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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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的。

心砰地猛跳了一下,翻身坐起,才发现空荡荡的屋子,除了她之外半个人影都没有。

狐狸,不见了。

高尚帮此番又是倾巢出动,百余枝松明火把熊熊燃烧,将鹿儿坡村的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任高尚昂首挺胸地骑在马上,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弟兄们魔鬼训练了两日之久的五虎群羊阵,三角眼里放射着渴望战斗的光芒。

妖怪,这回你还不死?!

然而叫阵许久,也不见妖怪前来应战,正想策马长驱直入,却看见一个单薄的影子跌跌撞撞地从村中奔出,穿过三五成群观战的村民,径自冲到他的马前。

妖怪身边的小丫头,据说是妖怪的媳妇。但看她长发散乱,面无血色的样子……多半,是被自己的五虎群羊阵给吓着了。

“小丫头,知道任爷来,欢喜得头都不梳就跑出来了?”调戏良家妇女是土匪的职业病,出口成章,完全不用打腹稿。

然而小丫头充耳不闻,只疯了似的地四下里逡巡游走,像在寻找着什么,焦躁得几近绝望,许久,脚步渐渐沉重起来,目光也渐渐黯淡下去,全不管虎视眈眈的一众马匪,丢了魂魄似的,颓然坐在冰凉的草地上。

任高尚觉得有些纳闷,也有些无趣,直了直身子,正色道:“你何必这副样子,我高尚帮从来不为难女人,叫你男人出来,我跟他说话。”

苏软没有搭理任高尚,只怔怔地坐在那里,觉得冷,便用双臂抱住膝盖,整个人瑟瑟地缩成一团。

狐狸,真的不见了……

……

装的。

什么看得开、想得通、放得下、受得了,什么行若无事、云淡风轻,全都是装的,从一开始便极度害怕那个人离开,怕到心都麻木了,才会放任自己去寻找快乐,但当午夜梦回,发现他真的消失不见,无尽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就像海潮般汹涌而来,转瞬淹没了一切,仿佛这个长夜,再不会有尽头。

他去哪了?

他去哪了?

他去哪了?

脑袋里反反复复想着这个问题,除此之外,一片空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寒毒入骨一般。

从来没有像这样疲倦过,疲倦得连流眼泪的力气也没有,然而眼泪却已不由自主流淌成河。

很想睡觉……

就像惊涛骇浪中颠簸了太久的船,迫切地想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她是如此渴望睡眠,渴望将自己同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什么也不管。

于是蜷缩着躺下去,脸贴了冰冷的泥土和草芽,闭上眼睛,不去理会周遭些善意或者恶意的,惊诧莫名的眼神。

就这样睡到明天也很好……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第四十一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天绯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鹿儿坡村外聚集的人群和火把,还有火光之下、马阵之间,那个蜷缩在地的单薄身影。

目光瞬间变得森冷,白衣腾空,闪电般刺入马阵,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挟起的劲势却如狂潮暗涌,顷刻间周遭已是人仰马翻。

可惜了威风凛凛的一个五虎群羊阵,还来不及闪亮登场,就被搅得土崩瓦解,实实在在成了一群羊。

须臾风止,四下里兵戈狼藉、火把委地,情状十分惨淡,但由于某些刚才还在叫嚣的人忽然变得噤若寒蝉,却也难得的安静。

天绯并没有继续出手,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掠至苏软身旁便顿住脚步,见她无声无息地伏在那里,身形和眼神忽然就有些僵硬,怔立片刻,才想起俯□去查看。

“丫头?”极轻的两个字,听上去比夜风还凉。

……

……

“……干嘛?”一声闷闷的回应,饱含了泪水的味道,但怨气十足,绝不像是性命垂危的样子。

黑色眼眸里这才现出些冰消雪化的迹象:“你……趴在这里做什么?”

“……管不着!”哭腔更重,还有很明显的咬牙切齿。像只蚯蚓那样贴着地皮蠕动了几下,泄愤似的,趴得更坚决。

天绯拧了眉看着地上那人的一袭薄衣,终于不再废话,抓住胳膊拎她起来,感觉到无声而执拗的挣扎,索性将她两只手臂都钳制住,像举个奶娃那样轻描淡写地举离地面。

借着雪似的月光,才看清她哭得到底有多凄惨,花猫般的脸上还淌着泪水,发丝凌乱,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许是因为从来没这么居高临下过,犹自带着惊慌和错愕的神情,抽抽搭搭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提前了……”良久,才有这极抑郁也极委屈的一句,不甚明了,却也无须解释。

紧蹙的眉宇蓦然展开,眼中似是一片清明,又好像异常幽邃,四目相对间,彼此心中的况味都难以名状,不知过了多久,天绯才缓缓放下她,却又扣着后颈拥进怀里。

“你到底在这待了多久?”抬手暖着她的耳朵,微有些怒意,因为怀中的身躯简直凉得像块冰。

苏软不吭气,贪恋着那手掌的温暖,半晌才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你吓唬我,他们欺负我……我困了,没力气了……”

只是想告诉他为什么自己会倒在草地上,但“欺负”二字明显刺激了某人的神经,黑眸妖异,冷冷瞥向不远处呆立着看热闹的马匪头子,任高尚打了个寒战,直着脖子辩解:“逗几句闷子也算欺负么?我可一个手指都没有碰她!你们两口子闹别扭,何苦告我的黑状……”

天绯无心再听他聒噪,将苏软抱起来,转身走向村内。

这次是非常优雅的横抱,比起刚才那霸王举鼎的造型,要温柔多了。

“下次不会了。”

很轻的一句保证,如果不是苏软耳朵尖,几乎就被夜风吹了去。

“什么?”

“下次,不会再丢下你。”

“……哦。”歪了脑袋靠着他的胸口,眼睛仍然肿着,仰脸望天时,却正见云开雾散,皓月当空。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当我高尚帮是死的么?!”身后,一个自尊心备受摧残的马匪忽然回过神来,扯着脖子大吼。

没人理他。

天亮后的整整一个上午,苏软都站在鹿儿坡上,出神地看着风吹草曳,雁过云飞,不说话也不回头。

天绯在她身后,静静看着风扬起她的头发,袍袖如雪,遮住了修长的手指,还有指间扣着的,那朵半红半白的花。

两相欢,两相欢……虽然已显出些枯萎的迹象,却仍然芬芳馥郁。

也许是该到了让她忘记的时候,反正早晚都是要忘记的,多一天等待,于她,就是多一天的折磨。

其实根本没必要如此纠结,他为她留下的退路足够完美,只要能忘记,她就能幸福。

然而心中那血肉剥离似的隐痛,又为了什么呢?

“狐狸……”小丫头想起什么,忽然转身。

“……嗯?”

“昨晚,你到底去哪了?”昨晚实在太过疲倦,还没有回到村子,就已在他怀里睡着,因此未及细问。

“回家。”

“回家?回雪原?!”湖水似的大眼倏地星光奕奕。

狐狸看了她一眼:“你整日聒噪着催我回去,我想了想,也确实该去见见母后。”

“那……你家里人怎么说?”

“……什么?”

“救你的办法啊,你家里人一个比一个彪悍,总应该有点办法!”

“……没人知道我回去。”

“怎么会?”

“我去看我母后,没打算见其他人。”

“那你母后怎么说?”

“我只是在楼外看看她,什么也没说。”

“……”

“怎么了?”

“……”

“傻子?”

“别叫我傻子!你才傻!你们全家都傻!”苏软忽然大吼。

她发飙的样子太突然,也太有气势,连天绯也不由得怔了怔,无语地望着他。

“难道家里人快死了,父母兄弟可以不闻不问的么?!难道遇见了生死攸关的事情,不应该回家求救的么!?我知道你们雪狐王族冷如冰寒如雪孤高绝傲卓尔不群,但西门吹雪就没有需要他爸爸帮助的时候么?!你们一个个的到底在拽什么啊?!”

“谁是……”

“闭嘴!别问我谁是西门吹雪,我才懒得告诉你!如果是因为我搞得你们父子不和,大不了再找块广告牌子把我拍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什么劳什子的异世之心,你爹想要,送给他炒菜好了!我不稀罕!我只求求你们,抽空开个家庭会,讨论一下怎么救你好不好?!你就让你那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爹想办法帮帮你好不好?!你们就略微跟人类学学,父慈子孝相互关爱一下好不好?!?

像一挺上足了子弹的机关枪,连日来凝结于胸的块垒,以几近歇斯底里的方式宣泄而出,她不知道该怎样让他明白自己心中与日俱增的焦虑和绝望,又或许她并不是他的什么人,原本就没有资格去焦虑和绝望,但是经过了昨夜的事情,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够了!

不想再自欺欺人地假装行若无事!

不想再毫无目的的旅游、度假、吃农家饭!然后一天天倒数着那个可怕的日子!

不想再这样消极被动地等着他从自己身边离开!

世间万物,总会有个相生相克,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所谓无路可走,所谓无药可医,也不过就是还没有人知道最后的答案。

所以她得救他!就算上天入地,付出任何代价,她也得救他!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再也无法动摇,她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了,但从现在开始,她会耗尽全部的心力去探寻那个答案,哪怕就此错过了跟他在一起的最后一秒钟,她也要用那一秒钟想办法救他!

“我想去雪狐王宫。”她望着天绯的眼睛,一字字地说。

那里毕竟是他的家,即便没有能救他的东西,也必定会有愿意帮忙的人。

天绯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长号。

第四十一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二)

狼?!

《人与自然》苏软是颇看过几集的,加上苏家庄园一役,她对这种嚎叫就更为熟悉。心头微微一颤,循声远望,但见绵延起伏的丘陵之外,蜿蜒的黄尘道上,一架双辕马车正几近疯狂地飞驰而来,车夫是个月白长衫的男子,不时仓皇回顾,颠簸得发髻都散了,仍然只管拼命扬鞭策马,车后远远尾随着的,正是一群竖耳垂尾、青褐色皮毛的草原狼!

狼群似乎并不急于进攻,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亦步亦趋,渐成跟踪合围之势,相形之下驾车的人就显得过于业余了点,一味只知豕突狼奔,也不观察路况,马车在并不平坦的小道上左摇右摆,飞落起伏,险象环生,看得苏软的心也揪起来。

“怎么办啊。”扯了扯天绯的衣袖,“他这样跑,早晚会摔…………………………死的。”

“摔”字刚出口,那马车就好像故意配合她似的,一侧车轮猛然陷进路边的沟壑,车身陡倾,转眼又教仍在惊骇狂奔的马儿从沟里拽了出去,这一倾一拽,却害惨了驾车的男子,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掀飞,只来得及“啊”了半声,就像戏园子里拧好了的手巾把一般,在空中划了个怪异的月白色弧线,重重抡在路边的草地上。

马车彻底失去了控制,车厢中传出女子的哭喊,上面居然还有一个人!

苏软急了,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就往马车的方向跑,然而刚跑出两步就被人抓着腰带拎了回来,转头,天绯正冷眼看着坡下的一切,若有所思。

“你别抓我啊,车上有人,后面还有狼呢!”苏软跳着脚道。

“那又怎样。”天绯淡淡道,“狼也是要吃饭的。”

“什么?!”苏软垮了小脸看他,见他说得认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才想起这位爷原本就是《人与自然》的主角,猫吃鱼狗吃肉,在他眼里,狼咬人肯定比人咬馒头还正常。

“我不管!你不去我就去!反正也活得辛苦,让马车撞死了,大家干净!”道理说不通便只好撒泼,知道他是不会让自己奋不顾身拦惊马的。

果然,便听见狐狸恶狠狠地在耳边道:“你敢!”

接着腰间的禁锢骤然松开,雪白袍袖从苏软身侧斜逸而出,转眼已在十数丈外。车轮滚滚,势如风雷,激飞一路土石沙砾,马儿早已跑得不顾一切,冷不防前面路上却无声闪出颀长的人影,衣袂狂飞,负手凝立,并没有任何动作,一双眼眸却透着无法言说的冰冷妖魅之色,霎时间凛冽深寒挟裹着摄人心魄的肃杀之意,铺天盖地而来,仿佛再向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森罗地狱。

一声长嘶穿云裂石,刚才还在癫狂奔跑的马儿忽然仰身立起,在距离天绯十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刹住,前腿落下时,竟已顺势双膝跪倒。与此同时,远处的狼群也好像受到什么严重的惊扰和吓阻,不约而同地止住脚步,向这边观望了片刻,呜咽几声,然后齐齐转身急速离去。

天绯站在路中央,安静又理所当然地面对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未曾伸过一个手指头。

苏软瞠目,不由自主地拍了拍巴掌——用眼神也能拦惊马?狐狸,你不当交警实在是太可惜了!

飞奔下山坡,先跑到马车那里,掀开车帘,里面坐了个象牙色衣衫、温雅娟丽的少妇,虽然此时已经浑身瘫软,满面泪痕,脸色也惨白如纸,但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你怎样啊?”苏软扶着车门问。

少妇惊魂未定,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眼泪却又流了下来,于是只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苏软又走向那个呈“大”字型趴在地上的男子,心里却是有点害怕的,看他刚才那个摔法,多半够呛,而且貌似还是脸先着的地,此刻,不定怎么血肉模糊呢。

男子的“大”字抡得很标准,整个人平铺在地上,比书法班培训出来的还有型有款,头发散乱,脸埋在草丛里,吭也不吭一声。

苏软左右看看,想找个树枝或者小棍什么的捅捅他,但草原上又哪里会有那么方便的树枝,于是咬了咬牙,想要上前将他扳过来,却忽然被人扯住了手臂。

是天绯,拦住马车之后他便一直站在那里袖手旁观,苏软知道他的性子,原也没指望他能帮着照顾伤患,但此刻却好像忽然对地上的男子有了点兴趣,将苏软拉在身后,自己走过去,伸出一只脚勾起了那人的下巴。

这实在不像是救死扶伤的动作,但他能如此,就已经不错了。

奇怪的是地上那人虽然形状狼狈,脸上身上却并不见什么血迹和伤痕,只是双目紧闭,不言不动,也不知是不是摔坏了内脏。

“还活着么?”苏软从天绯背后伸出脑袋,问。

天绯面无表情,银白靴尖挑着那人的脸,左右看看,冷冷道:“断气了,埋了吧。”

“埋什么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断气了?!”担在靴尖上的脑袋忽然睁眼说话,语气甚是愤愤。

苏软吓了一跳,定睛看时,那人已经慢腾腾地爬了起来,转身之际还不忘将额际的一绺头发潇洒地甩向脑后,然后盘膝坐在草地上。

“你还好吧?”试探着问。

“甚好,甚好,多谢姑娘相救。”男子回头看着苏软,忽然展颜一笑,还别说,这人样貌清秀,虽然灰头土脸的,笑起来当真好看得很。

“你……真禁摔。”苏软讷讷道,“不过救你们的不是我,是他。”

说着指了指狐狸。

那人目光移到天绯身上时,和煦的微笑却就变成了刻薄的白眼:“救我的是不是他我不知道,但刚才要埋我的肯定是他。”

苏软吐了吐舌头,心里觉得这人实在不好相处,也有点为狐狸抱屈,天绯却对男子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神色。

“又白,你还好么?”马车上传来少妇虚弱的语声。

“我没事!玉啊,你怎样?!”男子跳起来跑到马车边上,紧紧握住少妇的手,眼神关切。

“我也没事。”少妇的情绪比刚才稳定了很多,看着男子,淡淡一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儿子不肖,丢了就算了,要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唉……”男子似乎有很伤心的事情,此刻百感交集,仰天长叹一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狐狸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目光阴郁,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小孩丢了么?”苏软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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