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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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独自一个人踏上异乡的旅途,从希斯罗机场出来,她坐轻轨进城,看着身边的各种肤色和边角残破的座椅,既有一种异域的疏离,也有一种安然回家的感觉。她终于到了这个地方,一直梦想的地方,那一刻的感觉就像回到了故乡。

她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她到学校报到,经受语言的考验,克服严谨官僚重重文件的阻挠,最终办妥了保险、学生证、银行卡、暂住证和租房证明。她找了一个阁楼住了下来,阁楼在一个小广场的边上,底下是交通枢纽,从窗口望出去,每天能看到等车人。阁楼安静寂寞,房东是老太太,不常住在家里,厨房里收拢着银色雕花的餐具。她自己买了一只手绘图案的瓷杯子,没有暖气的日子就一直做热水,每日靠热水温暖自己。

她学习作曲,非常努力。出国前的专业是小提琴,但她并不想一辈子做一个演奏者。

我在乎我的才华,但我不想靠别人。

你难道仍然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

是。

那看来,你还不够解你们的世界。

初到英国第一年,阿玖跟着同学一起上课。学院的楼是几百年历史的老城堡,仍然带着哥特时期的庄严和阴郁,与世隔绝,让人不知不觉变得安静。

阿玖的开端并不顺利。她的底子并不好,出国才知道差距有多大。她的手指缺乏天然的灵活,幼年又没有经受足够的钢琴训练,手指的弹性和力度都有不足。她知道自己的弱点,尽力用擅长的东西遮掩,她拉抒情曲目时的情感把握还可以,但是需要速度和灵巧的曲目就显得僵硬。她的耳音只是一般,基本音准不成问题,但行家听起来,个别地方仍然有差那么一丝丝的不够精确。对高水平比赛,就是这么一丝丝,让人评审时微微皱眉,继而转开目光。她想要隐藏这一切,只展现出自己好的一面,结果这种掩饰成为她的负担,她很容易紧张,在平淡的地方显得古板,在情感张力强的地方又会夸张,拉出来的曲子就有一种情绪化的刻意。观众能感受到她的动情,但不能介入,那种动情显得造作而用力过猛。

两个学期过去,阿玖的演奏只有平庸的分数。好在是作曲系,对演奏的要求相对不高。她努力地默默练习,在教室最后观察同学的技巧。她喜欢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教室前方拉得有声有色备受赞许的同学,心中有一丝绝望。这种绝望给她一种苦与甜同时存在的奇异感觉,她在无望的努力中触摸到自己的执拗。

有个别的老师会注意到她,给她一两句叮嘱。这种时刻并不多,老师喜欢点拨有天才的学生。马尔科老师是个和善的老头,他叮嘱她放松,说她先天条件很好,只是运用得不好。那是在她最绝望的一个下午。阿玖从来没有这么感激。

音乐学院的竞争是最为激烈的,最好的位置只是那么一个两个。

你只需要以我们的样子出现很短的时间。没有人会看得出来。你放心,去除伪装,你还会回到你的样子和你的生活。只会活得更好。

你不用说了,我不会考虑的。

你什么也不需要做,绝不需要杀戮或者背叛你的同胞。你只需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已经是背叛。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背叛,从长期看,这会是拯救。

我不会相信你们。

你不是已经相信过我们很多次了吗?难道我们骗过你吗?

阿玖的才华不在演奏,在作曲。这一点,无论是她自己,还是从小到大教过她的老师,都表示认可。本科的老师给她很高评价,这是她出国的重要动力之一。

阿玖是如此爱音乐写作,她把它当做语言的方式。她在日常生活中说一种语言,在乐谱上说另一种,她知道后者更贴近自己的心。高兴的时候,她可以写上十几个小节的旋律线,难过的时候,她用小三和弦和减七和弦在纸上来回变化。沉浸在写作的日子,她可以对饮食没有任何要求。她去超市买很多东西囤积,只为了减少购物和选择的精力消耗,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习、创作。那段时间简单而幸福,每天只想着新的旋律。由于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在表面的无望之下,她给自己埋藏了深深的希望。

在她留学的第三年,钢铁人到来了。

钢铁人来自一个遥远的星球,地球人不知道它的名字。它们突然而至,留下恐怖的痕迹,以令人难以捉摸的方式精确制导,打击地球上各个国家的飞行基地和发射基地,准确得令人不敢相信。它们冷漠无情,在烈火将人类吞噬的时刻露出峥嵘的面目,似乎是故意让人看到。它们有金属外表,光滑无隙,高大强硬。它们很快占据了月球,进而逐步侵蚀地球。电视里充斥着它们神秘的踪影,悄然而至,留下死亡,瞬间离开。

整个过程缓慢而令人痛苦,钢铁人的冷酷和准确就像偶尔爆发的肌体的抽痛,不时降临,尖锐钻心。它们不伤及一般人,但可以消灭所有武装抵抗。它们似乎有自己的标准,有目标,有特殊的针对,以威慑为目的。它们对科学家和艺术家非但不伤害,似乎反而故意加以保护。在文化古迹和演出现场周围,它们不伤人,一时间,艺术成为热门的寻求保护的方式。恐慌之中,艺术学校反而变得更加抢手。

在这个过程中,阿玖像众人一样关注、恐惧,从电视里看战争画面,在警报时躲避。她为死亡悲伤,在哀悼日上街游行,但它们从未出现在她眼前,她并未觉得它们和自己的生活有直接联系。

入侵前两年,地球的生活还未发生太大破坏。她的生活仍然日复一日地过,在学校参加考试,提交期末的作曲作业,参加新年晚会,筹备毕业庆典演出。战争发生在另一个时空。对她来说,最棘手也最紧要的是毕业后的工作。如果不能及时找到一个乐团或者学校,她的签证就会到期,就要回国,不能再留在伦敦。她不愿意回去。她的使命,她的才华,她与生俱来的兴趣与梦想,都在古典音乐的国度,可以是伦敦,是维也纳,是布拉格,是慕尼黑,但她不能回去。

她开始逃避给国内电话。母亲总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陈君倒不介意,从没催过她,只是永远是那样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样子。时间久了,阿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在意。有时阿玖觉得自己是那么了解他,有时又觉得他们是被隔开在玻璃的两侧,看上去很近,却从来不曾真的在一起。她心里对他有愧疚,越是这样,越逃避电话。

她进行得不顺利,参加了三四个顶尖乐团的考试,都没有通过。她递送给乐团的曲谱也没有被录用。刚出道的新人,如果没有天降的运气,很少有乐团会排练她的曲子。商业公司会挖掘新人的创作,只是堆积在公司前台的曲谱太多,若没有知名引介,也很难得到注意。她曾经跑到公司去等,却始终没有机会找到筛选曲谱的负责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机会越来越少。对于创作者,挫败的困窘是好事。她能在每一次挫败回家之后,在悲壮的无言以对中写下另一段交响。然而对于现实生活,挫败却没有任何益处。她已经毕业四个月,签证很快要到期,如果不能找到被接受的机会,那么就没有留下的可能。

唯一的机会是一场比赛,古典音乐与跨界流行间的最大比赛。阿玖报了名。这是他人的繁花似锦,阿玖的背水一战。

就是在这时,它们第一次找到了她。

事到如今,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如果你不愿意,你自可以离开。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从不勉强谁。

你们难道不怕我离开这里,将这秘密说出去?

你不会的。

为什么?

它站了起来,金属光泽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嘲讽的笑,若有若无,隐藏在泛着光的表面。你跟我来,它说。

阿玖站起来,双膝因为坐得太久而酸痛,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那是怎么发生的,阿玖似乎已经记不清了。她能记得的是一些细节,比如第一次来找她的那个男人穿的风衣上掉了一颗扣子,比如餐厅桌上摆着不合时宜的茉莉,比如那一天晚上她独自徘徊时遇到了喝醉的流浪汉。但这些细节怎样拼凑出整体,她已经没有概念。

她恍然能记起初赛的那一天下午,她和她的小乐团从舞台上撤下来,小乐团领钱走人,她一个人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等待结果。她知道结果不好。小乐团是她在伦敦街头找来的临时活动乐团,在伦敦街头,这样的小乐团能找到许多,他们等在演出场所外,为各种团体和影视剧临时出演,什么样的曲目都接。他们态度倒是认真,但只排练了三次。阿玖付不起更多次排练的费用。最后的效果只是机械的呈现,她想要的音乐的张力,她曲谱中的对比、犹豫、大起大落和黯淡中唯一一条解决的线索,都没能在舞台上呈现出来。阿玖站在指挥台,小乐团却必须看谱,很少看她。她似乎能感觉到身后评委冷漠的目光穿透她的后背。

初赛是在一所学校一个大的音乐教室,空旷高昂,落地窗透进斜射的阳光。演出结束,她一个人留下来,希望能等到一点提示,一点评分的信息。她坐在最后一排的木头椅子上,胃疼,尽力裹紧长毛衣用双臂压住胃部。

马尔科老师也来了,观摩比赛。他悄悄走到她身旁坐下,拍拍她的后背。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摘掉棕色的贝雷帽,他一直看着前方,花白的胡子在阳光里显得很亮。阿玖觉得他是在送上提前的失败的安慰。

她终于没有等到结束,向马尔科老师道谢,提上包离开。她的心情太坏了,一片迷蒙,只顾着向前走,几乎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也从赛场出来,一直跟着她。

然后她就坐上了一张精致的餐桌。她心思很乱,几乎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了那个地方,只知道她面对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而那个人似乎不遗余力地诱导她接受他的某些帮助。桌上摆着三文鱼和葡萄酒,还有一盒包装朴素而美的巧克力。她能肯定,他不是她的倾慕者。但他要帮她,因为他说他听出她曲中的天赋。

他问她,你能否承受得住,曲谱永远不被承认,直至烟消云散。

就是这里了。它带着她走过漫长的走廊,最终停下,推开一道门。

阿玖从回忆中惊醒,她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伦敦。她只是顺着推开的门,看到门后金碧辉煌的另一个世界,一座光辉的大厅。

他们都在这里,你看了就明白。它说。

阿玖向前走了一步,却没有勇气推开门。她转头看了看它,它会意地耸耸肩,替她把门打开。她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宽阔的大厅,向两个方向都看不见尽头。房顶挂着金色吊灯,吊灯下零星散布圆形高脚桌,穿着华丽的人正在召开宴会。阿玖定睛看去,有很多人她认识。有知名的导演、演员,拿过大奖的画家,冉冉升起的钢琴新星,还有媒体极为推崇的新锐文学家。她和一些人有过一面之缘,有些是在演出现场碰到过,有些是她作为观众在台下仰望过。另外一些人只在银幕上见过。他们谈笑风生,专注地欢乐,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一道小门。阿玖站在小门旁边望着大厅。人们的笑声如同灯光摇曳,端着酒杯在大厅逡巡。礼服华美,露出肩膀和后背,镶着珍珠水钻,燕尾服黑色笔挺,领口有泛光的丝缎。调情不露声色,相互的赞美伴随着无恶意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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