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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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秀才想得:‘再无别事可伤阴骘,必定为这件事,干了神怒,削了我的官禄。’再三悔过,向那同窗极力挽回,说:‘神灵计较,其事必系屈情。我系旁人,尚蒙天谴;你是本人,罪过更是难逃。’说得那同窗冷汗如流,好生惶惧,亲到丈人家再三赔礼,接了媳妇回家,毁了休书。陆秀才也自到佛前忏罪。从此那个主僧,见陆秀才晚夜来往,土地依旧有纱灯迎送。陆秀才从此收敛做人,不敢丝毫坏了心术,凡事谨了又谨,慎了又慎,惟怕伤了天理。后来主僧见他两盏纱灯之外,又添了两盏。后来陆秀才做到兵部尚书,加太子太傅,封妻荫子,极其显荣。

“还有浙江一个新近的故事,如今其人尚在,也不好指他的姓名,只说个秀才罢了。这秀才家中极贫,是个卫里的军余,十八岁进了学,无力娶妻,只有一个寡母。母亲织卖头发网巾。浙江网巾又贱,织得十顶,刚好卖得二钱银子。这十顶网巾,至少也得一个月工夫。家中有搭半亩大的空园,秀才自己轮钯挝镢,种菜灌园,母子相依度日。禁不得性地聪明,功夫勤力,次年岁考取了案首,即时补廪。一个乡间富家庄户,请他教书,他却少年老成,教法又好。庄户极其恭敬,束修之外,往家中供送柴米,管顾衣裳。庄户凡遇有事进城,必定寻买甚么鲜品管待先生。

“次年科举之年,庄户道:‘先生这等用功,为人又好,今年定是高中的。我家有一小女,若不嫌我庄户人家,我愿将小女许与为妇,一些也不烦聘礼,只在我祖先祠内点一对烛,送一盒面,此便是定礼。秀才回家,与母亲说知。母子得与富室连姻,甚是欢喜。果然拣择了吉日,央了一位媒,送了一对寿烛,一合喜面,做了定礼。这点烛送面,是他浙江的乡风,凭有甚么厚礼,作定这两件是少不得的。就如你山东风俗,夫家过聘的时节,必定办了祭礼,在女家祖宗上致祭告知,这是一般的道理。秀才在庄户家做先生的时候,尚且极其尊敬,况如今做了不曾过门的娇客,这好待是不必提的。

“到了七月半后,庄户备了进场的衣服,出路的行李,赍的路费,收拾了自己杭船,携带的一切日用之类,无不周备。先着人往杭州寻的近便洁净下处,跟的厨子家人。又不时往秀才家供给不缺。

“秀才进过三场,回到家内,庄家凡百的周济,洗了耳朵,等揭晓的喜报。果然不几日间报到,秀才中了第七名。喜得个庄户废寝忘餐,夸道自己的眼力,能在尘埃中识得英雄。急忙收拾金银,叫女婿家中支用。带去省中盘缠,也有好几百两。秀才赴省去后,庄户的亲戚朋友,日逐家都来作贺,庆他女婿中了举了。他也就以举人丈人自任。

“秀才省下完事回家,见得自家的光景,比旧大不相同,来提亲的,络绎不绝,都是显要之家。起初母子也还良心尚在,都回说已经定过了亲,目下正当纳聘过门的时候。不晓得的媒人仍旧还来作伐,说到一个尚书的小姐,富贵双全,才貌两胜。母子变了初心,竟许与尚书做了女婿,纳聘下礼,毁了起初与庄户的誓盟,赖说并不曾定他女儿。庄户气得只是要死,不愿做人。

“秀才连捷中了丁丑进士,选知县,行取御史,巡按应天,死在任上。尚书的小姐模样到也齐整,自己生不出个儿子,又不许娶个妾。但是娶进门的,至久不过一月,前后也打死了十数多人。

“那庄户的女儿立心等候,必定要嫁一个进士才罢。等到二十七岁,果然一个进士断了弦,娶他为继。进士做到宪长,庄家女儿又贤,又有才,自己生了五子,个个长成。两个妾生了三子,共是八子。

“如此看来,这妻是不可休的,休书也是不可轻易与人写的。这呈稿我断然不敢奉命。况尊嫂如此悍戾,不近人情,这断不是今生业帐,必定是前世冤仇,今世寻将来报复。天意如此,你要违了天,赶他开去,越发干天之怒,今生报不尽,来世还要从头报起。倒不如今世里狠他一狠,等他报完了仇,他自然好去。”

狄希陈道:“说的甚是有理。但堂上差人立逼要呈,要断离这事,我却如何回他?”周相公道:“你的妻子,你不愿离异,也由得你。莫说是太守,凭他是谁,也强不得的事。”

这些周折也废了许多的时节,那个书办又来催促要呈。周相公只是拦阻,说道:“你务要听我这个言语。我看他作恶异常,这恶贯也将满的时候,叫他自己满好,因甚你去与他满贯?”一篇话说得狄希陈回心转意,不肯递呈。

寄姐见狄希陈只管与周相公讲话,请狄希陈进去,问他事体如何。狄希陈把周相公劝他的说话,学与寄姐知道。寄姐说:“这周相公真是个好人!要是个小人气量的,想着那尿屎浇头,等不得有这一声,还撺掇不及的哩。这好人的话,你就该听他。”狄希陈里边说话,书办外边又催。

却说周相公与狄希陈讲讼,不防备小浓袋听了个通前彻后,真实不虚,想道:“这事情,一定姑娘不曾晓得,要是偷干的营生;若是姑娘知道,岂还有在衙安静之理?但我既然知了详细,怎好不合姑娘说知,好叫他作急的挽回,许口改过,这事还可止得。况且趁周相公在此,再加劝解。若果递了呈子,‘一纸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太爷的官法,容得甚情?就是姑夫自己,也做不的主了。”于是央了小选子,传与素姐说:“浓袋待要见薛奶奶哩。”

素姐走到中门边,浓袋道:“外边的事,姑娘知道呀!”素姐道:“我知道外边甚么事,你失张倒怪的?”浓袋道:“堂上太爷要呈子的事呀。”素姐道:“太爷要呈子不要,累着我的腿哩?我知道他待怎么!”浓袋道:“好姑娘呀!你还不知道么?姑夫今日上堂去销假,太爷说姑娘使棒椎打姑夫,又使火烧姑夫,一遭就睡一两个月不出去,嗔姑夫不休了姑娘。如今差了书办,立逼着问姑夫要呈子,差人拿出姑娘去,当官休断,递解还乡。如今正合周相公商议,央周相公做呈子。周相公再三的劝着姑夫,不肯做呈子,姑夫也疑疑思思的。只是那书办催的紧。姑娘,你还不快着算计哩!”素姐恨道:“阿!欺心的杂种羔子!干这个么!今日可叫他死在我手里罢!我看甚么贼官替人休得我!要果然叫出我去,我当面不给那贼官个没体面,我不姓薛!”折回身就往里走。

浓袋一手把素姐扯住,说道:“好姑娘呀!如今真火烧着身哩,你还这们一笼性儿!绣江县的亏,姑娘你没吃过么?你就是个活虎,他人手众,你待跳得出去哩?”素姐道:“他是太爷罢呀,怎么休别人的老婆呀?”浓袋道:“你看姑娘好性儿么!他讲的是国法,说姑娘使棒椎打姑夫,使火烧姑夫,这是犯了法的事,待处姑娘哩!”素姐道:“凭他怎么休我,只往自家衙里来,只合这忘八羔子算帐!”浓袋道:“姑娘,你出了官,他还依你进衙里来么?当堂写了公文,起了批,佥了差人,即时就押解起身了,谁还依你停一时儿哩?”素姐道:“我只是不走,我个女人家,他好怎么的我?”浓袋道:“姑娘,你不走,你禁的使乱板子往下砍么?”素姐道:“我路上作践那差人,他不敢不放我回来。”浓袋道:“姑娘,你只说这们躁人的话!你听!这不又是那书办催呈子哩?事情这们紧了,你还只皮缠,可说到了其间,你那本事都使不的。姑娘,你没听《水浒》,象那林冲、武松、卢俊义这们主子,都打不出解子的手掌哩!你可不作践他放你回来怎么哩?”

素姐道:“递呈凭他递去,我如不知道,好诓出我去;我已是知道了,凭他怎么又诓不出我去。他好进到里头拿我不成?”浓袋道:“只别叫姑夫递一呈子;要是姑夫递了呈子,太爷据了呈子,就出票子拿人了。那堂上的差人,等会子等不出去,就进去自己下手,套上铁锁,拉着就跑,他顾甚么体面么?”素姐道:“我合周蛮子讲话。这是他恨我泼了他一头的屎,是他挑唆的。”浓袋道:“我刚才没说么?亏不尽他再三的拦阻。他还说了一大些不该休了老婆,不该替人写休书的古记哩。又是他挑唆的?”素姐说:“小砍头的!我乍大了,你可叫我怎么一时间做小服低的?”浓袋道:“这事还得姑娘自己输个己,认个不是,以后还得挫挫性儿,央央姑夫合童家的姑娘,叫姑夫上堂去央央太爷,止了这事。姑娘再谢谢周相公。如此还好。要是按不住,这八九千里地往家一解,姑娘,你自作自受没的悔,我难为初世为人,俺娘老子只养活着我一个,我还想得到家么?”说着,怪哭的。素姐哕了一口,骂道:“你妈怎么生你来,这们等的!名字没的起了,偏偏的起个浓袋。这倒也不是‘浓袋’,倒是‘鼻涕’罢了!塌了天,也还有四个金刚抗着哩,那里唬答的这们等的?你去看,我合你姓童的姑娘说去。”

见了寄姐,说道:“好!咱姊妹的情长,别人下这们狠罢了,咱是一路的人,你也下意的?”寄姐故意道:“你说的是那里?甚么话?我老实实不懂的。”素姐把那太守差人要呈子,待休了递解回去,反倒告诉寄姐;寄姐故意的也把那太爷扯淡,休不得别人的老婆,及那拿不出去,休了不走的那些胡话混他。谁知他被那浓袋指拨了透心明白,心里又寻思,越害怕起来,再三的央寄姐替他收救。寄姐道:“我可实不曾听他说此事,咱请进他来,问他个详细。”差了小选子请狄希陈进来。狄希陈是被他唬掉了魂的人,恐又知道小浓袋合他说了许久的话,晓得事有泄漏,祸不可测,怎么还敢进去?等狄希陈不进,又叫小选子催请。狄希陈越催越怕,里边见不进去,越发紧催。寄姐道:“外头脱不了只有周相公,你没见他么?你出去同着周相公合他说去。”

素姐果然自己出到外头。周相公见他出去,站起来不曾动身。狄希陈只道他出去拿他,将身只往周相公身旁藏掩,要周相公与他遮护。素姐望着周相公道:“周相公,你前日也不该失口骂我,我也不该泼你那一下子。这些时悔的我象甚么是的,我这里替周相公赔礼。周相公,你真是个好人,我有眼不识泰山。俺那强人待下这们毒手,周相公,你要是个见小记恨人的,你八秋儿撺掇他干了这事,你还肯再三再四的劝他么?”又望着狄希陈道:“小陈哥,贼强人!贼砍半边头的!谁家两口子没个言差语错呀?夫妻们有隔宿之仇么?你就下的这们狠递呈子休我?别说着我也没犯那‘七出’之条,休要动我;你就枉口拨舌,弃旧怜新的休了我去,你想想那使烧酒灌醉了我的那情肠,你没得不疼我的?贼强人!贼促寿!你就快快的别兴这个念头!我从今已后,我也不打你,我疼你。我虽是少鼻子没眼,丑了脸,没的我身上也丑了么?才四十的人,我也还会替你生孩子。等我要再打你,再不疼你,周相公是个明府,你可再递呈子也不迟。”

狄希陈唬得失了色,回不出话来。周相公说道:“这事不与狄友苏相干。这是堂上太尊见狄友苏两次告假,每次就是四五十日,所以刑厅说起,知初被你打了六七百的棒椎,今又被你使猛火烧他的背脊。因此太尊晓得,所以说从古至今凶恶的妇人也多,从没有似你这般恶过狼虎的;所以差了人逼住狄友苏,叫他补呈,要拿出你去,加你的极刑,也要叫你生受,当官离断,解你回去,嘱付解子断送你的性命。我劝狄友苏,说你这般作业,天没有不报你的理,留着叫天诛你,狄友苏不必自做恶人。所以我劝他不要递呈。只是那堂上的差人逼住了,不肯歇手,无可奈何。你既自己晓得罪过,许要痛改前非。若果真如此,‘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不特免了人间的官法,且可免了天理的雷诛。杀牛杀猪的屠子,回心转意,向善修行,放下屠刀,就到西方路上。你只不要心口不一,转背就要变卦。”素姐道:“我从来说一句是一句,再不变卦!我要变了卦,那猪,那狗,都不吃屎的东西,不是人生父母所养!我赌下这们咒誓,周相公,你还不信么?”周相公道:“正是如此。你请进去,这事都在我身上,待我与你消缴。”素姐望了周相公,拜了两拜,又望了狄希陈道:“小陈哥,一向我的不是,我也同着周相公拜你两拜。”这二十多年,狄希陈从不曾经着的礼貌,连忙回礼。你可安详些儿,着忙的人,不觉作下揖去,往前一抢,把个鼻子跌了一块油皮。素姐往后去了。

太守上了晚堂,狄希陈只得同了书办,上堂回话。太守见了,问道:“想是因你写呈,又被他打坏鼻子。”狄希陈道:“这是经历自己一时之误,与他无干。”太守道:“呈子完了,可递上来。”狄希陈道:“薛氏嫁经历的时候,父母俱全;如今他的父母俱亡,这是有所往无所归;且自幼都是先人说的亲,由先人婚嫁,两处先人俱已不在,又不忍背了先人之意;且是机事不密,被人泄漏了消息,他却再三的悔罪,赌了誓愿,要尽改前非,自许不悛改,任凭休弃,于是衙中众人再四的劝经历在老大人上乞恩,且姑止其事。”太守道:“他既自己悔过认罪,你又追念先人,这都是好事。”分付了书办,不必追呈,发放了狄希陈回去。周相公尚在衙中,学说了与太守回答的说话。狄希陈虽是乡间老实之人,他也会得添话说谎,又学太守说:“‘只怕他是怕一时的刑法,故意哄你,免过一时,仍要旧性不改。我差人时时在你衙前打听,如他再敢作恶,我也不必用呈,竟差人捉他出来,也不休弃,也不递解,只用布袋装盛,撩他在大江里去。’太尊又问:‘他家还有甚人在此?’我说:‘还有个小厮小浓袋。’太尊道:‘你可做下两条布袋,如有再犯,连那小浓袋也撩在江中,剪草除了他的根蒂!’”

周相公晓得狄希陈后边这些说话是他造出来唬虎人的,也遂附会说道:“这太尊惯好把人撩在江中。这几日之内,据我知道,撩在江里的,足有十四五个人了!”浓袋逼在门外偷听,唬的只伸舌头。小浓袋听了这话,不知学与素姐不曾,素姐也不知果否改过,只听下回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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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郭将军奉旨赐环 狄经历回家致仕

人言蜀路难,只此剑门道。两人萍水缘,连舟相结好。去时尔喜我悲

酸,来日此欢彼烦恼。悲者今建牙,喜者结小草。首尾四年间,荣瘁不可

保。要知凡事皆循环,展转何烦苦怀抱!

郭总兵失了机,上了辨本,减死问了成都卫军,在成都住了三年光景,与狄希陈来往相处,倒都象了亲眷。只是大将有了体面,又不好在那督府衙门听用,所以碌碌无所见长。

一日,他际遇该来的时候,却是镇雄、乌撒两个土官知府,原系儿女亲家,因儿女夫妇不和,各家的大人彼此护短,起初言差语错,渐次争差违碍,后来至于女家要离了女婿,夫人要休了媳妇,彼此相构。兼之下人搬挑,仇恨日深,嫌疑日甚,私下动起干戈,兴起杀伐,也就管不得有甚么王法。乌蒙府的土官,也是他两家的至戚,与他们讲和不来,恐怕被他们连累,申报了抚按上司。抚按行文,再三诫谕,那里肯听。抚台怒道:“你土官世受国恩,不服王化,擅自称兵,杀害百姓,这通是反民!”差了标下中军参将,领了三千员马部官兵,前去抚剿,相时而动,依抚即抚,不依抚就剿。抚院虽是恁般行去,也还是先声恐吓他的意思,叫他就这抚局。

谁知这个参将是山西大同府人,姓梁名佐,原是行伍出身,一些也不谙事体,看得土官的功量十分是不济的,可以手到就擒,张大其事,要得冒力徼赏,把那抚院要抚的本心,瞒住了不肯说出,恃了蛮力,硬撞进兵。谁知那土官虽偏安一隅,却是上下一心,法度严整,那三千兵马,那得放在他的眼睛?且是他这合气的两家,虽然自己阋墙,他却又“外御其侮。”梁佐领了兵马,耀武扬威,排了阵势。那两家的兵马也都出来应敌,他却不伤一个官兵,他也不被官兵杀去一个,左冲右挡,左突右拦,他只费了些招架。官兵前进,士兵渐退。官兵越发道他真个不济,只是前赶。赶到一个死葫芦峪里,士兵从一个小口出去得罄净,方使灰石垒塞了个严固,等得官兵尽数进在峪内,后边一声炮响,伏兵突起,截断了归路,把梁佐领的三千兵马,尽情困在峪中。四周峭壁,就都变了野雀乌鸦,也不能腾空飞去,幸喜得峪中正有山果的时候,且是有水的去处,虽是苦恼,却也还可苟延。

乌蒙土官又将失利的塘报,飞驰到了抚院,说梁佐的兵马全师覆没,尽困在山峪之中;虽不曾杀害,若不早发救兵,必致饿死。抚院唬得魂不附体,慌了手脚,即刻传请三司进院会议。那两司中,都是些饮酒吃肉的书生,贪财好色的儒士,那有甚么长虑?却顾看那几个都司,名虽是个武官,都是几个南方纨裤子弟;也有世职,不过是世禄娇养的子孙,用人情求了几荐,推了今官,晓得甚么叫是弓马刀枪;也有武科,不过记了几篇陈腐策论,瞒了房师的眼目,推了这官,晓得甚么是《六韬》《三略》!穿了圆领,戴了纱帽,掌印的拖了印绶,夹在那两司队里,倒也尽成个家数。若教他领些兵去与那土官的兵马厮杀,这是断然没有的事。武将文臣,彼此看了几眼,不着卵窍的乱话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兀秃茶呷了两钟,大家走散。

抚院计无所出,退进后堂,长吁短气,一面星飞题本,一面算计调兵。旁边一个书吏禀道:“昨日这个事体,原也不甚重大,可以就抚,必定是梁中军激成此事。今有成都卫问来的郭总兵,闻他在广西挂印的时节,制伏得那苗子甚是怕他,所以人都称他是‘小诸葛’。若老爷行到卫里,取他上来,委他提兵去救援,许他成功之日,与他题覆原官。”抚院大喜,说道:“我到忘了。此人真是有用之器。推毂拜将,岂可叫卫官起送之理?待我即刻亲自拜求。”传出仪从伺候,要往郭总兵下处拜恳。

抚院到了门口,郭总兵坚辞不出,回说不在下处,上峨眉武当去了。抚院不信,进到他的客次,再三求见。郭总兵故意着了小帽青衣,出来相会。抚院固让,郭总兵换了方巾行衣,方才行礼。送了十两折程,讲说土官作乱,梁参将全军失利,要央郭总兵领兵救援,功成题荐。郭总兵再三推托,说:“偾军之将,蒙朝廷待以不死,荷戈远卫,苟安余年,以全腰领,不敢胜这大任。望老恩台另选贤能,免致误事。”抚院再四央求,叫取拜毡,即时将郭总兵拜了四拜。郭总兵然后免强应承,当时回拜了抚院。抚院即日行过手本,拨标下五千员官兵,听郭总兵随征调用;又拨自己亲丁一百名,与郭总兵作为亲丁;牌行布政司支银六万两,与郭总兵为兵粮支用;又行牌过道府,预备官兵宿所。兵马粮料,书写掾房,任郭总兵在两司考用;又送了二十匹战马,四副精坚盔甲,自己的令旗令牌,都使手本交付明白。

郭总兵克期扬兵,遣了五万人马的传牌,四路并进。抚院亲自教场送行,送了蟒段四表里,金花二树,金台盏一副,赆仪一百两。又三司都在远处送行,各有赆礼。郭总兵临行问抚院道:“老恩台遣郭某此行,且把主意说与郭某知道。主意还在剿除,还是招抚?”抚院道:“军中之事,不敢遥制,只在老先生到那里时节,相机而行,便宜行事。”郭总兵道:“容郭某到彼,若梁参将与三千官兵不曾杀害,止是困在那边,这是尚有归化之心,事主于抚。若梁参将的官兵困在山峪中,他虽不曾杀害,以致困饿而死,情虽可恨,罪有可原,抚与剿择可而用。若是杀害了官兵,心已不臣,罪无可赦,总他摇尾乞怜,法在必剿。郭某主见如此,老恩台以为何如?”抚院大喜,以为至当:“到彼即照此行。”

郭总兵将五千兵分为四路,传令日住晚行,高竿上缚十字,每竿悬灯四盏,照得一片通红。沿途增灶,虚张五万人的声势。将近的路程,打听说梁佐的官兵,尚困在山峪中,内中山果甚多,秋田成熟,泉水不缺,可以久住无妨,只是前后没有出路。又走了一程,捉住了他二十名探马,郭总兵将四个为首的着了人监守在个空庙里面,不许他交往外人走漏消息。郭总兵也差了四个探子,叫那边十六个巡兵,领到峪中,亲见梁参将,“曾否遇害,官兵有无伤损,你还着几个人同来回我的话,就领这监守的四个人同去。”把那十六个人都赏了酒饭,好好的都打发起身。这二十个人被郭总兵拿住时节,自分必死,不料得这散监了四人,又好好的放了十六个人回去,又叫还来领那四个监的回家,又敢竟差四个单身探子深入打听,正不知是何主意,欢欣回去,领着四个人见了两处的土官,说了前后的来意。

土官说道:“我们兄弟之邦,又是儿女姻亲,一时被小人挑激,成了嫌疑,私下两家相打,杀了自己的几个家人,何烦官兵致讨?就是负固不伏的劲敌,官兵初到之时,也还许他一条自新之路。昨日来的那员将官,也不问个来由,也不量个深浅,带了几个不见天日的残兵,摆了一个九宫八卦的阵势,又差错摆得不全,一味的蛮闯。我们若与他一般见识,杀的他片甲不留。只为朝廷恩重,不肯负了本心。我们越退,他们越进;我们无可退了,只得请他到山峪里边暂屈尊他几日。里边无限的山桃枣栗柿子核桃之类,可以食人;豆谷尽多,可以喂马;渴了有水,冷了有火,阴雨山岩之下尽有遮避,你吃过酒饭,我着人送你到那边,亲与他们相见。我这里一人也不肯伤害他们。只是可怜,你那抚院老爷发兵遣将,也拣选几个强壮的好兵,也挑选个拿得出手的好将,这也好看。兵是不消说起,不知那里弄了这等一个狨将,他在此日日乞哀,说他是抚院老爷标下的甚么中军。看他的狨腔,一定是个火头军,那有这等个狨食杭杭做得中军之理?你如今领兵来的,却又是怎么样个人?比昨日那个中军,也还好些么?”

那四个道:“此番不比那人,是原任广西挂印郭总兵老爷亲提大兵到此。”土官道:“郭总兵名字叫做郭威,广西失了机,拿进京去了,怎得来此?”四人道:“朝廷为他有功,免了他的死,问在我们成都卫军。抚院老爷特地聘请了来的。”土官道:“若果是他,闻名倒是好的,但不知见面果是何如。”差了人送这四个人到山峪里面,见了梁中军合那三千兵马,人人都在,个个见存。只是弄得个人疲马瘦,箭折刀弯。见了四人,知是郭总兵提兵救援,还不敢定有无生路。四人辞了出来,仍旧又见了土官,每人赏了一个二两重的银钱,在那十六人中拨了四个送这四人回去。见了郭总兵,将那土官通前彻后的话,不敢增减一字,学说了个详细。

郭总兵知道梁佐的官兵见在,且的知这两家土官不是决意造反,也还是骑墙观望。将那四个人取了出来,分付道:“来人说话,据那土官之言,不是造反,是被小人挑激生变,要得徼幸成功,这是实话。我亲提数万精兵,见今压在你的境上。我在广西镇守,苗子们怕我用兵如神,你们岂无耳目?我岂不能一鼓荡平,张大其事,说甚么不封侯拜将?只是自己良心难昧,天理不容,我所以且不进兵,先与议抚。你那土官能就我的抚局,你那身家性命,富贵功名,都在我身上保你。若不肯就抚,我大兵齐进,悔之晚矣。这事重大,不是你们下人口内可以传说得的,还是我们自己亲说方好。论理,该你们两家本官来我营中就见方是。但你那本官,怎敢轻信来到我的营中?我明日自己亲到你那所在,将营扎于城外,我自己角巾私服,跟三四名从人,也不带一些兵器,亲与两家本官说话。叫你本官也不必多差人役迎接,只是你两个人迎至半路,导引前行,不可有误。如差役不迎,营门紧闭,这便是不肯就抚,我便随即进兵。”也赏了八个人酒饭,打发出营去讫。

过夜,郭总兵传令叫四更造饭,五更拔营,直逼土官城下。还是每人四盏灯笼。土官在城上了望,果如有数万人马相似。郭总兵果然便服方巾,跟了四名随从,连周相公也扮了家人在内,余外又跟八个士卒同行。土官果然差了远近探马,探得郭总兵人马在城外扎住不动,止是自己单骑微行,即忙差了仪从旗仗鼓吹细乐,迎接郭总兵进城。两个土官在城门之内,冠带迎接。

郭总兵进了察院,土官参见礼毕,郭总兵责备他只因私愤,擅动干戈,又阻拒官兵。两土官再三辩说:“先是小人挑激起衅;官兵卒临,止是退避免祸,并无阻拒之情。见今俱在山中屯住,并不敢致折损一人。”要请郭总兵亲临峪口,逐个验还。大约说的都是对那四个人先说的话。郭总兵见事体原不重大,求抚是真,传下令去,叫人马退二十里下营。郭总兵用过了饭,两个土官方信了是真,送郭总兵出城,亲到了那梁佐受困的峪口,逐名放了出来。果然一个不少。郭总兵传令,叫这三千员官兵总归大营屯扎。两土官亲送郭总兵回营,谢了罪,又谢了招抚。郭总兵叫他回去,各将那挑激起衅的小人解赴辕门,每人打了二十五板,释放宁家。即时班师振旅,自己殿后起身。又叫两个土官,不许多带人马,随后三日之内,亲到省城向抚台谢罪。

这样一个极难极大的题目,他只当了一个小小的破题做了。往返不上二十日,带去的那六万两银,不曾支动分文,二十匹战马,四副盔甲,一应兵马令旗等项,全璧归赵。又要回梁佐三千人马,都使手本一一交付回去,不惟一人不杀,且亦不曾捆打一人。把个抚按两院,都布按三司,喜得不知怎样。也还虑那两家土官哄得官兵来后,仍要谋为不轨。果然三日之内,都单骑来省,在抚院两司跟前,服礼请罪。安然无事回去,感激郭总兵不肯自己冒功,保全了他两家千数人的生命,两处百万的生灵,只是建了郭总兵的生祠供奉。

抚台把这郭总兵不动金钱,不劳兵力,轻易把两个土司就了安抚,要回了三千陷没的官兵,保举郭总兵,求皇上不次起用,不惟酬劳他的大功,且是资国家的捍御。又参参将梁佐违悖方略,激变土司,以致没师辱国。

先是四川抚按题上本去,说土官作乱,隐没官兵,见委遣戍总兵官郭威提兵进剿。朝廷之上也老大吃惊。就是仰仗天威,平静得来,也不知要费几百万钱粮,伤几百万士卒,调天下多少人马,迟延多少日时,劳朝廷多少忧虑。今知一钱不费,一人不杀,只把那下人两个每人打了二十五板,结了如此大局,虽朝堂之上贿赂成风的时候,也只得公道。难为兵部覆了,免戍放还,遇缺推用,特旨起了原官中府佥书,将梁佐差锦衣卫扭解来京究问。

邸报抄传,京花子报了喜。郭大将军急忙收拾起行,只是苦无路费。周相公又要跟了郭总兵进京,狄希陈又不能离脱,都是欢喜中又有这不遂心的事,正也费处。恰好直堂书办填完了进表的贤否出来,抄了送与狄希陈看。上面开那考语道:

家政纷如乱丝,妻妾毒于继母。

开那实事道:

一、本官不能齐家,致妻妾时常毒打辱骂,与刑厅相邻,致本厅住

居不宁。

一、本官被妻薛氏持椎毒殴,数至六百不止,卧床四十余日不起。

一、本官被妻薛氏将炭火烧背成疮,卧床两月,旷废官职。

那时恰值周相公在座。狄希陈看那考语,不甚通晓;看那实事,略知大义。周相公接在手中,看了一遍,说道:“事也凑巧。这考语已经开坏,不日就转王官。不如早些我们合了伴,大家回去,省得丢你在此,以致举目无亲。狄希陈又央周相公将那考语实事细细讲了一遍,回家与寄姐商量。寄姐离了童奶奶将近四年,也甚是想念,宦囊也成了光景。“周相公已去,郭总兵与权、戴二奶奶都要相离,千乡万里,孤另另在此何干?既考语已坏,总然留,总待不多时,怎如与郭总兵、权奶奶、戴奶奶、周相公同来同去?且借了他新起的势焰,路上又甚安稳。”说得狄希陈心允意肯,次日即央周相公做了致仕文书,堂上合三厅同递。堂上批了“转申’,军粮厅批了“候府详行缴”。刑厅批了:

本官年力富强,正是服官之日,且瓜期久及,何遂不能稍需?暂病

不妨调摄,仍照旧供职。此缴。

狄希陈也不曾理论,一面收拾起程,一面候那详允。恰好收拾得完,致仕的申详允下。合郭总兵仍旧写了两只座船,头上挂了郭总兵“钦命赐环”的牌额,贴了中军都督府的封条,抚院送郭总兵的夫马勘合,两家择了吉日,同时上船。抚院两司都亲到江楼,与郭总兵送行。都司参游等官,都披执了,在远处候送。

却说那时逼死媳妇的监生带了四五个家人,领了十来个无行生员,赶到江边,朝了狄希陈的座船,说曾诈过他四千两银,要来倒去。若不退还,要扭他去见两院三司。起先好说,再次喧嚷,后来朝了船大骂,围了许多人,再三劝他不住。狄希陈唬得不敢出头,童寄姐气得筛糠斗战。薛素姐甚是畅快,只说:“贼狠强人!诈人家这们些银子,要几两送送俺师傅,疼的慌了。可怎么来也有天理!”周相公见那班人越扶越醉,说道:“你这班人也甚是无理。他若果然诈了你的银子,他做官时候,你如何不在两院手里告他?他如今致仕还乡,你却领了人挟仇打诈。且问你:你若不是造下弥天大罪,你为甚的却将四五千金的与人?他在我们船上,我们钦命回朝,正是喜庆的时候,你却来辱骂,是何道理?”监生道:“我自问狄经历退钱,不与郭老先生相干。他好退便退,不肯退时,趁两院两司都在席上送行,我到那席上声冤叫屈。”周相公道:“你就去声冤叫屈,也不怕你!我闻说那时罚了你二百石谷,见在仓里备赈,交代册上都是明白开上的。断了一百两妆奁,还了尸亲,又有尸亲的活口。你挟了这些仇气,敢来报复?”周相公差了一个人,分付叫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叫他飞马快去。这监生恃了那几个歪秀才的声势,那里肯听周相公的说话,只管在那江边乱嚷,越发照了船丢泥撇石,撩瓦抛砖。只是因无跳板,不得赶上船来。

待了不多一会,只见七八个穿青的公差,走近前来站住,看那些人嚷骂了一会,说道:“果真如此,刑厅吴爷叫来请相公们去,有话合吴爷去讲,不要在此打抢!”一个扭住了监生,两个扭住了两个为首的生员,其余的取出绳来,把那四个监生的家人,都上了锁,还有四五个胁从的生员,见势不好,撒腿就跑。那江边沙滩之上,穿的又都是低头浅跟的鞋袜,跑得甚不利便,又被捉回来了两个。一顿扯拽进城去了。却是周相公差了郭总兵的人,持了郭总兵的名帖,说:“监生强霸人家良妇,吞并人家产业,以致逼死了嫡妻。狄经历署县事时,准了他的词状,问真了情节,量罚他二百石谷子备赈收仓,交盘册见在。又断了一百两妆资银子,给了尸亲。他却怀恨,领了许多无耻秀才,带了家人,来到船上打抢。”吴推官大怒,拔了八枝快手的签,叫来快拿赴厅听审。吴刑厅审了口供,将监生罚他修盖了馆驿的五间大厅;将四个家人每人三十板,伙修养济院的房屋;四个秀才都发到学里,每人戒饬二十板。给了差人回帖,又勒取了监生的风火甘结,如狄经历沿途凡有盗贼水火,都要监生承管。监生这一番又约去了五六百金。

郭总兵赴席回来,作福开船,与狄希陈一路行走。素姐自从离了府门,上在船内,不怕了甚么递解,不怕使甚么布袋妆盛撩在江内,依旧放开了心,从心纵放了胆,心心念念,刻刻时时,要在狄希陈身上出这许多时的恶气。只是船中地方有限,人的眼目甚多,没有空隙下手;又要唆哄小京哥往船边感堂上顽耍,要推他下江里去;又禁不起众人防备,行不得这个的低心。周相公的方略,叫狄希陈夜晚不要在自己船上宿歇,叫且与他同床,免人暗算。狄希陈月令还好,都也依他指教。素姐没处下的毒手,好生心躁。

船到湖广,郭总兵、周相公都因好些年不曾回家料理周旋,足足住了一月。狄希陈也不曾在自己船上等候,都在周相公、郭总兵两家过日。郭总兵家中事完,周相公也料理停当,郭总兵然后同了大奶奶合家中先有的两个妾,许多家人合娘子丫头,又添写了一只官座船,同往北京上任。

又同行了几时,船到了山东境内,狄希陈要在本家住下。素姐是不消说起,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干他那遂心恰意的勾当。寄姐又只待竟且回京,与他母亲相会。狄希陈也就自己没了主意,与周相公商量。周相公道:“他这几时的积恨,只奈了我们众人大家防备,所以不得下手;又兼他是个孤身,所以也还有怯意。你若与他回去,他有了党羽,你没了帮扶,堤防不了这许些,只怕你要落他的虎口。你不若且同了我们众人,还到京师里去。脱不了你京师也有房屋,也有当铺,令弟合庶母都在京中,在京中过日,有何不可?”

周相公此言,大拂素姐之意,甚合寄姐之心。定了主意,同到京师。大家的算计,以为素姐必定不肯同去,一定留住家中。谁料他的主意,一为不曾报的狄希陈的冤仇,要的随便下手;二为前次进京,不曾叫他各处顽耍个畅快;因此两件,亦甚欢喜相从。众人见他同去,虽甚“芒刺在背”,却好怎样当面阻他?只得要依他的行止。

狄希陈议定,叫家眷的座船只管北行,自己起旱到家上坟拜扫,单身再往北赶。素姐说道:“儿子回家上坟,媳妇理当同往。我也且不上京,同来同去。”又是大家算计的说,数说道:“两人不必同回,船上没有看守;谁回谁住,谁去谁留,议出一个回家。”素姐又虑:“回到家中,再要自己上京,便也就不容易。且怕狄希陈再似前番,京城里海样的地方,躲在一边,没处寻找,倒是进退两难。还是合这伙人丁成一堆,此事稳当。”只得让了狄希陈自己回去。只是千算万算,总不如他的尊意,怀恨更深。

狄希陈带了几个家人,小浓袋也要跟回家去。狄希陈到了明水,久不回家之人,亲朋往还,不必细说。上坟祭祖,这也是正经勾当,也不消烦琐。相于廷且来调了兵部,转了郎中,资俸深了,升了四川副使,已经携带了家眷回家。因调羹母子在京,无人照管,又因相大舅、相大妗子都要随到任上,要将这几年与小翅膀管的庄田收贮的许多粮食,都要交还与调羹自己收管,所以同了调羹母子回到家中。调羹也就在分与他的那房内居住。相大妗子俱还照管,又得薛如兼合巧姐着实的看顾。小翅膀已经八岁,起名狄希青,请了先生读书。狄希陈又悲又喜。狄希陈与调羹商议说:“暂往京去,也只是要躲他的虎口,原也不是定了的住处。待我回去,等他定了宁贴的去处,我再定安身逃命的所在,再安排刘姐合兄弟的行藏。”住了几日,留了百十两银子与调羹计较,辞了相栋宇夫妇合相觐皇,又去辞薛如卞兄弟合巧姐。

小浓袋回家,将素姐在任里作的那业贯,都学了个不出。这龙氏把那偷开宅门打狄希陈六百多棒椎,合那使熨斗盛着火炭倒在狄希陈衣领之内,此等之事,一字不提,单说狄希陈要在府堂递呈子叫太爷当官休弃,递解还乡,扯着狄希陈碰头打滚。侯、张两个道婆又寻见狄希陈告诉:“送的那尺头银子,刚只出了城,被一大些强人尽数的打劫去了。俺们专等徒弟回来照数赔俺们的,他如今又且不来家里。”要狄希陈且先赔他一半。狄希陈道:“你那昝怎么不回去合我说知?我替你拿贼,追他好来。”侯、张道:“那强盗们得了东西,怕俺们到官告他,一根皮鞭,捻的俺没住住脚儿,上了船,看着俺过了江,那贼们才散了。俺还待再过江来合你说知,社里众人又不肯家等了。”狄希陈道:“我这一时自己的盘缠都没有哩,你等徒弟来家,叫他补付你罢。”

狄希陈忙忙的赶船去了。不知何日赶上,何样光景,怎生结局,再看下回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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