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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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城很静。冬日的银城把什么都藏在了雪中,圣洁的雪,光芒四射的雪。

刚到怀水巷楼口,突然冒出四个警察,恶汉一样扑住我,我的脸被蹭在水泥地面上,冰冷的水泥地,带着雪,还有刺痛。我听到一个声音,快说,老二跑哪儿去了?!

我被反剪上双手上楼时,看到大安对门的女人,她一脸坏笑,正恶毒地冲警察挤眼睛。

警察跟我说,老二逃走了。

哈哈,老二就是老二,只要他想逃,警察是挡不住的,谁也挡不住。高墙深狱算什么,能从我们家逃出去的人,还有什么能阻挡住?

那个女人死了,我相信是老二干的。

大雪再次落下的时候,我抚着大安的长发,心说,如果她真的该死,就应该死!

大安傻傻地笑了笑,她的笑化作一大片白雪。

雪落雪融中,我再次看见爱情。

雪纷纷扬扬,像飘摇的爱情,我看见裤裆巷,看见裤裆巷中那个一脸白雪的女子。

猛地,我吓了一跳,老二会不会也把大哥那个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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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开祯作品

和老爸一样的混乱生活

1

关于陈浩的混乱生活,我和孙猴子一清二楚。相当一段时间,陈浩都是我们的发泄对象,当然,有时我们也把孙羊肉拉进来,让他做陈浩的垫背。有什么办法呢,上梁不正下梁歪,谁让他们不检点,好端端的日子过得乌七八糟,让我们跟着倒霉。孙猴子老说,他们上辈子欠我们,这辈子更欠骂吧,只有骂,我们心里才痛快。近段日子,陈浩表现得很异常,有点神出鬼没,更有点魂不守舍。孙猴子说,小心点呀,一定又是让哪个狐狸精迷住了,德行!孙猴子鼻子哼了一声,也不管我受得了受不了,接着说,男人,哪个不是爱沾腥的猫!好好,你就等着迎接新妈吧。我晕了一声,新妈,就陈浩那能耐,还想沾腥?陈浩42岁了,按孙猴子的话说,都老掉牙了。老掉牙的男人动春心,这世道,没得病吧。

陈浩下了岗,家里窝了两年,抽烟的钱都没有,还想动人家的奶酪?

可陈浩确确实实有点不对劲,这一点不光孙猴子说,我也能感觉得到。我和孙猴子还专门跟踪过,有两次我们发现陈浩钻进了17#楼二单元的门洞,我们确信敌情就在那个门洞里,而且一定是叶子媚。

那个门洞里只有叶子媚是单身。孙猴子是我的同学,大名孙大胜,跟孙大圣只差一字,长得猴模猴样,精灵劲儿却没人敢比,大家都尊他为孙猴子。孙猴子的学习糟透了,在班上数差差生,但他为人侠义,老拿钱请我们吃火锅,还有烤羊肉,每个星期还要请我们上一次网吧。网吧的李胖子和孙猴子很熟,他们好得跟哥们一样,每次孙猴子把百元大钞往桌上一扔,胖子就乐呵呵说,大圣请,一号机给你留着呢。孙猴子进网吧从不坐别的位子,就坐一号,一次七中一混混仗着有钱,不给孙猴子让,结果让我们八中的菜刀队猛砍了一顿,差点连网吧都砸了。后来七中的斧头队要找我们算帐,吓得我一个星期不敢跟猴子一同走,直到星期天,孙猴子才大咧咧冲我说,小鸟个事,摆平了。我请王老板和李老板单挑了一桌,花了—二百大毛,又去相思鸟洗了头,这事儿他妈就平了。

王老板叫王东,是我们八中菜刀队队长,他爸进过局子,现在出来了,但还很牛逼,整个西大街的地都归他照。我们学校对面的相思鸟洗头屋听说就是他一个相好开的。李老板叫李单,七中斧头队队长,他爸说出来吓死你,市公安局长。单挑就是两人坐一起拚啤酒,看谁拚得猛,拚输的一方自然认输,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再要报复就遭道上的弟兄乱棍子打死,当然这些都是孙猴子跟我们吹的,我们没入队,不了解情况,偶尔学习烦了,听孙猴子神吹一通,也很过瘾。

我所说的我们就是我和林倩倩,林倩倩是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从初一起就被我们公选为班花,到现在都没动摇过。不少男生想当林倩倩的护花使者,都被林倩倩枪毙了。为啥,林倩倩学习好呀,漂亮女生大家都可以追,学习好的漂亮女生你就只能望一望了。如果老天作美,哪天让她学习成绩突然掉下来,那男生们都要狂呼万岁了。可就目前情况看,这种可能几乎不存在。林倩倩是我们班的第一,我拚了三年,还是没能超过她,拿孙猴子的话说,林倩倩是我的克星。我说多了,还是说陈浩吧。

2

发现陈浩有那种苗头,我和孙猴子异常兴奋。孙猴子说,我们要乘胜追击,一定要拿到铁的证据,最好能把他们堵到床上。我说干嘛要堵到床上呀?孙猴子说,你不懂,贼没赃,硬死扛,这种事儿要不堵到床上,谁承认呀。我一想也是,当初陈浩要不把周美人堵床上,周美人能承认她跟孙羊肉的奸情么?据说孙羊肉的老婆谢小惠也是将羊肉和美人堵在了床上,才一怒之下跟羊肉离了婚。

这种事儿看来还真得这么办,我同意了孙猴子的意见。孙猴子又说我们分个工吧,好好你负责内应,给我递情报,我负责跟踪。好好是我的昵称,我大名陈学好,猴子他们都亲切地称我好好。接下来孙猴子又给我详细安排了一番,我觉得孙猴子搞这种事真内行,如果让他当警察,中国说不定就会出一个福尔摩斯。

当内应其实特容易,我每天只要把陈浩的行踪说给孙猴子就行,比如陈浩几点出门,陈浩有没有过分地注意自己的衣着,陈浩有没有刮过胡子有没有哼流行歌曲等等。

陈浩一向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我想这跟他长期在车间工作有关。陈浩的车间我去过,就跟我们学校对面的修理铺一样,地上一层机油,脚踩上去能粘住。机床的尖叫声能刺破人的耳膜,还有焊工手里的焊抢,火星四射,光芒刺眼。我去的时候,一个焊工正把枪头对准两个穿牛仔裤的女工,动作极其下流。两个女工还没等火星溅到腿上,就发出一片夸张的尖叫。在男工们一连串的浪笑里,我看见陈浩和米雪莉肩并肩走过来。米雪莉那天穿一身土色工装,头发剪到齐耳处,人显得很精神。她的样子温柔而生动,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陈浩那天喝了酒,头发乱糟糟的,走路还有点摇晃,踩过一大堆钢板时,我亲眼瞅见米雪莉伸出纤纤手臂,搀扶了陈浩一把。米雪莉的手真叫白,嫩嫩的,跟林倩倩的差不到哪里。陈浩居然捏了一下。

这家伙,真不正经。我当时就这么想。

陈浩原来在汽修厂当车间主任。我上小学的时候,汽修厂的效益真好,陈浩他们隔三差五发奖金,厂子发厂子的,车间发车间的,发得陈浩就像个土财主,整天拿上钱哄周美人玩。那时候周美人还是陈浩的老婆,他们的感情看上去很好,一点都瞅不出将来他们要离婚。周美人真名叫周玉美,她长得十分漂亮,凤眼、柳眉、水蛇腰,最重要的是她的胸和臀。周玉美的胸和臀你没见过,你要见了,保不准还会怎么想呢。莫言有部长篇小说,叫丰乳肥臀,我敢说,它就是用来形容周玉美的。我上六年级时偷看过一本画报,好像叫花花公子什么的,封面上有个女郎,很艳,我觉得她跟周玉美有点像。周美人是陈浩车间的哥们给周玉美起的外号,没想周玉美听了很高兴,后来大家就公开叫了。

陈浩的钱主要有两个用途,一是让周美人打扮自己,二是和车间的弟兄们一起喝酒。

周美人很会打扮,她花在打扮上的时间永远超过花在工作和家务上的总和。大约是她美的缘故,时装店的小姐们都喜欢她,说她穿什么都好看,有个老板娘更会夸,说衣服穿在周玉美身上就不一样,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还说自己要是个男人,就把所有的钱拿来让周玉美穿,她给衣服长精神呀,把周玉美说得当下就拿了两套。那天我正好在场,我瞅着那肥肥胖胖笑里藏刀的老板娘,真想踢上一脚,最好踢在她肥肥的屁股上。可陈浩拦住了我,每次我的眼睛对某个导购小姐表示不满时,陈浩总能及时地拦住我,他害怕我惹事。陈浩是个不喜欢惹事的人,尤其跟周玉美在一起,他的表现总让我生气,我据此认为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并发誓长大后绝不做他这样的男人。

那天陈浩交完钱,周玉美又意犹未尽地盯住了一条披肩,肥屁股老板娘趁火打劫般走过去,笑吟吟说这披肩如何如何的华贵,只配周玉美这样高贵典雅的知识女性披。我笑得直想喷饭,就周玉美那样的人,连个3X+5X=8X都不会算,还被人尊称为知识女性。我看见陈浩的脸绿了又绿,我想他一定是看见了贴在披肩右下角的标价牌,那牌上清清楚楚写着3个8,我想陈浩这次惨了,不想丢人也得丢人,刚才交钱时我清清楚楚看见,他的钱夹里面连毛票算上也绝不会超过百元,我幸灾乐祸地转身往外走,我才不想跟着丢人哩。

他们谁也没看到,我手里的刀片像闪电一样,一连划破了肥屁股老板娘标价千元以上的三套时装,出了店门我把刀片朝天空一扔,冲空中明晃晃的太阳恶毒地笑了几声,然后坐在外面等着看陈浩的笑话。

果然,周美人跟陈浩一前一后走出时装店,周美人的脸一下晴转多云,嘴愤怒地鼓着,能挂两个油瓶,陈浩手里提着两个袋子,脸色灰灰地盯着周玉美的屁股发呆。

陈浩在车间里是个很能干的男人,电、焊、铆、切几乎样样精通,他们车间那些活儿到他手下,全是小菜一碟。车间里那帮工友都服他。陈浩原来不是车间主任,是车间最下层的一个维修工,全仗哥们抬举,在几次大选中豁上命选他,才把厂长的小舅子从车间撵了出去,给陈浩腾出了主任的位子。其实那个小舅子并不是厂长的亲舅子,是厂长相好的弟弟,他对车间狗屁不通,但对车间里有姿色的女工却了如指掌。那家伙原本想在车间里大干一番,主要是想对那几个女工大干一番,不料却栽在陈浩手里,因此他对陈浩怀恨在心,老在他姐面前说陈浩坏话,说得最严重的便是陈浩跟米雪莉的关系。

米雪莉这人,是个典型的工人阶级,说话做事都风风火火,口无遮拦,作派跟她的名字一点不符。她敢拿大杯子跟陈浩碰着喝白酒,还敢当我的面跟陈浩喝交杯酒。一次有个工友开玩笑说,老米你要敢当大伙面亲主任一口,我请弟兄们吃大盘鸡,米雪莉二话没说,抱住陈浩的脸就叭叭两下,那声音吓得工友们心里发毛,要知道那可是当着全车间人的面呀。

如果你据此就把米雪莉想象成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那你就大错特错。米雪莉其实长得很乖巧,典型的小巧玲珑,脸型跟女中学生一样,秀气的眼睛上还戴了一副金丝眼睛,她的白净是无人可比的,在那么肮脏的车间里干活,米雪莉始终给人一种阳春白雪的感觉。如果她不开口说话,就那样静悄悄地坐你对面,保不准你把她想成哪个大学音乐系的高才生哩。

其实那个狗屁不通的原车间主任,最想打的就是米雪莉的主意。一次他还把米雪莉压在了车床上,米雪莉毕竟弱不敌强,挣扎了几下就挣扎不动了,正在狗屁不通得意忘形伸手解裤带时,米雪莉猛地一挣伸手就按了电钮,妈呀,如果不是狗屁不通逃得快,他和米雪莉就都粉身碎骨了。

米雪莉是车间的电工兼核算员,她男人在一次意外的车祸中丧了生,那时他们结婚还不到半年。据说米雪莉以前很是文静,连个稍荤一点的玩笑都不敢开,自从男人出了事,米雪莉就一天天变成了这个样子。

米雪莉对陈浩有好感。一次值夜班,有人亲眼看见在电工房里,米雪莉把头靠在陈浩肩上,陈浩的一条胳膊还揽在米雪莉肩上,米雪莉脸上挂着晶莹的泪,她的双肩还在忍不住颤动。

这个秘密被工友们巧妙地掩盖了。因为工友们知道,米雪莉让婆婆家赶出了门,一件衣服都没给,理由是算卦先生说,米雪莉克夫,不但克夫,住久了还要克公婆。

米雪莉是孤儿,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陈浩率先拿出二百块钱,给米雪莉买了被褥,工友们一齐响应,很快在厂子西边的裤裆巷给米雪莉租了房子,置办了一个新家。

这个秘密,直到后来才被周美人打探到。可惜这时候米雪莉已经死了,要不然,周美人的离婚状上一定会多出一条,陈浩外面养女人,典型的第三者插足。

周美人是个不爱做饭的女人,其实不光做饭,家里大小活儿周美人都不爱沾手,这些活儿自然而然就落在陈浩肩上。其实这也怪不了谁,按周美人的理论,陈浩属于工人阶级,而她属于干部阶级。经济基础为上层建筑服务,这是新的阶级分析。

汽修厂效益好的时候,他们老在外面吃饭。他们最爱去的就是一路发羊肉馆。

车间的工友们都不爱回家,发了奖金就啸叫着凑份子,或者抓大头,几个纸条上写上钱数,揉成一团,扔桌上抓。说来也怪,每次陈浩总是大头,而米雪莉总是白吃,陈浩不服气,嚷着重抓,工友们齐声喊不行,你是主任,你不当大头,谁当?陈浩想想也是。于是掏了钱,浩浩荡荡出去了。

一盘黄焖羊肉,再加几个小菜,工友们吃饱喝足,开始甩开膀子划拳。酒是每顿必喝的,而且定是白酒,三伏天也是如此,工友们是最见不得啤酒的,说那东西不阴不阳,就像听黄梅调,一点不如秦腔过瘾。

陈浩是出了名的陈二斤,几块羊肉一啃,一大碗羊肉汤下肚,纵是十个八个攻他,他也不怕。工友们知道对付不过他,就专门对付米雪莉。这时候,米雪莉常常是坐在陈浩身边的,她等着陈浩给她暗示。陈浩如果说划,灌死他几个,米雪莉就会甩开细软的胳膊,学男人一样吆五喝六起来。米雪莉一出手,这场面就红火了,车间有车间的文化,他们划拳不叫输赢,叫压,看谁把谁压住,起先总是工友们压住米雪莉,压急了陈浩就会解围,他连酒带人,按车间文化叫把米雪莉驮上,这时一拳就不是一杯,而是两杯,场面紧张得很,其结果必是两败俱伤,喝到最后都醉了,摇摇摆摆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一路豪歌而去。

这样的场面当然是在周美人不在的时候,如果周美人大驾光临,米雪莉是不会跟去的,即使跟去,米雪莉也像一只受伤的小鸟,瑟瑟地躲在某个角落里,一言不发。工友们自然很知趣,他们众星捧月似的奉承着周美人,先把周美人奉承舒服了,酒才能喝得起来。多数时候,周美人是奉承不舒服的,她觉得跟工人们坐一起有失身份,她忍受不了工人们的俗。

后来我发现,在工友们围住陈浩喝酒的时候,周美人常常会借故溜出来,到某个雅座跟羊肉馆的老板孙羊肉聊天。

发现陈浩注意起自己的打扮,是在一个早晨,我起床迟了,偏又内急,提着裤子要进卫生间,陈浩却赖在里面不出来,他在仔细地修理乱哄哄的胡须。我说你有完没完呀,人家要迟到了。一听我要迟到,陈浩才草草收场,还假模假样问,要不要我骑车送你?我心想就你那辆破车,也敢往学校骑?我小便的时候,陈浩开始换衣服。陈浩也真是,他统共才几件衣服,都皱皱巴巴的,还换。可陈浩换得很认真,他好像不满意深色西装和浅色西裤的搭配,就把刚穿身上的西裤脱下来,从衣柜里挑了件深色裤子,穿上后站在阳台的镜子前端详。从目光看,陈浩很想征求我的意见,可我故意装没看见。见我丝毫没帮他的意思,陈浩遗憾地把目光收回了。

我把这细节告诉孙猴子,孙猴子说陈浩肯定在恋爱。我说屁,换件衣服就恋爱,你也太悬了吧。孙猴子说观察事物要从细节处开始,细节最能表明一个人的心理。见我不信,孙猴子呶呶嘴说,你瞧那一对儿,一天换三次,仿佛搞时装秀似的。孙猴子说的是张晶晶和黄兴旺,他俩从初二就好上了。这阵子更是形影不离。我听说张晶晶的爸妈前几天也离了,两个人谁也不要张晶晶,黄兴旺拚命地想给她安慰。孙猴子说张晶晶现在连家都没地方回,在几个女同学家蹭着住。

我说不就一个离么,有啥大不了的,天又没塌下来。

正说着,叶子媚来了。叶子媚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还兼着班主任。叶子媚是个治学很严的家伙,她一站到讲台上,台下的悄悄话立刻就没了。这天上的是作文课,叶子媚从一大堆作文本里挑出一本,说,陈学好,请你站起来。

叶子媚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作文又获了优。果然,叶子媚让我把作文有感情地朗读一遍。我拿着作文本,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林倩倩,别看林情倩老考第一,可朗诵作文这样的荣誉很少落在她头上。我一边朗诵,一边想林倩倩此时的感受。我想林倩倩的心情一定很乱,她是个各方面都争强好胜的女孩。朗诵到一半时,叶子媚突然打断我,说,陈学好,你今天怎么回事,三心二意的?我一听糟了,一定是想倩倩想多了。叶子媚跟着批评道,马上要中考了,我希望你们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不要一天净想些乌七八糟的事。我的脑袋嗡一下,叶子媚怎么说我想乌七八糟的事,莫非她已知道我和孙猴子跟踪她和陈浩的事?那天她和陈浩单独去伊人园吃饭,我和孙猴子就藏在门边的花池里。又一想不可能,这事到现在连陈浩都没察觉,难道她比陈浩还神?对了,她一定是给我敲警钟,怕我也学别的男生那样想林倩倩,甚至给林倩倩写情诗。这么一想我便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报告老师,我没想乌七八糟的事,也没想乌七八糟的人。

教室里哗地爆出一片轰笑。

叶子媚让我顶得下不了台,脸涨得通红,显然,她没料到我会这样发话,怔了一会,尴尬地说,别以为学习好就可以骄傲,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陈学好同学,骄傲是要吃大亏的。

叶子媚是想挽回点面子,我不想跟她计较。

我坐下时,发现桌上多了张字条,娟娟小字一看就是林倩倩的大作:自做多情。

这天晚自习,我被叫到了叶子媚的办公室,我想叶子媚一定会抓住白天的事不放。不料叶子媚第一句话竟是,晚饭你咋吃的?

这是叶子媚老师第一次关心我的生活,也是初中三年来第一个女人关心我的吃饭问题,我有点感动,哽咽得竟说不出话来。叶子媚又问了一句,我才说,校门口吃的麻辣汤。

这怎么行?叶子媚比我还激动,她站起来,朝我走了两步,用母亲般的口吻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怎么能行?

我说还营养哩,只要不饿死就算幸福。

我说的是实话,这几年,我一直饥一顿饱一顿,没有谁在乎我的身体。惟一的亲人便是孙猴子,隔三差五请我吃生煎包子,要不然,我的骨头早把皮戳破了。

对不起,叶子媚突然用潮湿的声音说,老师对你关心不够。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感动得要喷泪了。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是个心软的人,不仅心软,眼睛更软。叶子媚再说话的时候,我的泪禁不住滚滚而下。

我真恨自己没用。

叶子媚最后说,要不这样,以后晚饭到我家来吃,吃完你和倩倩一起上自习。

叶子媚说的倩倩就是林倩倩,林倩倩是叶子媚的女儿。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孙猴子说叶子媚给你下套哩,你想想,她用一顿饭就把你俘虏了,那她跟陈浩还不上了天?

我说这是我的事,跟陈浩没关系。孙猴子大叫,错!有一天叶子媚把陈浩拐跑了,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我说放屁,陈浩有那么值钱么?孙猴子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像陈浩这样的男人,其实还是有魅力的,别看他现在背时,可背运总有走完的一天,叶子媚看准的正是这个。

孙猴子这货,谈起男女间的事来,特有经验,好像他比成人还成人。

孙猴子说到后来,我也有些信以为真了,觉得叶子媚这样做,多多少少有点拉拢我的意思。可我再次坐在麻辣汤前时,我的肚子就开始向往叶子媚家的厨房了。

晚自习上,我跟林倩倩说,叶老师要请我到她家去吃饭。林倩倩毫不客气地说,白日做梦。我说现在是晚上了,我可以做梦。林倩倩说,本小姐不欢迎你。

我知道林倩倩并没有跟我开玩笑,因为她一向是个很认真的女生,她的认真在别的同学眼里是一种冷傲,到了我这,就多少有点鄙视的味道。

林倩倩看不起我,林倩倩几乎看不起班上所有家庭出了问题的同学,可我们班像个问题集中营,一半以上的同学父母之间都存在深刻的问题。

林倩倩以前跟张品品很要好。自从张品品父母离了后,她连正眼都不瞧人家一下。

既然林倩倩不欢迎,我只能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思考。

叶子媚又一次把我叫去,问我为啥不去吃饭?我说外面吃习惯了,家里的饭我吃不惯。叶子媚说外面吃饭又花钱又吃不好,瞧你都瘦成啥样了?我说这是我的事,不烦老师操心。叶子媚说,你跟陈浩真是一个脾性,让他吃他也不吃,他又顾不上给你做,就那几个钱,全花给馆子了,你以后学还怎么上?

我一下让叶子媚给问住了。其实这个问题一直是困扰我和陈浩的问题,陈浩尽管嘴上不说,但他比我急,这一点他瞒不过我。

陈浩很多事情都瞒不过我。

晚自习上我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就是陈浩和叶子媚到底到了哪一步的问题。按叶子媚的话理解,他们的交往看起来已经很深了,叶子媚连陈浩挣多少钱都知道,看来陈浩已经让她彻底俘虏了。

我在想叶子媚到底为什么哩?她那么漂亮,又是中学教师,总不会傻到爱上一个下岗工人吧。

或者是陈浩对付女人真有什么法宝,连叶子媚这样的女人他都能对付得了,看来陈浩真不简单。

我决计认真研究一下陈浩。

陈浩现在在世纪小区当保安,说好听点,是保安,说不好听,其实就是一看门老头。下岗后,陈浩在家里窝了两年,实在窝不住了,就想在外面找个活干。一开始陈浩是想找个厂子,最好也能弄个车间主任什么的,可接连碰了几鼻子灰后,陈浩清醒了,现在的世道已不是过去那个世道,下岗职工多得像石头一样,找个工作远比找个女人要难。陈浩一个工友在世纪小区当保卫科长,还是托他的关系,陈浩才谋得现在这个差事。

说来不怕你笑话,陈浩现在每月挣40大毛,而且几乎是24小时不得离开,就这么点钱,你说够谁花呀,怪不得叶子媚要发那样的愁。

陈浩好几天没回来住了,我跑去问他,你是不是打算彻底独立呀?陈浩脸色灰灰的,他正提个扫帚扫院子,这个时候陈浩是不想碰见任何熟人的,他回答我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不能来的么?我恶毒地笑笑,说陈浩,我们可是有协议的,我还没到18岁。陈浩忙把我拉进门房,问是不是没钱花了?我说岂止是没钱,再要这样下去我连小命都没了。

陈浩脸一下子难看了,嗫嚅了半天,说对不起,陈学好,这两天我也闹饥荒,身上一个子儿也没,要不你搜搜?说着畅开了衣襟,做出让我搜的样子。我生气地说,陈浩你还大男人哩,看你这样,怪不得周美人要离开你。

陈浩猛地跳了起来,指住我的鼻子说,陈学好,我们同样是有协议的,协议第三条规定,不许在我面前提周玉美。

我知道周玉美是陈浩的死穴,一点,他准急。可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我在走进世纪小区时,恰巧看到了周玉美。她比以前胖多了,也懒散多了,身上肉松松垮垮,头发染成个鸡窝,一点没有美人的样子,倒像个妓院的老鸨。就这样一个老鸨,居然对我视而不见,我一气愤,就把这话说出来了。

陈浩急完,又对我说,要不你找孙猴子救个急吧,等我手头方便了,我还给他。

我说陈浩你手头啥时方便过,还当你是车间主任呀。说到这儿我觉得重了,有点伤陈浩的自尊,忙改口道,算了,我也不是找你要钱的,我是来问问,有个叫小雷的男人你认不认识,他找你几次了。

小雷?陈浩一把抓住我,很紧张地问,他在哪?

我说我咋知道呀,他神神秘秘的,跟我多一个字也不说。陈浩说,下次他要再来找你,一定记着要叫我。我说我记住了,便从陈浩的手中挣脱身子,快快地逃离了世纪小区。

3

陈浩跟小雷打架的时候,我和孙猴子正在喝啤酒。

喝啤酒是孙猴子提议的,他说孙羊肉和周美人又干架了,这次打得很凶,把整个楼都闹翻了。一听孙羊肉和周美人打架,我兴奋得直想叫唤。孙猴子说我们喝啤酒吧,我说行啊,我正想庆祝哩。

每次我嚷着要庆祝的时候,孙猴子总要骂我一声缺德,但庆祝起来他比我还幸灾乐祸。他骂是我把灾难转嫁给了他,他不止一次地跟我嚷嚷,把你们家母老虎拉走,少在我家耍威风。我幸灾乐祸地嘲笑道,你们可是当宝贝般请回去的。

孙猴子无话了。孙猴子认为,他的父亲孙羊肉在这件事上犯有不可饶恕的罪行,他绝不该将周美人这样寡廉鲜耻的女人请到家里,弄得一个原本完好无损的家七零八碎。孙猴子一开始便对周美人充满了敌视,这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到现在都很紧张。孙猴子的理想是把周美人赶回老家去,但这样的理想我首先不同意,我可不能让陈浩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孙猴子说,孙羊肉和周美人现在关系很僵,而且必会越来越僵。孙猴子说得很自信,我也这么认为。孙猴子说他父亲孙羊肉现在搞战略大转移,目光已完全盯在服务员身上。羊肉馆的生意一直不错,都快成名店了,名店的服务员个个漂亮,都比周美人更耐人寻味,周美人现在是防不胜防。听孙猴子说,没客人时周美人只要发现哪个包房门反锁,就认定该包房里藏有奸情,为此她己砸了三个包房。可孙羊肉又把战线扩大到了家里,他公然领着服务员参观他的卧室,恰巧就让周美人给撞上了,三个人在家里打得翻天,孙猴子放学一看那阵势,只好从外面反锁了门,把三个打架的人锁里面,自己却跑来拉我喝啤酒。

让他们打个驴死鞍子烂,孙猴子说。

我们刚喝了一瓶啤酒,那个叫小雷的男人就来了。我记起陈浩跟我说过的话,就扔下孙猴子去喊陈浩。不料陈浩一进门就扯住了小雷的衣领,二话没说就给小雷两个耳光。那个名叫小雷的男人真是窝囊,他居然对陈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好像他才是陈浩的儿子。我鄙夷地看他一眼,继续跟孙猴子喝啤酒。

孙猴子却说,这个姓雷的男人一定是抢了陈浩的马子,男人只有这种时候才可以发威。我知道孙猴子是在说陈浩,因为今天的陈浩确实反常,他像个替天行道的勇士,他的这种英雄气概我从没见过。

陈浩打完姓雷的男人,进屋抹了把脸。这时我们的第三瓶已喝完了。陈浩走过来,提起一瓶啤酒,扬脖子就灌。我说陈浩你怎能这样,这可是孙猴子请我的呀?陈浩抹把嘴,说,烟酒不分家。陈浩灌完啤酒就盯住了孙猴子,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打小雷时的杀气,孙猴子让他盯得直发毛。盯了半天陈浩说,孙猴子你这小王八蛋,想教坏陈学好呀。孙猴子急忙笑说,我哪敢?陈浩咚地放下啤酒瓶,谅你也不敢!

我觉得陈浩真是多余,我要是想坏早就坏了,还用得着孙猴子教?当初他那些工友们啥没教过我,包括泡马子,可我泡过吗?我觉得一个人的好坏外因是很次要的,可很多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老担心我跟着孙猴子这样的人会学坏,还把理由归结到陈浩他们的离婚上。

我认为这很荒谬。

那天我喝醉了,这是我第一次醉酒,我觉得一点都不难受,比平日清醒时痛快多了。所以我一直笑着,大笑,陈浩听到后忙请了假跑来陪我,我却睡着了。

小雷挨打的原因很快让我们查清,果然如孙猴子所说,小雷抢了陈浩的马子。我真是没想到,小雷就是那个房东的儿子。

小雷名叫雷大海,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好像还是个售房部经理。这家伙长得人模人样,嘴还挺会说,这样的男人往往很讨女人喜欢。

陈浩他们给米雪莉租房的时候,并不知道房东有个儿子,这家伙平时跟父母分开住,偶尔才回来一次。大约是米雪莉住了三个月的时候吧,陈浩突然发现米雪莉有点不对劲。以前工友们抓大头凑份子,米雪莉既是倡导者又是参与者,每次抓上白吃都会兴奋地叫上一声。这阵子却不一样,米雪莉不是推说胃不舒服就是身上来例假,好像一来例假饭都不能吃。起初陈浩还以为是米雪莉不愿跟周美人在一起,也没往心里去。有个周末的晚上,陈浩很明确地告诉米雪莉,周美人不在,她们单位聚会。米雪莉仍表示不想参加,陈浩接连追问几遍,米雪莉吞吞吐吐说,她身上又来例假。陈浩细心一算,说不对呀,你是十三天前来的例假,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米雪莉这个慌撒得显然不太圆,自己脸先红了,不过她还是说不能去。陈浩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这时候米雪莉不乐意了,一反常态,用责骂的声音质问陈浩,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陈浩一下子哑巴了。米雪莉这句话实在是问到了他的致命处。这天晚上的酒喝得实在没有气氛,陈浩几乎一言不发,一副忧心仲仲的样子。工友们还以为他是因为厂子效益突然不好而发闷,都拿话劝他,说天塌下来有厂长顶着,关我们屁事,该吃照吃,该喝照喝,反正饿死的又不光是你主任一人。劝了半天,陈浩没反应,工友们这才想起米雪莉好久没跟大家一起喝酒了,莫非?有个班长就大大咧咧说,球,不就一个米雪莉么,好女人多得是,要不我把小马叫来,小马不仅拳划得好,舞跳得更带劲。

陈浩突然说,少给老子提女人。

在座的谁也想不到陈浩会为一个米雪莉发神经,她米雪莉算什么东西,不就长得那个些么,车间里有姿色的女人多得是,只要陈浩主任乐意,哪个不肯陪他喝酒?就是再想弄个啥,也不是没可能。车间虽说是车间,主任却像皇帝,在车间召个三嫔四妃,在工友们眼里实属正常。

工友们便觉米雪莉实在可恶,她搅了大伙的酒兴。

那天的酒场早早就散了,陈浩说他头痛,想回家睡觉,工友们说我们送你,陈浩说不用。望着工友们一个个离去,陈浩突然变得六神无主,他站在大街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后来,陈浩的脚步不由自主朝裤裆巷走去,很快便站在了米雪莉的新家前。这时候的陈浩还在想,米雪莉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等他敲开门,看到屋里的男人,再看看米雪莉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二天上班,陈浩变得有些傻,米雪莉走过来,望住陈浩说,昨晚你睡得好么?

好,咋个不好哩。陈浩干咳了两声,声音洪亮地说。

米雪莉勾下头,声音软软地说,昨夜的事……

屁。有个屁事哩,昨夜喝得好,睡得也好,屁,屁事也没有。陈浩连吐了几个屁,原地转个圈圈,扔下米雪莉奔车床去了。

米雪莉僵在那,她的嗓子有点湿,也有点堵。其实她是想说,昨夜是她不对,她不该嘲讽陈浩。昨夜,陈浩敲开门时,米雪莉跟雷大海是抱一起的,像是在接吻。陈浩怒了,一把扯开雷大海,指住鼻子就骂。骂完了又对住米雪莉,说出的话更是难听。不知为什么,米雪莉当场就把陈浩轰了出来,而且她还用恶毒的语言嘲讽了陈浩。陈浩走了后,米雪莉把雷大海赶了出去,然后一个人趴在床上哭。

陈浩突然就跟米雪莉不说话了,包括安排工作,都是由别人传话。米雪莉的声音一下从车间消失了,她变得沉默寡言,就跟刚失去丈夫时一样。

我再次见到米雪莉时,发现她比原来瘦了一圈。我说陈浩你真混蛋,连米雪莉这样的女人你也舍得欺负。陈浩给了我一夹脖,说滚一边去。这时候我看见小马一步一扭走过来,很有滋味地冲陈浩微笑。米雪莉默站在车床边,她的样子让我想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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