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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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

“刚才是哪个王八蛋说,你们村里没有姑娘的?!”

任高尚激越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陡然响起,就好像拿贼拿到了赃,捉奸捉到了双,整个人都变得兴奋莫名。。

“她……不是我们村的……”村民中有人嗫嚅。

“闭嘴!”一鞭子抽过去,策马冲出人群,径自来到那对神仙似的男女面前。

是与不是,关他屁事,他要的只是人而已。

从近处仔细看这两人,任高尚的目光越发荡漾而迷醉。

好看,女的好看,男的……更好看……

到底……该先调戏哪一个呢?

踌躇良久。

“这小哥长得真标致,今年多大?叫什么名字?”

……

……

……

苏软微张了嘴,有些愣怔地看着那个长得很科幻的匪首以一种极其风流倜傥的造型从马背上俯□来,用手中乌黑油亮的鞭稍托起天绯线条优美的下巴,半晌,才觉得有一阵焦雷自头顶隆隆滚过。

狐狸让人调戏了!

狐狸让人调戏了!

狐狸让人调戏了!

狐狸让一男的调戏了!

狐狸让一男的调戏了!

狐狸让一男的调戏了!

这几句话来回来去地在几近空白的脑海里回荡,心中喜怒忧思悲恐惊,却最终只是无语。

如果某天你跟一个男人出去遇上流氓,而流氓却宁肯选择调戏他,你也会无语的。

苏软知道自己长得没有妖孽漂亮,但她好歹也是个女孩子,今天这事儿,不怎么露脸。。

但问题的重点好像又不在这里,因为当她再次望向狐狸,却发现一个灿烂得骇人的微笑正在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悄然盛放。

而这个表情意味着——他被惹毛了。

上次他这么笑的时候,她差点被他掐死。

怕怕。

“快走吧你们,不然会倒霉的。”苏软下意识地开口。

她不是养狼为患的东郭先生,却也不想在如此风景秀丽的地方,看见肠子肚子满天飞的惨烈情景。

可惜小三角眼的马匪头子并不能了解她的苦心,反倒被这个皱着眉头的小美人儿勾起了兴致,经年打家劫舍,还第一次看见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女子,而且,之前偷偷说他不要脸的,好像也是她吧。

“小娘子,看得出来你是故意招惹我,为什么?难道是倾慕我英俊的面容和伟岸的身姿?”搓着下巴沉吟许久,很认真地问。

苏软向后踉跄了半步。

又一个小姑娘被自己翩翩的风采所震慑,任高尚非常满意,马鞭离了天绯的下巴,转而伸向苏软,心里琢磨着如此惊艳的一对璧人,究竟是该奉献给老爷子呢,还是自己留用,却没有注意到某妖孽盯着他的马鞭渐渐变得深寒的眼神。

呼啦啦,呼啦啦……飞翔的感觉难以言喻……

两侧风景迅速向前奔跑,让人想起一去不返的青春时光,任高尚的万字团衫在风里飘舞,像划过苍穹的宝蓝色流星,当他砸坏十余丈外一间草屋的房顶,脸朝下跌落在不知谁家厨房的大锅里时,上身还保持着调戏民女的风流倜傥的姿势,许久,才攀着锅沿发出一声衰弱而凄厉的嘶号。

喽啰傻眼,村民傻眼,就连任高尚骑的那匹黄骠马都傻眼,它跟所有人一样想不通,为什么主人半秒钟之前还在它背上意气风发地得瑟,眨了个眼的工夫,却就变成了宝蓝色的流星和远处草房上的大洞,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切的一切,都是拜眼前那个漂亮得吓人的白衣妖孽男所赐。

但一个人,怎么就能把另一个人丢出那么那么远呢?

困惑地喷了个响鼻,黄骠马果断后退,眼前这人实在有点不怎么像人,谁能保证他扔高兴了,自己不会变成一道棕黄色抛物线和一个更大的洞?

天绯若无其事地站着,就仿佛刚才动粗的根本不是他,对于这种实力太过悬殊的战斗,他原本毫无兴趣,只是看着那马匪的小三角眼和伸向苏软的马鞭,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如果离开,就连这样的货色也会肆无忌惮地欺负她,杀意便忽然难以自控。

任高尚的号叫声仍然袅袅不散,马蹄烈烈,刀剑出鞘,回过神的马匪们已经呼喝着冲向天绯,虽然声嘶力竭的呐喊中多少能听出些茫然和胆气不足,但不及细想,也不敢细想,管他再厉害的人物,反正双拳难敌四手,这么多人,冲上去一通乱砍,总不至于吃亏的。

事实证明,经验主义真的害死人。

风骤起,挟着排山倒海的狂暴之力汹涌而来,几十个马匪未沾得天绯半片衣角,便从马上倒飞了出去,如同诗圣杜老爷子家屋顶的稻草,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沈塘坳,洋洋洒洒,摔向四面八方。

幸而天绯似乎并不打算大开杀戒,所以没有人死,只是一个个在地上呻吟蠕动,半晌爬不起来。

天绯的眼眸淡定如水,长发白衣,不见半分凌乱。

“……妖怪,妖怪啊!”许久,总算有看问题透彻的马匪,一针见血地道出了事情的本质。

任高尚费了吃奶的力气从那口被他砸漏的大锅里爬出来,捂着后腰跌跌撞撞冲出草房,气急败坏地正想招呼所有人并肩而上,看到的却是喽啰们慌不择路,四散奔逃的混乱场景。

“回来,都给我滚回来!”跳着脚嘶吼。

然而没有谁顾得上理他,妖怪这种东西,茶余饭后聊聊可以,书词鼓曲听听可以,一旦碰上了,便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任高尚怔怔地看着豕突狼奔而去的一众手下,愣神许久,才意识到此刻只剩下了他一个光杆司令,面对着沉默不语的一村老少,还有刚刚把他丢出去的妖孽男人。

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古人又云,君子趋吉避凶,古人还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任高尚向来十分君子,也很是俊杰。

所以他逃跑时的速度和风姿,一点也不逊于刚刚被他骂过的任何一个手下。

“我还会回来的!”跑出大约一华里之后,任高尚回头大喊。

他英勇的样子和激越的台词,很像苏软没穿来之前喜欢的某部动画片里,那只刀疤脸凸肚脐的狼。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上遇到了很大的变动,机构重组,原来吃饭的单位不复存在,新领导、新同事、新任务,什么什么都是新的,只有我自己仍然陈旧得快要发霉。在处世方面,我无疑仍然是半个废物,每次进入新环境,都煎熬得像要脱掉层皮。但幸而新同事之间相处还算融洽,只是面对新工作任务有点如履薄冰,有点心力交瘁。

文荒废了许久,其实不想用荒废这个词,但实事确是如此,看见很多宝贝儿的催促和抱怨,心里颇感愧疚,所以在没有能力开更之前,不敢看诸位的评论,有点像鸵鸟。

这章比较长,不想断开,所以分成三段来发了。

第四十章 如何同生不同死(三)

鹿儿坡是草原深处一座小山的名字,站在坡上极目远眺,看云卷云疏,湛蓝如海的长空,看苍黄变换,绵延起伏的草地和丘陵,久了,苏软便恍惚觉得,好像是回到了家乡。

离开北疆,苏软其实最想去雪狐王宫,当然不是为了旅游,也不是乐观到以为没有了莫伤离,天绯那不怎么厚道的老爹就会忽然立地成佛,不再纠结什么异世之心,只是觉得那片神秘的极北之地既然能生出天绯这种妖孽,而且又是他族人的聚居之处,说不定就能找到解救他的办法。

方术也好,灵丹也好,跳下悬崖又爬上来遇见白胡子老头也好,漂亮美眉青眼相加运功疗伤也好……怎么怎么都好,只要能让他留在这个世界上。

濒临绝望的人,都是慌不择路,饥不择食,有病乱投医的吧。

所以一路之上,苏软都在极力劝说天绯常回家看看,但狐狸却不置可否,只是带了她御风而行,径直来到这片草原。

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苏软生长于斯的城市之外,也有极美丽的山林和草原,天气晴好的假日,全家人会一起外出闲游,这样的风景,她实在太过熟悉。

高天,阔野,浅草,长河,天尽头扬鬃飞驰的马,苍穹中展翼而过的鹰,还有风里异常温柔的泥土清香,裙角轻轻摇曳的稚嫩黄花,一切一切,都亲切得仿佛错乱了时空。

……那是她的家乡啊,所谓塞外黄花恰似金钉钉地,所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对于她,从来都不只是书本上的文字,而是离乡背井之后,午夜梦回之时,魂牵梦萦的风景。

“像么?”身后,天绯淡淡问。

“……什么?”回过神来,才发觉不知何时眼角已有些湿润。

“像你家么?”

“像……”揉揉眼睛,“可是,你怎么知道?”

“……自己说过的事,忘得倒是干净。”狐狸冷哂。

苏软恍惚记起,好像以前确实跟他说过自己的家乡,但那时在骁远王府,他还是狐狸形貌,对她也如同对空气一般,整日带答不理的德性,而自己的絮絮叨叨,也并不指望一只狐狸能听懂,基本上就是孤单到某种程度时的自言自语。

“……原来,你那时在听我说话啊。”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有点心酸,却也有点高兴,于是傻笑起来。

“傻子。”天绯仰起头,闲闲地看着一只飞鸟从头顶掠过,滑向远处去,“此处风景不错,要是喜欢,我们可以住到……”

忽然皱了皱眉,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不要再唠叨着要我回雪狐王宫,这一路上简直被你聒噪死。”

“……哦。”低垂了脑袋,有些委屈地回应,被嫌弃的感觉很是郁闷。

沉默片刻,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带了点安慰的意思,像摸小猫那样顺着毛捋了捋:“我会回去的。”

“……啊?”

“等我心情好,会回去的。”

“……哦。”

心情好,那是什么时候?但他说会回去,就肯定会回去的吧。

鹿儿坡的村民们并没有把天绯和苏软当成妖怪看待,况且与经年滋扰的匪祸比起来,即便是妖怪,又还能坏到哪里去呢?听说他们想在草原上小住,白胡子的里正老大爷甚至还打扫出了自己家的厢房,免费提供食宿,民风之淳朴,人心之真诚,倒是在王都那样的繁华之地所不常遇见的。

仍然与狐狸住在一处,里正大爷和老伴指挥着儿女收拾屋子的时候,问他们是要一间还是要两间,苏软的两个手指头还没来得及伸出来,狐狸却已经淡淡开口:“一间。”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是带着自家老婆出来旅游,在宾馆开房间的老公。

“果然是小两口啊,怪不得这样般配。”里正家的大娘笑呵呵地道。

狐狸挑挑眉毛,并不解释。苏软的脸上却微微泛起了红晕,从王都到鲲州再到北疆,原也不觉得跟狐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什么不妥,因为狐狸是狐狸,狐狸和其他男人是不一样的,但此刻面对着老两口满脸“了解”的说不出是憨厚还是不憨厚的笑容,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你不舒服?”某个字典里从没有礼教纲常的家伙看见她含羞带怯,手指卷着衣袖的模样,问。

“……没……没有。”将那两个指头背在身后,支吾着回答,眼眸中却因为刚才听到的某个词而漾出了些许笑意来。

小两口……

……

……

……嘿嘿。

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拘谨只维持了半天,苏软就将这里当成了姥姥家,夕阳西下时,坐在里正大爷家的门槛上,边吃饭边看日落,云起别院一战之后,心中太多惆怅焦虑,连吃饭这等大事也始终提不起兴致,食不知味,每每胡乱填满肚子便了。

但此刻,在这个很像家乡的地方,左手拿着尹大娘给的玉米面大馅饽饽,右手抱了郑五嫂做的白莜面饸饹,空气中飘着熟悉的松针麦秸燃烧的味道,五味杂陈的心情,却已远不是悲或喜那么简单。

一回头,瞥见狐狸正倚了门框站着,三根手指拈着个大馅饽饽,转来转去地研究。

“这个……叫什么?”那探究的样子,不知怎么竟有几分像天朗。

“我姥姥家那里叫大馅饽饽,好吃,你尝尝……”难得这位爷会对人间烟火表现出一点兴趣,便本能地热情推荐,话出口才又想起,他此刻只是个魂魄。

嘴不是嘴,胃不是胃,连消化系统都没有,怎么尝?

心中狠狠地揪痛一下,食欲顿时归零,黯然地抱着大碗,仰头,就见狐狸掰下一块饽饽,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苏软的眼直了:“你……你干嘛吃饭?!”

天绯斜了她一眼:“难道只许你吃?”

“……不是,可,你没有……”

“吃便吃了,没有又如何?”

说得轻巧,没有身体,吃下去的东西往哪里装?

……不会都掉到地上吧?那跟直接倒厕所里有什么区别?

说到厕所,他这样吃东西,会上厕所么?

小心翼翼地向他身后看看,正自困惑,头上已经挨了一个不轻不重的暴栗。

“你又在胡想些什么?”

“……”

“雪狐王族的元神与人不同,平日里不吃东西,是因为不需要,但只要我想,没有什么不能做,”拽,居高临下,二五八万地拽,“所以你只管吃你的,不用顾及我,尤其,别在吃饭的时候想那些恶心的事……”

又掰了一块饽饽放进嘴里,转身回屋。

好吧,算你拽,但你自己不想恶心的事,又怎么知道我在想恶心的事?

咬一口饽饽,居然胃口大振。

早知道他能吃东西,她就不会对斑斓他们家那些极品山珍视而不见了。

旷野闲村,长空晚照,牧歌缓唱,倦鸟归巢,大馅饽饽,莜面饸饹,何以解忧,吭哧吸溜……

不过,狐狸吃爱棒子面么?爷爷家的狗倒是吃豆包,可狐狸那种野生的东西,还是喜欢吃肉多点吧?

莫非,只是为了宽慰她?

低头,喝了一大口酸菜饸饹汤,滑溜溜的,有点酸,但却很温暖。

有狐狸,有饭,有家乡,心里,便是满满的了。

对于一个时运多舛,颠沛流离,刚从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人,鹿儿坡这样的地方,简直安宁得恍如桃源,每天拉了狐狸东游西逛,招猫逗狗,得瑟久了,连自己都上了自己的当,觉得日子只剩下一派悠闲,再没什么事情可烦恼。

天绯除了成为全村女性的目光焦点之外,还成了全村土狗的精神领袖,不论走到哪里,身后总会远远地跟那么十几二十只,什么样的都有,却并不上前,只摇着尾巴亦步亦趋,一双双小黑豆眼里全是如见天神般的倾慕和敬畏,任凭自家主人再怎么叫喊,也不肯轻易回去。

天绯也不以为意,任它们跟着,偶尔带了苏软坐在村口的树上看风景,树下便聚集了仰望的一群,黑花黄白,大小胖瘦,呜呜汪汪,蔚为壮观。

记得以前在骁远王府,他还是狐狸的时候,疾风、骤雨、暴雪和惊雷那几只拽狗见了他,也是份外老实的,当时苏软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那四个惊艳于他的美貌,以致忽略了性别。

现在想来,可以理解为寻常犬科动物对于高端犬科动物发自内心的崇敬吧。

总之一切都很舒服,如果非要找出什么不和谐的话,应该就算是某个锲而不舍的马匪头子了。

任高尚也许算不上个好人,但却绝对是苏软见过的最坚强不屈的土匪,以正常人的逻辑,如果某天被某人随随便便就pia出去好几十丈远,带了百十个小弟还打不过人家,那么下次再遇见那人,多半会绕路走,但这位任大帮主的思维却显然要高人一筹,他认为,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被哪个小白脸羞辱,就必须从哪个小白脸身上赢回尊严。

因此天绯和苏软在鹿儿坡小住的数日之内,高尚帮一众英雄居然来袭扰了近十次之多,从刀枪棍棒到铁弩强弓,花样翻新,从冲锋陷阵到铁壁合围,不一而足,虽然每次都是被天绯挥挥袖子,眼皮也不抬地弄个人仰马翻,鼠窜而去,但贵在屡败屡战,百折不回。有时早上刚被打跑,下午就来了,有时晚上被踢回去,凌晨又来了,天绯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有意拿这群人丰富文化生活,每次都一分钟解决战斗,却每次都不下重手,就这样来来往往,打打逃逃,鸡飞狗跳的日子倒也不至于寂寞。

到最后,就连鹿儿坡的村民们对此都已经习惯到麻木,见任高尚他们再来,便差个孩子跑去里正家报告一声,然后该吃饭吃饭,该放羊放羊,什么都不耽误,反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任高尚要讨打,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被无视的滋味要比被殴打更心痛,任高尚觉得,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妖怪,你给我等着!”第不知道多少次丢下这句话,带着满脸菜色的喽啰们呼呼啦啦而去。

妖怪悠然地看着他们。

苏软坐在村口的大石碾上,和身边那只胖乎乎的小花狗一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任高尚再次如约而至,已经是两日后的深夜。敲门声将苏软从睡梦中惊醒,便听见里正家大娘在门外说:“小苏丫头,天绯公子,他们又来了!”

眼皮仍然呈胶着状态,有点欲哭无泪,还有人管没人管了,当马匪难道不用睡觉的么?

“狐狸……起床……”呢喃着去推身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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