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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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的对吧?怕吓不死她对吧?自由落体是要闹哪样?躺在那装断气是要闹哪样?!

狐狸以手撑地,缓缓坐起来,黑眸幽邃看不出情绪,盯了那张悲愤的小脸几秒钟,将她轻带入怀,修长的手指揉着她的发丝,片刻之后,说的却是:“这谷中的邪毒已入我血脉,今天也许会葬身于此。”

轻轻的,极尽温柔的语气,贴着苏软的耳朵,像告诉将要上幼儿园的小孩,今天可能会晚点来接她。苏软的脑袋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轰地炸了,惶惶然想要抬头,却被那妖孽加了力道熊抱在胸口,半点动弹不得。

“果真如此,你不可与他们硬拼,要等,要忍耐,几大妖族不会坐视洪荒之门被打开,妖界与莫伤离必有一战,那时,也许你还有一线生机。”

“……”

“若到最后,终究无法脱身……你得自行了结性命……会疼……但必须如此,否则一旦被献祭,你便形神俱灭,连魂魄都保不住。”

“……”

“我死为妖鬼,不入六道,也无法再插手阳间之事,但我会在这里等着,你若脱险最好,如果也成了鬼魂,我送你到冥界,送你进轮回,阴阳路上,不会让人欺负你……”

从认识他开始,妖孽极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虽然语气平静,信息量也很大,可是传到苏软耳朵里,就全部被翻译成了六个字——他,在,交,待,后,事!

但是……为什么?!凭什么啊!好不容易找回他的身体,好不容易见了面,明明刚才还龙腾虎跃,一把大砍刀抡得鬼哭神嚎,转眼间便说什么毒入血脉葬身于此?!这什么变态的设定?!苦情戏啊?!不给留活路啊?!有种干脆弄死我得了!

无可抑制的愤怒,因为无可抑制的恐惧。苏软小脸刷白,拼命搂着妖孽的腰,像是怕略松手他就飞了,忽觉倚着的胸膛无声一震,猛抬眼,正看见有血液从他的口唇中奔涌而下,洒落在胸口的白衣上,血色暗黑,淋漓竟如墨染。

苏软顿时就疯了。

“东方连城!!你死了没有?!没死就给我滚出来!!!”忽然冲着露台之外,歇斯底里地吼。

“我在。”风里传来漠然的回应,似是隔着不近的距离,又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循声转头,槛外一座被削平的山峰上,不知何时已集结了大批的守归,东方连城临渊而立,正遥遥望着她。因为挨了天绯一掌,又刚从江里捞上来,这人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去,黑色锦袍犹自*的,乌亮长发蜿蜒散落,不似平日般高贵严整,通身上下却更多了些莫名的妖邪阴冷之气,让人看了便觉得脊背生寒。

“莫伤离那老不死,又躲在哪偷着乐吧?散戏了,让他出来。”苏软直盯着他,一字字地说。

“莫先生这次真的有事外出,临走之前还托我转告雪狐族少主:须臾洲上风景如画,埋骨于此,总强过那极北之地,万年苦寒。”

“这么好,他怎么不先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苏软怒极反笑,“打不过就下毒,你们还要不要脸?!”

“无须下毒。”东方连城仰头看了看天,“恒年峡的每滴水、每阵风里,都浸透了瘴疠之毒,那是我族人数千年不死不灭的怨恨之意所化,人间妖界,无论谁贸然闯入,都会被夺命于无形。他从进得恒年峡,就中了瘴疠之毒,却因救你心切,浑然未觉。方才又力战逐龙鬼,才使得毒入血脉。所以实实在在,不关我们的事。”

“骗人!这谷里根本就没有瘴疠之气,而且,我在这住了好几天,不是也还活着么!”

“谷中虽看不见瘴疠之气,但看不见,才是最要命的。”东方连城缓缓道,“还记得当日乘船而来,莫先生给你的孤城花叶么?江上瘴疠,口含即可避毒,但来到这恒年峡里,我们却要每日服下一片,才能安然无恙。至于你,怕你耍性子不肯吃,已经加在早餐的菜肴里了。”

苏软张了张口,却喉头发涩,什么也说不出来。怪不得在这个时候,莫伤离可以放心将她留在谷中,自己穿得像个锦囊一样死出去,跑得连根毛都不见。怪不得天绯闯进来,摧枯拉朽纵横披靡,东方连城却仍然那样波澜不惊。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设下了这个必死之局,最致命的剧毒,早已弥漫在看似清新的江天山水间、微风烟雨里,而所有守归、逐龙、没完没了的缠斗、惊天动地的搏杀,到头来,竟都不过是陪衬罢了。

“要怎样,你们才肯为他解毒?”深吸了口气,问。

“无解。”

苏软暴怒。

“孤城花生长之处,只有莫先生知道,他外出三日,便给每人留了三片孤城花叶,晨起服下一片,可保一日无虞。很不巧,今天是最后一天。”东方连城慢慢勾了唇角,只是眼中没有半分笑意:“更何况,雪狐族少主的本事,方才已经领教过,连上古战神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又怎会自掘坟墓,为他解毒?所以,无解。”

“无解也要解,否则他死,我死。”

“此时此地,生死已不是你能决定,乖,回去休息。”说罢抬了抬下颔,身侧一队守归已悄然越过山壑,迅疾地向着苏软扑过了来。

天绯仍在地上坐着,眼神冰冷地望向那些守归,待它们迫至近前,忽然伸臂掩住苏软的耳朵,另一只手运掌如风,砰地向下拍出。

坚固宽阔的露台,在这一掌之下竟如同水滴落入静湖,泛起圈圈涟漪,只是那骇人的声势,却绝不似湖水般荡漾温柔。遍地青石挟了刺目的光焰一寸寸爆裂开去,暗器流矢般四下激飞,仿佛万道霹雷在两人周遭炸响,奔袭而来的守归们教那碎石与飞火沾着,竟如同浸了油的纸人,瞬间燃烧起来,只发出几声呕哑嘲哳的嘶鸣,就在明明仍带着雨水气息的风里,转眼成灰。

“我还没死,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些?”天绯问东方连城,目光却只流连在怀中小丫头的脸上,仿佛少看一眼,就会少块肉似的。

“垂死一击,仍能有如此威势,本王佩服。”东方连城略歪了歪头,看着天绯额间越来越暗淡的火焰印记,和冷汗淋漓的苍白的脸,“抱歉,也许是我急了些。”

雪狐王族能以元神化火,可焚烧万般邪祟黑暗之物,却也如点灯熬油,耗损的是自己的性命,加之他本就身中剧毒,殒命也不过须臾之间,所以,原本冷眼旁观就好。

只是,有些不想看见那两人相拥对望的样子罢了。

苏软从天绯的臂弯里直起身,长出了口大气,刚才那阵势,定向爆破啊,要不是妖孽还知道堵着她耳朵,估计这会已经聋了。

摸摸妖孽的脸,轻叹,用衣袖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去那些汗水和血迹,傻乎乎端详。

“大爷,没事长这么好看,小妞实在舍不得你一个人死呢,怎么办……”半晌,忽然很流氓地用两根手指挑了挑人家的下巴,颇认真地问。

狐狸不回答,微扬了脸任她调戏,望着她的目光却幽邃如深海。

“不如,你带上我吧……”双手勾住狐狸的脖子,笑颜如花地商量,“今天又是风又是雨的,黄泉路上肯定很冷清,我不陪你,你不无聊么?”

我不想等什么一线生机了,不想再为那飘渺得几近虚无的一线生机,而继续在这满是毒瘴、污秽不堪的地方苟延残喘。我知道你曾经那么执着地想让我活着,就像我此刻这么执着地想陪着你死去。求死不是因为恐惧和绝望,也不是为了报复谁或者成全谁,只不过,不打算再跟你分开了而已。那么多人惦记着异世之心,但这颗心,早就附在你身上了,你死,它也会死……说到这个,真想问问莫伤离,用一颗死了的心做祭品,冰冷枯槁味同嚼蜡,怕不怕触怒神灵,招下雷来劈了他?你是异界之妖,死后为妖鬼,不入六道,我是异世之人,死后更不知会变成什么,流落到哪个世界。也许我们终究会分开,但至少此时此刻,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魂魄牵着魂魄,飞出这监牢似的峡谷,去看看外面的明媚春光、暖风青草也好。

这些话,最后还是哽在了喉头,没有说出来。心里骂着自己果然到死都是个没出息的东西,人却已经更没出息地缠在狐狸身上,撒娇耍赖模式全开。

“狐狸,求你了,带着我吧,就算莫伤离不能拿我祭祖,你爸爸也会炖了我以绝后患的,你好意思把我扔在这么?你刚才不还说,等我变成鬼你送我入冥府么?我等不了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好不好……”脸颊贴了狐狸的胸口,边拧搭着边轻声软语,像个嘴馋又惯于卖萌的孩子,不屈不挠地讨要着她的糖。

狐狸不说话,也没表情,只是周身气压低得几近森冷,拥着她的手臂也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她全身的骨头似的。

苏软渐渐觉得颇有些疼,正想说哥啊就算你同意了,也不用选择拿胳膊箍死我。整个人却忽然被那妖孽大力推了出去。

跌落尘埃的瞬间,余光刚好瞥见不远处的山谷,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身躯,正以某种不可思议、几近疯狂的速度,向着露台猛扑过来。

我勒个喵的!这不是逐龙么?但,那身灿如烈火的红毛是怎么回事?它刚才偷着焗头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有留言讨论天绯和刀的问题,我的设计理念是这样的:古代一尺大约23厘米左右,狐狸的身高怎么也得一米八起,差不多一米八三左右,也就是所谓的身长八尺,那把刀是他血气所化,长一丈,确实比他身高要高些,但还不到1.8倍那么夸张。读过三国的都知道,关二爷身高九尺,青龙偃月刀长九尺五寸;张翼德身高八尺,手持丈八蛇矛,人家那才叫霸气侧漏;小布布身高九尺,方天画戟也有一丈二。所以男人嘛,打仗嘛,兵器比个子高点打着也好看对吧?

第五十三章 君去春正渺茫

第五十三章君去春江正渺茫

小时候混姥姥家,孩子们如果闹腾得凶了,大人会瞪着眼睛吼:“干嘛啊?!红毛啦?!”,用以指代各种癫狂、暴走、无法无天的状态,但今时今日,直至今时今日,苏软才算真真切切地见识到,究竟什么叫做——红,毛,了!

此时的逐龙鬼,看上去就像一只从发廊跑出来的刚做了洗剪吹一条龙乡村非主流造型的很嗨很嗨的大猩猩,头顶、肩背、四肢之上,都已经诡异地生出了一层妖红的长鬃,行动之间如烈火燃烧,却并没有半点火焰的鲜亮和温暖,而是冰冷的、晦涩的,仿佛在寒风中太久而凝固了的血,衬着狂暴的攻击之势和仍旧黝黯漆黑的身躯面庞,说不出的乖张骇人。

其实在遥远的洪荒年代,战神逐龙,本就是巨身红鬣,披霞浴火的形貌,只是死后埋骨于此,经年被疠水中无尽的怨灵恶鬼所凭,浸染了不得轮回的憎恨*、悲愁执念,又教居心叵测之人用异术驱使,才会成为今日这般凶猛而丑陋的妖魔。刚刚天绯那当面一刀正中其要害,使得通身邪祟之气散去了不少,才略略现出些生前的模样,奈何却是表不及里,就仿佛一具僵尸忽然做了个美白抗衰疗程,皮肤细腻而骨肉朽烂,看上去反而更加怪异可怖。

旁边山崖之上,东方连城的眉皱了皱,宽大黑袍忽然腾风而起,向着苏软的方向无声飞掠了过去。

他原本才是真正操纵这场战局的人,从逐龙鬼爬出地面,一举一动都受他驱策,莫伤离亲传的法门,本该万无一失。但此刻,有些事情渐渐超出了掌控,眼前那庞然巨物似乎有了些意识,又似乎彻底陷入疯狂,凶猛而暴戾的攻击,他竟无法阻止。

幸而那狐狸及时将苏软推了出来。

这些情由苏软完全不知道,也完全不想知道,狐狸那突如其来的一推力道极大,让她呼啦啦飞出数丈后,撞上小榭的门扇才跌落在地,浑身的骨头都要摔散了。

咬牙爬起来的时候,发现天绯仍然远远坐在那里,垂了双臂,面色如雪,头顶逐龙鬼的巨掌已凌空挥下,狂潮般的掌风激荡得白衣长发张狂乱舞,而他恍若未觉,只专心地望着她,仿佛此生就剩了这么一件事情可做,眼神安静又温柔,四目相对,那妖孽居然还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嘴唇,语声被逐龙鬼的吼叫湮没,但苏软仍然看出了他说的是——闭上眼睛……

“啊——”

苏软二十年培养的语言表达能力,此刻全部消失,就剩下这么个撕心裂肺的枯涩音节,卡在喉头,上下不得。通身的血都已冰凉,人却忽然开始朝着狐狸的方向狂奔,那一刻心里没有惊恐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只是像春运赶火车似的,拼了命地想要抢在逐龙鬼的大手拍下来之前重新扑到那妖孽的身上去。

……

后来的后来,一妖男回忆往事,顺手扯了自家小妞的腮帮子,眼中流光清冷:“找死的时候跑得倒快,我最后一点力气推你出去,不当回事,嗯?”

小妞被养痞了,也不说话,张大嘴巴咬他的手——喵了个咪的,推我?就算被拍成肉酱,老娘也要跟你盛在一个盘子里!

之后自然而然想起一个人,目光黯淡下去,心里某个地方却变得异常温暖而柔软:“但如果我们都变成了肉酱,东方连锦会生气的吧……”

……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当日东方连锦是怎么出现的,如轻烟飘纵,又似卷地风来,一袭春水凝碧的袍袖,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横挡在逐龙与天绯之间。

从那日苏软呕出几十两血后,这人好像还是第一次露面,脸上仍有些重伤未愈的憔悴,却无损眉目如画、长发如仙的俊逸卓然。银冠未束,缓带轻袍,散漫得近乎懵懂的模样,仿佛日高初起,遛着弯便一脚踏进了这无可挽回的死局。

“混账!”暴怒却掩不住惊骇的一声厉喝。东方连城刚刚抓住苏软的衣领将她拖回来,抬眼便看见自己的胞弟正气定神闲地站在那个极其找死的位置上,饶是阴冷淡定如他,也不禁勃然变色。

逐龙鬼的巨掌终于拍在露台上时,整个世界都暗了暗,却有夺目的妖绿色光芒从东方连锦周身暴涨开来,仿佛一面虚幻而坚实的盾,在天穹陷落般的昏沉之中,以不可思议的强硬姿态替天绯挡下了这原本万劫不复的一击。

如同星辰殒于大地,猛烈的震颤和轰然巨响使得山川变色,然而东方连锦修颀的身形纹丝未动,只有狰狞黑纹,在清隽的脸庞上清晰浮现,又转瞬淡去,连同双颊最后一丝血色,都消褪得干干净净。

逐龙鬼进攻未果,变得更加狂躁起来,待要再扬掌时,那拦住他攻势的诡异绿光却骤然漂浮伸展,象张柔韧的网,凌空罩住了他的上肢头面,且越束越紧,几乎要勒入它的皮肉里去,一时挣脱不得。

东方连锦低头,默默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崭新的玄色锦缎长靴,此刻踩裂青石,陷入地面足有三寸,费了些力气拔出来,却终究是脏了。

蹙眉,摇头,转身,两步走到天绯跟前,随手将一片冰凉的事物塞进他口中,然后运指如风,在天绯胸口飞快地拂过,一连串动作自然又迅速,待到东方连城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东方连锦已施施然站起,朝着他们走过来。

“别怕,他不会死。”伸手,摸了摸正咬着东方连城手臂的苏软的头,言笑晏晏的样子,像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

苏软被东方连城钳制着,一直徒劳挣扎,拼命往天绯的方向使劲,却在东方连锦说了这句话之后,忽然安静下来。

许是被刚才那情境震撼,不由自主地便相信了他,只是这人的笑颜太苍白,又太明朗,晃得人心慌。

“……你没事吧?”下意识地问。

“谁知道。”东方连锦闲闲地挑眉,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伸手,一根一根去掰东方连城抓着苏软的手指,似乎打算就这么把小丫头从自家哥哥的掌心里抠出来。

“你给他孤城花叶。”东方忽然连城开口,一字一字,不是质问,而是很阴郁的肯定句。

“嗯。”心不在焉地回应。

“你哪来的孤城花叶?”

“你猜?”

啪!

黑色袍袖扬起,重重的一掌,毫不留情地掴在那张微笑着的脸上。

……

“软软,他打我。”

“……”

“我们做了二十几年兄弟,除了校场之上,他从没动过我一个指头,今天可都是为了你们,小软软,你得给我做主。”随手拭去唇边血色,语气很委屈,眼底却仍带着戏谑的笑意。

苏软原本想说他揍你你就揍他啊反正他也欠揍而且我这副德性怎么给你拔创?但脑子里正在想另外一个问题,想着想着就怔了怔。

孤城花叶,他们每人每日只有一片,一日未食,便会身中瘴疠之毒。那么,这个人,又怎么会有一片可以给天绯?

……

“那片,那片花叶……是你的?”她望着他,呐呐地问。

“是我的没错,但,小丫头,你那个眼神……是打算现在就凭吊我么?不嫌太早了么?”东方连锦道。方才那一巴掌打得的确不轻,嘴角刚刚擦过,就又有殷红渗了出来,他只好无奈地接着擦。

“你如愿以偿了?”东方连城冷冷道,声音却艰涩得听不出情绪。

“你看出来了?”东方连锦转头看看犹自在网中挣扎的逐龙鬼,笑得甚是愉悦,“我现在承认,噬魂之术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今天,它帮了我的大忙。”

“帮你背叛,帮你送命?”

“求生得生,求死得死,皆大欢喜,有何不可?”

“莫先生说过,其实你早就厌烦他,厌烦东方世家,也许还有我,只是厌烦得太久,连自己都浑忘了而已,总有一天,你会做一些让人头痛的事情。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你竟下了如此大的血本。”

“莫先生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可真伤人心。”轻叹,脸上却不见半点伤心的样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厌烦,只是不想从生到死,都受人摆布而已

“打开洪荒之门,复兴初月部族,是我东方世家存在的根本,也是你我毕生的使命,列祖列宗等待千年而不得的机会,如今就在眼前,你忍心为了一己的喜恶,让其付之东流?!”

“噗……”东方连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底却是一片清寒,“初月部族,列祖列宗,你认得他们是谁?他们又认得你是谁?门后那个女人,当初可以为了与人相争,亲手灭尽阖族骨肉,又焉知有朝一日她出得门来,不会再灭一次?说到底,真正放不下她的,不过就是个莫伤离罢了,可笑我们世世代代都唯一个疯子马首是瞻,还入心入骨地跟他一起发疯。”

“住口……”

“东方连城,兄长大人,幼年你曾说,长大了要做个游侠,纵横四海,扶危济困,到如今你的本事早已胜过游侠千倍,吸取着妖邪之力,驱策着上古逐龙,心坚似铁,连喜欢的女子也可以亲手禁锢,送上祭台,但不知当初那一份剑胆琴心可还在?生而为人的乐趣和自由可还在?剖出这个小丫头的心肝固然容易,但此后梦中相见,你还有面目再叫得出她的名字么?醒来揽镜自照,不会觉得面目狰狞,心冷如灰么?”

“住口!”

劈面又是一掌,东方连锦被打得偏过头,几乎站立不稳,然后连鼻子里都流出血来,拂拭无用,索性用袍袖掩住。

“你大爷的东方连城!”苏软又惊又怒,终于忍不住发飙,“他可是你亲弟弟,你想打死他?!”

下一秒便被狠狠地掼在地上。

仰头看到东方连城的脸,从未见过的,暴怒又悲伤的脸,血灌瞳仁,浑身都在发抖,仿佛随时会陷入疯狂,又好像一阵风来,就会将他吹得垮下去。

“打死?!”他指着东方连锦,笑容冰冷刺骨,“他五内破碎,经脉尽断,又身中瘴疠之毒,早就是个死人了,你……看不出来么?!”

……

“别危言耸听,我至少还能再撑半个时辰。”东方连锦不满地纠正,血从掩着口鼻的袍袖上洇透出来,浓艳如碧水红莲,对上苏软傻愣愣的眸子,便又眉宇飞扬地笑了,“要是有小美人陪着,一个时辰也是说不定的。”

“东方连锦……”嗫嚅着叫了这四个字,眼泪就滚了出来。

“别哭,别哭啊,你一哭,我心都碎了。”习惯性地甜言蜜语,抚着胸口时才想起来,现在,心可能真的碎了。

于是苦笑,用没沾血的那只手去拍苏软的头:“有点出息吧小丫头,为了别的男人哭成这样,你家狐狸会吃醋的。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答应我个不情之请如何?”

苏软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这个家伙,”指了指东方连城,“虽然刻板又无情,蠢得让人伤透了心,但好歹是我哥哥,无论如何,给他留条生路可好?”

苏软未及回答,东方连城嘲讽的语声已凉凉入耳:“现在才想起手足之情,未免多余了些。”

双臂齐震,黑色广袖如大蠹激荡,便听得尖锐的啸声又起,原本在周遭集结待命的守归,忽然倾巢而动,像一天乌云,朝着露台上久坐未动的天绯猛扑过来。与此同时,困住逐龙鬼的妖绿光芒,也随着东方连锦无力坐倒,而渐渐暗淡下去,再不能束缚住狂躁的巨人,五指箕张的漆黑大手,在挣脱罗网的一瞬间,就已暴虐地抓向那个似乎早应被它杀死的白衣男子。

苏软红着眼睛,起身便要冲过去,视野中却忽然炸裂开一片明晃晃的白,瞬间掩住河山万物,让人辨不清天地四方。

茫然焦躁之时,腰身忽然被熟悉的手臂揽住,接着,便听见某妖孽在耳边问:“傻子,喜欢看火么?”

第五十三章 君去春正渺茫(二)

火?什么火?

然后才意识到这个不是重点:“天绯?!”

白芒渐敛,最后尽收于那把重又出现的,泛着浅淡血色的锋利长刀。狐狸一手执了刀柄,一手揽着她,黑眸璀璨妖异,眉间火焰殷红欲燃。

虽然眼神吓人了点,但的确是全须全尾货真价实的那只妖孽。

“狐狸……”一时悲喜交集。

天绯抬手,拨了拨她头上折腾出来的几根呆毛,语声平淡又温柔,说的却是:“这地方太脏,已经要不得了,放场大火给你看,好不好?”

苏软怔了怔,便觉身侧一空,天绯已提刀纵身而起,欺霜胜雪的衣袍与凛冽刀光交相辉映,金星凌日般向着逐龙鬼袭去。

东方连锦的光网完全消失,逐龙鬼脱离束缚,第一件事就是四下寻找刚才它应该杀死而未能杀死的那个人,现下目标物自己送上门来,自然不作他想,挥手便欲将之击飞。却见那白色身影在凌空飞渡之间骤然光芒大作,整个人竟化为一团灼亮的火焰,似炎气冲天,又似深寒透骨,以快得神鬼皆惊的速度,与长刀合为一体,瞬间贯穿了它拍下来的手掌,其后威势不减,沿着方才在它面门上划出来的伤痕疾掠而过。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苏软甚至还没有看清楚那妖孽做了什么,东方连城和一众守归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空中的火焰便又恢复成雪衣长刀的形貌,宛若天神般俯冲飞落,近地之时单臂抄起苏软,托着她腾在半空。

身后,如同点着了一个浸透油脂的巨大布囊,有烈火从逐龙鬼脸上的伤痕处熊熊燃起,光焰升腾,瞬间便让那颗硕大的头颅烧成了一个炽热夺目的火球。

那造型怎么看怎么像好莱坞电影里某个同样满脑袋着火的悲催骷髅男,只是型号大了些,也远不如人家骑着摩托挥着链子来得拉风。逐龙鬼开始站立不稳,徒劳地想去扑灭头上的火,那火却如同有生命一般,顺势燃上它的手臂肩背,接着在全身蔓延扩散。凄厉的怪叫穿云裂帛,像是逐龙鬼的吼声,却更像占据了它的躯体某种阴暗污浊之力,在烈焰焚烧之下发出绝望不甘的嘶号。

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在一番踉跄挣扎之后,轰然垮塌下去,像熔岩爆裂,又仿佛摔碎了太阳,四溅的灼热光焰散落在山峡江川之间,转瞬已成燎原之势。风雨初歇,江涛汹涌,原本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沾衣欲湿的阴沉水意,那奇异的火焰却似连水也能点燃一般,愈烧愈烈,风景奇绝的恒年峡、草木葱茏的须臾洲,顷刻化作火海。

山崖之上,向来诡谲而沉默的守归们,此时却对面前这地狱般的火场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和惊恐,再不见平日里令行禁止、森冷淡定的模样,而是纷纷退却,闪避,吱吱喳喳地尖叫,惶然无措地四下乱飞,仿佛被松明火把搅起来的一洞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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