当冷静,既不冲他发火,也不急,他拖。有时候拖才是最好的办法。他相信,像小四儿这种人,狠的他不怕,那些所谓的审讯技术他更不怕,他啥场面没经过?跟啥样的警察没打过交道?他的经验甚至比他李钰还丰富。但李钰坚信,小四儿怕一样东西——拖。要是照这么跟他面对面熬上一个月,不让他知道外界一点消息,更不让他得到同伙或者老板的一点暗示,他的心理不用摧便垮!

李钰点上烟,边抽边欣赏面前这个精瘦如柴却又满脑子诡计的家伙。他怎么也看不出,这个只念过三年小学尔后便四处流浪靠乞讨长大的孤儿竟然会成为一个人物,而且是一个核心人物。就连童小牛也不会想到,小四儿的背景远比他深远,能量也绝不在他之下。不过,这小子会装,也装得像。

吴水县位于三河市东南部,是个农业大县,这儿是李钰的老家,开宾馆的是他远房叔叔,一个沉默寡言而又相当有主见的男人。看到李钰他们带着疑犯来,他什么也不问,但却心领神会地把一切都做好了。外表看,这儿跟往常没啥两样,出出进进的宾客压根儿也不会想到,这儿正在发生着一件大事,一件有可能把整个三河掀翻的大事。

这一切,都是马其鸣跟秦默精心布置的,他们再三要求,一定不能让外界闻到一丝气息,就连怀疑也不能有。

李钰交了班,从房间走出来,看到叔叔正从锅炉房提开水出来。阳光下,叔叔的头发有些花白,背也开始弯了,样子就跟打杂的老人没啥两样。但谁能想得到,他曾是吴水最有名的破案专家,人称李神探,只因在一次执行公务中失手打死一个小女孩,就变成现在这样。这么想着,李钰心情灰暗下来,警察这碗饭,不好吃呀。

叔叔看到他,笑了笑,等把水挨个送进客房,才走过来安慰他:“别急,我看这小子拖不过十天。”

李钰会心一笑,他相信叔叔的判断。他把地方选在这,不能不说有靠叔叔帮忙的动机。经验这东西,有时比智慧更重要。拖这个词,正是叔叔告诉他的。什么鬼用什么符,什么佛念什么经,这便是叔叔当警察的经验。

叔侄俩聊了会天,叔叔突然神秘地一笑:“晚上带你去见一个人,猜猜是谁?”

李钰猜了一会,猜不出,有点心急。叔叔轻易是跟外人不打交道的,自从被开除公职,就彻底变成了个边缘人,把自己牢牢封锁在往事里,仿佛过去让他一刀砍没了。莫非?猜着猜着,李钰忽然警觉起来,刚要摇头拒绝,叔叔却笑着说:“看你紧张的,不是别人,是这儿的县委书记,郑源。”

5

天气格外地热,六月的阳光墨一样泼下来,把风和凉爽全给挤走了。因为少雨,庄稼全都缩起了头,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地边,农人们伸着焦渴的目光,盼远行的儿女那样盼着云和雨水。可是,暴虐的太阳很快就把农人们的目光烤焦了。

山路上满是干土,脚踩下去,尘土便像白烟一样噗噗地冒。

季小菲有些口渴。她已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腿有点僵,脚生疼,嗓子里起了干烟,仿佛有火苗在窜。

她是几天前偷偷溜出门的,没跟家里打招呼,也没跟秘书小田说。这件事她必须亲自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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